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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作者 明晓溪
gogo
2007-10-18 12:09:35 发表 编辑

  夜色降临大地。
  因为暑期的缘故,枫园宿舍前面的山路显得分外僻静。路旁是茂密的树木,每隔大约三十米有一盏高高的路灯,然而昏黄的灯光无法穿透郁郁茂盛的枝叶,路边仍旧是寂静的漆黑。
  山壁盛开的夹竹桃在黑夜里有种诡异的美。
  山路下是一个幽静的山谷,里面满是杂生的荒草和无人打理的树木,夜风从山谷中穿梭而来,听起来竟象低泣的呜咽。
  小米默默走在山路。
  路上,只有她孤单的身影。风轻轻吹来,短发乱乱地打在眼睛上,昏黄的路灯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单薄发黄的栀子花瓣。
  她什么也无法去想。
  自从见到裴优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顷刻间被炸成千万碎片,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空白。明明知道他不是,明明知道那只是长得很像的一个人,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从那种震撼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她沉默地慢慢走着,经过一盏路灯,路灯下似乎有一个高高的身影,然而她却恍惚没有看见,从那身影旁边走了过去。
  “小米。”
  低沉的声音。
  她怔住,慢慢转身,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路灯下,那人神态中有深沉的郁痛,他竟然是郑浩扬。
  “……你……没有回家吗?”
  小米站在郑浩扬面前,怔怔地问他。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十分宠爱,她以为他肯定一放假就要立时赶回去的。
  郑浩扬苦笑:“我一直都没有走,就住在枫三,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你经常都会遇到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吗?”
  “对不起。”她低声说。
  他的眼中闪出深邃的光芒:“我听错了吗?你竟然向我道歉。我以为你会骂我,让我赶快走,离得你越远越好。”从小到大,她都讨厌他,讨厌他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很多时候他觉得,她或许希望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郑浩扬的人。
  小米看着他,半晌,低声说:“我今天很累。”说完,她起步继续向枫五宿舍走去。
  “发生了什么?”
  郑浩扬挡到她面前,凝视她。
  “跟你没有关系。”
  她低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里有沉痛:“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什么叫做跟我没有关系?在整个圣榆,跟你的过去唯一有关系的只有我而已!”
  “我说了跟你没有关系!现在没有关系,未来没有关系,过去也没有一点关系!”小米压抑着心底的烦乱,对他胡乱喊着。
  郑浩扬痛苦地握紧她:
  “小米!”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一下心情:“对不起,我心情很乱。”她把手从他的掌中抽走。
  “尹堂曜找过我。”
  “什么?”她吃惊地抬头。
  “傍晚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郑浩扬对她说,“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幕漆黑没有星星。
  昏黄的灯光洒下。
  树荫将山路遮蔽得寂静幽暗。
  小米怔怔望着郑浩扬,风将她的裙角轻轻扬起,单薄的身子在夜色里仿佛不盈一握。
  “他找你?”
  她怔怔又问一遍。
  “是的,电话里尹堂曜的情绪好像很不稳定,他‘命令’我把你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你告诉他了吗?”她刹那间不能呼吸。
  郑浩扬仔细打量她的表情,低声说:“没有。”他明白,如果他将小米来到圣榆的原因告诉了尹堂曜,那么,她就真的会恨他很久很久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
  “谢谢你。”
  “可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尹堂曜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不,”她使劲摇头,嘴唇苍白,“他不会知道的,只要我不告诉他,只要你不告诉他。”
  “你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她眼神倔强,有种不顾一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尹堂曜已经开始怀疑了。他想知道你的过去,他甚至威胁说今晚就算杀了我也会逼我说出来!” 郑浩扬郁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米,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是瞒不住的!只要到清远打听一下,就会知道翌的事情!”
  她惊骇得身子僵住。
  “小米,你醒一醒好不好?”郑浩扬摇晃她的肩膀,“他不是翌啊,即使他有翌的心脏,他也不是翌啊!”
  “他是。”
  她咬紧嘴唇。
  “不是!他是尹堂曜,他不是裴翌!”郑浩扬的声音在夜风中低吼,漆黑的眼底有鹰的光芒。“拜托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的名字叫尹——堂——曜——!”
  “他是!他是!他是!”
  小米捂住耳朵拼命地喊,绝望地喊。
  “你难道疯了吗?真的疯了吗?!他有哪一点象翌!只不过是一颗心脏而已!如果翌的眼角膜也捐赠了呢?如果肾也捐赠了呢?如果骨髓也捐赠了?对,翌还献过血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去找!看看谁在用翌的血!你为什么不去?!”郑浩扬忍无可忍,对她怒吼。
  “闭嘴——!”
  她用所有的力气对他喊叫,声音贯穿夜空,路边的树影婆娑作响。然后,她开始颤抖,颤抖着挣脱开他的双手,颤抖着后退。
  寂静的夜色里。
  她的身子颤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颤抖着后退一步。
  两步。
  三步。
  夜风吹来,山路边树木沙沙响。她脸色苍白得惊人,声音却比夜风还轻: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么办?”
  郑浩扬震惊地望着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里有夜雾一般的凄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个人似乎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
  “如果世上再没有翌,那么,是不是空空荡荡地就只剩下了我?”
  声音轻轻的。
  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
  “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我,那么,我要去哪里呢?”
  郑浩扬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伤疤,眼神禁不住黯淡下来。
  小米深深吸气,然后,她脸上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会舍得只留下我一个人,他让他的心脏陪着我。虽然他不在了,可是,他还陪着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轻轻颤抖,“浩扬,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性很坏,翌在的时候,我总是对他凶巴巴的,连果冻都不舍得多让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走啊,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统统加倍地补偿给他。”
  郑浩扬的心底痛成一片。
  应该继续骂醒她,让她明白她的行为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绞,终于不能够再说下去。
  “……可是,如果当尹堂曜知道你只是为了心脏……”
  “拜托你,浩扬。”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诉尹堂曜,不要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会生气,就会再也不理我。那样,要怎么办才好呢?”
  郑浩扬凝视她良久,眼眸比黑夜还要漆黑。
  “……好,我答应你。”
  轻轻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脸上绽开,她在夜色里对他微笑:
  “谢谢。”
  这是第一次,郑浩扬看到她对自己如此微笑,以前这样的笑容全部都是属于翌的。她终于对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为什么仍是深沉的郁痛。
  夜色寂静,路灯昏黄,夹竹桃开满山壁,盛开的桃红色在黑夜里诡异得艳丽。
  路灯下。
  小米忽然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
  树叶的动静仿佛凌乱的心。
  她惊栗着向不远处漆黑的树影望过去。
  夜风从山谷中吹来。
  树枝沙沙地响。
  一大片沙沙作响的树影里,似乎有一个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久远得就像有整个世纪。树叶在他头上轻轻摇曳,恍若触手可及的噩梦。
  他僵立着。
  耳边是静静的风声。
  静得就像漆黑夜空中传来的炸雷!
  树叶狂乱地响。
  在浓黑的阴影里,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体内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是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却让他知道他还活着,这不是个噩梦,他听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风……
  在她和他之间轻轻吹过……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黄的路灯下。
  他在漆黑的树影中。
  她惊骇欲绝。
  他鼻翼的钻石骤然闪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郑浩扬也不由怔住,他望了望身边的小米,她惊立着,眼睛里满是恐慌,又望了望树影下孤绝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终究还是无法隐瞒啊。
  郑浩扬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着尹堂曜,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眼底鹰般的锋芒渐渐黯淡。
  就好像是一场戏,无论开始或是插曲或是结束都没有他参与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
  郑浩扬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只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遥视而立。
  夜色如此寂静。
  山路尽头的枫五宿舍楼亮着星星散散的灯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点颤抖,树叶在山路边凌乱地响动,越走近他越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
  她咬紧嘴唇,颤声说:
  “你……”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是,黑暗里他冰冷阴寒的气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坠。
  尹堂曜的白衬衣在深夜里仿佛脆弱的光芒,他并不说话,嘴唇抿得很紧,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体颤抖,深吸气,又深吸气:
  “你……都听到了吗?”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远都听不到,是吗?”
  “我……”
  “在你眼里我就像个白痴,对不对?”夏夜的风竟然寒冷如严冬,他的心阵阵寒冷的锐痛,就像被闪着寒芒的针一针一针地戳刺。他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
  小米喘不过气,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惊慌地想要辩解什么,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尹堂曜冷冷逼视她:
  “说啊,告诉我只是误会,只是我听错了。”
  “……”
  “为什么不说话?”尹堂曜瞪着她,踏前几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起来,“你不是想永远瞒着我吗?来呀,快来欺骗我啊,继续欺骗我啊,一辈子都欺骗我啊!你这个浑蛋——!!”
  小米哭了。
  泪水从她的面颊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着她如星芒般的泪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欢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呢?……告诉我,这些泪都是为了谁?”
  小米的面颊被泪水浸湿。
  她颤抖地闭着眼睛。
  睫毛在泪水中湿亮湿亮。
  “我以为,你的泪水是因为我,所以我慌张失措得像个白痴,”尹堂曜的手指渐渐收紧,“你一定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着摇头,泪水狂乱地流淌。
  “对不起……”
  眼底是慌乱的歉疚和失措,她哭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那么伤心,眼泪纷纷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脏就像被车轮狠狠碾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轻轻吸气。
  背脊挺得笔直,他不让自己的身子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为我跑万米,为我写论文,为我找钻石,为我复习功课,为我做长寿面,为我买白衬衣,你对我好得就像一个天使,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小米痛哭,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魔。
  她别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让他开心让他幸福,她纯真善良得像个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话……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为了翌,为了能在翌的身边,她从来没有在乎过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凶、不在乎他的恶劣,因为她一点都没有在乎过他。她以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么会去那样地伤害别人!
  她伤害了他。
  即使在泪水中,即使在黑暗里,他眼底那强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为什么伤害了他,她的心也会那么痛,她应该是一个魔鬼才对啊,为什么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换让自己从未伤害到他!
  尹堂曜捏紧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响:“看到了吗,我今天穿着你送的白衬衣。你说过,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为什么,你却一眼也不看我?”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歉疚地哭着说:
  “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什么都不再会说。
  “喜欢穿白衬衣的是那个叫‘裴翌’的家伙对不对?喜欢吃长寿面的也是他对不对?”尹堂曜心痛如绞,痛得身子颤抖起来,痛得手指甲也变成紫白色,“就是因为他,你才接近我对不对?!”
  小米心里更加难过,她失声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惊缩手,泪流满面说: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锥心刻骨地痛哭:“对不起……我要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不要这样吓我……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吓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
  她知道错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让一切大错特错,可是,已经伤害了他,她不知道该如
何弥补这所有的错!
  夜色幽静。
  路灯昏黄。
  她脸上满是泪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性犯了错然后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痛哭失声的孩子。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最后再看她一眼。
  他转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脏阵阵撕裂的剧痛,他痛得已经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梦的乌云中,黑夜里他的脸苍白如纸。
  痛,有什么关系?
  尹堂曜轻轻闭上眼睛。
  就算心脏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本就不是他的心脏,痛得死掉了,她伤心的也不会是因为他。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心脏炸开!
  眼前漆黑的眩晕……
  静静地……
  尹堂曜的身子静静地滑落,夜风轻轻吹来,什么都听不清楚。冰冷的地面,沙沙作响的树木,风穿过路下的山谷,似乎有她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可是呼喊的内容也听不清楚……
  原来……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
  上午。
  仁爱医院。
  病房的窗户半开,细雨随风飘进来,蓝色的窗帘在夏日的雨中轻扬,空气清爽沁凉。
  输液管的透明液体静静流淌。
  一滴一滴。
  液体流淌进尹堂曜的左腕。病床上,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靠着雪白的枕头半倚而坐,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丝毫不理会护士让他平躺下休息的声音。
  雨,一直不停地下。
  尹堂曜望向窗外,他仿佛静止了,一动不动。鼻翼的钻石也消失了光芒,好似被抽离了灵魂般。
  裴优坐在病床边的沙发里,他望着尹堂曜很长时间,忍不住轻声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尹堂曜倔强地沉默着。
  裴优起身走到病床前,正视他:“告诉我好吗?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忽然病倒?任院长说幸亏送院及时,否则……”
  液体静静流进尹堂曜的左腕。
  尹堂曜嘴唇苍白。
  倔强的神情中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
  “尹阿姨昨晚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守在你的床边,虽然她没有说话,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很担心你。”裴优坐到他的病床边,对他说,“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告诉你母亲,可是,你可以告诉我啊。从小到大,我们彼此之间都是最可以信任的,不是吗?”
  裴优拍拍他的肩膀。
  唇边的笑容和煦。
  慢慢地——
  尹堂曜转过头,他的声音有些干哑:“把心脏捐赠给我的那个人,名字……是不是叫做裴翌?”
  “裴翌……”
  裴优一怔,上次从小米口中也听到过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一下他的胸口。
  “是他吗?”
  “我不清楚。” 曜做换心手术的时候他还没有本科毕业,虽说他现在跟着任院长作研究生,但是关于那次手术的情况任院长几乎从没有提起来过。
  “优,帮我查出来。”尹堂曜闷声说。
  裴优摸摸鼻子,打量他:“怎么,跟你这次生病有关系吗?裴翌……到底是什么人?”
  尹堂曜眼底骤然黯淡,嘴唇抿得很紧。他的神情令得裴优一惊,心里隐隐不安,没有再问下去。
  “好,我去查一下,等查出来告诉你。”
  裴优微笑着说。
  病房里又开始寂静。
  只有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你——是跟小米吵架了吗?”裴优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出来。应该是爱情吧,只有爱情能够让曜前几天还幸福得仿佛在云端,一夜之间又痛苦得仿佛坠入地狱。
  尹堂曜面无表情,嘴唇却似乎更加苍白了些。
  “她现在就在外面。”
  裴优皱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和她化解问题。
  “昨晚是小米把你送进医院,你被抢救的时候,她一直在哭。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她却一直守在病房外面,不吃不喝也不睡,只是坐在长椅上流泪。我让她进来看你,她也只是摇头,说你见了她会生气。”
  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有那么多的泪水。
  她静静地哭,不想被人看见,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可是,每当他出去,看到她蜷缩在一起的背影微微抽动,他知道她仍在哭,泪水仿佛星芒般透过她的身体晶莹在空中。
  裴优凝视病床上表情却渐渐冷漠起来的尹堂曜:
  “你要见她吗?”
  窗外,细雨敲打树叶。
  透明的雨。
  树叶新绿新绿。
  尹堂曜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独倔强,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声音冷漠如冰:
  “告诉她,一个月早已到期。”
  病房外。
  小米坐在长椅上,她怔怔抬起头,望着身前的裴优,眼睛红肿得象核桃一样,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
  “一个月早已到期?”
  她哑声重复,然后苦笑。是了,她明白尹堂曜意思,他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从喷泉池找到钻石才应允她交往一个月而已。到期了,自然就分手了,他和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象是裂开了一个黑洞,黑洞不断扩大,不断旋转咆哮着要将她撕扯进无尽的忏悔和自责中。她咬紧嘴唇,拼命想要告诉自己是那样的!尹堂曜并不喜欢她!所以她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然而,她怎样也无法忘记夜晚的树影下他脆弱痛苦的眼神和白得发紫的嘴唇……
  她是罪人……
  是她的自私伤害到了尹堂曜。
  小米嘴唇惨白,身子颤抖得有些摇摇欲坠。当她终于体会到自己已经做下的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时,这一刻,她忽然再没有勇气。她想逃,逃得远远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
  她努力对裴优绽开苍白而虚弱的笑容,慌张地对他鞠躬,有些语无伦次:“那就好……我走了……如果他有什么……请你……不……我……对不起……”
  她仿佛闯祸后失去了方寸的孩童,这一刻只想夺路而逃!
  “等一下!”
  裴优见她神色伤痛而慌张地准备离开,不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喊住她。
  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
  他快步走进旁边的医护休息室,手里拿着一把伞出来,递给她,微笑:“外面在下雨。”
  “……谢谢。”她怔怔握住伞。
  “还有……”有些犹豫,然而好奇心终于让裴优问了出来,“上次你说到‘裴翌’……”
  小米身子陡然巨震!
  “‘裴翌’是谁?是我应该认识的人吗?”他仔细看着她。
  她全身的血液向耳膜冲去,轰轰作响,外面的雨静静地落下,恍若有轰轰的雷声。
  裴优问:“他究竟是谁?”
  她空白地站在那里,面对他的这个问题。嘴巴微微张开,她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到想笑。翌,他居然问你是谁,他问我,你是他应该认识的人吗……
  然而,她终究没有笑出来,一阵悲凉象刀子般从她心底划过。还有什么意义呢?让他知道了,也只会难过和伤心吧。
  又做错了啊。
  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你才对吧。
  翌,为什么,自从你不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呢?
  “如果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那么,就把这个名字忘掉吧。”她脸上有难以形容的悲伤。
  然后——
  她顺着走廊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细细的雨雾中。清冷的雨,她没有撑起手中的那把伞,雨丝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淡得如一团看不清楚的雾。
  裴优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长久地无法散去。
  雨一连下了五天。
  整日整夜地下,有时是倾盆大雨,有时是细雨淅沥。雨不分昼夜地下着,哗啦啦地下着,树叶被冲刷得再没有丝毫灰尘,整个世界仿佛白蒙蒙的雾气。
  小米常常站在宿舍窗边,望着雨雾中的东湖发呆。其实东湖在雨中早已看不清楚,只有隐约的白色,和天空连成一片。
  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脑子也是白茫茫的混沌。什么也无法去想,什么也想不明白,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似乎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她只知道,每次只要试图去思考些什么,心底就会被揪得生生作痛。
  雨意清寒。
  透明的雨丝漫无边际地飘荡。
  仿佛一夜之间,夏天的热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秋天静悄悄地走了过来,沁骨的凉意让万物忽然变得那样安静。
  直到有一天晚上,成阿姨忽然晕倒在值班室,成媛和小米惊慌地将她送进医院。
  成阿姨住院了。
  医生大约是对成媛说了些什么,虽然她照顾成阿姨的时候表现得好像若无其事十分镇静,但是小米却总是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的时候,她隐约可以听到成媛埋在枕头里的低泣声。
  然而,成媛什么都不肯对她说。
  小米也不再勉强成媛,她只想尽力帮忙照顾成阿姨就好了。每天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照顾成阿姨的日子虽然忙碌而担忧,可是,她却也再没有时间去想原本那些纷扰的问题。
  也是仁爱医院,尹堂曜早已经出院了。每当经过那日他所在的病房,小米总是会突然失神,然后匆匆逃走。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
  他还在恨她吧,他一定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
  她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只鸵鸟,只要把脑袋埋进沙土里,装作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米长时间地守候着病床上的成阿姨,听她慈祥的笑声,听她讲述自己以往的经历,听她睡着时平缓的呼吸。不知为什么,只要在成阿姨身边,她的心就可以慢慢平静下来。
  这天。
  成阿姨静静地睡着了。
  小米拿着保温饭盒,蹑手蹑脚地退出病房,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明天熬些小米粥过来好了,里面放些莲子和百合,希望成阿姨应该能够多喝两口。
  她边走边想。
  忽然——
  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裴优。他穿着雪白的医生制服,身材修长俊雅。
  “你好。”
  他对她微笑。
  小米将成阿姨住院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并且拿出纸笔记下成阿姨的病房号。见到他,小米莫名地安心了许多,仿佛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可以信任的东西。
  话已经说完了,裴优仍旧凝视着小米,唇边的微笑渐渐扩大成一种喜悦。
  “怎么?”
  她忍不住问。
  “……我知道裴翌是谁了。”他的目光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医院的走廊里人们来来往往。
  繁杂的脚步声。
  压低的说话声。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炸雷在脑袋里轰轰作响,小米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楚,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紧,然后狠狠地撕扯。
  裴优笑着轻声问:
  “他现在哪里?”
  在哪里……
  她的眼底渐渐浮起空洞的白雾,空洞地望着裴优,心中一片轰然。
  “我……可以见他吗?”裴优摸摸鼻子,笑得有点孩子气,又有点紧张,“才知道我竟然有个弟弟,而且是孪生的弟弟,真的是……呵呵……我可以见他吗?啊,父亲也很想见他……”
  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子穿着白色的衬衣,他站在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荫筛下斑驳的光影。他右臂轻搂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细绒绒的短发,对着镜头做出可爱的鬼脸。他低
头看着怀里的她,静静微笑,眼底柔和的笑意仿佛可以沁过时空一直沁到人的心尖。
  裴家的客厅。
  一张长沙发里坐着裴优和小米,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的是裴优的父亲裴振华。他大约五十多岁,面容儒雅,两鬓有些华发,他凝神望着照片里的男孩子,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他将照片轻轻放在桌上,闭上眼睛,头轻轻靠着沙发背。
  裴优拿起这张原本珍藏在小米钱夹中的照片。他屏息凝视照片里那个男孩子,手指不由自主轻轻碰触他的面容。知道是他的弟弟,知道是孪生,却不曾想到是如此相似。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同一时间,在遥远陌生的地方呼吸并生活着。
  “他和妈妈……都已经死了吗?”
  裴优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将照片捏得更紧些,照片里的男孩子阳光般对着他微笑。
  “是。”
  她咬住嘴唇,声音轻轻回荡在客厅。
  “怎么死的?”
  “裴妈妈是因为生病,翌是意外事故。”
  “什么病?什么意外事故?”裴优急忙连声追问。
  “有区别吗?”小米静静吸气,声音很淡,“不是一直都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了吗?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优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渐渐冷却,全身的血液在经历了沸腾之后坠入的是彻骨的冰窖。
  裴振华沉默良久,低声说:
  “我以为,小翌的母亲不会告诉他我的存在。”
  小米深吸一口气,她盯紧那个叫裴振华的男人,五脏六腑满是复杂的感情。他就是翌的父亲,翌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一直铭刻在心底的父亲啊。
  “是。裴妈妈从小告诉翌,您很早就过世了。”
  裴振华揉一揉眉心,叹息着说:“我知道她会这样做。”她恨他,她对他的恨意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眼中满是尖锐的恨意,略带疯狂地对他喊,她永远不会原谅他,对她和她要带走的儿子来说,他是个卑劣得已经死去的人。她要他永远不再打扰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恨他。
  她也应该恨他。
  他以为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暗恋是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秘密。他把这份感情埋藏得很深,就像一坛埋在地底的陈酒,看不到也闻不到。为了不露出任何痕迹,他甚至也娶妻生子,在外人看来他和妻子相敬相爱。但是,妻子终究发现了,她伤心、痛哭、争吵、哀求,他也试图努力把感情从那个女人那里收回来。
  然而,他做不到。
  对那个女人的暗恋仿佛深入到他的骨髓,纵然他的生命逝去,这份爱也难以消散。
  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子。
  由于歉疚,由于不想影响妻子以后平静的生活,由于没有面目再面对她,所以他没有再去打扰她。直到现在,他仍不想说出内心最深重的秘密,也怕小优知道母亲不肯见自己而难过。他没有告诉小优关于小翌的事情,默认他们的母亲已经离世了。
  裴优第一次听父亲这样讲起以前的往事。
  他惊怔地望向父亲。
  淡淡的苦涩在唇角蔓延,小米低下头,她不想要对翌的父亲失礼,可是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冰冷僵硬。
  “所以,对于翌,您就当作自己已经过世了,对吗?”
  裴振华忽然衰老得像个老人。
  “可是,我见过您,”小米努力对翌的父亲微笑,笑容略微带些颤抖,“翌一直把您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应该是您二十年前的照片吧,背景是一片足球场,您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帅极了。”
  她淡淡笑着:
  “您放心,翌很坚强,他生活得很好。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些坏孩子们常常嘲笑翌没有爸爸。他们围攻翌,说翌是可怜虫,说是因为翌讨厌所以爸爸才不要他死掉了。翌跟他们打架,被记了很多大过小过,身上也经常被打得流血。有一次,我扶着鼻青脸肿刚打完架的翌回家,他哭着问裴妈妈,是不是因为他讨厌,所以爸爸才死的。裴妈妈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裴振华身子一颤。
  小米笑了笑,继续说: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问起过关于您的事情,他开始很用功地学习。翌的功课很好,所有的考试他都是第一名,呵,他并不是天才啊,有时候看书也要看到夜里很晚。他的体育很好,足球踢得很棒,是场上的中锋,曾经代表清远踢进过大学联赛的决赛。他对人也很好,所有的老师、同学、邻居都很喜欢很喜欢他。您的照片就摆放在他的床头柜,每天睡觉前他都会告诉您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美优秀得就像一个天使,他说,虽然您不在了,可是他还是要成为您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小米!”
  裴优不忍心看到父亲如此伤神,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
  白色的裙子,单薄的肩膀,细绒绒的短发,小米静静坐在沙发里,静静凝望着裴振华,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裴优的声音,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渐渐涌上雾气:
  “您知道吗?翌很爱您……”
  “您可以只来见翌啊,为什么不来看一看他呢?”她轻轻说,没有哭,只有一点泪水湿润的声音,“如果他可以见到您,见到他的父亲,您知道他会多么开心吗?”
  …………
  ……
  房间里很静。
  他拿起桌上的镜框,里面有母亲的照片。他用柔软的布细心地去擦拭镜框上的玻璃,像是担心会透过玻璃擦坏母亲的照片。
  她静静坐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敢说。
  裴妈妈去世有一个月了,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今后没有了母亲,要怎么办才好呢?
  “小米……”
  “嗯?”
  “我想回去看一看……”
  “回去?去哪里?”
  “我想回到父亲和哥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那里看一看。”他凝望镜框里母亲的面容,“母亲生前很不喜欢提到他们的事情,也不允许我回到故乡。可是,我真的很想到那里看一看父亲和哥哥。母亲如今应该会原谅我吧。”
  “你的父亲和哥哥不是已经……”她小心翼翼地说,努力避开会使他伤心的字眼。
  她听他说起过。
  他的父亲和哥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能当时他太小,对他们没有一点记忆。他家里有一些发黄的旧照片,父亲很帅,哥哥是婴儿的模样,胖嘟嘟得跟他长得一样可爱。他叫翌,他的哥哥叫优,应该是“优异”的意思吧。如果他的哥哥还活着,不晓得会是多么优秀的一对双生子。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那里应该还会有他们的气息吧。”
  他的眼底有着向往。
  “毕竟他们是生在那里葬在那里,泥土和空气里会有一些他们的气息。我想,他们也会想要看一看我吧……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她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父亲和哥哥会喜欢我吗?”他忽然有些紧张,摸摸鼻子,“万一他们不喜欢我,那……”
  她霍地睁大眼睛,趴到他面前左看右看。
  “天哪!”
  她惊呼,两眼闪亮。
  “怎么?”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呢?学业优秀,人品优秀,完美得就像天使一样!而且,最难得是他还无比谦逊,居然还担心有人会不喜欢他……哎呀……”
  “你啊……”他笑起来,将动作夸张搞笑的她搂进怀里。
  “翌,你真的想去吗?”
  “嗯。”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她把脑袋偎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身,笑容可爱。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会觉得孤单的。”她摇摇头,“我说过了,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如果去到他的故乡,没有亲人,只有陌生的气息,翌一定会难过的吧。虽然她很笨,不太会安慰人,可是,她会努力让他开心起来的。
  他抱住她。
  房间里很安静,镜框里的裴妈妈默默看着他和她,眼底仿佛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小米……”
  “……?”
  “父亲和哥哥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她清新的体香在他鼻间,他抱紧她,期待冥冥中的他们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这个女孩子。
  “呵呵,那你要告诉他们,我很可爱哦。”
  “好。”
  “翌,我也会喜欢他们的。”
  他吻上她短发的头顶。
  她笑呵呵地说:“因为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啊,所以只要是你的亲人,我统统全都喜欢!”
  ……
  …………
  终于见到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呢?翌,你在难过吗?他伤到了你的心,是不是?……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地瞪着你的父亲,要他向你道歉,要他把所有的爱加倍地补偿给你。
  可是——
  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gogo
2007-10-18 12:09:54 发表 编辑

  小米咬紧嘴唇,慢慢地将翌的照片放回钱夹。不管怎样,还是见到他们了对不对?他们生活得似乎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事情。也许,只是我们的到来打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吧。
  她站起身,对沙发中的裴振华鞠躬说:
  “我告辞了。”
  裴振华长长叹一口气,忽然间衰老得就如一个老人:“我是很不负责任的父亲。你恨我,是吗?”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
  四寂无声。
  小米静默地站立着,久久望着裴振华,久到甚至裴优认为她会拒绝回答转身就那样离开。
  “是的,我恨你。”
  她终于静静地说,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仿佛冰层下静静流淌的水。
  “……对于您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可以带给翌那么多的幸福,您却不去做。”
  裴振华握紧沙发扶手。
  “可是,我不能够恨您。”小米深深吸气,苦涩地说,“因为翌爱您。无论您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知道翌都会原谅您。他会暗自伤心,会偷偷难过,但是您是他的父亲,所以他爱您,永远也不会恨您。那么,我有什么资格来恨您呢?”
  又静了一会儿。
  她静静地对裴振华深深鞠躬:
  “只是拜托您。请记得,您曾经有过一个儿子,非常优秀出色的儿子。虽然您没有见过他,但是——请不要忘记他。”
  小米走出了裴家。
  夏日的山风吹向她的身后,花园里开满馥郁芬芳的鲜花,阳光中那座裴家白色的别墅仿佛遗世独立的城堡。
  城堡里有很多的故事吧。
  而那些逝去的人们会找回到这里吗?
  走出裴家花园,小米抬头,看到了山路对面那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别墅。
  那是尹堂曜的家。
  就在不久前,她还抱着几大袋东西兴冲冲地走进那里,为尹堂曜庆祝生日。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虽然一切近在眼前,但遥远得好像已经永远逝去了。
  小米握紧手指,心底忽然一阵揪痛。她慌乱地把目光从尹堂曜家的别墅移开,转身走向山路。
  茂密的树叶洒下树荫,笔直宽阔的山路。跟往日一样,这片位于山腰深处的别墅住宅区十分幽静,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
  这时——
  一辆鲜红的法拉利敞蓬跑车嚣张地出现在路的尽头,阳光将车身映照得闪亮,车速极快,可以听到引擎低沉优美的咆哮。
  法拉利疾风般驶来。
  车内音乐极大声地喧闹飘扬在夏风中,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子穿着桃红色吊带裙,长发用桃红色发带束着,妖娆而清纯。男孩子穿着黑色紧身T恤,嘴里嚼着口香糖,神态帅气傲慢,鼻翼炫目的钻石光芒令他看起来更多几分邪气。
  小米顿时惊惶失措。
  她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见到了他。
  敞蓬跑车里。
  那露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尽情地放声歌唱喊叫。尹堂曜似笑非笑地开车,唇角勾出冷漠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
  小米飞快地躲藏到一棵大树身后,紧紧闭上眼睛,手指抓紧树干,不敢呼吸。不,她不要看到他,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法拉利呼啸着从树旁开过去。
  灰尘扬起。
  阳光中,灰尘颗粒轻悠悠地飘荡。
  树后一袭白色裙子单薄得恍若透明,那短发的女孩子紧紧闭着眼睛躲藏着。
  法拉利跑车飞驰而过的刹那。
  那露纵情笑着依偎在尹堂曜肩膀上,引擎低声咆哮,喧闹的音乐弥漫在空气里。
  山路又变得空空荡荡。
  小米怔怔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她低下头,不敢回头去看那辆跑车消失的影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地继续走。
  突然!
  身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倒车声!
  小米大惊回头——
  只见鲜红的法拉利飞一般倒着开了回来!咆哮的引擎象豹子的嘶吼!狂热的摇滚乐让夏风充满窒息般的气氛!
  尖锐的刹车声!
  鲜红的法拉利挡在小米的身前!
  透过明晃晃的挡风玻璃,尹堂曜冷冷眯着眼,眼底幽黑,冷冷地打量惊怔中的小米。他懒洋洋地倚靠着真皮车座,懒洋洋地将双条长腿翘起搭在方向盘旁边,唇角勾出嘲弄的冷笑。
  “嗨,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如此的满不在乎放荡不羁。
  小米呆呆站在路边,尹堂曜冷漠地坐在敞蓬跑车里,他的臂弯里是娇嗔甜美的那露。
  时间仿佛凝固了。
  ………
  ……
  那一夜……
  ……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
  …………
  鲜红的法拉利。
  那露娇滴滴地把头倚在尹堂曜的肩上:“曜,天气好热啊,我们快点回家了好不好。”瞟一眼路边身体僵硬的小米,她轻蔑地说,“跟她打什么招呼啊,不要脸的女人,整天只知道追着你死缠烂打。”
  尹堂曜勾出邪肆的笑。
  他扳起那露的下巴,在她的双唇用力印下一个吻。那露娇呼,用粉拳轻捶他的胸膛。一吻结束,尹堂曜慢悠悠自那露的粉唇间抬头。他看向小米,眼神冰冷:
  “为什么来这里?”
  小米僵硬地呆立着。
  他挑起眉毛,嚼着口香糖:“你果然不知羞耻对不对?一个月的交往期限早已过期,我记得已经告诉过你。”
  她依旧呆呆地站在路旁,肌肤渐渐变得苍白。
  “你以为我会被你伤害吗?哈,你算什么东西!”他瞪着她,将口香糖吐到路边。
  她呆得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所有的表情和灵魂都忘记了。
  阳光下。
  小米的短发有细细绒绒的光泽。
  夏风吹过,她站在那里,耳边是静谧的风声,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他冷漠的面容,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他竟然变得如此浪荡不羁。
  心底的黑洞越撕越大,乌溜溜淌着罪恶与歉疚的脓血。
  “又是这副表情,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尹堂曜冷笑,他挑眉,低头对仍在撒娇的那露说,“拜托学着点,她那张可怜的脸比你这副又蠢又笨的样子有趣多了!”
  那露惊愕地张大嘴巴,样子看起来果然极其蠢笨。
  小米咬住嘴唇,血液一点一点凝固变凉。望着他,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她想要离开,然而两条腿仿佛定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天地之大,她只想要逃!
  却不知该逃到哪里才合适……
  车内,尹堂曜的眼神益发冰冷,他手指抽紧,那露连声呻吟呼痛。然而他的视线里只有默不作声的小米,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他!
  于是——
  他浑身煞气地从法拉利里翻身出来。
  走到小米面前,他斜睨她,轻佻地伸手摸摸她的面颊:“怎么,想来继续试试我还是不是白痴?还会不会继续被你耍着玩?”
  小米脸色苍白,终于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
  他捏紧她的面颊,低声笑,眼睛里闪出尖锐的恨意:
  “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想要再次骗得我的原谅,对不对?是不是会整日整夜守在我家门口,假惺惺地不吃不喝,最好再天降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幻想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我会原谅你?”
  她屏息凝视他。
  “你会吗?”
  他邪恶地压低声音:“如果我会呢?”
  “好。我可以做到。”
  是她犯的错,如果只有这样可以使他原谅,使他可以觉得快乐一点,那就这样好了。
  “可是……”尹堂曜的笑容渐渐变得冷酷而残忍,“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还没有饿晕病倒,我反而先恶心吐死了,那可怎么办?”
  “你——”
  虽然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可是,听到他嘴里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抑制不住感到全身一阵阵发冷。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牙齿咬紧嘴唇,血的腥味令她的身子阵阵颤抖。
  鼻翼闪出钻石细碎的光芒。
  尹堂曜冰冷地打量她。
  突然——
  他俯身吻上她流血的唇!
  “不……”
  刚刚吻过那露的双唇又吻上了她的唇,淡淡的,有一点唇膏的香气,混着鲜血的腥气,他性感而缓慢地吻着她的唇。
  “我不讨厌你……”
  他吻着她说。
  小米惊得傻掉了!她想往后退,但他紧紧箍住她的后脑,丝毫动弹不得。
  尹堂曜的脸距离她那样近,只有一双睫毛的距离,他似乎瘦了些,鼻翼淡淡的钻石光芒映得他眼底冰冷幽黑,嘴唇却有些苍白,在这幽黑与苍白之中,他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轻轻离开她的双唇,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冰冷地说:
  “……我、厌、恶、你。”
  她的面容刹时雪一般苍白,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冻,只有睫毛微微的颤动才证明她还活着。
  尹堂曜肆意地品尝着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那样明显,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忽略;也只有她此刻强烈的痛苦,可以让他绞痛撕裂的心不再痛得那般难以忍受。
  她……
  还在乎他吗?
  她的痛,是仅仅因为那颗心脏,还是因为他?
  原来他还可以令她痛吗?
  她此刻的痛是因为他,对不对?
  山路边。
  尹堂曜紧紧逼视面前的小米。
  她面容苍白身体颤抖,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晕厥。
  他嘴唇抿得很紧,神态倔强而冷酷,就像不顾一切的脆弱的孩子。
  那露呆在跑车内不敢说话,她可以看出此刻的尹堂曜是危险的,如果惹恼他,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夏风轻轻吹过。
  山路两边树荫浓密。
  一辆白色宝马安静地开过来,停在尹堂曜和小米身旁。车门打开,裴优走了出来。他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小米,摸摸鼻子苦笑。
  “你们在吵架吗?”
  他大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
  裴翌的心脏应该是移植到了曜的体内,所以小米才来到这里,所以他见到了她,也知道了关于弟弟的事情。而曜又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切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不关你事,走开!”
  尹堂曜闷声说。虽然想要她如自己一般痛苦,可是为什么看着她苍白得仿佛透明的面容,他的心竟然会渐渐比以前更痛。
  裴优皱眉。小米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一样,身子不住颤抖,面色也极为苍白。
  他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
  “你还好吗?”
  她呆怔地转头看向裴优。
  温柔的声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熟悉的容颜……
  尹堂曜瞪着裴优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体内窜上一阵怒火,他怒声说:“优,我让你走开!听到没有!这里不关你的事!”
  裴优抱歉地对他说:“小米今天是我的客人,我应该送她下山,这里很难打到车。”为了安慰父亲,他没有立时追出来送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而曜现在的状态,似乎也不合适送她回去。
  “你的客人……”尹堂曜瞳孔收紧。
  “是的。”
  “她……是来找你的?”尹堂曜握紧手指,喉咙骤然暗哑下来。
  “是我把她接到家中谈一些事情。”说着,裴优突然心惊地发现曜的嘴唇渐渐发紫,他惊骇,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作前的征兆。不由得赶忙走到曜身边,连声问:
  “曜,你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尹堂曜眼底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夺走。他没有理会裴优焦急的询问,直直瞪着小米。
  他哑然失笑:
  “原来,我依然是世上最大的白痴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阿姨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可以靠在枕头上说很长时间的话,有时候却持续昏睡一整天。小米每天守在医院里陪伴成阿姨,不知不觉中,暑假就快要结束了。
  裴优几乎每天都会来到病房看望成阿姨的病情,他温柔体贴、认真细心,很快就和成阿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当成阿姨病情加重的时候,他也会整夜地守在病房里,让成
媛和小米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深夜在医院。
  有时小米会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满额虚汗,低喘着睁开眼睛。裴优静静坐在成阿姨病床边,月光洒进病房,将他的背影映照得皎洁圣华。他似乎总能察觉到她的动静,静静回头给她一个柔和的微笑。
  那微笑的模样……
  从神态、举止、嗓音到那些细微的动作,都和翌是那么的相似……
  怔怔望着他出神,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小米经常会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谁。长久地望着他发怔,然后,慢慢地,她的目光开始黯淡。不是他,就算相似到了骨子里也不是他。她已经弄错了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了无辜的人。她没有任何借口再犯下同样的错。
  她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裴优。
  只要裴优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她都会胡乱找个借口躲出去。她知道自己在情绪低落时,意志力会脆弱到很轻易就会崩溃的地步。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才不会再度被臆想所诱惑。
  可是——
  裴优却总会奇异地“捉”到她。
  医院幽静的走廊里,他修长的身子常常挡在欲逃开的她面前,笑容温和而无奈:“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很可怕吗?”
  小米失神地说不出话。
  “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翌的事情,好吗?”裴优凝视她,“拜托了。”
  裴振华很少在家。
  而几乎每次到裴家,小米都能看见尹堂曜拥着一个个女孩子进进出出。他开着鲜红色跑车,在花园前的山路上呼啸而过,车内依偎着不同的美丽女孩,热烈的音乐声在空气里喧嚣,子弹般飞驶而过的速度,凌厉的刹车声惊飞林鸟。
  远远地望去——
  尹堂曜的身影却冰冷孤煞得仿佛冷漠的冰雕。
  每当看到他,小米总会顿时手足无措,身子僵硬,心底抽痛绞成一团。然而裴优虽然微笑但是坚持,让她坐在花园里跟他讲翌的往事。
  午后的阳光洒进花园,花香轻轻迷漫在夏末的微风里。绿树下,白色藤制的小圆桌,白色细花的瓷壶,袅袅茶香,精致的茶点。白色藤椅中,裴优凝神低头品茶,小米怔怔望着对面的他。
  此刻。
  静谧的空间仿佛只是属于他和她的。
  望着裴优,她恍惚中有种时间凝固的错觉,心跳放得很慢,慢到可以感觉到血液在体内静静地流淌。
  “翌的功课很好,是吗?”裴优笑着问。
  “是的。”
  “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吗?”
  “不是。”她摇摇头。
  “……?”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裴优俊雅的面容,笑一笑:“不是前几名,他永远都是第一名,你无法想象世上会有那么优秀的人。就算考入清远以后,他也依然是系里最出色的学生。甚至有一次,一个全国法语演讲大赛,原本准备参赛的外语系同学突然生病没有办法去,他临时顶替参加都获得了第一名。”
  “他的法语很好?”裴优惊奇地问。
  “翌会很多种语言呢,他说每一国语言都有不同的优美和韵味,法语他尤其喜欢,当初也曾经下过一些功夫。”
  裴优眼底闪出惊奇的光芒:“那就怪不得了。”
  “怎么?”
  “以前为了查阅一些法文资料,我开始自学法语,呵呵,学习的时候觉得特别轻松和容易。当时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那些法语的东西早就存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是有人给我的,而不是我去学会的。”
  小米怔了怔:“……听说双胞胎之间有很神奇的联系。”
  “而且,我也踢足球啊。”裴优摸摸鼻子,笑,“上次听你说起翌足球踢得非常好。”
  “你踢什么位置?”
  “中锋。”
  她眼睛顿时闪亮:“哈,跟翌一样呢!”
  “不过,我基本是踢替补,”裴优不好意思地笑,“可能是身体有些单薄,在球场上很容易被对方的防守队员绊倒。有一次我被人狠狠铲倒在地上,伤到了膝盖,后来就不怎么踢球了。”
  她身子一颤,惊声说:“膝盖?!”
  “嗯?”
  “是两年前吗?”
  “对啊。”
  “是秋天吗?!”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左膝吗?!伤得很严重吗?!”
  裴优微微吃惊:“是啊,你怎么知道?”如今他的膝盖上还有那道伤疤。
  小米惊得无法呼吸。
  她记得在那场比赛中,在没有人防守的情况下,翌忽然摔倒。他重重摔倒在球场上,左膝血流如注受伤严重,无法再继续比赛。后来,清远输掉了那场大学联赛的决赛,只拿到亚军。
  裴优也惊呆了。
  半晌,他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圆桌上,垂下眼睛,睫毛在他俊雅的面容映下淡淡的阴影。他扯动唇角,淡淡苦笑:
  “可惜我们球队早早预赛就被淘汰了,如果能够进入复赛圈,说不定……”

gogo
2007-10-18 12:10:53 发表 编辑

  夏末的风带着清爽之意。
  花香浅淡。
  花园外是宁静的山路。
  茂密绿树下。
  小米宁静地坐着,凝望着身边穿着白衬衣的裴优,忽然间有种宿命的感觉。树叶沙沙响,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血液流淌得如此之缓慢,她静静凝望着他,心跳缓慢得可以听到每一次脉动。
  裴优抬头。
  只见斑驳的树荫里,她的短发细细绒绒,薄薄的嘴唇,一双月芽般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目光清澈,静静地凝望着他,目光里有一种心痛和忧伤,像是怕被人发现,她努力克制着将之深深掩藏在眼底。
  “你——就是这样望着翌吗?”裴优心中一动,忽然问。
  小米赶忙低下头。
  “对不起。”
  她咬住嘴唇,知道自己又失态了。虽然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裴优是翌的哥哥,可是……
  “小米,谢谢你。”裴优唇边有柔和的笑意,他的目光也很柔和,“虽然我好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真的很谢谢你对翌的好。”
  “不!”她慢慢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这样望着翌的!我……”她咬紧嘴唇,“……我对翌也一点都不好。我总是凶巴巴地瞪他,很大声地跟他说话……我对他糟糕极了,我又任性又自私又小气……”
  裴优怔住。
  她深吸口气,微笑着望向他:“你看,所以我很后悔。”
  “小米……”
  “翌是世上最善良最容易满足的人,他只要一碗面一个温柔的笑容就会觉得很开心的。可是,我偏偏又懒又凶巴巴……”她笑容很静,“如果换做是别的女孩子,他一定会很有福气吧,别的女孩子一定都会很珍惜很珍惜他。”
  裴优心中惊痛,此刻的她静静坐在白色藤椅里,然而却有种仿佛灵魂被抽走般,轻轻飘荡在空中的透明感觉。
  “如今,我什么都学会了,”她静静的笑容也近乎透明,“可是,什么都没有用了。……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裴优知道,这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从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
  他温和地握住她的手背。
  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她,他可以体会到她所有的感情,那深刻的痛苦与懊悔,在这一瞬间,他和她是共通的。
  夏末的阳光灿烂而不刺眼。
  白云静静飘在蔚蓝的天空,澄澈的蓝色,从天地之初到遥远的未来都会是如此宁静的蔚蓝。
  风吹来。
  花园里有芬芳的香气。
  裴优和小米静静地坐着,他握着她的手,两人静静地想念着同一个永不能忘记的人。
  突然——
  鲜红的跑车呼啸着从花园前的山路飞驶而来!
  尖锐的刹车声!
  法拉利停在对面那座白色花园别墅前。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从车里下来,他孤独的背影沁出摄人的冷漠,亚麻色的头发却被午后阳光炫目出一丝邪气的光芒。
  “曜——”
  车里清纯的女孩子发现自己好像被遗忘了,只得怏怏地喊一声,然后自己推开车门出来,满脸笑容地跑过去重新偎到他身边。
  花园里。
  绿树下。
  小米低下了头。
  尹堂曜背对着裴家花园,太阳的光芒将他的背影投在地上,冷漠而斜长的背影,隔着寂静的山路,逼得人透不过气。
  他走了几步。
  忽然。
  他站住。
  尹堂曜突兀地站住,一动不动。
  身边的女孩子用手遮住阳光抱怨着什么,闹哄哄的声音,世界里一片苍蝇般嗡嗡的噪声。他知道她在那里,跟优在一起,在裴家的花园里。她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肆无忌惮地戏耍他,然后,又肆无忌惮地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想要证明她对于自己是无所谓的存在。可是,重新浪荡在无数女孩子当中,只是证明了他是一个可笑的白痴。
  慢慢地,尹堂曜转身——
  冰冷而憎恶的目光直直落在裴家花园里那个鸵鸟般将脑袋埋得很低的女孩子身上,而裴优的手正覆盖着她的手背。
  花香依然芬芳。
  空气中却染上几分诡异的气息。
  裴家花园。
  尹堂曜背脊僵硬地坐在白色藤椅里,他阴冷地盯着面色苍白呼吸有些紊乱的小米,一言不发,眼底透出残酷的恨意。裴优笑着为他斟杯绿茶,摇头道:
  “怎么让那个女孩子就那样走了呢?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茶香袅袅在杯中。
  没人说话。
  尹堂曜瞳孔紧缩,他抿紧嘴唇,死死盯住她。她仿佛瘦了点,肩膀更加单薄,孱弱得仿佛若是他目光再冰冷些,她随时就会失去呼吸。
  小米窒息地抓紧藤椅的扶手。
  她能感觉到尹堂曜的目光带着刻骨的凉意,一直从她的面部,凉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浑身颤抖,只觉得下一刻就会死在他厌恶的眼神中。
  裴优摸摸鼻子,笑:
  “你们都不说话吗?”
  真是伤脑筋,这两个人就像孩子。彼此用仇恨和逃避来互相伤害,却不知道单纯的恨意和回避不但不能使得问题解决,反而会将两人都伤害得鲜血淋漓。
  “我回去了。”
  半晌,小米终于挤出一句话,慌乱地从藤椅中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尹堂曜。
  “这么心虚吗?”
  尹堂曜冷笑,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她,高高的身子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她打个抖。
  是,她心虚。原以为时间的流逝可以使得她忘记自己犯下的罪行,可是,这种罪恶感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加深,就像一条毒蛇日夜咬噬她的心。
  尹堂曜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打量她。
  “告诉我,优长得很像那个什么裴翌吗?”尹堂曜勾勾唇角,眼神憎恶,“所以,你不再希罕我胸膛里的那颗心,转而喜欢上了优的脸?”
  她惊得睁大眼睛:“什么?!”
  “你真的很有胆量,”尹堂曜吸气,手指揉捏她的下巴,“戏弄了我以后,竟然又跑来戏弄优。在你的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被你玩弄在指掌之间,对不对?”
  “我没有!”她惊栗地喊。不,他怎么能够给她这么严重的指控!
  “没有——?!”尹堂曜收紧手指,狠狠捏紧她,声音从牙齿间磨出,“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和优在一起?!”
  这些日子来,经常见到她和优在裴家花园静静坐着。
  她有时喝茶。
  她有时轻轻说话。
  她没有象以前同他在一起时那样笑得开心可爱,在优的身边,她神态宁静得好像透明。这种宁静是他不熟悉的,仿佛只是她特意为优而绽放的。
  每当从裴家花园经过。
  他不让自己去看她。
  她就象一场噩梦,每一个细微的回忆都会使他的心抽紧绞痛。然而,即使永远用背影面对她,他全身的细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觉着她。有她在,空气窒息得难以忍受;她走了,空气又空洞得难以忍受。
  “我……”小米大惊,张口欲辨。她没有招惹裴优,她怎么敢去招惹裴优,她又怎么会去招惹裴优呢?可是,尹堂曜冰寒入骨的眸光冻得她什么都没有再继续说,他不会再听她的解释,她所有的解释对他来说都是无力苍白的。
  尹堂曜冷冷凝视她:“你果然是全天下最无耻的女人。”
  她心痛如裂。
  闭上眼睛,细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轻颤。是,她是无耻可恶的女人,她没有任何借口求得他的原谅。
  等不到她的回应。
  在他的面前,她一夜之间仿佛沉默得就像一个木偶,无论怎样羞辱和嘲弄她,她都无动于衷。他所有的恨意,就仿佛面对的是黑漆漆的死寂的夜色,没有声音,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尹堂曜用力捏痛她的下巴!
  她痛得面色苍白,可是,仍旧静默,不作争辩不作解释,她静默得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开口说话。
  “我恨你。”
  尹堂曜抽气说,声音压得很低。
  她身子巨震。
  “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尹堂曜!他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想要克制它,却偏偏颤动得更加厉害……突然,他手指用力!他捏得她嘴唇撅起,下巴的骨骼咯咯作响!他要她痛!他要她痛!他要她痛得出声!而不是这样地无动于衷!
  “够了!”
  裴优再也看不下去,走过去握住尹堂曜的手腕,皱眉说:
  “曜,孩子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米痛得脑中空白,她能感受到尹堂曜的手指带着多么强烈的仇恨,这种恨意强烈到令她恨不得昏死过去。
  “怎么解决?!那你说要怎么解决?!”
  尹堂曜狂乱地喊,他扭头看向裴优,又猛地回头看向小米。她那么那么安静,“轰”一声,他的心剧痛!
  他怒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准备永远不说话吗?!让我可笑得像个白痴,然后你在心里笑我,对不对?!你凭什么不说话?!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就算我死掉,就算我是因为你而死掉,你也不在乎对不对?!不说话,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尹堂曜的吼声仿佛滴血的匕首,直直戳进小米心底,她痛得浑身惊栗,就好像埋藏在沙土里的脑袋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她慌乱地睁开眼睛,心底一片混乱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她只知道逃。可是,逃也错了吗?是不是?尹堂曜的嘴唇紫白,眼底是赤裸裸被伤害到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比那晚还要锋利而尖锐!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尹堂曜痛吼!
  心脏处炸裂般阵阵剧痛,他紧紧箍住她的脑袋,嘴唇煞紫,对着她痛声大吼: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你知道了吗?
  我恨你。
  我恨你欺骗了我,我恨你在欺骗我之后却又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可是,你竟然也没有尝试取得我的原谅。我恨你,恨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当你试图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更加恨你,我也开始恨我自己。
  裴家花园。
  阳光闪耀在茂密的绿叶间。
  夏风里有淡淡花香。
  “曜——”
  裴优惊呼着扑过去。
  尹堂曜缓缓缓缓昏倒在泥土的地上,他嘴唇紫青,面容苍白,眼角似乎有些晶莹的光芒。当他倒下去时,双手还箍着惊痛的小米,重重摔倒在地面,就算剧痛如绞中,倒下去时,他依然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胸前。
  夜幕低垂。
  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
  尹堂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昏睡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轻,嘴唇仍是淡淡的紫色。夜风吹来,窗纱飞扬,在皎洁的星光中,小米怔怔站在床边凝望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她呆怔地站着,血液在耳边轰轰作响,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是她做下的。
  一切必须由她来解决。
  裴优将听诊器收起来,曜的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是终于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他轻轻皱眉,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曜做了换心手术,为什么最近反而发作得更加频繁了呢?记得听说曜的换心手术是非常成功的,基本已经可以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啊。
  他望向站在床边的小米。
  她的白裙子被夜风吹得轻扬,肌肤苍白透明,眼底满是强烈的歉疚,嘴唇咬得紧紧的,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是她的关系吗?
  裴优叹息,或许自己不应该试图令得曜与她和好。他以为曜如此深爱她,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快乐幸福。但是,他怎么忘了,也只有深刻的爱才会让曜陷入如此深邃的痛苦之中。
  于是。
  裴优微笑着对小米说:“你先回去吧,我照顾曜就好。”
  她却轻轻摇头:
  “不。”
  她不想再逃了,她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尹堂曜心中还有恨意和痛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深夜。
  当尹堂曜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
  小米趴在他的床边,脑袋埋在床单里。星光洒进来,细细绒绒的短发仿佛也闪耀着点点星芒。她似乎睡着了,肩膀静静地起伏,白裙子单薄得近乎透明。下意识地,尹堂曜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细细的短发,象柔软的刺猬,她的头发在他的手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和温柔。
  悄悄地……
  她的脖颈变得僵硬。
  尹堂曜察觉到了,身子顿时也僵硬起来,握紧手指,他将手从她的发间收回来,眼神变得冰冷淡漠。
  她从床边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轻轻的微笑:
  “醒了吗?”
  这是从那晚以后,她给他的第一个微笑。微笑里有些脆弱,有些歉疚,眼睛也湿湿的带着雾气,但那毕竟还是一个笑容。她望着他,神态中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
  小米将尹堂曜扶着坐起来,将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把被子拉高盖好他的身子,然后,她又静静对他微笑:
  “要喝点水吗?”
  尹堂曜沉默地盯着她,神情冰冷而倔强。
  倒来一杯温热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放入他的手里,轻声说:“应该正好可以喝。”
  手指在玻璃杯上收紧,尹堂曜紧紧盯着她,眼底有警惕的暗光,他喉咙干哑:
  “你想做什么?”
  小米不解抬头:“呃?”
  “为什么,你又变得这么假惺惺?!”他的声音冰冷残酷,手指僵硬得几乎可以将玻璃杯捏成碎片。
  “……”
  “不是避我如蛇蝎吗?不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吗?又这么假惺惺,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鼻翼的钻石闪出冰冷讥讽的光芒。
  望着他,她目光渐渐黯淡,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苦涩地笑一笑: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会静静地守在你的身边,不去打扰你,不让你发现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偷偷地为你做点事情,我想,应该就会很开心了吧。”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继续低声说:“是我太过贪心和自私,所以才闯下了这些不可宽恕的祸。你很讨厌我吧……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是我做错了,已经做错了,不可原谅地已经做错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轻轻吸气,凝视他,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
  “请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半晌。
  尹堂曜的目光依旧冰冷:“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寸寸揉碎,恨不得你从没有在世间出生过,我想用同样的方法来报复你,让你尝一尝我所感觉到的痛苦。”
  小米咬紧嘴唇:
  “好。”
  其实,她早已尝过那种痛苦,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让她来到尹堂曜的身边。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她明白自己对别人做下的是同样深刻的伤害时,她才会如此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我无法做到。”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我心软,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
  她怔住。
  尹堂曜面容中的痛苦强烈得令人窒息,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有烙印般深深的脆弱:“你不爱我,所以你无法尝到同样的痛苦,所以我的报复就像小孩子无聊的游戏,屈辱的最终还是我自己。”
  小米的心紧缩成一团。
  如果可以,她愿意使他快意,如果她的痛苦可以使他感到快慰,可以使他忘记发生的一切。然而,她心底的黑洞被越扯越大,乌溜溜流着腥黑的血。她知道,她犯下的错永远无法被宽恕了,不是因为他的恨,而是因为他的爱。
  良久以后。
  她挣扎着说——
  “如果,我离开这里呢?”
  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远地离开这里,永不在他面前出现,让时间来抹平所有的记忆,会不会好一些?
  “你不要胸膛里的这颗心了吗?”尹堂曜冰冷地说,“或者,因为不愿意见到我,所以你宁可连你喜欢的心脏也不要了吗?”
  “不是!”
  小米痛声低呼。
  “那是什么?!”他冰冷地逼视她,“为了这颗心,你处心积虑地来到我身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喜欢到可以把我当成玩具的地步了吗?如今,却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你不怕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会狠狠地折磨你所珍爱的这颗心吗?”
  她开始颤抖:“不……不会的……”
  “是吗?”
  尹堂曜唇角勾出淡漠的笑意。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砰”一声大力砸向他自己的胸口,水花大片地洒出来,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颤了颤,嘴唇又开始出现浅浅的紫色。
  “不要啊!”她惊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惊惶失措地喊,“你在干什么!”
  尹堂曜嘲弄地笑:“果然,你在意的还是这颗心啊。”水湿透了他的胸口,冰凉冰凉的感觉,他却仿佛已经麻木,心脏处的任何痛楚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米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她做错了所有的事情,错的是她,跟那颗心脏有什么关系呢?她很笨,很自私,很贪心,可是,翌的心脏没有一点点的过错啊!怎样对她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的伤害翌和他自己呢?
  “如果你离开,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尹堂曜冰冷地告诉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她惊痛地哭,“那么,看不到我,不是会好一点吗?”
  “我是恨你。”
  尹堂曜的嘴唇紫白得惊心动魄。
  “可是,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必须把欠我的统统补偿给我。你不可能在把我的心撕裂之后,还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用你所有的力气来爱我。当你爱上我,爱得不能够离开我,那时候,我或许会将你赶走,作为对你的惩罚。”
  他的声音冰冷冰冷。
  夏末的夜风,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凉意,星芒点点闪耀,窗纱无声地飞扬。
  恨她是一种痛苦。
  然而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却是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恐惧,就像坠入永不醒来的噩梦。
  小米已经望着窗外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眼神怔怔的,嘴唇亦怔怔地抿着,好像在思考一个永远也无法找出答案的问题。成媛调整输液点滴的速度,拉好成阿姨的被子,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起身重新看向小米时,发现她仍旧在怔怔出神。
  “有什么事情吗?”
  小米常常很开心地笑,仿佛没有任何烦恼,然而有时她又似乎有许多心事。快乐单纯的小米,忧伤悲痛的小米,成媛以前总是搞不清楚哪个小米才是真实的,她不喜欢过度的隐藏和伪装,所以总是同小米保持一段距离。而这段时日整天在医院里相处,成媛却渐渐喜欢上了小米。或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吧,是不希望被别人碰触的,只要她是善良好心的女孩子,又何必非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将她辛苦装扮的快乐撕扯掉呢?
  小米怔怔回头。
  她看到了成媛宁静关切的眼睛,眼睛里有种默默而不打扰的关心,这种关心就像一层柔暖的棉衣轻轻盖在她的心底。
  小米鼻子微酸,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成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已经深深地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继续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吗?其实,她喜欢留在他的身边,可以看到他,听到他,可以静静地悄悄地感受翌的心跳。可是,如果仍旧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她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再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他呢?
  正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成媛和小米转头看向门口处。
  裴优微笑柔和,他一身雪白的医生制服,手里拿着病例记录夹,修长的身影站在门边,宁静的气质有令人心安的感觉。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的鼻翼闪动冷冷钻石的光芒,又高又帅的身材,目光有些冰冷,嘴唇倨傲地抿着。
  小米惊怔。
  尹堂曜居然会来到成阿姨的病房!
  他望着她。
  目光冰冷孤独,眼底隐隐有脆弱的固执,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穿透她的心底,令她的心骤然抽痛紧缩!
  成阿姨微微坐起身,慈爱地对尹堂曜说:
  “谢谢你来看我。”
  尹堂曜慢慢把目光从小米身上收回,望向成阿姨,沉声说:“您……好些了吗?”
  成媛微惊,跟尹堂曜同班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如此客气礼貌。呵,太阳莫非从西边升起来了。
  然而,这只是令人吃惊的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听成阿姨说话,有时会点头表示他在听,有时他也会帮忙出去叫来护士换药。他好像只是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来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刚进病房的时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经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时间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人。
  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进病房。
  成阿姨沉沉地睡着了。
  小米收拾好东西,静静地准备离开,她忍不住扭头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对着她,斜洒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叹一声。
  低头轻轻向病房门口走去。
  小米脑中满是混乱,整个下午同他在一个病房,所有的思绪都变得紧张而慌乱。原来,他可以这样强烈地影响到自己吗?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种莫名的惶恐,耳膜轰轰作响,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伸出手,她握住门把手。
  门拉不开。
  再用力。
  还是拉不开。
  门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错愕地抬头,一个冰冷的阴影从她的头顶笼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压住房门,冷冷地凝视她:“要走了吗?”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门应声开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惊怔,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牵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优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轻轻侧过了头,晚霞中,脸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满天际。
  傍晚的风轻柔地吹来。
  尹堂曜牵着小米的手走出了医院,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如织,他握着她的手,沉默地走着。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开,因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么固执,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执拗的坚持。
  走了很久很久。
  从傍晚走到了天黑。
  从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着,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另一条街走到下一条街,月光如水,路灯如星,纷纷的路人,纷纷的车辆。
  终于——
  “我们……要去哪里?”
  小米发现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顾,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和他恍若来到了奇异的空间。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个可以忘记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 尹堂曜淡淡地说。
  “如果……”
  “忘记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边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离开才能忘记一切,那么……” 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将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么,我情愿就让一切保持原状。”
  夜色深沉美丽。
  柔和的路灯。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凉意,带些颤抖,然而轻柔。夜风里,他吻着她,声音很轻很轻:
  “让我们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只当那是一场噩梦好了……
  梦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以后的日子里,尹堂曜开始经常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他沉默着很少说话,默默学习做很多事情。当点滴过快或者过慢时他会将它调整到合适的速度,当吃药时间到了时他会记得帮忙把水倒好让成阿姨喝,当成阿姨睡着时他会放轻脚步不发出声音。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
  尹堂曜从一个任性跋扈的人,变得沉稳有礼了起来。
  暑假结束后重返圣榆的戚果果惊讶于尹堂曜的改变,她好奇地整天追问小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如此脱胎换骨惊世骇俗的变化居然会出现在无可救药的尹堂曜身上!
  应该是爱情吧。
  虽然小米怔怔地望着她不肯给她任何答案,但戚果果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是绝对正确的原因。只有爱情才会突然使尹堂曜变得这么优秀迷人,只有爱情才会使得尹堂曜凝注小米的目光中多了某些刻骨得令人战栗的感情。
  看来小米和尹堂曜还蛮配的嘛。
  戚果果满意地想,一个就像天使,一个就像恶魔,天使拯救了恶魔,真善美征服了邪恶,世界一片光明。多么美好啊,呵呵。
  成阿姨睡着了,最近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似乎也更加虚弱。小米坐在病床旁忧心地看着她慈祥的睡容,即使成媛总是不肯说究竟是什么病,她也可以看出病情是在慢慢地恶化当中。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进来。
  良久,小米站起身,她回头,突然惊栗于一双倔强寂寞的眼睛,漆黑得象一个深潭,有点冰冷,有种灼热。尹堂曜斜斜倚着墙壁而立,见她回头,他避开了她的眼睛,沉默而安静得仿佛整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她的心骤然抽紧剧痛!
  就是这样。
  和好了吗?一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真的可以做到吗?她和他每天都在见面,就像光与影,永远在一起。可是,只要见到他就会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只知道心底乌溜溜的血洞不但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愈来愈痛得剧烈。
  努力平静一下心情。
  小米轻轻走到尹堂曜身边:
  “很累了吧。”
  昨晚成媛有事,他独自守了成阿姨整整一夜,眼睛下面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看起来疲倦而憔悴。原本应该早上就回去休息的,但他没有走,一直等候在病房里,直到她过来,直到现在。
  尹堂曜摇摇头。
  她又说:“你快回去休息好了,这里有我。”
  他凝视她:“你不走?”
  “嗯,我要等果果下课赶过来才能放心。”
  他淡淡说:
  “好,我陪你等。”
  然后他就再不说话。
  时间慢慢地流走。
  病房里只有成阿姨睡眠中虚弱的呼吸声,阳光宁静地洒照进来,初秋的风有静静的凉意。
  尹堂曜闭着眼睛倚住雪白的墙壁。
  他好像累极了。
  嘴唇紧紧地抿着,脸颊有两抹不正常的晕红。
  小米心如乱麻地望着他,他的固执和执拗她是清楚的,以前她可以软磨硬缠打败他的坚持,可是,如今她不敢,没有了那样的勇气。
  她握紧手指。
  忽然,她注意到了他的衣裳!
  他竟然——
  穿着那件白衬衣!
  纯白的衬衣,棉质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净,有精致的暗纹,透出温柔优雅的味道。
  或许她震惊的目光打扰了他,他静静睁开眼睛,见她望着白衬衣惊痛的模样,勾一勾唇角,他淡淡说: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
  “你说我穿着白衬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对不起。”
  尹堂曜望她半晌,又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揉抚她的嘴唇,揉开嘴唇上青白的印痕:“没关系。我说过,我全都忘了,以前你说过的话统统只当作是跟我说的,与旁人无关。”
  小米的心缩痛成一团。
  他的手指很轻柔,留恋在她的双唇,柔和得仿佛月明星稀临风的水波,指尖冰冷,但指腹带有滚烫的热度!
  “你发烧了吗?”她愕然低呼。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夜里。”
  “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又急又慌,连忙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啊,真的滚烫滚烫。“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发烧了怎么可以不说呢?!”
  他握住她的手,笑容轻轻淡淡:
  “我在等你发现。”
  她睁大眼睛:“嗯?”
  “你是我的女朋友,”尹堂曜脸颊滚烫的潮红,嘴唇苍白干裂,眼睛却漆黑闪亮,对她笑,“我生病了,我没有发现,而你却发现了,然后你非常非常担心,这样才会觉得幸福啊。”
  小米双手撑住他滚烫发热的身体,突然,一阵冲动,她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他,紧紧抱住他,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你会照顾我,对吧?”
  尹堂曜虚弱地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问。
  尹堂曜家里没有人,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尹赵曼打回电话说有应酬要很晚才回来。裴优知道他生病后立刻就要赶过来,但尹堂曜拒绝了,说他只需要小米一个人照顾就足够,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打扰,裴优也只好无奈地答应了明天再来。
  窗外天色黑了。
  华丽的黑白色大床上,尹堂曜半坐着,嘴里含有一只体温计,他身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松软的被子盖到他的腰上。门被推开,小米用托盘端着饭菜进来。
  “烧到几度?”
  她把托盘放到床头柜,紧张地问。
  尹堂曜把温度计从嘴巴里抽出来给她,只见她对着灯光紧张地查看水银柱到达的刻度,她看了又看,苍白着脸对他说:
  “39度5!”
  “那多好。”他笑了。
  “好?好什么啊!是高烧啊!”小米简直觉得他已经烧糊涂了,伸手又摸摸他火烧般的额头,焦急地说,“快告诉我,你们家的药一般放在什么地方。”必须要退烧才行啊,怎么那么糊涂呢,他坚持要回家来,她居然也就忘了买药。
  “高烧才是生病啊,才有资格被人照顾。”说着,尹堂曜探头看看散发着香气的饭菜,“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一盘炒青菜。
  一小碟榨菜。
  他沮丧地说:“只有这些吗?”
  小米端起白粥,笑着说:“生病的人本来就应该吃这些。白粥很好消化,而且我炖得时间很长,糯糯的,很香很好吃呢,你尝尝看。炒青菜很清淡,你在发烧,油腻的东西吃起来会很难受的。如果青菜也吃不下,那么至少榨菜会比较对你的胃口吧。”
  尹堂曜孩子气地笑:“其实,我只是想看你为我忙碌的样子。”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心慌意乱间,她把勺子递到他的手中,说:“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点头,然而高烧之下他的手臂虚软无力,白粥险些洒到床上。
  “你喂我吃,好吗?”
  他望着她说。
  她略微犹豫,拿过勺子,从碗里舀出一口粥,吹得凉些,轻轻送到他唇边。他张开高烧到干裂的嘴唇,吃下去,细细品,对她笑着说:
  “真好吃。”
  没由来的,这句话忽然让小米心里一酸,她慌忙低下头,接着喂他吃粥。
  一碗白粥渐渐下去。
  青菜也快吃完。
  窗外夜色越来越深。
  “下次还做长寿面给我吃吧,”尹堂曜咽下白粥,对她笑,“面的味道很好,我直到现在还想吃。”
  长寿面……
  小米咬紧嘴唇,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手中的碗里去。
  “不想做给我吃吗?”他仔细看她。
  “嗯,不想。”她声音有些干哑,将碗放回托盘,起身准备离开。
  “原来,那碗面果然不是做给我的啊,”眼中的寂寞隐隐闪过,他振作地笑,“没关系,我喜欢吃,以后还经常做给我吃吧。”
  她怔住,手指捏紧托盘。
  “不。”
  她对他说。
  “为什么?”他僵住。
  她紧紧咬住嘴唇。
  尹堂曜瞳孔紧缩,声音中沁入冰冷:“你喜欢我做的我都去做,你喜欢我穿的我都去穿,你喜欢我吃的我都去吃,你希望我不在乎的我都不在乎。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说‘不’?”
  “不!”
  小米身子颤抖,托盘上的碗盘也颤抖得碰撞作响,她的面容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说过我错了……以前全都是我错了……你不用穿白衬衣,不用吃长寿面,不用学习很好,不用微笑,不用举止有礼,这些你统统都不用!你就是你,是尹堂曜,不是别人,我也不会再把你当成别人,所以,不要再去做那些事情了!”
  她哭了,泪水扑簌簌滚落面颊。
  “我喜欢。”尹堂曜淡淡地说,“以后我还是要做那些事情,我喜欢白衬衣,喜欢长寿面,喜欢学习,喜欢象优一样温柔……”
  “骗人!”她惊声打断他。
  他的目光瞟向床边的白衬衣,眼神冷漠:“没有骗你,以后我会天天穿着它。”
  小米被彻底吓住了!
  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去那么做!恐惧攫紧了她,她浑身都开始颤抖!
  不——!
  她猛转头,望着那件白衬衣,拼命咬住嘴唇,抓起它——
  两手用力——
  “嘶——!”
  雪白的衬衣硬生生被她扯破了!
  “你!”
  尹堂曜怒吼,他奋力要从床上起来,终因高烧无力,又重重跌了回去。
  白衬衣再也不能穿了……
  小米心痛如绞,她垂首,一滴滴的泪水,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雪白的衣片上。卧室里静得令人窒息,窗外夜色漆黑,夜风吹扬起纱帘,初秋的夜竟会刺骨的冷。尹堂曜面容冰冷,他闭上眼睛,仿佛再也不肯看她。
  过了很久很久。
  “你……”
  她抬起头,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回床边,站回他的身边。只说了一个字,又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心中仿佛翻绞撕裂般的疼痛。
  尹堂曜仰靠床头,他双眼紧闭,沉默着,脸颊是高烧中的晕红,嘴唇干裂,染着淡淡痛楚的紫色。没有象以往一样愤怒咆哮,他的平静却更加骇得人喘不过气。
  “你……不用象他一样。”
  小米深深吸气,耳膜仍在轰轰作响。
  听到这句话,他勾了勾唇角,淡淡说:“没有他,你根本不会从清远来到圣榆,也更加不会来到我身边,对吗?”
  她哑口无语。
  “所以,我应该感谢他。”尹堂曜睁开眼睛,眼底是脆弱的倨傲,“感谢他使我遇到了
你,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象天使一样对我好。”他勾起嘲弄的淡笑,“他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努力的目标,为什么连模仿和学习的机会都不给我呢?你真是残忍的人啊……”
  她急声说:“你不用学翌,你是你,他是他,我发誓我再也不会……”
  “不会怎样?”他打断她,“不会再试图把我改造成第二个他,不会再接近我只是为了他的心脏,会彻底忘了他,会从此只喜欢我一个人再无任何杂念?”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不可能,对不对?”尹堂曜苦笑,“我恨你,为什么连骗都不再屑于骗我了呢?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的喜欢我,就算是假话我也会相信的。”
  “我……”
  “骗我吧……”他喉咙干哑,嘴唇苍白煞紫,“就骗我一次,说你喜欢我不全是因为他……”
  “……”
  “否则……”否则,我怎么敢不象他,如果一点也不象他,就算有那颗心脏,你又会喜欢我多久呢?
  她用力咬住嘴唇,身子不住颤抖,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涌,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去想。
  “……我喜欢你……”
  尹堂曜僵住,他听错了,他知道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幻听对不对?!是他自己说话的回音对不对?!他……
  “再说一次!”
  他瞪住她,紧紧瞪住她的嘴唇,只要她再说一次,否则他会疯掉!
  “我喜欢你。”
  小米又说了一次。
  就像被猛烈地电击!尹堂曜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怔怔望着她,象一个失神的孩子,喉咙轻微作响。
  半晌。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屏息轻轻问。
  不!
  不!!
  他又拼命摇头,对她笑,笑得就像惊喜过度又惊慌失措的孩子,他伸出双臂抱住她:“你不用说!我相信!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你不会骗我的!你是真的喜欢我……”
  抱着她,尹堂曜慢慢地将脑袋放松靠在她的肩上。她的短发好香,脖颈好香,身体柔软而芳香。他想永远这样抱住她,即使这是梦,他也永远不要醒来。然而,一种深邃的痛苦却自他的眼底涌了出来。
  被他抱在怀里,小米无声地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忍受,只有哭出来,让泪水流出来,她才不会在揉碎般的剧痛窒息得立时死去。
  白纱轻轻飞扬。
  夜色寂静。
  大理石地面映出柔和的灯光。
  他和她拥抱在一起。
  就像彼此互相依赖的孩子,他和她紧紧拥抱。
  时间变得悠长……
  一个世纪或许也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吧。
  仁爱医院的花园,茵茵的草地,上午的阳光灿烂明媚,空气有宁静的花香,露珠在草尖闪耀光芒。
  枝桠繁茂的绿树。
  树荫下有一张长长的木椅。
  小米穿着白色裙子,她边抚弄手中的布偶天使,边微笑着望向远处,那里的草地上尹堂曜正推着轮椅中的成阿姨慢慢晒着太阳。望着金色阳光里的他,她心里一片久违的宁静,不管这种宁静是由于什么,她都想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你喜欢天使吗?”
  当初为什么会想到要买这布偶天使送她,裴优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好像很喜欢它。伤心的时候或是失神的时候或是开心的时候,她都会经常抱着布偶天使,久久地抚摸它的翅膀。
  “啊,是的。”小米低下头,手指摸摸天使晶莹的翅膀,转头对他笑,“一直都忘了谢谢你呢,我很喜欢它。”
  裴优微笑:“我也喜欢天使。”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听。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是一个天使,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纯白无暇,完美得没有缺点,并且能够给所有我爱的人们带来最多的幸福。”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想成为天使。”
  “所以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呵呵,是的。” 阳光筛落树荫下斑驳的光影,裴优身上白色的衬衣有种明亮柔和的光晕。
  “他也是。”
  小米轻声说。
  从小翌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关于天使的图片,喜欢天使的故事,对天使们的神迹无限向往。她并不相信,大笑着羞羞他说世间哪里有天使啊,那全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哄骗小孩子的。
  “天使们都是一国的,它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它身边都是善良的天使。天使只会遇到天使,即使最初是恶魔也会被它变成天使。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们,但天使们能够看到我们,天使都是希望它守护的人幸福的,所以只要我们幸福,天使也会很幸福。”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然而裴优奇异地完全听懂了。
  蓝天白云。
  初秋的阳光。
  草地上,尹堂曜推着成阿姨的轮椅,两人沐浴在缕缕金色的光芒里,远远看去美好得仿佛一副油画。
  “已经和好了,是吗?”裴优问。
  “……是的。”
  他微笑。真开心见到她和曜重新又走回一起,前一段日子,曜痛苦心碎的模样令他不忍,而她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失神也让他日夜挂心。
  此刻,她静静望着远处的曜。
  裴优静静望着她。
  低下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手指处的布偶天使翅膀,莹白的指尖,莹白的翅膀……
  他移开了视线。
  小米望着草地上推着轮椅的尹堂曜,忽然皱眉:“为什么他最近常常生病呢?”
  “嗯?”
  “好几次心脏病发作,前几天又发高烧。不是移植了心脏吗?那应该痊愈了才是啊。”她担忧地说,“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应该不会……”
  “心脏移植后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可能会有反复,也可能会有排斥……”裴优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他想到了曜托他去查但他一直无法查出来的事情,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
  “是这样啊,那平日里都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她赶忙问。
  正在这时——
  远处轮椅中的成阿姨对微笑他们招手。
  小米看到了,连忙回应着挥手,接着就跑了过去。
  仓促间,白色的布偶天使被她遗忘在长椅上,孤零零地躺着。裴优怔了怔,伸手将它拿起来,手指碰到它的翅膀,有点凉凉的触觉。
  草地边的灌木丛中开满一种紫色的花,一片片的,一丛丛的,花枝很低,只有蹲下身去才能发现它们。淡淡的紫色,象小指般粗细指节般长短,说它是花,其实并没有花朵,香气也丝毫不浓郁,但是紫色的花和着绿色的茎叶,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这是薰衣草。”
  成阿姨和蔼地笑着说,声音有些虚弱,可是精神还好。
  “薰衣草?”
  小米惊奇地睁大眼睛,忍不住趴到那些紫色的花上,眨也不眨地盯着它们看,又把鼻子凑上去,用力闻它们的花香。在电视和小说里听说过薰衣草无数次,一直觉得这种花真是浪漫极了,第一次亲眼看到呢,原来就是它啊。
  “奇怪,”她闻了又闻,疑惑地抓抓头发,“怎么不香呢?薰衣草不是很常用的香薰材料吗?为什么我几乎一点也闻不到它的香气呢?”说着,她想要趴得更近些去闻,一不小心却身子前倾得太过厉害,直直向花丛中跌去!
  此时,走来的裴优看到了,他下意识急忙伸出手掌想去拉她,然而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影闪出!
  小米笨拙地跌撞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双臂护住她。
  “砰——!”
  一声巨响!
  高高的身影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灌木丛中,乱乱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倒在泥地上的他额角有绿色的叶片,脸上粘些泥巴,衬衣被带刺的小枝勾破,整个人看起来凄惨狼狈。
  紫色的薰衣草在风里轻笑。
  “喂!笑什么!”
  尹堂曜挣扎地坐起来,又尴尬又恼怒,想也没想就抬手狠狠敲上小米的脑门。这时她才意识过来,天哪,她居然在笑,咳,太不应该了,她连忙掩住嘴,羞愧地说:
  “对不起啊,谢谢。”
  尹堂曜瞪着她:
  “笨蛋!”
  “哦。”她无奈地低头。好吧,谁让她确实笨呢。
  “白痴!”
  “……哦。”就算真是那样,骂一声也就够了吧。
  “你想死啊!笨蛋白痴!笨蛋白痴!”
  尹堂曜怒声低吼,脸涨得微红。
  小米被他吼得不知所措,脑袋空白地盯着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吼回去是不是会显得对“救命恩人”太没有礼貌。
  望着他,她忽然心中一紧。
  啊,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尹堂曜。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了,她并不希望他变得多么有礼和优秀,她想要看到他跟以前一样懒懒的、爱睡觉、莽莽撞撞粗神经,那样的尹堂曜才是真正的尹堂曜啊。
  “笨蛋!快起来啊!”尹堂曜涨红着脸喊。
  小米继续发怔。
  “啊——”
  突然,她惊呼!羞死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吼了!由于他扑过来保护她,她没有摔痛到地上,却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她的臀部不偏不倚坐在他的大腿上,紧靠他的腹部,热气从他的身体透过来,她的脸“腾”地涨成通红,两人之间弥漫的热气仿佛放个鸡蛋进去马上就可以蒸熟。
  混乱中。
  她羞涩难当地悄悄瞅他。
  尹堂曜的脸绯红绯红,鼻翼钻石闪着动人的光芒,他眼底的恼意闪闪亮亮,察觉到她的偷看后,他更加用力地瞪她一眼。
  裴优笑着伸出手,他先将小米拉起来,然后将尹堂曜拉起来,拍拍曜的肩膀,他微笑不语。
  轮椅中,成阿姨关切地问:
  “摔着了吗?”
  尹堂曜告诉她并没有摔伤,拍掉身上的泥土和断枝,边拍边看小米,见她还是脸红红的,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成阿姨慈爱地望着面前可爱的三个少年人:
  “薰衣草本身的香气很淡,但是提炼之后,它的香气就出来了。就像尹堂曜这孩子一样。”
  “呃?”小米吃惊。
  尹堂曜和裴优也不解地望向成阿姨。
  成阿姨笑了笑,对尹堂曜说:“你有善良而容易感动的心,却偏偏喜欢用任性跋扈将它藏起来。正像薰衣草,只有对你喜欢和走进你的人,你才会把自己的心给她看吧。”
  小米怔住。
  “我没有!”尹堂曜低喊,脸颊涨得通红。
  成阿姨拉住小米的手,笑容虚弱和蔼:
  “要珍惜他啊。”
  小米呆呆地不知道什么反应才是合适的,成阿姨的手虽然无力,然而有种温柔的坚持。
  “不要再互相伤害,不要再固执地坚持,珍惜现在可以珍惜的。如果你珍惜他,他就会成为幸福并且能够带给很多人幸福的天使;如果你放弃他……”
  成阿姨没有说下去,她慢慢摇头,觉得自己大约说得太多了。
  “天使?”
  是天使吗……
  小米怔怔望住身边的尹堂曜,他鼻翼的钻石在阳光里闪耀,炫目的光芒,就像天使一样纯净。
  绿洲小吃店。
  柜台后面挂着几十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小吃,有“桂花酿米酒”、“豆皮”、“面窝”、“北方水饺”、“水煎包”、“蛋酒”……
  “你想吃什么?”
  小米笑呵呵地望着脸色闷闷瞪着小木牌们发呆的尹堂曜,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啊,我请你吃!这里的东西蛮好吃的!”
  小吃店里坐满了客人,大多都是圣榆学院的学生,嘈杂声使这里热热闹闹地就像一个集市。大约应该是真的很好吃吧,还没到吃饭高峰期店子里就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了,要想吃饭还必须要等。
  所以尹堂曜有点郁闷。
  她说要请他吃饭的时候,他以为至少也会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东西好不好吃不要紧,只要能安静些看着她听她说话就好。谁知,她却把他带到学校旁边的绿洲小吃店来了。原本准备抗议的,但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抗议的声音终于被扼杀在了喉咙里。
  “不知道。”
  “呃?”
  “以前没有吃过,所以不知道什么好吃。”尹堂曜瞪着那些陌生的小吃名。价钱这么便宜,味道也一定不会多么好吃吧。
  “没吃过?好多都是很著名的小吃呢!”
  “……因为我以前生病……”
  “啊,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真是莽撞啊。
  “你喜欢吃吗?”
  “嗯!”她用力点头。
  “那就全都点一份好了,”尹堂曜挥手叫服务生,“喂!”
  “不要!”小米急忙拉下他的胳膊,“全都叫怎么吃得下呢?呵呵,那这样吧,你先去占座位,我来负责买。”
  “你?”他有点困惑,“不是只要坐下来点给服务生就行了吗?”
  当尹堂曜用他冰冷凶恶的目光将一对已经吃完东西却仍在卿卿我我不肯离去的情侣瞪走后,他坐在座位上,以为小米马上就会来,谁知接下来的时间就只看见她像陀螺一样在店里转来转去,跑得一头是汗。

gogo
2007-10-18 12:11:10 发表 编辑

  绿洲小吃店是个奇怪的店。
  一般的餐饮店都是点完餐等服务生端上来就好了,这里偏偏是要客人买各种小吃的餐牌,然后自己去拿。粥类在右墙的窗口,粉类在左墙的窗口,面窝馄饨之类在店子外面,酸辣粉之类又藏在里屋的窗口,筷子、勺子、小碟、醋等等又在不同的地方,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会被搞得晕头转向。他只是看着她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就已经觉得头昏眼花了。
  她跑过来放到桌上一碟东西。
  然后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盘东西。
  又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碗东西。
  再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盘东西。
  继续跑走。
  ……
  尹堂曜皱紧眉头,他克制住体内的怒火,对旁边悠哉游哉擦着桌子的服务生说:
  “你过来!”
  服务生扭头看他一眼,见他桌子不脏,又扭回头去哼着小曲慢悠悠继续擦桌子。
  “喂!你是白痴?我叫你过来听到没有?!”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尹堂曜瞪着那个服务生,声音从牙齿间磨出。
  “干什么?”
  指着匆匆跑出去又去拿东西的小米,深呼吸,尹堂曜忍耐着不让自己发怒,沉声说:“没看到她需要帮忙?快去!”
  服务生耸耸肩膀,说:“我只负责打扫卫生。”说完,他仍旧慢悠悠地把桌上的垃圾擦进垃圾桶里。
  尹堂曜彻底火大了!
  他霍地起身,额头青筋直冒,握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旁边的客人们惊恐地看着他,只见愤怒的火星仿佛自这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的眼中飞溅出来,下一刻,下一刻暴力事件就会在绿洲小吃店发生!
  众人为服务生捏了把冷汗。
  其他的服务生也傻住了。
  可是——
  尹堂曜深呼吸,又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直到将眼中的恼怒硬生生压下去。
  他闷闷地坐下。
  他手指僵硬紧握,郁闷地坐着,浑然没有发觉小米已经回来了,已经将一切全都看到。
  一碗桂花米酒放到桌上。
  尹堂曜闷闷地不说话,看她一眼,闷闷地还是不说话。
  “好了,东西齐了,可以开始吃了!”
  小米笑呵呵地说。
  尹堂曜闷闷地望着满桌的小吃。
  “你刚才……是想打人吗?”她忽然偏着头瞅他。
  “……”
  “为什么又不想打他了?”
  “……”他凝视她,眼底有幽暗的光。
  小米咬住嘴唇,心底一阵酸痛,然而,马上她就微笑得仿佛毫无察觉:
  “那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可是你明明好像在生气啊。”她疑惑地抓抓头发。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想了想,露出可爱的笑容:“那你高兴吗?”
  “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你说过,你喜欢看我为你忙碌的样子啊。”她笑盈盈地望着他,眼睛澄澈透明,短发细细绒绒地温柔着。
  尹堂曜怔住。
  “你看到了吗?我为了买这些小吃,来来回回好多次呢,看啊,我额头都有汗水了呢。你是不是很开心?”她调皮地说。
  “笨蛋!”
  他胸中一阵潮热,手指握紧。
  小米吐吐舌头,还是笑呵呵地一点也不生气。
  “就是为了这样,你才来这里?”尹堂曜声音硬梆梆的,眼底却有奇异的光芒。在别的餐饮店,客人只要坐下来等就可以了,她就没有机会亲自拿食物给他。是这样吗?
  “嗯,一部分吧……还有就是这里的小吃真的很好吃呢!”她兴奋地开始介绍桌子上满满的食物,“这是面窝、这是糯米鸡、这是桂花米酒……”
  桌上琳琅满目的小吃。
  她细白的手指快活地介绍着。
  尹堂曜望着她。
  小米忽然静了静,抬头,凝视他,唇边的笑容渐渐收去,她轻轻说:
  “你知道吗?”
  “……?”
  “我也很开心……”
  尹堂曜微怔。
  “刚才你因为那个服务生很生气,可是……我却觉得很开心……”她的睫毛幽黑,眼睛黑白分明,“这才是你,对不对,虽然爱发怒并不好,可是这才是尹堂曜对不对?”
  他凝视她。
  “谢谢你。”她又微笑,“我喜欢原本的尹堂曜,也喜欢学着控制自己脾气的尹堂曜……我很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真的想谢谢你……”
  喜欢……
  是喜欢吗……
  鼻翼的钻石闪出炫目的光彩。
  他凝注着她。
  她凝注着他。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没有回避和躲闪,她静静对他微笑,那微笑就如一朵幸福的花。
  ……
  “吃东西吧!笨蛋,再不吃就凉了!”
  尹堂曜紧张地说,看也不看她,夹起一只面窝想要放进嘴里,然而僵硬的手指却“扑通”一声将它跌落桌面。
  她笑起来。
  “笑什么!想死啊!”
  他恼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敲上她的脑袋,一连敲了好几下,直到她哀哀呼痛求饶才罢休。
  “这叫什么?”
  “糯米鸡。”
  尹堂曜咬了好几口,奇怪地望着它:“你确定它叫糯米鸡?”
  “是啊。”
  他瞪她:“你骗我对不对?!这里只有糯米,哪里有鸡,应该叫糯米团才对!”
  “呵呵,”小米拍手大笑,“就是说啊,当初我跟你一样呢!刚来到圣榆看到食堂里卖糯米鸡,我吃惊极了,这么大一块‘鸡’才五角钱,赶快买了两块儿来吃,却左吃右吃吃不到鸡肉。不过,它确实是叫糯米鸡,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
  “你尝尝,这是桂花米酒,很好喝的,有桂花的香气,米酒味也淡淡得很爽口。”
  “嗯,很好喝。”尹堂曜笑,“每到秋天,圣榆校园里就会开满桂花,我见过食堂的师傅们在桂花树下铺一块布,然后用力摇树枝,就会落下很多花。他们把桂花晒干以后,有一些就用来配着做米酒了。”
  “是这样做的?”她有点担心,“那他们清洗吗?会不会有灰比较脏?”
  “这我就不知道了。”
  “哦。”她呆住。
  “咦,这个很好吃!”
  “它叫豆皮。”小米连忙解释,“也是特产呢,里面是糯米加了些肉丁豆腐丁香菇丁,外面……好像是鸡蛋和什么一起煎的。很好吃对不对?不过不要吃太多,吃多了会觉得有点腻的……”
  绿洲小吃店里喧喧嚷嚷,电视机里演着热闹的节目,过道里客人们走来走去,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尹堂曜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吃饭,听她开心地介绍各色小吃,她不停地将豆皮、面窝夹到他的碟子里,唠叨地说这个要加醋才好吃,这个配点辣酱更有味道。
  尹堂曜吃了很多。
  每样她买回来的小吃他都吃了很多。
  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那些小吃好吃得让他的心仿佛涨满了,尹堂曜忽然不能再说话,因为他怕在体内奔腾的血液会从胸口喷涌出来。
  直到过了很久。
  尹堂曜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怎么不吃?”
  “等你吃完我再吃啊。”她笑着说,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怕浪费,每样她都买得不多,也不知道哪种对他的胃口,等他把喜欢的吃完,剩下的她再吃就好了。
  “你……”
  “没关系啦,我以前全都吃过的。你没有吃过,所以你要全部都试一遍啊!”
  尹堂曜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他霍然起身,大步向小吃点柜台走去,恶狠狠丢给她一句话:
  “你乖乖坐着不许动!”
  小米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她就明白了。
  尹堂曜开始不停地在绿洲小吃店里跑,他买了豆皮、桂花米酒、糯米鸡、水煎包、素炒粉、牛肉炒粉、酸辣粉、北方水饺、馄饨、飞饼、凉面、汤圆、扬州炒饭、瓦罐鸡汤……
  店里所有的小吃他统统都买了!
  食物高高地摞堆在桌上,所有的服务生和客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过来,小米几次想要阻止他却都被他凶巴巴地摁回座位里。
  几十分钟以后。
  尹堂曜终于重新坐回了小米对面:
  “好了,吃吧。”
  她怔怔地望着他。
  “快吃快吃,都有点凉了!”他闷头继续吃东西,低吼着对她说。
  “……谢谢。”
  “闭嘴!快吃!”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凶了。
  可是,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下呢?
  当小米吃得肚子都快撑破了,终于呻吟着靠在椅背上,准备将剩下的小吃打包回去的时候,她抬头,却发现尹堂曜正在出神地凝视着自己。
  他这样望了她多久。
  她不知道。
  但他的目光中有种执拗,也有种幸福,那种仿佛肥皂泡般五彩斑斓然而轻轻一触就会破碎的幸福,因为易碎,所以执着得也就更加惊心动魄。
  她惊住。
  尹堂曜侧过头,等他再看向她,他脸上的表情又自然得好像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喂,你看我也没用啊!这些东西你必须统统全部吃完!”他板着脸说。
  “什么?!”她呆若木鸡。
  “除非……”
  “……?”
  “除非你已经找到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小米的脸忽然有些苍白,她的身子不被人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下。
  “你有最喜欢吃的东西吗?”
  尹堂曜望着她,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梦想,想要去哪里地方玩,最喜欢哪首歌……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
  “没有。”
  她摇头笑着,嘴唇略微苍白,但笑容看起来还是很自然。
  “小米?”
  “嗯?”她微笑。
  “我问错什么了吗?”
  “没有啊,只是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她连忙笑得更开心一点。
  尹堂曜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深深打量她:“如果是我问错了什么,那就告诉我。”
  “……没有。”
  “你最喜欢吃什么?”
  “……没有。”
  “你没有最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
  “……”
  “……”
  “如果你不喜欢我问,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就直接说,为什么要骗我?”他的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捏紧,冰冷冰冷。
  “我……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她深深吸气说。
  她的回答让尹堂曜浑身僵冷。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吗?他问错了什么?或者说,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她也只想跟以前的那个男孩子分享,而他,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他手指僵冷如冰。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我……”
  他等了她一会儿。
  但她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尹堂曜的手收回来,他深呼吸,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苦涩也像是自嘲。
  他淡淡地说:“我却有最喜欢吃的东西。”
  “……”
  “我最喜欢吃你亲手做的长寿面。”
  说完,尹堂曜背脊僵直地走出了绿洲小吃店。
  小米呆呆地坐着。
  桌上的食物早已凉透了,小吃店的客人也越来越少,店里变得冷冷清清,只有电视机的节目在喧嚣地发出噪音。
  她闭上眼睛。
  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颤抖。
  不……
  她不要去想,否则,她会死去,她会死去……
  泪水慢慢滑落下她的面颊,慢慢地,泪水浸湿她苍白的嘴唇,又咸又凉,趴在桌子上,她无声地哭了……
  夜色已黑。
  路灯昏黄地照亮街道。
  僻静漆黑的角落里——
  一个高高的男孩子孤独冰冷地站了很久很久。
  透过绿洲小吃店的玻璃门,他可以看到里面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的白裙子女孩。
  他望着她。
  嘴唇痛苦地抿紧。
  他能看到她。
  而店里的人却无法自光明中看到被夜色笼罩的他。
  小吃店的玻璃门在夜色里开开合合。
  尹堂曜僵冷地站在黑暗中。
  她在明亮的店里哭泣,泪水和悲伤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但玻璃门挡开了他和她,开开合合的玻璃门,夜风吹过,路灯在玻璃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她的过去他没有来得及参与,就永远也没有参与的机会了吗?
  尹堂曜没有来上课。
  若是在以前,他不来上课一点也不新鲜。事实上,暑假开学后的那几个星期他天天来上课,既不迟到也不早退,既不打瞌睡也不跟老师吵架,甚至也不踢门了,回答提问竟然可以得到老师夸奖,才使得国贸二班的同学们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呢。
  可是,尹堂曜一连两天没有来上课,教室里却莫名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在酝酿,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上午的课结束了。
  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走出教室。
  钢笔在手中呆呆地握紧,书页翻开着再没有继续翻动,小米浑然不知已经下课了,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树上的鸟儿发怔。鸟儿拍拍翅膀,扑喇喇飞上蓝天,阳光将云层照耀得薄如蝉翼,令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一个高高的身影将发呆的她笼罩。
  她怔了怔。
  然后,狂喜地回头:
  “你——”
  不是……
  眼神由激动转为黯淡,不是他,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郑浩扬。她低下头,心里空荡荡的。已经两天没有看到他了……
  “还好吗?”
  郑浩扬沉声问,漆黑的眼底压抑着某种感情。
  “嗯。”
  她回答,手指翻动书页。
  “你跟他……又吵架了吗?”郑浩扬凝视着她说。
  “呃?”
  郑浩扬苦笑,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去打扰她,她终究不会看自己一眼的。但是看着她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仍旧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昨晚尹堂曜那小子打来电话,他让我告诉他……”
  忽然——
  一阵阵惊呼从教室外面传来——
  “哇!”
  “天哪!”
  “啊!”
  教室外面仿佛沸腾了,同学们惊诧的不敢置信的低喊此起彼伏,然后,一些女生开始兴奋地在外面喊——
  “小米!小米!快出来啊!”
  教室门慢慢地拉开,小米一头雾水地走出来,困惑为什么同学们呼喊的声音那么兴奋,好像发生了火星撞地球般的大事件。
  突然!
  她惊呆了!
  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竟然飘满了无数的气球!粉色的气球!紫色的气球!黄色的气球!橙色的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们飘舞在走廊里,每只气球下面都挂着果冻,晶莹剔透的果冻!粉红的是草莓口味,紫色的是香芋口味,黄色的是芒果口味,橙色的是香橙口味……有果味的果冻,有果肉的果冻,有香蕉形状的果冻,有芒果形状的果冻……
  阳光照耀在气球上。
  无数的气球闪闪发光。
  阳光照耀在果冻上。
  水晶般的果冻折射出童话般的光芒。
  教室外的走廊里高高低低飘舞可爱诱人的果冻,恍若是梦幻中的水晶王国,小米怔怔地在果冻之间走着,时不时被果冻们撞到额头和鼻子。
  她从果冻的长廊走出来。
  空中依然飘着数不清的果冻和气球。
  而教学楼外的广场上,赫然有一颗巨大的心,一颗用无数粉红色果冻摆在精致木架上摆成的心。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万千光芒绚烂地闪耀着果冻之心,金色的阳光,粉红透明的果冻,就像传说中的童话故事一样完美。
  而尹堂曜就是童话中的王子。
  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高高帅帅,比任何童话中的王子都要俊美帅气。王子静静望着远处惊怔的公主,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果冻杯,里面有弯弯深黄的果肉,是黄桃口味。
  那天的阳光非常刺眼,透过绿树的枝叶,千万道光芒眩晕地洒照在白裙子的小米身上。她站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单薄的白裙子透明得仿佛天使的翅膀,晶莹的脸庞,肌肤也透明得如同清晨就会消散的露珠。一层层高高的台阶上,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那无数的果冻,似乎惊呆在果冻的世界里,嘴唇渐渐也透明苍白。
  在众女生的惊叹声中。
  尹堂曜慢慢走向她。
  围观的同学们闪开一条笔直的道路,天哪,童话里的王子就是这样走向他的公主吧!尹堂曜走向小米,他眼睛里只有她。在同学们的屏息中,尹堂曜走过广场,走上教学楼的石阶,走到了小米面前。
  高高的石阶上。
  尹堂曜站在小米下面的一层台阶。
  他望着她。
  绿树轻柔地沙沙作响。
  晶莹凝固的果冻,里面的黄桃新鲜诱人,在阳光里,果冻杯中恍若有光芒流动。
  “是果冻吗?”
  尹堂曜淡淡地问。
  他拉起小米的手,将果冻杯放入她的手心。
  她喜欢的原来只是果冻啊,最喜欢黄桃口味的果冻。当他终于逼得郑浩扬说出来时,心里却有更深的失落。原以为只有那个男孩子才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所以才不愿意告诉他。而竟然连郑浩扬也知道吗,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
  小米的指尖冰凉。
  她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个黄桃果冻,手指渐渐收紧,果冻里仿佛透出彻骨的寒意,她浑身的血液被冻得凝结,一点一点地,她开始颤抖。
  尹堂曜惊住。
  将果冻放入她掌心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不对了!就像在噩梦中,小米颤抖得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死去,嘴唇苍白得可以滴出血来,不停地,她不停地颤抖,那颤抖就像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咙!
  尹堂曜忽然害怕她会从石阶上跌滚下来。他抱住颤抖的她,紧张地低声喊:
  “错了吗?你最喜欢吃的不是果冻吗?”
  茂密的绿叶。
  在秋日的阳光里狂乱地响动。
  果冻……
  掌心死死握紧果冻,塑料杯坚硬的边缘如同刀子一般割入她的肉里,深深地割入她掌心的肉里,却没有痛,只有冷,铺天盖地的冷……
  …………
  ……
  清晨的公交站牌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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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衬衣的男孩子背着大大的背包,宁静地望着前面车水马龙喧嚣的道路。破空而出的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在他柔和的面容。
  “等好久了呢……”
  短头发的女孩子打着哈欠拉住他的左手,无聊地晃来晃去。这该死的562路,一下火车就跑过来等,等啊等,等到现在都不来。
  男孩子用右手温柔地揉弄她的短发:
  “可能是早晨上班的人多,有点堵车。”
  说着,他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街道。
  终于来到这座城市,虽然是陌生的城市,迎面走过的全都是陌生的人,但是父亲和哥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们也走到过这条路吗,也等过这里的公交车吗,甚至,他们也站在过这个公交站牌的旁边吗?
  她睁大眼睛:“咦,你的手心在出汗!”他的手一向是温热清爽的,可是刚才掌心忽然潮热,有细细潮湿的汗。
  “啊。”
  于是他就想把手掌抽出来,不想要弄湿她。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开,调皮地眨眨眼睛对他说:
  “你是不是在紧张?”
  “嗯?”
  “因为这里是你的亲人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啊。”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是啊,有点紧张呢。”
  “我就知道!”她得意洋洋。“你紧张到在火车上什么都没有吃,好丢人啊。” 她自己总算还吃了两包饼干,一碗方便面,三包豆腐干和一块巧克力。
  “……我不饿。”
  “骗人,怎么可能会不饿呢?”
  他笑着又揉揉她的短发:
  “你饿了吗?”
  “才不是,人家是担心你饿坏身子嘛。”她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既然蜗牛公交一直不来,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目光中有清澈柔和的笑意。
  “好。你想吃什么?”
  哇!成功了!
  “呃……”她想一想,忽然两眼发光,盯住马路对面24小时营业的超市,兴奋地说,“那就吃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好了!”
  “嗯?”
  “笨,果冻啊!”
  他笑:“那是你最喜欢的。”
  “我最喜欢吃的当然就是你最喜欢吃的啊!哼,你如果不是最喜欢吃果冻,为什么总是要跟我抢,害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完整的一杯。”她沮丧地说,心痛每次果冻杯里的黄桃总要被他吃走一块。
  “哦。”
  他忍俊不住,眼中盛满笑意。真是爱耍赖,明明每次都是她不好意思吃独食,才勉强给他吃一小小口。
  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行色匆匆的路人们边走边看着手中的早报。
  超市的玻璃门被曙光照得晃眼。
  马路边的女孩子双手高高举着一个超大的果冻杯,迎着阳光,晶莹的凝冻,新鲜的果肉,光芒诱人地在杯中游走。
  白衬衣的男孩子一手拿着背包,一手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被过往的路人撞到。看见她盯着果冻兴奋得两眼放光的模样,他薄薄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红灯亮了。
  行人们都站在斑马道边。
  “将来等我们有了钱,我们就买好多好多的果冻来吃!好不好?”她兴奋地想着,把果冻贴在脸颊上,那样就真是太幸福了!
  “好。”
  “等我们有了钱,有很多很多的果冻,冰箱里全是果冻,抽屉里全是果冻,书包里也全是果冻,那我就分一半给你吃!”
  “好。”
  阳光洒照在纯白的衬衣上,纯净的光芒就像他唇边的笑容。
  “啊……”她向往地叹息,黄桃果冻在掌心调皮地跳来跳去。“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钱买那么多那么多的果冻啊……”
  果冻……
  迷人的果冻……
  高高地,果冻抛在空中,阳光穿过晶莹剔透的凝冻,金灿灿的黄桃,弯弯的,新鲜的有淡淡的光泽……
  她笑着将果冻高高地抛在空中……
  忽然——
  不知怎么,果冻落空了,轻快地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拣,果冻杯碰到人行道的水泥边,轻快地蹦蹦跳跳向前面滚去。她着急地去追,身后好像有他呼喊她的声音,她随口应了声,着急地追着蹦蹦跳跳的果冻向前跑。
  果冻仍在轻快地往前面跑……
  她追过去伸手去抓它……
  然而……
  有什么不对了……
  有尖锐呼啸而来的恐怖的阴影……
  巨大的车轮……
  蹲在地上,她抓住了果冻,怔怔地,她转头,看到了一辆巨大的卡车……
  四周惊天动地的尖叫……
  刺耳的刹车……
  卡车巨大的阴影……
  她怔怔地蹲在地上……
  怔怔地……
  似乎有一股冲过来的力量推开了她,看不清楚,只闻到淡淡的清爽的香皂味,这香味有点熟悉,那风筝般飞在半空的白色身影也有点熟悉,映着蓝天,轻轻飞扬的白衬衣,就像蔚蓝蔚蓝的天际中一抹淡淡的云丝……
  那白色风筝的线……
  恍若是一串鲜艳的血珠……
  滴滴答答……
  血珠清脆地敲落在柏油马路上,她怔怔地摔倒在地上,好像忽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喧闹的世界。
  汽车喇叭疯狂地鸣叫,人们的尖叫将耳膜刺穿,对着手机和电话狂喊,黑压压的人群慌乱地拥挤着只留出一片空地。
  白衬衣的男孩子象折翅的天使般静静躺在空地中的血泊里。
  那一大片湖泊般的鲜血……
  血泊中,男孩子的脖颈似乎已无法扭动,他吃力地,眼睛吃力地转动,想要看向某个方向。
  黑压压的人群从那个方向闪开一条窄窄的道。
  一个女孩子怔怔地从人群中爬出来,她好像忘记了怎么走路,怔怔地望着那血泊中的男孩子,她怔怔地爬到他身边,然后,她开始发呆。

gogo
2007-10-18 12:11:33 发表 编辑

  那一天。
  清晨的阳光是金灿灿的。
  柏油马路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得反射出柔和的光泽,一辆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也折射出刺眼的金灿灿的亮光,马路边的林荫道,树叶闪动着金灿灿的微光。
  所有的车辆混乱地挤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闪闪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灿灿的光辉,世界忽然间宁静得再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就像一场没有声音的梦……
  一场梦……
  她跪在地上。
  是一场梦……
  她呆呆地跪在马路中间望着他。
  是一场只要醒来就会结束的梦……
  那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子静静躺在一片柔和的金色阳光里。
  阳光金灿灿地照在他宁静的面容。
  清晨的风吹动衬衣那洁白的衣角,他静静望着她,似乎想要对她微笑,似乎想要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只是暂时有点痛,他会起来的,他没有事,他好好的。
  晨风轻轻吹来。
  她呆呆地跪在他的身边。
  她不敢动他。
  为什么他的嘴唇那么苍白,为什么会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为什么他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害怕了却还要继续吓她。
  “翌……”
  她呆呆地伸出手指,呆呆地触到他的唇边,温热的,温热的血,染红她的指尖。
  白衬衣被血染红,就像一朵晕染的花,越开越大,慢慢地,血红色的花瑰丽地开满他的胸口。他的面容那么苍白,而苍白的双唇静静弯出微笑,他对她伸出右手,手掌静静有些颤抖。
  “……”
  “求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她呆呆地说,“我害怕……我很害怕……”
  “……”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她哭了:“求求你……我很害怕……”
  鲜血为什么要一直流,一直流血会死掉的是不是?她把手放在他流血的胸口,可是血从手指缝隙间涌出,拼命把手指并紧,但鲜血又顺着手掌的边缘流出。她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不能用力压他的伤口对不对,那样他会很痛。
  她开始喊。
  她狂乱地拼命地开始喊。
  他凝望着她,眼底有痛苦和不舍,但唇边柔和的笑容却尽力将它们掩饰,鲜血渐渐染红雪白的衬衣。
  吃力地——
  握起她被鲜血染红的手,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树叶细细的沙沙声。
  “……”
  她听不到。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喊。
  黑压压的人群,刺目眩晕的阳光,失控地,突然象噩梦般怎样拼命也无法醒来,她痛哭着狂乱地喊,耳边呼呼的风声,白花花刺骨的阳光,她象濒死的动物一样颤抖着大喊。
  血,象河水一样静静地流。
  血红的柏油地面。
  就像她的喊叫一样血红而绝望……
  风轻轻地吹。
  她忽然不喊了,眼神变得空洞,双膝跪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血泊中宁静安详的他。他望着她,淌血的唇角弯出柔和的微笑,好像他一点也不痛,只是有点累,只是有话想要跟她说。
  “……”
  吃力地,他握紧她的手。
  她屏息去听。
  “……”
  她听到了。
  “……喜欢你……”
  她怔怔地流泪,泪水静静滑下面颊:
  “翌,我也喜欢你。”
  他也听到了。
  所以他唇边染上柔和的微笑,那笑容柔和得就如同从树荫静静洒落的阳光。
  清晨有微微的风。
  风轻轻地细细地吹来。
  阳光灿烂。
  树叶洒落光芒,明亮得有些刺眼。
  黑压压的人群中。
  短头发的女孩子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她跪在柏油地面上,轻轻抱住血泊中的男孩子,她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喃喃地,四周黑压压惊慌的人们全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男孩子的胸口轻轻颤抖。
  躺在她的怀里,他开始轻咳,鲜血中带着泡沫涌出唇角。他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却听不见声音。
  她更低地俯下身。
  终于,听到他仍在轻轻地一遍一遍地说:
  “……小米……”
  她俯身抱紧他。
  星芒般的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嘴唇。
  轻轻地。
  他在她怀里轻轻地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很轻——
  那一天。
  风很安静,阳光很安静,柏油马路两边的树木很安静,红绿灯很安静,黑白条纹的斑马线很安静,一切都那么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他轻轻的声音。
  “……喜欢你……小米……”
  阳光如水晶般透明。
  鲜血,在柏油地面静静静静地漫延……
  恍如宁静的天使,男孩子睡在女孩子的怀里,阳光仿佛给他周身晕染上了金灿灿的光环。
  远处隐隐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女孩子轻轻将他抱得更紧些,风吹乱她细细绒绒的短发,白色的裙角浸满地上流淌的鲜血……
  世界安静得……
  从此没有了声音……
  ……
  …………
  高高的石阶上。
  阳光灿烂刺眼得跟那天一模一样。
  也是绿绿的树叶。
  树叶也在轻轻地沙沙地响。
  晶莹的果冻,梦幻的果冻,阳光下灿烂耀眼的果冻,满世界到处都是亮晶晶飞舞着的果冻,美丽七彩的气球,美丽七彩的果冻。
  世界令人头晕地旋转。
  台阶上的女孩子苍白得就如她身上的白色裙子。
  金灿灿的黄桃果冻。
  死死握紧在她的掌心。
  听不到尹堂曜惊痛的呼喊,听不到广场上的喧闹,整个世界宁静地没有一丝丝的声音,宁静得仿佛在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里……
  滴答。
  滴答。
  窗外飘起了雨。
  秋日的雨带着宁静的味道,滴答,滴答,雨滴顺着屋檐打落在绿油油的树叶上,滴答,滴答,雨滴又从树叶滚落进泥土里。
  医务室。
  小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面容苍白,嘴唇薄薄得没有一丝血色,细细的睫毛在昏迷中也不时轻轻颤抖,吊瓶里的液体静静流进她的右手腕,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尹堂曜趴在病床边。
  他双手握住她的左手,背脊孤独地耸起,屋里有些阴暗,斜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她左手的掌心还握着那只黄桃果冻。
  纤弱的手指紧紧握着它,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她掌心拿开。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可以不用那么吃力,在昏睡的时候不再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抽动。
  几乎同时——
  他屏息抬头望向她!
  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茫然和空洞,像是对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小米!”
  他低声喊她,用力握紧她的手指。
  她呻吟,痛楚地皱眉,身子象小动物般瑟缩,手指想从他掌心抽躲出来。
  尹堂曜连忙放开她:“我弄疼你了吗?”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医务室的天花板,怔怔地仿佛在想着什么,然后,她怔怔地举起左手,望着掌心的那个果冻发呆。
  果冻在昏暗的屋里依旧金灿灿地晶莹剔透。
  半晌。
  她望着掌心的果冻,轻轻微笑:
  “你知道吗?”
  “什么?”
  “……果冻很好吃。”
  她轻轻露出小女孩一样纯真的笑容。
  尹堂曜怔住。
  望着金灿灿的黄桃果冻,她纯真的笑容宛如天使:“……无论什么口味的果冻我都喜欢吃,真的很好吃呢。一直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不用吃饭,天天都吃果冻,有很多很多的果冻能够让我尽情地吃……黄桃果冻是所有果冻里最好吃的一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它了……”
  苍白的手指从果冻杯外轻轻碰触里面的黄桃。
  她忽然静静叹口气。
  手轻轻地松开,果冻杯轻快地跌落病床上,又从病床跌落到地上,蹦蹦跳跳地,轻快地,一路滚落到房间的角落。
  她轻轻侧转头,眼神古怪地瞅着他,说: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果冻了。”
  尹堂曜喉咙收紧。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不出话。
  “我啊……”她的眼神仿佛透过他一直看到遥远的远方,梦呓般地说“……我用果冻害死了一个人呢……”
  “小米!”
  他低喊,想要打断她。
  “我害死了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小米的声音静得就象窗外敲打树叶的雨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因为一个果冻……害死了他……”
  “够了!”
  尹堂曜霍然起身,背脊僵硬地挺直。
  她的声音很静很静:
  “你不知道啊……我有多后悔……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也许很快,他就会发现他的爸爸和哥哥其实都还活着……他其实马上就会变得很幸福了啊……他已经被保送上了研究生……他比所有的天使都要完美优秀……可是,我用一个果冻害死了他……”
  她眼中没有泪,只有一大片的空洞和茫然:
  “为什么……我会喜欢吃果冻呢……我不喜欢吃了……真的不喜欢吃了啊……可是……为什么就算我不喜欢吃了……他也回不来了呢……”
  “不要再说了!”
  尹堂曜喉咙里一阵灼烫一阵冰凉,他闭上眼睛,身子孤独而僵冷。
  细细的雨。
  为什么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今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透明的雨,透明的树叶,风也是透明的,空气中有透明的清香。
  病床上。
  小米的嘴唇薄得透明,她静静躺在枕头上,目光里仿佛没有了灵魂,空洞地望着医务室的天花板,呼吸也轻轻的,只有手指微微的抽动才证明她还活着。
  尹堂曜僵硬地站在她的病床边。
  他想要抱住她。
  可是阵阵冰冷的寒意冻僵了他的血液。
  然后,他忽然很想要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将她所有关于别人的记忆全都摇碎全都摇得一点也不剩,让她的记忆里只有他!只有他!再没有别人!
  可是……
  她象纸娃娃一样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好像只要有风吹过去的力量,她就会破碎掉,完完全全地破碎掉。
  “你——在为他伤心吗?”
  喉咙里紧绷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尹堂曜哑然失笑。
  呵,他原本想说的是,他不会再去在意她的过去,是他错了,是他不该象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该自不量力地想知道所有跟她有关的事情。可是,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可笑的一句话。
  小米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你……”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顿了顿,声音又恢复冰冷,好像刚才只是错觉,“很爱他吗?”
  她没有回答。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慢慢地,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地滑落,浸湿在雪白的枕头上,印下潮湿的痕迹。
  “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死?”尹堂曜抿紧嘴唇,“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你应该跟他一起死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
  她闭上眼睛。
  泪水从她的睫毛流淌而下,身子开始颤抖,一阵一阵的颤抖。
  尹堂曜低下头,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望着那晶莹的泪珠,他握紧手指,指骨青白:“既然你如此爱他,那么,我又是什么?”
  雪白的病床上。
  她身子颤抖得就像濒死的动物。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僵硬得无法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你说我不用象他,你说要我做回原本的样子,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在我身上看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强烈的嫉妒中,尹堂曜捏紧她的下巴,她的嘴唇被他捏得撅起,泪水淌落进他的手心。他要让她痛醒,让她看着他,只能看着他,看清楚在她身边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说啊,我究竟是什么?!”
  枕头被泪水浸得濡湿。
  小米的面孔苍白如纸,睫毛上的泪珠湿亮。慢慢地,她睁开眼睛,望着床边站立的身子僵冷如冰的尹堂曜,眼珠静静地望着他,静静地,空洞地,一直望着他。
  医务室里如此宁静。
  滴答滴答。
  透明的雨声。
  泪水象小溪般静静流淌在她的两颊。
  她空洞洞地望着他。
  一种寒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寒冷将尹堂曜紧紧地攫住!他的愤怒和嫉妒突然全都消失了。在她的目光中,他周身忽然感到一种恐惧,恐惧她的回答会将他打入无底的地狱,然后,就永远地留在那里。
  窒息般的寂静。
  她轻轻弯起苍白的唇角:“对不起……”
  尹堂曜紧紧抿住嘴唇。
  他深呼吸。
  僵冷的双拳在身侧微微颤抖。
  “对不起……”她的眼珠静静的,树叶上的雨珠晶莹地滴落,无声地落入泥土里,“……你刚刚说的……我没有听见……”
  尹堂曜怔住,他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耳膜轰轰作响。他不知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就仿佛从可怕的地狱爬了出来,又仿佛随时会再突然坠落进去。
  他凝视她。
  她孱弱地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嘴唇苍白,好像随时就会消失,如此弱小的她,却偏偏将他的地狱和天堂握在手心。
  恍惚间。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问了一遍。
  “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一种缓缓的痛苦沉入血液,“我只是他的心脏,还是……”还是就算没有他,你也会喜欢我留在我身边……
  尹堂曜继续没有说下去。
  他忽然觉得一直追问这个问题很可笑。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对不对?无论她做什么事情,无论她开心还是痛苦,一直都是只为了那个人。他只是一只口袋,她在乎的只是口袋里面的东西,而不是口袋本身……而且,就算知道了答案又会怎样,她就像毒药已经沁入他的骨髓,就算他死,她也永远不会消失。
  可是——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窒息地等待她的回答。
  窗外飘着透明的雨丝,树叶沙沙响,一切都那么安静,病床上的她也安静地望着他,眼珠澄澈透明,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
  她对他说:“我不知道。”
  尹堂曜轻轻吸气,心脏轻轻抽痛,然而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
  小米苦涩地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
  他握起她的左手,勾起唇角淡笑,嘴唇有点紫白。
  “是我问错了。”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她心底一阵难以忍受地撕痛。想了很久,她咬住嘴唇:“我无法分清楚……我也不想再分清楚……哪部分是翌,哪部分是你……”
  他望着她。
  她苦笑:“很糟糕是不是……”
  “为什么不想分清楚?”尹堂曜凝视她,“你一直都很清楚,你喜欢的是那颗心脏,而不是我,不是吗?”
  她的嘴唇动了动。
  苍白着面孔,她想说什么,然而眼珠静静地染上雾气,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凝望她每个细小的表情,尹堂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
  “……”
  “……”
  “告诉我,你会永远喜欢他吗?”
  她右手手指收紧,紧紧扭住雪白的床单,心口被堵得喘不过气,在他痛苦脆弱的目光下,她的心也阵阵撕痛。
  “是。”
  可是,她还是这样回答了他。
  他的嘴唇骤然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骇人的紫白却让他的面容奇异得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死死盯着她,他眼底的光芒消失,如同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她以为他会转身离去。
  但他僵硬冰冷地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
  那一刻。
  她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沉默中死去。
  然而。
  尹堂曜忽然淡淡地说:
  “因为喜欢他,所以你也会喜欢我,是吗?”
  她惊怔。
  他的笑容很淡:
  “因为喜欢他,所以你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闭上眼睛,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颤抖,不能再看他,她的心撕痛得仿佛要裂开!
  “是吗?”
  他固执地又问一遍。
  小米咬住嘴唇。
  尹堂曜用力握紧她的手,一种沉痛从他的掌心传入她的体内:
  “是吗?”
  这最后一丝的痛终于压垮了她的神经!
  她低喊说:
  “是!”
  窗外透明的雨。
  太阳竟然悄悄又爬了出来。
  从绿油油的树叶缝隙间,可以看到一道美丽的彩虹,七彩的弯弯的彩虹。东边下着细雨,西边是金灿灿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尹堂曜轻轻将病床上的小米抱进怀里,将下巴放在她细细绒绒的短发上,他低声说:
  “谢谢你……这样就已经很幸福……”
  深秋了。
  枫园的山路上满是朱红橙黄的枫叶。蔚蓝高远的天空,丝丝白云,银杏金黄,枫叶鲜红如血,在秋风里飒飒作响。弯弯的山路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美丽迷人得就像在童话的世界中一般。
  宿舍里。
  戚果果好奇地边吃苹果边打量正在通电话的小米。她靠在窗边,眉宇间有轻轻的笑意,低低地说话,不时点头,这样说了有十几分钟,然后她怔怔望着电话,一会儿才将它放下,开始望向窗外遥远处的东湖发怔,脸上有种难以言述的表情。
  “是尹堂曜吗?”戚果果咬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
  小米怔了怔,转身说:“嗯。”
  “呵呵,我就知道!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来,一打就好久,不是尹堂曜还会是谁呢?”戚果果得意地说,想了想,她又挥挥手中的苹果,说,“不过,他最近变得很好哦。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有脾气,可是都不会随便发怒了,反而让人觉得酷酷的很帅。”
  小米对她笑了笑。
  她走回自己的桌子,坐下,翻开正看了一半的书。
  “小米……”
  “嗯?”
  “你很喜欢尹堂曜对不对?”戚果果凑过来,眨眨眼睛。
  小米翻动书页的手指紧了一下。
  “说实话啊,刚到圣榆那段时间你就对尹堂曜那么好,我也觉得很奇怪呢,又为他写论文,又为他跑万米,又为他跳进喷泉池,真的真的是很奇怪!而且他那时候蛮恶劣的,所以同学们觉得你有点……嗯……要么就是脑袋有问题,要么就是有什么企图……”戚果果笑呵呵地说,“不过现在大家都不会这么想了,尹堂曜真的变化好大,如果不是你对他的爱感动了他,他怎么会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呢?所以你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对不对?应该是一见钟情吧……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吗?”
  小米怔怔地看着她。
  “说嘛说嘛,”戚果果把剩下的苹果放到一边,兴奋地问,“我都没有恋爱过呢!恋爱中的情侣都会象你们一样幸福吗?”
  “幸福?……”
  “是啊,你不知道你们看起来多幸福呢!”戚果果眼冒红心向往地说,“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尹堂曜又高又帅,你娇小可爱,画面比少女漫画还要漂亮;下课的时候尹堂曜帮你背着包包,用胳膊搂住你的肩膀,那么呵护,哇,多少女生在你们身后羡慕啊;前天早上你没有吃早饭就去上课,我告诉尹堂曜以后,他旷了半节课出去买了一堆好吃的给你,而且,而且他竟然还跟老师道歉,天哪,虽然态度还是有点凶巴巴,不过真的超级迷死人不偿命哎!”
  小米听得呆住了。
  戚果果越说越兴奋:“最浪漫就是你们彼此的眼神!”
  “……”
  “尹堂曜望着你的那种眼神,啊,该怎么形容呢……”戚果果困难地想,“漆黑,但是闪亮,见到你就像见到一道光,可是,好像还有点……有点……有点怕你……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啦……就像是怕你会不开心,怕你会觉得不幸福……你知道,以往那么嚣张的尹堂曜忽然这么紧张一段感情,让我们这些在旁边看的人都快被他迷死了啊……”
  小米轻轻咬住嘴唇,心里象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而你看尹堂曜的眼神……”戚果果调皮地偏头打量她,拍手笑起来,“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小米,你最近很爱发怔哦,经常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可能尹堂曜就是害怕你这样发怔吧,每当你默默出神,他虽然不说话也不打扰你,可是就是会有一股好像是痛苦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
  “……”为什么她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不过,当你看尹堂曜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哦。”戚果果拿回苹果继续咬着吃,“你的眼神总是很温柔的,嗯,非常温柔,好像只要为了让尹堂曜开心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的那种温柔。啊,没错,就是这会儿你的这个表情……”
  “我……”
  “呵呵,你爱惨了尹堂曜,对不对?”戚果果得意洋洋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
  “好在尹堂曜也爱惨了你,否则,你可就吃亏啦。”
  小米低下头,从窗外吹来的风将桌面的书页轻轻翻动,她的心也仿佛被吹得轻轻翻动起来,一股酸涩至极的感觉令她的胸口涨满。
  宿舍楼外隐隐的东湖。
  蓝色的湖水与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
  “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快乐呢?”戚果果不解地打量她,皱眉,“你喜欢尹堂曜,尹堂曜也喜欢你,那你们应该很幸福才对啊?你为什么经常呆呆地出神呢?”
  “……”小米不知道该说什么。
  “咦,是不是为了生日?”戚果果睁大眼睛。
  “生日?”
  “是啊,后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吗?”
  “哦……”小米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是啊。”
  “你是不是在担心尹堂曜会忘了帮你庆祝生日,而你又不好意思去提醒他?”
  “不是的,我……”
  “放心啦!”戚果果大力安慰她,“虽然尹堂曜以前很粗心,不过我觉得他一定不会忘记你的生日的,一定会送你很特别的生日礼物的!”
  “果果……”
  “相信我啦!”戚果果用力拍拍她的手,信心满满地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于是小米也不再说话了。
  她微笑着坐桌边,听戚果果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各种各样浪漫的分析和预测,宿舍里充满了热闹而欢快的声音。
  宿舍窗外是连到天际的东湖。
  东湖的水在深秋的风里轻轻荡出细细的波澜。
  深秋的夜。
  走出圣榆校园的凌波门,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点亮,道路南边有许多商店,霓虹灯招牌在夜幕里七彩闪烁。
  道路的北边是东湖。
  月光静静照在涟漪的湖面,无数路灯洒进湖面里,就像无数明亮的星星。
  夜风轻柔地吹过湖面。
  戚果果象被强大的魔法定住般。
  她眼睛眨也不能眨地呆呆站在东湖边足足有十几分钟。直到成媛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她才“啊”地猛然清醒。
  戚果果想过许多许多个版本关于尹堂曜如何为小米庆祝生日,可是,她从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景——
  烛光。
  轻轻摇曳的烛光。
  无数的烛光。
  夏日的时候为了方便圣榆的同学们游泳和乘凉,东湖上原本搭有石板。一块十几平米的方形大石板,从它周围延伸出去的环绕在湖面的小桥般曲曲折折的石板。这些石板上此刻全都点燃了蜡烛,柔和的烛光,璀璨在夜晚,璀璨在湖面。
  夜风轻轻柔柔。
  烛光闪闪盈盈。
  湖面的点点烛光和夜幕的点点星辉交映成一片,再加上路边的灯光,无数淡淡的、皎洁的、昏黄的、摇曳的光芒从水面璀璨到地面璀璨到夜空。
  石台上有一张石桌。
  石桌上放着一只新鲜的水果蛋糕。
  石台上有几个石凳。
  在无数烛光的闪耀包围中,成媛陪着仍旧有些呆呆的戚果果走了过来。
  尹堂曜已经到了。
  夜色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了黑色,因为小米还没有来,他显得有些孤独和沉默,面容五官却出奇的俊美。
  戚果果总觉得除了头发以外,尹堂曜还有些地方跟平日里很不一样了,可是又具体说不出来,只好疑惑地一直盯着他看。
  成阿姨也来了。
  她穿着很厚的衣服坐在轮椅里,神态慈祥安静,裴优陪在轮椅边照顾她,低声跟她说话,问她一些身体的情况。成媛只是在旁边听着。
  夜色渐深。
  小米还是没有来。
  烛光摇曳的石台上。
  戚果果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了,真是的,小米在干什么嘛。她担心地望向尹堂曜,害怕他会生小米的气。
  然而目光处。
  尹堂曜只是静静地站在湖面上的石台边,夜色里,他身上的白衬衣仿佛脆弱的光。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他静静等着小米。
  马路对面的一个店子里飘出音乐声。
  那首歌好像是店的主人特别喜欢的,一遍一遍重复地唱着,在寂静的夜里,歌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尹堂曜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众人,他静静地站着。月光照在他挺直寂寞的背脊,他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因为早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不在乎再等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
  尹堂曜的背脊好似被什么触动了,月光淡淡洒下,烛光璀璨地闪烁,他向凌波门的方向转过身去,望着那里,一抹星光般明亮的笑容在他唇边勾起。
  裴优也望过去。
  凌波门,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的长裙,夜风里裙角轻轻飞扬。
  道路上有车辆驰过。
  女孩子站在路边,细绒绒的短发被路灯照出温柔的光泽,薄薄的肌肤,薄薄的嘴唇。她望向东湖,那璀璨明亮的烛光将她的眼睛映得明亮如星。飞舞的纯白裙角,她就像夜色里的白色精灵。
  音乐从路边店里飘来。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 星星都亮了
  ……”
  “小米——!”
  戚果果兴奋地跳起来在东湖的满天星光满天烛光中向她挥手。
  美丽的夜色。
  湖面掠过轻柔的风,夜幕中皎洁的月亮,曲曲折折的石板上点亮无数的蜡烛。
  烛光轻轻摇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戚果果、成媛和裴优拍手唱着。
  尹堂曜捧起点满生日蜡烛的蛋糕,举在小米面前,他没有唱,只是深深凝望着她,蜡烛的光芒闪耀在他眼底。
  成阿姨坐在轮椅里微笑。
  小米吹熄了蜡烛。
  众人欢呼,戚果果更是迫不及待地催她赶快切蛋糕。小米将蛋糕切成一块块分到每个人手里,戚果果尝了以后大呼好吃,接着又吃了两块才坐下来满足地叹息。
  “小米,你怎么来这么晚呢?”戚果果好奇地说,“我们等了你足足有大半个钟头呢!”
  正在继续切蛋糕,听到她的话,小米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
  裴优望向小米。烛光里看不大清楚,但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眼角仍有还没有完全掩饰掉的泪痕。他心中一痛,忽然想起,这应该是小翌离开以后,她独自渡过的第一个生日吧。
  “我告诉她的就是这个时间,”尹堂曜走过去,搂住小米的肩膀,对众人说,“所以其实她很准时的。”
  小米微怔。
  尹堂曜搂紧她的肩膀,然后松开她,接过她手中的刀子替她切蛋糕。
  “为什么呢?”戚果果睁大眼睛,“为什么要让小米晚到那么长时间呢?”
  “……”
  切蛋糕的刀子僵在半空。
  “因为这样曜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啊,”裴优打趣地笑,“你们不知道,曜非常紧张这次的生日会呢。虽然准备了很久,可是他还是会担心来不及亲手一一把蜡烛点亮,所以才让小米来得晚些,免得出糗。”
  成媛看向裴优。
  裴优摸摸鼻子,笑容十分自然。
  “哎呀!”戚果果惊呼,“尹堂曜真的对小米很好很好啊!”
  “你才知道吗?”裴优微笑。
  “我当然早就知道啦!”戚果果不服气地说,“只不过……啊,对了!天哪!那尹堂曜为小米准备的生日礼物也一定是非常非常精彩了!对不对?!”
  在急性子戚果果的推动下,生日派对的进程很快就到了送礼物的环节。最先送生日礼物的当然就是戚果果了,她送给小米一条漂亮的白色丝巾。
  成媛送给小米一只钢笔。
  而成阿姨……
  成阿姨竟然拿出了一个陶罐,里面有新酿好的米酒,淡淡的甜香,浓郁的酒气。
  小米望着米酒呆怔住。
  成阿姨还在住院啊,身体那么虚弱,今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让她心里很不安了,而成阿姨竟然还亲手为了她酿了米酒吗?!
  “喜欢吗?”成阿姨微笑着摸摸蹲在轮椅前的小米的短发。
  “喜欢。”小米点头。
  成阿姨的手有些虚弱颤抖,但是笑容慈爱得就像母亲:“肚子饿的时候,你打一个鸡蛋到碗里,把它打散,然后放进些米酒,再把热水倒进去,就是你喜欢吃的蛋花米酒了。”
  小米咬住嘴唇,眼眶有些热热的。
  “吃完以后,记得跟阿姨说,阿姨再做一罐新的给你,好不好?”成阿姨的声音有些低,眼睛望着小米,夜色的湖面上,她轻柔地抚弄轮椅前小米细绒绒的短发。
  “好。”
  小米吸口气,绽开快乐的笑容。嗯,她要大家今晚都开开心心。
  烛光在东湖的水面上闪闪盈盈。
  夜风吹来。
  裴优摸摸鼻子,笑容有些尴尬,他抱歉地对小米说:“对不起,我忘记给你买礼物了……”
  戚果果瞪大眼睛看他:“什么?!”
  小米也怔了怔,然后笑起来,想不到一贯细心的他也会有忘记事情的时候。见他一脸尴尬的模样,她急忙笑着摇头说:
  “没关系啦。”
  “喂!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戚果果困惑地喊,“以前无论多么小的琐碎事情,就连小米吃辣椒不吃花椒你都不会记错,怎么可能……”
  裴优又连说几声抱歉,他凝视着烛光里白色长裙的小米,她在笑,眼睛弯弯得就像月亮。他淡笑着低下头,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眼底的神情。
  成媛也没有看见。
  所以她感到更好奇,盯着他看了好久。
  夜幕中繁星点点。
  湖面被夜风吹起柔和的涟漪,烛光摇曳在水波上,点点烛光,点点星光,路灯的光芒也倒映进水中,明亮璀璨得恍若无数闪耀的宝石。
  “尹堂曜!”
  “尹堂曜!!”
  点满烛光的石台上,戚果果兴奋地拍手喊着,终于到了最感人的男主角隆重上场的时刻了,哇,会有什么惊喜呢?!
  淡淡的月光。
  月光里,尹堂曜白色的衬衣仿佛有寂寞的光芒。听到戚果果的喊声,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米。
  小米这时也正好转头看他。
  于是——
  他和她的目光在深秋湖面的夜风中碰触。
  白衬衣的尹堂曜,白裙子的小米,他望着她,她望着他,烛光闪烁的东湖水,如此唯美的画面,好像夜空中所有的星光都闪闪在两人身旁。
  而尹堂曜的掌心也有一颗星星。
  小小的星星,小小的,明亮的,光芒闪耀在他的掌心。
  他深深地凝视小米。
  将那颗小小的星星放在她的眼睛前面。
  夜幕中有无数的星星。
  星星一闪一闪。
  他掌心的星星闪出动人的光芒,一闪一闪,明亮映入她的眼睛。她怔怔地抬头,他鼻翼的钻石没有了,只留下一个细细的印痕。小小的钻石在他掌心,镶在小小的指环上。
  裴优认得那颗钻石。
  曜很喜欢它,觉得它很漂亮,所以才将它做成鼻钉。用他的话说,这样只要眼睛一垂下就可以看到了。
  曜告诉过他关于钻石的故事。
  那是几年前,他偶然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钻石戒指。母亲告诉他,那是恋爱时父亲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后来结婚的时候父亲用更大的钻石替换下了它。母亲把那枚钻戒送给了他,尺寸太小戴不上,他就把上面的钻石取下做成了鼻钉。
  很多人嘲笑他在鼻子戴着钻石太过嚣张不羁。
  没有人知道,曜是真的很喜欢那颗钻石。
  钻石在小小的指环上闪光,映着烛光,映着星辰,那小小的光芒亮得小米的心紧紧缩成一团。
  尹堂曜凝视她。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随着轻柔的夜风,飘进了烛光石台上每个人的耳朵——
  “嫁给我,好吗?”
  他对她说。
  宁静的夜,世界那么明亮,夜幕中无数的星星,湖面点亮无数的烛光,道路上有车辆飞驶而过,霓虹灯七彩变幻。
  戚果果惊得掩住嘴。
  裴优淡淡微笑着,他侧过头,望着湖面中层层荡漾的水波。
  成媛的目光看过尹堂曜,看过怔怔而立的小米,看过唇边有淡淡微笑的裴优,她垂下眼睛。
  成阿姨坐在轮椅里,天边的星光将她的身子映得仿佛透明。
  东湖里层层荡漾着星芒和烛光。
  静静的波澜。
  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
  小米怔怔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尹堂曜,嘴唇薄薄的,白色裙子轻轻飞扬,恍若被细雨打落的白色花瓣。
  钻石指环在她和他之间闪耀。
  “嫁给我,好吗?”
  尹堂曜凝视着她,又问了一次。
  她呆呆地怔住,喉咙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夜色沉静。
  东湖的水轻轻涟漪。
  尹堂曜的眼底有炽热的火焰,他紧紧凝视她。而她许久许久的没有回答,让他的手指慢慢变得冰凉。
  心口传来一阵痛。
  他嘴唇的血色褪去。
  只是想要留住她,哪怕她心里没有他,可是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就已经很好。
  寂静的夜。
  她眼中闪过无助和慌乱:“……为什么?”
  尹堂曜淡淡勾出微笑,双唇有些苍白:“因为——那样我会觉得很开心。”她曾经说过,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觉得幸福,她什么都会去做。如今,她还会记得这句话吗?
  小米望着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好像在看某个不存在的人,眼神里有种恍惚,这目光让尹堂曜的心剧烈绞痛起来。
  半晌。
  “你……会开心吗?”
  她轻轻地问。
  尹堂曜的嘴唇淡紫色,而背脊却挺得极直:“会,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道路对面的那首歌一直一直重复着唱……
  “……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 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gogo
2007-10-18 12:12:01 发表 编辑

  小米望着他,一抹静静的笑容染上她的唇边,眸底晕开星辉般柔和的光芒,她轻声说——
  “好。”
  旁边响起戚果果震惊的抽气声!
  成媛也怔住了。
  湖面石台上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摆。
  尹堂曜紧紧抱住她,滚烫的呼吸在她耳边,他抱得她那样紧,双臂仿佛透过她的骨头抱进她的血液。
  他紧紧抱住她。
  脑中一片空白,狂喜让他喘不过气,忽略掉心脏处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紧紧抱住她,靠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滚烫而灼热:
  “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吗?”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尹堂曜双臂紧紧抱住她,嘴唇紫白紫白,剧痛让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然而面容却俊美得令人窒息。
  “是。”
  “叫我的名字……”
  “尹堂曜……”
  “再叫一次……”
  “尹堂曜……”
  泪水在小米面颊缓缓流淌而下。是的,是尹堂曜,她愿意让他开心,愿意让他高兴,愿意做一切可以让他幸福的事情。
  心脏翻绞撕裂般的剧痛!
  尹堂曜轻轻吸气。
  他放开她,凝视她。满天星光里,他轻轻拉起她的手,轻轻将指环戴在她的手指上,小小的钻石,在她纤细的指间闪出动人璀璨的光芒。
  夜风柔和地掠过湖面。
  烛光摇曳的石台上。
  戚果果看得痴住了,心中被面前的两个人感动得一阵酸一阵甜。成阿姨在轮椅里慈爱地微笑。成媛沉静地望着身边淡淡笑得有点寂寞的裴优。
  小米忽然又怔住。
  她怔怔望着尹堂曜的掌心,在那里,又魔法般变出一只小小精致的东西,她屏息,眼底涌起一股湿润。
  “帮我戴上。”
  尹堂曜嘴唇深紫,凝视她说。
  小米的睫毛颤了颤,轻轻从他的掌心拿起它,轻轻地举起手,戴在他的鼻翼,于是,那原本戴着一颗钻石的地方,换上了它。
  月光静静洒下。
  小小的天使在他的鼻翼。
  天使的翅膀闪出银色柔和的光,飞翔在尹堂曜的鼻翼,映着他的眼睛也有亮亮的光芒,穿着白衬衣的他,恍惚间,他的背后仿佛也慢慢飞出了一双翅膀。
  她的手指怔怔在他脸庞。
  她指间钻石的光芒,他鼻翼天使的光芒,闪耀在一起。夜幕无尽的星光,湖面摇曳的烛光。那一夜,光芒点亮了人间。
  那一夜。
  裴优抬头望着夜幕中的星星,星光也洒照在他的白衬衣上,他没有再去看曜和小米,唇边的微笑仿佛变得越来越寂寞。
  可是——
  因为没有再去看——
  他没有发现曜的嘴唇渐渐紫得骇人,也没有发现曜的面容渐渐苍白得象天使的翅膀一样透明,更加没有发现曜拥抱小米的双手,指甲也紫白紫白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当戚果果的尖叫惊恐地响起的时候。
  裴优回头——
  尹堂曜苍白着面孔昏倒在石台上,四周的烛光被带起的风声熄灭了一大片,小米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
  而当裴优赶到他的身边时。
  尹堂曜躺在小米怀里,他的心跳已经停住了,静静的,一丝心跳都没有了,只有天使仍在他的鼻翼闪出柔和的光芒。
  道路边的店子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遍又一遍,仍旧在重复唱着那首歌——
  “……
  忘了有多久
  再没听到你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开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哭着对我说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
  深夜的仁爱医院。
  急救车尖锐地呼啸着开进来,警示灯急速刺眼地闪动,医生和护士们从大门口冲过来,救护车后门打开,担架送出来!
  慌乱的夜色。
  “闪开——!”
  担架床的轮子在地面飞快地滚动,医生们边查看病人苍白发紫的面容边焦急地推着床跑,护士高高举着吊瓶,凌乱慌张的脚步,凌乱慌张的人影,医院走廊里白花花眩晕的照明灯,凌乱的呼吸,惊恐的心跳。
  尹堂曜静静地躺着。
  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只苍白发紫的右手,从床架上跌落……
  医生们紧张地边跑边喊——
  “闪开——!!”
  “快闪开——!”
  走廊上的人们纷纷闪躲。
  急救室的门早已大开。
  医生、护士和担架床冲了进去!
  “砰——”
  门又重重地关上!
  戚果果呆立在急救室外,她彻底地惊呆了,从没有想过原来生命可以这么脆弱。仿佛就在一刻钟前,尹堂曜和小米的画面还浪漫得让她心里酸甜甜的,然而转眼间,尹堂曜竟然心脏停止跳动被送进了医院。
  在救护车开往医院的路上。裴优和急救医生努力地对尹堂曜进行心脏按压,为他人工呼吸,为他注射针剂。而尹堂曜静静地躺着,就像已经死了。
  没有了心跳。
  不就是……
  已经死去了吗?
  戚果果惊慌地发抖,她战栗着看向小米。
  急救室门口上方的红灯亮着。
  幽暗的红光照在小米苍白的脸上。她也在发抖,似乎想要冲进去急救室,又似乎不敢,只是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阵一阵地发抖。在急救室的红灯下,她的脸孔映得更加苍白如纸,好像比病床上的尹堂曜还要苍白,嘴唇惨白而颤抖。慢慢地,她双腿颤抖得仿佛站不住了,倚着急救室的门,她慢慢地滑下,双臂抱住肩膀瑟缩着滑下,不停地抖着,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米……”
  戚果果迟疑地喊她,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走廊里静悄悄。
  一片死寂。
  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过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电图监护器“嘀——嘀——”地叫着,屏幕里画出一条没有变化的直线。
  裴优苍白着脸俯身看去。
  病床里,尹堂曜双眼紧闭,嘴唇紫得吓人,他双手松松地垂着,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只有鼻翼的天使闪出柔和的光芒。
  医生拿起电击板。
  “砰——!”
  尹堂曜的身子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堂曜的身子又高高弹起,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象松软的布偶,尹堂曜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的仪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急救室外。
  戚果果用力掩住嘴,惊恐让她无法说出话,她没有办法去安慰小米,她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来。
  小米瑟缩着,她紧紧抱住自己,仿佛忽然间坠入了一个空洞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苍白眩晕的世界,死去永远不再醒来的世界。不停地发抖,她的面容呆滞,嘴唇惨白惨白,就好像在尹堂曜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死去了。
  医院的走廊尽头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奔来,刺眼的灯光下,一个女人踉跄着奔过来,她的头发乱了,眼睛慌乱地大睁着,眼角有红彤彤哭泣的泪痕。然而虽然恐惧控制了她,她看起来却依然美丽得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
  望着急救室亮起的红灯。
  泪水从那女人的眼眶流淌而下,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失去分寸,握紧双手,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高高的男人,男人的鬓角有丝华发。他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肩头,用力握住她,沉声说:
  “放心,曜没事的。”
  急救室的门开了。
  裴优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着他,气氛诡异的死寂,三个人惊恐地望着他,谁也不敢说话。有种恐惧,仿佛轻轻一碰,世界就会彻底崩溃掉。
  “心跳恢复了。”
  裴优沙哑地说,即使竭力镇定,他也还陷在方才的恐惧中无法完全平静。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优赶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赵曼深呼吸,身子松了下来,颤抖得却更加厉害,额角忽然冒出细密的汗珠。裴振华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然后。
  裴优转身。
  他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里,脸色苍白,抱着自己的肩膀,无意识地颤抖着,无法再感受身边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气也恍若都是苍白而颤抖的。当裴优走近她时,她忽然抬头,瞪着他,眼睛中有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就像某种濒死的动物会扑向他的喉咙。
  裴优蹲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
  她惊恐地挣扎,仿佛他的拥抱传递出来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裴优轻柔地拥抱住她,让她不用害怕,一切都好好的,曜没有死,他还活着。
  重症加护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尹堂曜苍白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动一动。漆黑的夜色透过窗帘弥漫进来,心电监护屏里画出曲曲折折的线,“嘀、嘀、嘀”地有节奏地响。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刚从噩梦中醒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连小手指都无法抬起。
  任院长调整一下吊瓶的输液速度,低声说:“给他注射了针剂,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过来。而且我们有特护来照顾他,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尹赵曼坐在病床边。
  她望着昏迷中的儿子,良久,轻轻为他整了整棉被,没有回头地说:“你们走吧,我留下来。”
  “我陪你。”
  裴振华关切地说。
  “不,”尹赵曼的声音很平静,“他是我的儿子,请你们都离开,我想单独跟他在一起。”
  裴振华眼中闪过黯然的神色,他看着尹赵曼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接着,任院长和戚果果也离开了。裴优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终于转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静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炽灯照在雪白的墙壁上。
  走廊边的长椅。
  小米沉默地坐着,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裴优坐到她的身边,将一杯温热的豆浆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颤了颤,双手无意识地将豆浆抱紧,可是并没有喝,只是抱着。豆浆淡淡的香气透过吸管散发在空气中,她指间小小的钻石一闪一闪。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许久之后。
  豆浆已经凉透了。
  裴优又买来一杯新的温热豆浆放入她的手中。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
  刺眼的白炽灯将他和她的影子静静拉长在大理石的地面。
  夜,很深很深。
  加护病房的地面门缝透出微弱的灯光。
  走廊的长椅上,裴优和小米沉默地坐着,直到有脚步声走到他和她面前停下。
  “怎么?还没有回去吗?”
  任院长望着这两人吃惊地说。
  裴优抬头,站起身来,淡笑着解释说:“已经这么晚,回去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留在这里心里还舒服些。”
  任院长知道裴优和尹堂曜从小到大的情谊,于是叹息着点点头,没有再劝说他离开。
  “院长……”
  “嗯?”
  “我有个疑问……”裴优皱眉,犹豫地说。
  “你说。”
  裴优望了望长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着,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犹豫了一下,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困扰在心头有一段时间了,就像一团乌云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
  “曜的换心手术……”
  仿佛什么被触动了,小米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抬起眼睛,眼底一片茫然地望向裴优。
  任院长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奇特的表情。
  裴优注意到了,他心中大惊,正要继续问下去,而这时,加护病房的门开了。
  尹赵曼走出来。
  她端秀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装使她看起来冷静而镇定,眼角下轻微的泪痕好像只是一种幻觉。她盯着长椅上的小米,她的瞳孔里好像只有小米,其他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直直地。
  她向小米走过来。
  小米站起身。
  尹赵曼站到小米面前,凝视她,目光里渗出一股恨意,冰冷的恨意。
  “你走吧。”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以后,不要再在曜的面前出现。”
  小米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否则,你一定要让曜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尹赵曼深呼吸,但声音里已经渗入一丝不稳定。
  “我……”小米的嘴唇颤抖。
  “他这几次发病,都是因为你,是不是?”尹赵曼用力握紧自己的双手,想要控制住不稳定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自己的双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制的颤抖。
  小米浑身僵硬。
  心底乌溜溜的黑洞淌出剧痛的血,尖叫着,撕扯着,要将她吞噬到无尽的深渊。
  “……是……”
  她轻轻地这样回答。
  “小米……”
  裴优心痛地低喊。
  任院长摇摇头,深叹口气。
  尹赵曼瞳孔收紧,美丽的面庞中透出的恨意越来越强:“既然如此……”
  “只要我离开,他就不再会生病吗?”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米望着她,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轻轻颤抖,她轻轻地说。
  “如果我离开,他再不会生病,会活得好好的……那么……我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会离开圣榆,离开这个城市,我会走得远远的,甚至要我去死都可以……”
  她脸上那种绝望而狂热的表情忽然让尹赵曼惊怔了。
  裴优轻轻侧过头不能看她。
  “可以吗?”
  小米怔怔望向任院长。
  “只要我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吗?”
  她就像一个在绝望中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面容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地盯紧任院长。
  “是这样吗?”
  白炽灯苍白地照在医院的走廊里。
  长长的走廊。
  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人。
  任院长眉头紧紧锁着,他慢慢地摇头,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他看起来顿时老了很多。
  小米惊惧地望着他,恐惧夺走她的呼吸:“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摇头?如果我离开,他不再伤心也不再开心,这样也不行吗?!”
  裴优也惊怔地看着任院长。
  尹赵曼脸色惨白,双手变得冰凉。
  任院长又摇摇头,无奈的声音里充满深深的惋惜和遗憾:“很抱歉……”
  “不是做了换心手术吗?”小米惊声问,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啊,他的心脏没有一点问题,是健康的啊!”
  任院长看了看尹赵曼,没有回答。
  “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是吗?”
  裴优紧紧看着任院长说。
  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响起一道寂静的炸雷。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深深的夜。
  任院长忽然叹口气,望向尹赵曼。尹赵曼脸色“刷”地雪白,仿佛有什么重重地击倒了她,一种悲伤和痛苦从她的体内渗出。
  裴优惊栗:
  “难道是真的吗?……曜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换心手术,所以关于手术只有最简单的描述,病历、资料和手术过程的具体记录却无法找到,所有‘参与’过手术的大夫们也一个个讳莫如深……因为从来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所以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排斥反应……”
  他早就应该起疑了。
  哪里会有人做完了心脏移植那么大的手术,却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适应良好得就像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脏。自从那天曜拜托他去查心脏的捐献者是不是小翌,这种怀疑就越来越深,他居然无法找到任何关于那次手术的记录和资料!
  可是,一年前的换心手术之后,曜的病情确实好转了,很少再发病,而当时本科即将毕业的他居然就从没有想过这手术里面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一直乐观地认为,既然没有排斥反应,那颗心脏又是健康的,所以曜已经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尹赵曼闭上眼睛,面孔雪白雪白,无法承受的痛苦让她轻轻发抖。她却努力克制着,美丽的唇角渐渐染上一抹淡笑,镇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任院长……瞒不下去了……对吗……”
  裴优扶住尹赵曼的肩膀,感觉一阵湿寒的冰冷颤动着从她的体内传了过来,那阵寒冷让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仁爱医院的走廊。
  重症加护病房的地缝透出隐隐的光,静静的长椅,照明灯白花花地刺眼。
  亮如白昼啊……
  小米呆呆地站着,照明灯苍白的灯光下,她梦游般呆呆地站着,耳膜轻轻地轰轰作响,脊柱象被无数根针轻轻地扎,麻麻的,刺痛着。
  她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他们脸上或惊恐或痛苦或悲伤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在演木偶戏,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亮如白昼的寂静啊……
  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那一天,金灿灿的阳光金灿灿的树叶金灿灿的碎玻璃金灿灿遍地流淌的鲜血,他天使般躺在她的怀里宁静地睡着了……
  深夜。
  院长室里宽大的桌子堆满高高的病历,黑白胶片夹在明亮的灯板上,全是同一颗心脏一张张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赵曼端坐在沙发上,美丽的面容没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苍
白。
  裴优站着,怔怔盯着灯板上的心脏胶片,手指不由得渐渐握紧:
  “这是曜的?”
  任院长疲累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声说:
  “是。”
  “为什么会这样?”裴优失声问。
  任院长叹息:“小曜是先天遗传性的心脏病,曾经试图给他安装心脏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复杂和棘手超过我们的想象,当时即使国外最好的起博器也无法在他的体内安装。几乎全国所有的心外科专家全都会诊过他的病情,但是,都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要骗曜说做了心脏移植?”
  “其实,他当时身体情况极差,并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成功性几乎为零,而且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给他。”任院长站起来,走到墙壁的灯板前,手中的笔指向那颗心脏,“但是你看,这里已经严重病变,从医理上讲,他能存活的时间已经很短。”
  裴优惊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门边,就像一抹空荡荡的游魂。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耳膜无休止地轰轰作响,体内的血液极缓极缓地流淌,仿佛不知该流向何处。
  尹赵曼面无表情地望着灯板上的心脏X光片。
  “可是,当时最严重的却反而并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弃了希望。”任院长看一眼尹赵曼,忍不住又皱眉叹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在乎,极端的自暴自弃。他不断地在学校里生事、打架斗殴、放荡不羁,病情也随之急剧加重……”
  尹赵曼的嘴唇苍白失血。
  “最后我们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任院长苦笑,摇摇头,“给他做了手术,没有办法做根本性的手术,但还是有一些可以让状况好转些的办法。值得庆幸的是,那次手术非常成功。于是,我们告诉小曜,那是一次换心手术,换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脏,而且适应的很好,没有任何排斥现象,所以他的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健康的活着。”
  “不,这是我坚持要你撒的谎。”沉静的声音,尹赵曼挺直背脊,“我说过,这是我的坚持,跟你无关。”
  “可是,”裴优沉痛地说,“这样做会误导……”
  “他还可以活多久呢?”尹赵曼淡淡地笑一笑,“从还是小孩子开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脏病的阴影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做,别的小孩子可以到游乐园玩过山车,可他只能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就算欺骗他好了,我要他相信自己已经康复,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和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去恋爱去跟他喜欢的女孩子交往,可以觉得自己有很多未来可以好好去打算……”
  “如果小曜恢复了求生的意志,不再自暴自弃,现在医学发展如此之快,或许可以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任院长说。这也是他会答应尹赵曼演这出戏的理由。
  百叶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灯板上的心脏黑白胶片透出冷冷的光。
  裴优再也说不出话。
  他修长的身子无力地站着,优雅的双唇渐渐苍白,眼神也渐渐黯淡。原来,他所以为的曜的完全康复只是一个谎言,一个令他错愕但是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的谎言。
  心中一痛。
  他忽然望向门边的小米。
  她呆呆的,如同一个对发生的一切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布娃娃,姿势和表情跟刚才在走廊里时一模一样地空洞。白色的长裙,细绒绒的短发,她就像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目光空洞而呆滞,呆呆地站着,却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顺着裴优的目光,尹赵曼也看到了小米,看到她的那一刻,恨意顿时在眼底冷凝:
  “你还没走?!”
  小米呆呆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恍若什么也没有听到。
  任院长说:“赵曼,冷静一点。小曜的手术效果可以维持这么时间或许跟她的出现也是有关系的,即使没有她,小曜的心脏也还是会……”
  “不。”尹赵曼打断他,深呼吸说,“如果没有她,曜不会那么痛苦,这几次发病也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静静地。
  小米空洞的眼珠动了动。
  然后,又静止住。
  尹赵曼站起身,走到她的前面,冷冷凝视她,美丽的脖颈倨傲得就像一个女王:
  “请你离开。”再不要出现在曜的生命里。
  即使曜会死去,她也要他最后的日子平静而安宁。为了曜,她尝试过接受这个女孩子。可是从那以后,她发现曜更多的是痛苦,一种仿佛脆弱得会死掉的痛苦。她要保护曜,哪怕必须要用到指甲和牙齿,哪怕要变成泼妇,她也要保护他远离痛苦。
  小米呆呆地望着她。
  她魂不守舍的模样让裴优的心绞成一团。他走过来,轻轻扶住小米的肩膀,低声说:“我们先出去……”
  小米没有动。
  呆呆地,她的目光离开尹赵曼,呆呆地,目光空洞地落在任院长脸上。她的喉咙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出奇得沙哑轻忽,只有离她最近的裴优听到了。
  “……哪里?”
  任院长没有听见,疑惑地问:“什么?”
  小米脸色苍白,嘴唇轻轻颤抖:“……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任院长皱眉。
  “……心脏……在哪里?”她恍惚地问,眼睛里有可怕的光芒,直直地望着任院长,声音轻得就像耳语,“……那么……你把翌的心脏……放到了哪里……”
  任院长怔住。
  尹赵曼也怔住,她瞪着小米,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小米直直地看着任院长,声音低如呢喃,颤抖地说:“……那么……你把翌的心脏放到了哪里……是不是……因为没有用了……所以……你把它扔掉了……”
  “小米!”
  裴优握紧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摇醒。
  “……你把翌的心脏……扔到哪里了……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泪水怔怔地流下小米的脸颊,她抓住任院长的衣服,怔怔地问,“……你把翌的心脏扔了吗……如果不用它……为什么不把它再放回去……身体里有一个洞……空荡荡的……会很冷……你知道吗……”
  任院长被她问得怔住了。
  “你关心的只是那颗心脏吗?!”
  尹赵曼急怒攻心,挥起右手就要向小米的脸上甩去!
  “尹阿姨!”
  裴优低喊,握住尹赵曼的手。
  “你在做什么?!”尹赵曼心痛得难以收拾,眼见挡住她的竟然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不禁怒声道,“曜的病那么严重,她口口声声却只是在意那颗心脏!你居然还护着她吗?!”
  “对不起……”
  裴优歉疚地低下头。
  尹赵曼望着他,又望望她,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终于慢慢收回手,转身离开了院长室。
  小米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泪水静静地在她的脸颊漫延,她望着任院长,体内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那么寒冷。如果只是流泪就会空荡荡的如此寒冷,那么,她见到翌的时候,他躺在冰柜里,白白的寒烟,胸口一个黑黑的洞。他就那样地睡着,是不是更冷,更冷。
  裴优拥住她的肩膀。
  于是她的泪水流淌进他的胸口。
  她哭着,哭着,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开始痛哭失声,大声地哭着,仿佛只要用力地哭就可以不去相信,就可以死去,就可以再不用醒来。
  她哭着抬头望他。
  泪水星芒般闪耀在她的面颊。
  她哭泣中望着他……
  忽然,她怔住,痴痴地看着他,轻轻举起手,轻轻碰触他的脸,就像碰触一个易碎的梦。她忽然笑了,抱住他,她紧紧地抱住他又哭又笑,哭笑着喊:
  “天啊——!只是一个梦啊!原来你还好好的!还好好的!你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是不是?!天啊,原来你还好好的……”
  裴优心痛地抱紧她。
  星芒般的泪水。
  她抚摸他面颊的手指上也有小小的星星。
  捧着他的脸,她又哭又笑:
  “我错了,翌,我发誓我往后再也不对你说话大声,再也不对你凶,再也不吃果冻,我给你做长寿面,我好好学习,我好好锻炼身体,我再也不睡懒觉再也不生爸爸的气,我会乖乖的做个好女孩,你说什么我都听!……好不好?……求求你,可不可以再也不要让我做可怕的梦……”
  “好。”
  裴优抱紧她,心痛如绞。这一刻,他忽然恨不能变成翌,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可以开心。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啊……
  小米开心地笑了。
  她对着他笑着,泪芒中灿烂无比的笑颜,笑得就像天使,纯白完美的天使。
  然后——
  她软软地后仰,倒在他的臂弯里,晕了过去。
  院长室的百叶窗透出漆黑的夜色。
  裴优静静抱紧怀中的她。就这样睡吧,什么都不要去想,安静地就这样好好地睡吧。他静静抚摸她毛绒绒的短发,心中阵阵抽痛,将她打横抱起来,准备离开。
  转身间,他看到了已经完全怔住的任院长。
  “院长……”
  “嗯?”
  “那颗心脏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神黯然。一般来说,医院遇到生前答应捐赠遗体器官的志愿者遇车祸的情况是很难得的,如果罹难者心脏情况良好,不大会弃而不用。
  任院长望住他。
  裴优静静地说:“请您告诉我,因为那个捐献者——是我的弟弟。”
  清晨,第一缕曙光斜斜照进病房。
  空气里的灰尘颗粒在金色阳光中飞舞。
  当成媛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小米守在病床旁的背影。
  小米在这里有三天了。
  整整三天,她没有离开过姑姑的病房,不去上课,不回宿舍,甚至也没有去看过隔壁重症加护病房里的尹堂曜。
  成媛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自从生日那天尹堂曜心脏病发,由于要照顾姑姑所以她没有跟过去,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让人看不懂了。戚果果说尹堂曜病得很厉害,差点死去,那么,小米最紧张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为什么整日整夜,小米却象石雕一样守在姑姑病床前。从白天到黑夜,她长时间呆呆地望着姑姑出神,肩膀单薄得就像一张薄薄的纸。
  成媛走过去,见到姑姑仍在昏睡中,于是她轻轻问小米:“情况还好吗?”
  小米点头:“成阿姨整晚都没有醒来过。”
  成媛沉默。
  姑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一天里清醒的时间渐渐不超过五、六个小时。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眼睁睁看着姑姑的病情恶化却束手无策的心痛,使她即使睡着做的也全都是恶梦。
  “为什么不做手术?”
  小米咬住嘴唇问。
  成媛看看她,淡淡地说:“医生说没有用。”
  小米身子一震,脸色顿时苍白:“为什么?我们换一家医院,说不定……”
  成媛望着病床上姑姑昏睡的面容,眉心紧紧皱起来,她转身走到窗边。小米也走过来,眼底有惊人的固执。
  “我们可以找更好的医院……”
  “你怎么会知道姑姑曾经换心的事情?”当初医院方面免费为姑姑做心脏移植手术,唯一要求她们答应的条件就是不可以将换心的事情告诉任何其他人。但三天前,小米竟然知道了,而且裴优也知道了,任院长似乎也默认了从此姑姑换心手术的事情可以公开。
  “……”
  小米沉默,曙光里,她的嘴唇苍白透明。
  成媛淡淡望着窗外蓝天:“我们没有钱,一直都过得很穷,幸好我们遇到很多好心的人,所以姑姑才可以做宿舍的管理员,我也可以到圣榆上学。姑姑有心脏病,身体非常差,如果不是那次换心手术,她当时也许马上就会离世。心脏移植手术哪里是我们能够做得起的,所以姑姑多活在人世间的这段日子,就像是天使送给我们的礼物……”
  成媛静静地说:
  “可是,礼物的期限已经到了。医生说,由于姑姑身体以前太过虚弱,再加上心脏移植的排斥反应,引发了全身器官的严重衰竭。”
  小米惊栗。
  “如果医治还有作用的话,就算我们很穷,我也会带着姑姑走遍所有的医院。”成媛沉默地远远望着病床上的成阿姨,良久,继续说,“但是……姑姑很累很累了……你知道为了给你酿米酒,姑姑累得整整昏迷了两天没有睁开过眼睛……”
  睫毛怔怔地僵住。
  晶莹的泪水从小米苍白的脸颊滚落。
  成媛淡淡地笑,对她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因为姑姑为你酿米酒的时候很开心,她是微笑着的,那种微笑甚至让我有点嫉妒,好像只是为你酿米酒她就可以那么幸福。小米……姑姑真的很喜欢你……”

gogo
2007-10-18 12:12:53 发表 编辑

  清晨的阳光。
  病床上,成阿姨静静地睡着,她睡得很安详,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唇边有宁静的笑容。
  灰尘的颗粒在金色光芒里旋舞。
  小米怔怔地站在窗边。窗外是蔚蓝的天空,白云一丝一丝轻轻飘着。她耳边一片宁静,血液在体内缓慢地流淌,仿佛有回声,在曙光里寂寞地层层荡开。
  “所以,不想再让她受太多的痛苦。”成媛打开窗户,让微凉的风吹进来些,低声说,“我们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或许会更好。”
  小米说不出话。
  风轻轻吹乱她的短发,她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幽黑空洞,怔怔地站立着许久回不过神。
  病房门无声地推开。
  裴优走了进来,他走到病床边低头看成阿姨,轻按她腕部的脉搏,调整输液的速度。然后,他抬头,看到了窗边的成媛和小米。
  成媛对他点头。
  他微笑点头,目光轻轻落在她旁边的小米身上。小米失神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痛,嘴唇微微颤抖,于是他的目光里也渐渐出现同样的痛。
  默默的。
  他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成媛低下头,不想再看到裴优和小米互相凝视的模样,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被隔离出去的。她拿起暖瓶,准备去打开水,才走到门口,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苍白的脸孔。
  淡紫的嘴唇。
  鼻翼闪动着小小的银色天使。
  尹堂曜虚弱地倚在门边,他抿紧嘴唇,瞳孔幽暗紧缩,死死地盯着病房里的那个人,胸口紊乱地起伏,双腿有些无力虚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医生说你不能走动!”
  “你不能下床啊!”
  “医生~~!医生~~!”
  护士们在尹堂曜身后焦急地喊着劝阻着,一个护士手上举着吊瓶,输液管的针头处有触目的鲜血,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一个护士慌乱地推着空的轮椅赶过来,一个护士惊慌地扶住他。
  “滚开!”
  尹堂曜低喝,纵使在病中却仍然骇人的气势吓得那个护士颤抖着赶忙缩手。
  裴优大惊,赶忙走过来:
  “曜!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能下床!”
  尹堂曜望着她。
  清晨的阳光自窗户烂漫地洒进来,她背窗而立,光芒跳跃闪烁在她的周身。她好像一个美丽的天使,短短的头发,白色的裙子,金色的阳光,而在耀眼的光芒里,她的脸却看不清楚。
  他心中一痛。
  淡紫的嘴唇勾出寂寞的笑容。
  “是不是……最近有考试……所以你没有时间来看我……”
  成媛别过脸。
  裴优走过来的脚步僵住,他不由自主地轻轻转头向小米看去。
  小米背光而立。
  她的面容比尹堂曜还要苍白,苍白得惊人,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晕厥过去。她望着尹堂曜,嘴唇苍白地颤抖着,眼底仿佛有乌溜溜的空洞,淌着即将凝固的血。
  她动了动。
  然而又站住,呆呆地望着尹堂曜。
  尹堂曜吃力地望着她,想要走近些将她看得更清楚,而胸口一阵剧痛让他开始咳嗽。
  淡紫的嘴唇痛楚地轻咳。
  他的身子晃了晃。
  裴优扶住他,撑起他全身的重量才使得他没有倒下。
  尹堂曜轻咳着勉强勾起唇角,对她微笑:“你……能走近些吗……我很想你……”
  重症加护病房。
  任院长无奈地让特护们出去,他告诉小米说绝对不能刺激尹堂曜,万一他又出现心脏病发的征兆就必须要马上喊人。小米怔怔地点头。任院长皱眉离开了病房,心知留下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是不妥的,但是,如果不答应尹堂曜的要求又很可能使得他的病情马上就恶化。
  病房里静悄悄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他静静望着床边的小米,淡紫的嘴唇染出微笑:“那天是不是吓到了你……”
  她咬住嘴唇,脸色苍白。
  他把身子坐起些来,吃力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轻颤,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他把她的手指握进掌心,望着在她指间闪耀的细钻,唇角的笑容很安静:
  “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在订婚的日子生病……”
  突然——
  她的手指受惊般抽走。
  尹堂曜怔住。
  他的掌心顿时空落落的。
  他怔怔地看着小米:“真的生气了吗?所以,你才一直都不来看我?”
  小米的心撕裂般的痛。
  她站起身,轻轻颤抖着说:“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先走了。”
  她起步要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用力地抓紧她的手,抓得很紧,可以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冷和僵硬,于是,他的手指渐渐也开始冰冷和僵硬。
  她背对着他。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烂漫地闪耀,她背对他而立,短发的光芒柔和而冰冷,就像她的手指一样冰冷。尹堂曜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不懂,那一夜她才答应了跟他订婚,为什么她忽然好像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手掌用力!
  他想要握痛她!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却还是背对着他。
  病房里诡异的寂静。
  病床上。
  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么,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了……”
  他的嘴唇是浅紫色。
  面容苍白。
  “我并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鼻翼的天使闪出冷凛的寒光。
  “……所以我其实没有那颗心,所以你其实找错了人,所以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因为你不想再在我身上多浪费哪怕是一分钟!”
  小米惊颤!
  她霍然扭头,眼中有种脆弱绝望的光芒,她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她不允许自己出声。
  尹堂曜没有看见,他喉咙抽紧,浑身僵硬,极度的痛苦让他终于失去了控制。他用力甩开小米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摔倒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的怜惜,他双手箍住她的肩膀,怒瞪着她,眼底带着无比的恨意,象受伤的野兽般低吼:
  “我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
  小米的身子被他摇晃,如同破碎的布娃娃一样。
  “没有那颗心脏,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对不对?!心脏,一切都是为了那颗心脏!答应跟我订婚,也是为了那颗心脏对不对?!所以,知道我并没有那颗心脏了,你就可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死了也无所谓!我有多么喜欢你也无所谓!我每天躺在病床上,期待着你来看我,哪怕只是看一眼就走,每天眼巴巴地期待着你来看我,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是你没有时间,不是你忘记了我,我可怜得就像一个白痴,这些全都无所谓是不是?!”
  泪水从她脸上流淌。
  她哭了。
  尹堂曜侧头看她,淡紫的嘴唇扯出嘲讽的表情:“为什么哭?既然那颗心脏不在我这里,为我白白流这么多眼泪不觉得浪费吗?”
  小米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星芒般滑落,身子剧烈地颤抖。
  “你很喜欢哭。”
  他冰冷地说,指尖染上她晶莹的泪珠。
  “因为你觉得,哭了就不用说话了,对不对?你只要一哭,我就会心软就会放过你,对不对?以前,你也是用眼泪来对付那个男孩子吗?!”
  更多的泪水滑下她的面颊。
  尹堂曜瞳孔一黯。
  胸口翻绞撕裂般地剧痛,他却苍白着面孔抓紧她的肩膀,低喊:“说话!不许哭!我让你说话!听到没有,我让你说话!”
  小米崩溃般地哭着。
  她哭得喘不过气,大声地哭着,浑身颤抖地哭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会哭,她什么都做错了,她是个傻瓜,是个白痴,是个笨蛋,自从他离开,她所有的事情统统全都做错了!她只会哭,除了哭,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了不许哭!”
  尹堂曜沙哑着声音咆哮!
  他拼命摇晃她的肩膀,把她摇得剧烈晃动,可是她越哭越崩溃,好像陷入了一个他无法介入的世界,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在他双手中哭泣着的只是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忽然,他安静下来。
  他望着她哭。
  俯过身。
  他吻上她哭泣的双唇。
  她呆呆地怔住。
  泪水在他和她的唇间流淌,冰凉,咸涩,他吻着她,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痛苦的脆弱。
  “小米……”
  被他吻着,惊恐让她的眼睛渐渐睁大,她开始挣扎,用力地挣扎。
  “放开我!”
  她闪躲他的唇,喊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
  尹堂曜的瞳孔收紧,心脏剧烈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僵硬,嘴唇也从淡紫转为深深的紫色。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却更加用力去吻她!
  “放开我……”
  她哭着喊,拼命地挣扎。
  一股腥气从他和她的唇间涌出,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一滴一滴,滴在雪白的被子上。
  绝望地箍住她。
  绝望地吻住她躲闪的唇。
  尹堂曜的声音沉痛得恍若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的夜:“没有他的心脏……就连亲吻……也不可以了吗?”
  他的声音那么痛!
  就像一根针,穿透空气,深深刺入她的心。她忽然呆滞不能动,怔怔地望着他,空洞的眼珠渐渐动了动,一层薄薄的雾气涌上来。
  尹堂曜放开她。
  胸口的剧痛让他弯腰轻咳起来。
  嘴唇深紫深紫,他眼中充满痛苦,轻轻抚摸她苍白流泪的面颊,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她的脸:
  “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小米望着他,泪珠怔怔从湿黑的睫毛滚落。
  他的唇片被她咬破,深紫的嘴唇,猩红的血,恍若尖锐的针疯狂地在她心上扎刺!她呆呆举起手,指尖呆呆地碰触他的唇,柔软,冰凉。突然,如同被电击般,她惊慌地缩回手,手指上的细钻在空中刺眼地闪了闪。
  她颤抖着低下头。
  握住自己的手,手指间那颗细钻刺痛她的掌心。
  上午的阳光很安静。
  窗户的玻璃被照得有些反光,闪啊闪,明亮得令人眩晕。
  风很轻。
  他紫色嘴唇上的鲜血渐渐凝固。
  尹堂曜的手掌从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脖颈,细细的脖颈,仿佛柔嫩的花枝,手指抚着她温热的肌肤,他轻声说:
  “我恨你。”
  小米颤抖着闭上眼睛。
  他低沉地说,眼底闪过痛苦的恨意:“自从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那颗心脏起,我就开始恨你。我恨你让我变得象孩子一样无助,象孩子一样脆弱,恨你摧毁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于是,我想要报复你。”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手指在她的脖颈上收紧,他淡淡地笑:“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做你所有喜欢的事情,用尽我的每一分力气来让你开心,甚至,我也去模仿他……我做所有的事情,我想要……让你爱上我……”
  她的手指在病床上僵硬,指间小小的钻石颤抖着闪光。
  尹堂曜抿紧嘴唇。
  嘴唇煞紫。
  “让你爱上我,然后,我再离开你。”
  上午的阳光里。
  小米的身子已完全僵硬。
  “我要让你尝过我所有的痛苦,每一分痛苦,每一分脆弱,都要你亲自尝一遍……”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颈掐出淡淡的印痕,“我会永远地离开你,即使你哭,我也不会再回来。”
  她僵硬得就像一个木偶。
  尹堂曜淡淡笑:
  “我死了,你或许也会象怀念他那样怀念我吧……就是这样期待着,期待着我死的那一刻,你会痛哭着对我说,你爱我,你不要我离开,可是,我会永远地离开你……知道吗?这就是对你的报复。”
  她的面孔雪白,睫毛剧烈颤抖着,脸上有湿湿的泪痕,她的力气仿佛已经虚脱,空荡荡地游离。
  心脏的痛楚使尹堂曜的嘴唇愈来愈紫。
  他淡淡地说:
  “可是……还是不可以啊……所谓的心脏移植原来只是一个谎言……没有了那颗心脏,你又怎么会在意我的死去……”
  心脏一阵剧痛。
  他忍不住轻声呻吟。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她脖颈。
  小米听到了。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看着他,惊慌地连声问:“你在痛吗?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
  他望着她。
  眼神幽黑而痛苦。
  “怎么办……我恨你……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却这么这么喜欢你……”
  手指轻轻掐住她的脖子。
  “我恨你……”
  手指在她的脖颈掐出淡淡的指痕。
  “我想杀了你……”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呼吸,喉咙在痛,轻飘飘满世界都是白雾,“咯咯”,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轻轻地响。
  上午的阳光。
  明亮的玻璃静静反光。
  风很轻柔。
  天空蔚蓝蔚蓝。
  灰尘的颗粒在光束里轻轻旋舞。
  尹堂曜苍白着面孔,嘴唇惊人地紫,他手指颤抖着在她的喉咙上,目光里有脆弱的痛苦和孩子般的固执。
  小米的头向后仰起。
  她迷茫地望着他,没有挣扎,没有叫喊,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她的面容苍白得透明,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温柔,短发在阳光里细细绒绒,她的全身都在发光。望着他,她苍白透明的唇角轻轻晕染开一抹微笑。
  手腕轻轻颤了颤。
  腕上那道印痕似乎也轻轻地闪着光。
  …………
  ……
  快要死了吧……
  应该就快要死了吧……
  病床上,她静静地躺着。
  深夜的房间里如此寂静,可以听到鲜血轻快地从手腕动脉流淌出来的声音。
  血,象一条小溪……
  轻快地,活泼泼地从她的手腕流淌下来,染红雪白的床单,滴答、滴答,从床单滴落到地面,鲜红的小溪在地上轻快地流淌……
  死……
  原来,一点也不痛啊……
  雪白的枕头上,她静静微笑着,眼睛静静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下。
  真的不痛……
  一点也不痛呢……
  意志渐渐涣散,她痴痴地笑着,血自手腕蜿蜒而下。病房里满是淡淡的白雾,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手指间跌落染血的刀片,输液管的针头悬晃在半空,时间静静地流淌,地面的血渐渐成河……
  白雾如烟。
  那飘散的白雾淡淡凝聚成一道白光。
  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眯起眼睛,唇边的笑容快乐极了。她知道那是什么,许多许多的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是天使,是天使来接她了……
  翌……
  我来了……
  白光渐渐变得柔和。
  柔和的白光里,一双纯白透明的翅膀,光芒流转,晶莹剔透,无数光芒轻轻旋转,天使的笑容温柔得如同从树荫轻轻洒落的阳光。
  翌……
  她惊喜地呼唤着,向白光里的他伸出手……
  翌啊……
  手腕处的鲜血殷红地流淌……
  纯白透明的光芒里。
  翌望着她。
  他忧伤地望着她,身体内光华万丈,背后的双翅轻柔地拍动,却带着忧伤,就像他唇边的笑容一样忧伤。
  为什么要这样……
  他轻轻问,忧伤地望着她……
  你变成天使了啊……
  真好看……
  她笑着,吃力地想要滚下床,去接近他。
  你……
  是来接我的吧……
  他在淡淡的白光里,眼神忧伤,奋力拍打着翅膀想要走出来,但是,他仿佛被锁在了那道光里,动不了。他动不了,于是,他的眼神越来越忧伤。
  你忘了吗……
  小米……
  什么……
  她吃力地滚下床,向他爬去,膝盖跪在血泊里,她挣扎着一步一步爬向他所在的白光。
  天使只能和天使在一起……
  她怔住,手腕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跪在血泊里,她怔怔抬头望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听不懂。
  自杀是不可能变成天使的啊……
  小米……
  天使只能跟天使在一起……
  你骗我……
  她怔怔地摇头。
  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不想让我死,所以你在骗我……可是,没有了你……活着真的很辛苦……
  就让我跟你在一起……
  好不好……
  翌……
  淡淡白光里,他的面容苍白透明,背后的翅膀透明而痛苦地拍动,望着她,心痛如绞。
  小米……
  你还记得吗……
  什么……
  我喜欢你……
  他柔和地微笑,白光轻柔地照在他的翅膀上,透明晶莹,光芒万丈。
  小米……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
  让它替我来爱你……
  我也喜欢你……
  她哭着说,膝盖跪在血泊里,鲜血从她的手腕源源地流淌着。
  可是我不要天使……
  翌……
  我只要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
  白光突然转强。
  刺眼得令人眩晕。
  他悲伤的身影却渐渐散去,纵然竭力拍动翅膀,那强烈的光芒依旧穿透他的身体,刺眼地悲伤地闪耀着,然后,泡沫般,一点一点散去。
  只有天使才能跟天使在一起……
  她痛哭着爬向白光,血泊中,她的手腕剧痛,她的膝盖剧痛,哭着,放声地哭着,她一步一步爬向那道白光。
  但是……
  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恨天使!
  她发誓她恨天使!
  哭泣地喊着。
  她重重摔在地面上晕死了过去。
  寂静的深夜。
  只有手腕的鲜血仍在静静地轻快地流淌着。
  ……
  …………
  病房的窗外有明亮的阳光。
  蔚蓝的天空。
  玻璃反出的光芒在天花板一闪一闪。
  手掌在小米的脖颈收紧。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面容雪白发紫,双手无力地垂下,喉咙轻轻作响,轻轻的,就像她唇边苍白透明的笑容。
  快要死了吗……
  多好……
  不是自杀,就可以变成天使了吧……
  尹堂曜痛苦地低吼,忽然手掌松开,将她紧紧拥进怀中。她苍白着面容,颤抖地呛咳,在他怀里就像一只快要死掉的白鸟。他紧紧地抱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深紫深紫,心脏的剧痛也让他剧烈地呛咳。
  那么恨她啊,恨得想要杀死她啊,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苍白痛苦的脸,却又想紧紧地抱住她,想要用所有的生命来让她快乐地活着。
  他拼命地抱紧她!
  她颤抖着在他的怀里呛咳:“杀了我吧,求求你,请你继续,杀了我吧……”
  尹堂曜僵住。
  他慢慢松开她,僵硬地,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请你杀了我吧。”
  泪水从她苍白的面容滑落。
  “求求你,杀了我吧!”
  剧痛缓慢地划过心脏,他轻轻吸气:“宁肯死,你也再不要看见我吗?”
  “是!”
  小米哭着说。
  尹堂曜轻咳着,不敢咳得太用力,胸口有血的腥气在翻腾,他空洞地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残忍……”
  “是!所以请你杀了我吧……”她颤抖地哭着,仿佛已经彻底崩溃了,什么都不想再掩饰,就让她死了吧,就让她这么死了吧!
  他胸口一阵一阵的剧痛。
  缓慢的、冰冷的、空洞的、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心已经被挖了出来,身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黑漆漆的黑洞,隐隐有着回声。病床上,他静静地坐着,望着她,渐渐平静。
  “好。”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深紫的唇角隐隐涌出鲜血,空洞地望着她,鼻翼的天使发出空洞洞的光芒。
  “那就让我死吧。”
  他慢慢地说。
  “我死了,你就不用再看到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鲜血,一股一股的鲜血,自深紫的唇角涌出,苍白的肌肤,刺眼的殷红,他空洞地淡淡笑着。鲜红的血滴落在倨傲的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被子,他望着她,眼神里仿佛有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洞。
  小米惊骇地叫起来。
  病房外的医生和特护们冲了进来,慌张地冲到病床边,听诊、急救仪器设备、针剂、电击板……
  “滚开……”
  尹堂曜轻咳着,鲜血源源不断从唇角涌出。
  众人惊慌地在病房里忙碌,特护们试图将各种仪器放到他身上,小米掩住嘴,呆呆站在床边,泪水呆呆地流淌下。
  “滚开!”
  尹堂曜颤抖着将所有的仪器针剂设备统统扫在地上,他苍白着脸咳嗽,唇角鲜血就如流淌的河。
  医生和特护们手足无措。
  一个特护拿来镇静剂,众人试图按倒他,他低吼着反抗,剧烈地咳着,鲜血狂涌,苍白的脸色,深紫的嘴唇,触目惊人得让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敢再接近。如果他再剧烈活动,那么,可能所有的抢救和电击也都会是徒劳的了。
  “该怎么办!”
  病床边的小米忽然哭着大喊。
  “那么,该怎么办!!”
  她哭着对尹堂曜喊,惊慌的泪水疯狂地流下她的面颊。
  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得刺眼。
  风带着秋日的寒意。
  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们被她哭泣的喊声怔住了。
  小米在泪水里喊着,她的视线一片模糊,白茫茫的雾,轰轰作响的耳膜,她大声地哭着:
  “我不可以喜欢你啊……我怎么可以喜欢你……”
  尹堂曜痛苦地轻咳。
  唇角鲜红的血。
  医生和护士们惊呆了。
  “一开始是为了翌的心脏……可是……”她哭着,“……慢慢地,我开始分不清楚,到底是翌还是你……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再去分清楚,有着翌的心脏的你究竟是他还是你……是的,我喜欢上了你,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脏还是因为你……可是,那都没有关系……我喜欢你……我喜欢上了你……”
  尹堂曜僵住。
  染血的深紫色嘴唇颤抖了下。
  小米绝望地哭着:“但是全都错了啊!你没有那颗心脏,你不是翌,你根本不是翌……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不可以喜欢你!!我只可以喜欢翌!绝对不可以喜欢你!……我永远只会喜欢翌,只喜欢他一个人,即使他死了,即使他不在了,即使永远再也见不到他,我也只可以喜欢翌!!……所以……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
  尹堂曜怔怔地颤抖着。
  他的眼底忽然闪出湿润的光芒。
  她哭着后退,低喊着说:“可是……我对不起翌,我居然喜欢上你……我也对不起你,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翌……我变不成天使……永远也变不成天使……就算变成天使,我
又该怎么去见翌!……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对她伸出手。
  阳光中,他的手指苍白而屏息。
  她哭着后退。
  拼命地摇头哭着,她就如濒死的动物般哭泣,浑身颤抖着,边哭边退,她绝望地喊着——
  “我绝不可以再喜欢你!”
  小米哭泣着夺门而出。
  病房门重重摔上!
  “砰——!”
  医生和护士们惊怔地僵住,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窗户玻璃明亮晃眼。
  千缕万缕阳光。
  灰尘颗粒在阳光中静静飞舞。
  尹堂曜的面孔苍白苍白,嘴唇紫得惊心动魄,轻咳着,鲜血流淌下唇角。
  良久。
  他闭上眼睛。
  身子轻轻颤抖。
  泪水淌落在天使银色的翅膀上,窗外绚烂的阳光,那泪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 ***
  从那一天以后都是晴朗的日子。
  洁白的云。
  蔚蓝高远的天空。
  当有风吹来,金黄的树叶轻盈飘舞着落下。
  每天,小米守在成阿姨的病床前。
  轻声为她读报纸。
  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把苹果削好皮,切成小小的一块一块,放到小碗里送到她的手里。轻轻地望着成阿姨,小米总是轻轻地望着她,问她想吃什么,想听什么故事,有什么需要自己去做,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成媛劝过她。
  但小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不去上课,不回宿舍,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里。她迅速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如纸,下巴也尖尖的,但是她整天都笑着,眼睛明亮得好像即将燃烧完的蜡烛。
  在成阿姨面前。
  小米总是笑得很快乐。
  仿佛是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女孩子,她的笑声轻轻洒在病房里,于是成阿姨也每天都微笑着。
  金黄的树叶从窗外飘过。
  旋转着。
  飞舞着。
  飘飞到另一个病房的窗外。
  透明的液体在输液管里静静流淌。
  苍白的手。
  针头深深扎进肌肤。
  尹堂曜半躺着,眼神淡淡望向窗外,心电监护仪的线路接在胸口,“嘀、嘀、嘀”,在寂静的病房里是唯一的声音。
  他望着窗外。
  门不时地被推开。
  医生和护士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静静半躺在病床上,鼻翼天使有银色的光芒,一双小小的翅膀仿佛是透明的,映着他苍白寂寞的面容。
  窗外。
  树叶全都金黄了。
  医院的草坪上,落叶金黄金黄,小米推着轮椅走在上面,有“沙沙”的轻响。她轻笑着讲着些有趣的事情,轻轻推着成阿姨,不时弯下腰低头看她,看傍晚的霞光有没有刺痛成阿姨的眼睛。
  成阿姨笑着拍拍她的手。
  于是小米开心地笑起来,继续讲好玩有趣的事情。而不知不觉,草坪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蹲下来。
  怔怔地发现成阿姨已经在轮椅中昏睡了,满天晚霞,她虚弱得仿佛再也无法醒来。
  小米蹲在轮椅前怔怔地望着成阿姨,静静地,油画般美丽的晚霞笼罩住她的周身,短发柔柔的晕红,就像她怔怔的眼眶。
  万千道绚烂的霞光。
  透过窗户的玻璃洒进病房。
  裴优推门进来时,尹堂曜正静静地站在窗户旁边。
  如画的晚霞。
  霞光将鼻翼的天使映出温柔的光芒。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
  没有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
  裴优走到窗边。
  远远的,楼下的草坪中,一个白裙子的女孩正蹲在轮椅前,她的背影有些怔怔的失神,恍若迷路的天使。
  天边的彩霞洒照着她。
  也洒照在窗边苍白寂寞的尹堂曜身上。
  晚霞渐渐散去。
  天黑了。
  病房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成阿姨昏睡在病床上,呼吸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巡房的医生们都叹息着摇头,然后离开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
  小米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她静静握住成阿姨的手,长时间地,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夜越来越深。
  尹赵曼望着病床上的尹堂曜。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声音,仿佛已然睡去,他的眼睛轻轻地闭着。呼吸很轻,天使在鼻翼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闪光。病房里光线昏暗,他静静地睡着,面容有些苍白,嘴唇淡淡的紫色,出奇的俊美。
  尹赵曼静静离开。
  他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呼吸很轻,好像只有很轻的呼吸才能等到某个人轻轻推开他病房的门。
  可是。
  没有人……
  那人一直都没有来过。
  门外,尹赵曼掩住嘴,她无声地流泪。她知道他没有睡,她知道他好久好久都没有睡了。
  天,又渐渐亮了。
  小米拿着晨报坐在病床边,她在等成阿姨醒来。洗脸的温水已经准备好,早餐已经准备
好,报纸上有趣新鲜的故事已经准备好,她的笑容也已经准备好。
  只要成阿姨睁开眼睛。
  她就会立刻变成开心快乐的小米。
  从清晨等到上午,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
  她静静等在病床边。
  那一天,成阿姨却只醒来了一个小时。
  清晨的阳光照进尹堂曜的瞳孔。
  病床上。
  他轻轻眯起眼睛。
  忽然。
  耳边听到某种声音。
  他屏息,轻轻转过头向门口看去。
  是护士送药来了。
  他又转回头。
  轻轻闭上眼睛。
  天气越来越凉。
  深秋了。
  空中漫天飞舞金黄的落叶。
  一片片的树叶。
  金灿灿地,蝴蝶般飞舞着,旋转着,大地静悄悄地铺满了落叶。遍地金黄的落叶,满世界仿佛都是金灿灿的光芒。
  医生将白色床单轻轻盖在成阿姨的脸上。
  小米抓住医生的手。
  不让他盖,不能让他盖住成阿姨的脸,那样,成阿姨会无法呼吸,会无法睁开眼睛,会再也不能醒来。
  病房的角落里。
  泪水缓缓从成媛脸上流淌下来。
  那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哭。
  小米却没有哭。
  她固执地抓住医生的手,不让他把白色的床单盖在成阿姨的脸上。医生将床单盖上去,她就将床单揭开,医生再盖上去,她就再揭开。
  她瞪着那个医生。
  医生叹息着无奈离开。
  空荡荡的病房。
  成媛靠在角落的墙上静静地哭着。
  小米怔怔坐在床边。
  雪白的病床上,成阿姨安详地睡着,睡着,呼吸轻得再也听不到,寂静的病房里,只能听到窗外金灿灿的落叶轻轻飘舞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
  金灿灿的落叶在玻璃窗外飘落。
  风是金灿灿的。
  寂静的世界是金灿灿的。
  阳光洒进病房。
  小米怔怔地坐着,她怔怔地望着睡着的成阿姨,金灿灿的阳光将她拥抱,细绒绒的短发柔柔闪出金灿灿的光芒。
  她望着成阿姨。
  怔怔微笑。
  笑容在她唇边,握住成阿姨冰冷的手,她温柔地笑着,怔怔地温柔地笑着。
  病房的窗外静静飘来一首歌。
  呢喃地唱着——
  “如果云是天空的呼吸
  风是我慌张的叹息
  回忆是爱的延续
  只因为你和我已经 不在一起
  ……
  当我们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
  空气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听着沙沙收音机
  突然间 下起了雨
  雨让我好想好想你 想抱着你
  当我们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其 快乐无比
  ……
  你是我 曾经的甜蜜
  我是你 爱情的过去
  那一段美好的记忆
  我们都不能够忘记
  因为我 很爱很爱你
  所以能 微笑着离去
  虽然我不会再见你
  幸福是我们曾经在一起
  ……”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地洒照进来,金灿灿的阳光,轻柔地,温暖地,烂漫地洒照进病房。
  明亮的世界。
  金灿灿明亮美好的世界。
  雪白病床上,成阿姨静静睡着。
  小米轻轻抬头,她望向窗外明亮的阳光,洁白的云朵被太阳照得透明,玻璃刺眼地反射,一缕一缕金灿灿的阳光。
  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
  遥远的蓝天,树叶沙沙地响,吹来的风,轻轻飘舞的落叶。
  歌声在窗外轻轻地唱。
  “……
  空气里有午后的暖意
  我听着沙沙收音机
  唱什么听不清晰
  因为我傻傻的笑着
  想起了你
  ……
  当我们同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其 快乐无比
  ……”
  ……
  ……

gogo
2007-10-18 12:13:18 发表 编辑

  下午。
  老师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着字,国贸二班的同学们静静做着笔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瞌睡,教室里非常安静,只是窗外飘落一片一片的落叶,有沙沙的声音。
  小米坐在第一排。
  她不时看向黑板,不时轻轻翻动书页,手中的笔不停地写着,好像要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戚果果怔怔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小米瘦了好多好多啊,她苍白得像一缕轻飘飘的魂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得无影无踪。如今,小米每天都来上课,白天在教室里看书、做笔记,晚上到图书馆接着学习,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到宿舍,就算回到宿舍也依然是看书温习功课。她常常半夜醒来时,见到桌上的台灯仍是亮着的,小米瘦弱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呆呆的,长时间地,一动不动。
  戚果果怔怔地又转头向教室后面看去。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座位上没有人,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里有几只手指印,可能是谁想要打开窗户时无意中落下的。深秋阳光里轻轻飘荡的灰尘,淡淡的手指印,空落落的座位,忽然间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
  戚果果长久地发起怔来。
  所以。
  她没有注意到望着黑板的小米也同样在发怔。
  手指怔怔地握住笔,面容苍白透明,望着黑板,望着黑板上老师飞快地写出的字,小米怔怔地坐着,眼睛空洞而没有焦距。
  树叶在窗外轻轻地飘。
  阳光斜斜照在呆呆坐着的小米身上,影子拉长在地上,世界宁静无声,只有轻轻的风,只有轻轻的落叶。
  所有的课结束了。
  老师走了。
  同学们走了。
  戚果果喊小米吃饭回宿舍。
  她笑着摇头,说前一段时间拉下了很多功课必须补上。于是戚果果把自己的笔记本全部给了她,然后无奈地走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
  只有小米独自一个人在看书。
  她低头看书。
  阳光渐渐从明亮转为金黄。
  渐渐的,金黄的阳光,晕红的晚霞,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她怔怔地看着书,金黄晕红的光芒将她周身包围住,短发细细绒绒地仿佛闪着无数柔和的星星。
  光线越来越暗。
  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开始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
  书页上的字渐渐有些模糊。
  她怔了怔,终于慢慢将书合上,收拾起笔和本子进书包里。站起身子,漫天霞光中,她不由自主地怔怔向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去。
  窗棂上。
  一只鸟儿啾啾拍打着翅膀。
  空荡荡的桌子。
  灰尘的颗粒在绚烂的晚霞中飞旋。
  静静的。
  空荡荡一排排的座位,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门轻轻关上。
  走廊里也充满了美丽的霞光,温柔如醉,和着夕阳的金辉,广播里的音乐轻柔地响着。
  小米低头默默地走。
  忽然——
  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前面。
  她抬头。
  修长的双腿,修长的身材,白色的衬衣,唇边柔和的微笑。绚烂霞光里,裴优微笑着摸摸鼻子,对她说——
  “嗨。”
  林荫大道上圣榆的学生们来来往往。道路的左边是篮球场,每个球架下都有男生们在打篮球,女生们聚在一起高声呐喊加油。道路的右边是一个小小的树林,树木挺拔高直。有的树是四季常青的,枝叶郁绿丰茂,有的树上叶子早已全部金黄了,风一吹,沙沙地一阵一阵飘落。树林中,有些长长的木椅,一些学生远远看着对面篮球场里的比赛,一些学生在低声谈笑,几对情侣在喃喃细语。
  地面上落满了金黄的树叶。
  静静的长椅。
  校园广播的喇叭在篮球场边,跟热血沸腾的运动的场面很不搭调,竟然轻轻唱着一首淡淡忧伤的歌。一片金黄的叶子在小米手里怔怔转动,她的嘴唇单薄而透明,裴优静静凝视着她,不想去打扰她,仿佛只要轻轻的一句话,就会使她重回到成阿姨刚离开那段日子的悲伤里。
  霞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筛落。
  安静柔和地洒在长椅中他和她的身上。
  过了好久好久。
  她的手指怔怔捏紧落叶金黄的叶柄。
  “他……还好吗?”
  “还好。”裴优轻声说,“凡是护士拿来的药,他都会吃掉,不再拒绝医生的治疗,也不再发脾气。”
  “那很好。”她低下头。
  “可是,他变得很沉默。”裴优顿一顿,声音里有轻轻的叹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象以前一样发脾气,任性不配合治疗,虽然很棘手,但是你可以感觉到他。而曜现在……沉默得好像一切都无所谓,沉默得好像他已不存在……”
  她的手指僵住。
  静静地。
  校园广播里在飞舞的落叶中沙沙低唱着忧伤缓慢的歌曲。
  裴优的眼底有淡淡的沉痛:
  “为什么不去看他?”
  她的身子也僵住。
  裴优轻轻地说:
  “你应该知道曜想见你。”
  她的脸色苍白了,怔怔望着远处篮球架下奔跑着的男孩子们,金黄的落叶在她的手指间轻轻颤抖。
  他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落叶,笑容很淡很淡:“你真的喜欢上曜了,是吗?所以你接受曜的订婚,并不完全是为了小翌的心脏,所以当曜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你会那么害怕和恐惧。”
  心底的酸涩令她的胸口堵得有些窒息,手指僵硬,“啪”地轻响,落叶的叶柄断了,颤抖着飘落到长椅的下面。
  裴优静静地说:
  “小米,有些人已经走了,可是,有些人就在你的身边……知道吗,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如此喜欢着怀念着小翌……只是,小翌会难过吧,如果他在天国能看到你……”
  校园广播的音乐从篮球场静静飘过来。
  他和她静静坐着。
  满天的霞光,晕红的天空飞舞金黄色的落叶,沙沙地响,地面和长椅上都落满了金黄金黄的树叶。
  “走了,就可以遗忘吗?”
  晚霞的余晖映入她的眼底,有静静的忧伤。
  “那样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当世界里再没有他,就可以将他遗忘吗?就可以快乐地生活在别人的身边,将他遗忘,或者只是偶尔想一想……天国的他就会很开心吗?他真的不会伤心吗?……”
  嘴唇苍白透明,她眼珠空洞地看着裴优。
  “都是骗人的啊……”
  “小米,爱是什么?”
  晚霞里的长椅上,他静静望着灿烂美丽的天空。
  “……”
  他笑一笑:
  “爱是幸福啊。因为爱着一个人,所以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想要她幸福,想看到她的笑容,当她觉得幸福的时候,也是爱她的人最幸福的时候……被她忘记了,不在她的眼睛里了,是会失落啊。可是,如果她从此不再快乐,那已经走了的人又如何会快乐……”
  她的手指怔怔地收紧。
  “珍惜你的爱,更珍惜你的幸福。看着你幸福地活着,能够有人象他一样地爱你,纵使失落,也会微笑,也会感到幸福啊。”他轻轻地说,“小翌就是这样的吧。”
  傍晚的风轻轻吹过,他望着晚霞的天空,天空中的云朵染着金灿灿的晕红,透出绚烂的光芒,正如天使美丽的翅膀。
  落叶沙沙地飞舞。
  他的体内缓缓流淌着与小翌同样的血。
  夕阳西下,晚霞渐渐散去,那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艳,美丽得令人无法呼吸。她沉默地坐在长椅里。又一片金黄的落叶轻轻飘下,静静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望着她苍白颤抖的侧影。
  他淡淡微笑,为她取下飘在肩头的落叶,轻声说:“珍惜身边的人,心里永远记着那些爱你的人,然后,让自己幸福地活着。”
  落叶翻飞。
  金黄灿烂的傍晚。
  他无声地走了。
  长椅里。
  只有她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坐着。
  泪水缓缓缓缓地流淌下来。
  当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洒水车在林荫大道上缓缓开过,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莹的光芒,地面湿润清新,空气里有落叶和泥土的味道。树林里渐渐传来圣榆的学生们读英语的琅琅声,打篮球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林荫道上不时跑过晨运的学生,已经有学生边吃早餐边向教学楼走去了。
  金黄色的大树下。
  长椅中。
  小米怔怔抬头望着天际的曙光,然后,她拿起书包,脸色惊人得苍白,就像一缕游魂,慢慢地走上林荫大道,在千万缕金色的阳光中慢慢地走着。
  林荫道上学生们来来往往。
  小米慢慢地走着,她有些恍惚,脑中仿佛白茫茫一片钝钝的,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纷乱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
  洒水车轻轻洒出哗哗的水声,路边的喷泉里溅出高高的水花,曙光中清澈透明,深秋的清晨有些寒意,树叶仍旧金黄黄地飞坠飘舞在空中。
  忽然。
  她怔怔地停下脚步。
  远处茂密金黄的银杏树下,有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优美的身材,黑色的套裙,颈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项链映得她肌肤晶莹透明,满树金黄的树叶,她美丽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冷冷的双唇竟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小米身子怔住,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整夜无眠使她产生的幻觉。
  这时,尹赵曼也看到了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尹赵曼冷冷望着小米,向她走来。林荫道上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很少亲眼见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虽然似乎有点冷艳,但高傲不可逼视的气势更加令得众人惊叹。
  小米怔怔地望着她。
  身子已经僵硬不会动弹,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尹赵曼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脑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乱堵得满满的。落叶轻轻飘下。尹赵曼冷冷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
  人来人往的林荫道。
  尹赵曼冷冷地盯着她。
  小米的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尹赵曼,苍白虚弱得就像一抹游魂。
  尹赵曼冷冷地高高举起手——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摔在小米脸颊上,她顿时耳膜轰轰巨响,半边身子痛得麻掉,脑袋被重重打得侧过去,她颤抖着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
  惊呼从林荫道上响起。
  女生们吃惊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园里看到这样暴力的场面。有些男生想冲过去,但是,当他们看到被打之人只是怔怔的受着没有反应时,禁不住也停下脚步,不知道究竟
发生了什么。
  洒水车轻轻地从林荫道开走。
  小米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上通红的掌印,火辣辣地迅速就肿了起来。她站着,颤抖着垂下睫毛,最初的剧痛过去,她竟再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着,乌溜溜地淌出血来。
  尹赵曼握紧手指。
  她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倨傲。
  “到医院去。”
  她对小米说。
  不,那不是说,而是命令。
  小米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脑中混沌的空白,颤抖着,眼底满是惊慌和茫然。
  “今天、现在、就到医院去!”
  尹赵曼冰冷地说,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曜,曜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等这个女孩子,而她竟然真的再没有踏进过曜的病房。
  曜越来越沉默。
  虽然他吃药,不再拒绝治疗,可是,沉默的他仿佛已经死了,呼吸只是他的身体。病情越来越严重,任院长说除非到国外接受治疗,否则很难再拖多久。
  她恨这个女孩子。
  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女孩子。
  可是——
  她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在沉默和孤独里死去……
  林荫道的树木沙沙地响。
  风比昨天大。
  漫天狂乱地飞舞起落叶和灰尘。
  金黄的银杏叶。
  凌乱地旋舞着飘飞。
  小米慌乱地摇头,她不知所措,脑袋剧痛着让她无法想清楚任何问题,她微微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她后退,白裙子被风吹得凌乱地飞扬,她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尹赵曼瞳孔收紧,声音更加冰冷。
  “你不想去吗?”
  小米颤抖着慌乱地摇头,她颤抖着后退,仿佛她只是一抹游魂,而风可以穿透她的身体。
  “如果因为我以前说过的话,”尹赵曼冰冷傲慢地说,“我可以收回来。”
  “不……”
  泪水缓缓流下小米的面颊,嘴唇苍白而颤抖,她惊慌不知所措,多给她一点时间,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的脑袋太痛无法去想任何东西。
  尹赵曼看着她。
  满天飞舞金黄黄的落叶,轻快地,没有烦恼地,无忧无虑地,飞舞着。
  尹赵曼冷漠地看着她。
  然后。
  她弯曲双膝。
  跪了下去。
  跪在小米的身前。
  那天,圣榆的林荫大道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遍地金黄的落叶。
  尹赵曼跪在地毯般的金黄落叶上,她美丽的面容有淡淡的悲伤,跪在小米的身前。树叶静悄悄地落下。她静静跪在小米身前。
  从曜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将会如他的父亲一般死去。于是,她没有给他很多的爱,也很少陪在他的身边。只要不爱他,那么当他死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心痛吧。她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她错了。
  同样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为她亏欠了他,她亏欠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多的爱……
  落叶纷飞。
  小米惊恐地苍白着面孔扑过来。
  她颤抖着惊慌地跪下。
  跪在尹赵曼的身前。
  她拼命想将尹赵曼扶起来,可是颤抖的双臂让她使不出力气。她惊慌地哭着跪倒在尹赵曼身前,连声哭喊着:
  “对不起,我去……我去……”
  金黄色的曙光。
  惊呆的人们。
  林荫道两旁金黄的银杏树。
  纷纷的落叶。
  深秋了啊。
  清晨,医院的草坪上没有人,草尖闪着一点露珠,闪闪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闪啊闪,一直闪进那间病房的玻璃窗。护士为难地看着窗边的尹堂曜,医生要求他必须绝对的静养,可是他却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不在等什么。她想去劝阻他,但他身上那种寒冷的沉默令她总是心生畏惧。
  护士无奈地离开了病房。
  屋里就只留下沉默地站在窗边的他。
  他沉默地望着楼下的草坪,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虚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银色天使却映得他的面容奇异得有种柔和的俊美。
  苍白的手指握着窗边的栏杆。
  他沉默而安静。
  静静望着楼下空空荡荡的草坪,他长久地沉默着,高高的身子站在窗边,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想,什么也没有在听。他已经不再象以前一样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会去听病房的门是不是在轻轻地被推开。他只是沉默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所以,当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
  他没有听见。
  阳光从窗户强烈地射进来,站在病房门口的小米有些眩晕,她眯上眼睛,脑中仿佛有无数金星飞闪而过。不知怎么,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颤抖,就好像来到了一个原本她不该闯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为她莽撞的闯入而改变了模样。
  尹堂曜站在窗边。
  他背对着她。
  阳光金灿灿地闪耀在他周身,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明亮但冰冷,一种沉默的冰冷,仿佛他和她已经不在一个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骤然紧缩,他身上那金灿灿的阳光跟翌离开的时
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让她忍不住阵阵寒噤。
  她呆呆地望着他。
  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从亚麻色染回了黑色,初见他时他身上那种桀骜不逊任性嚣张的气焰也已经消失了,他的背影只是沉默而冰冷,只是孤独而寂寞。
  于是,她的心忽然又痛极了。
  当尹堂曜慢慢转过身来时,一阵风轻轻从门口吹来,他看到她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已不认识他,眼神轻轻的,似乎哭过,有些泪水的痕迹,那眼眶的红肿让他的手指在身侧收紧。
  他默默望着她。
  就像千百次同样的梦境而每一次都只不过是梦。
  风轻轻吹动病房的门。
  他的手指僵硬地收紧在掌心,轻轻的刺痛,这刺痛和她眼底渐渐流露的脆弱使他终于相信了,于是,他的身子开始僵硬而颤抖。
  “你……”
  他的喉咙微微沙哑,眼底闪过一阵惊心动魄的火花,然后,慢慢地,却又有些寂寞。
  窗外飘舞着落叶,清晨的阳光从落叶的曼妙舞姿间洒照进来,空气中有深秋的味道,凉凉的,清爽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
  他望着她,眼底有一丝痛苦,轻轻地,他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指腹轻轻抚摸那红肿的掌印,心痛地说:
  “有人打你了吗?”
  小米顿时惊慌,她捂住脸,用力摇头努力微笑:
  “没……没有……”
  他凝视着她,突然想起垂泪守了他一夜的母亲在黎明时分冲出了病房再没有回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她才会来,所以她并不是终于想起了他。他的眼神渐渐黯淡,有些沉默。
  过了很久。
  他静静望着她说: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才发现,其实我对你很糟。”
  手指揉上她的额头。
  “我总是敲你,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喜欢敲你。看着你哀哀叫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很开心。”他淡淡地笑,“是不是经常把你敲得很痛,但是你又不敢说呢?”
  他的手指那么轻柔地揉着她的额角,她的心轻轻地开始颤抖,黑白分明的眼珠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说自己不计较,但是却计较得要命,只要你微微出神,就会恨不得拼命将你抓回来,让你只看我、只想我,所以总是把好好的气氛搞得很糟。”
  尹堂曜苦笑着说,轻轻地,手指从她的额头滑落。
  “所以……”
  他凝视她。
  “……你不再想见我,是吗?”
  太阳已完全升起。
  阳光淡淡地洒照进病房,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两个人影在地面上拉长。
  小米抬头望着他。
  她的眼珠静静的,薄薄的雾,湿亮湿亮地望着他:
  “对不起……”
  一滴泪水从她的睫毛滑落。
  尹堂曜被触动了,他前倾身子,又想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可是,手指停在半空,良久,他又怔怔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你总是说对不起?”
  “我……”
  “……”
  “很想很想你……但是……”睫毛被泪水染得湿润黑亮,她轻轻颤抖,“……不敢见你……”
  一阵沉默。
  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那么,你那天说的是真的吗?”
  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颤抖着,她轻轻点头。
  他微笑了。
  他对她微笑,微笑得就像一个稚气的孩子。只要她真的喜欢过他,那样,就足够了。跟她的相遇,就像天使赐予的礼物,如果没有遇到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快乐、幸福和悲伤吧。
  “谢谢你。”
  他对她说,唇角染出浅紫色的微笑。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望着她,好像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似的望着她。
  时间慢慢溜走。
  病房里寂静得只能听到他和她的呼吸。
  小米努力将所有的泪水收回去,深呼吸,露出笑容对他说:“听说国外医学有了最新的发展,你的病应该可以治好,是不是?”
  “有什么关系呢?”他静静地说。
  她怔住。
  “就算治好也最多只能维持一两年的时间,随时都会死去,在世上的时间长一些或是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母亲很爱你。”
  他淡淡勾起唇角:“我知道……但是,她还那么美丽……如果我离开,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惊愕地僵住,然后,一阵沉痛让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你在说什么……你知道那种痛苦吗?你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吗?……就好像整个心被挖走了,就好像整个世界坍塌掉了……那种痛苦和伤害,是以后再多的幸福也无法弥补的……”
  尹堂曜沉默地望着她。
  “所以,你永远不会忘记他。”
  他的语气很淡,淡淡的仿佛那句话与他无关,已经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那种寂寞和淡然就像一把冰冷的锤重重砸在小米的心上!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她忽然明白了裴优和尹妈妈的恐惧,同样的恐惧让她周身发抖,这一刻,她宁可他象以前发怒和咆哮,那至少证明他还活着。如今这个淡淡的他却仿佛距离她很远很远。
  阳光淡淡从窗外照来。
  她颤抖着仿佛深陷在巨大的恐惧中,问他:
  “该怎么做?”
  他很安静,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脸,泪水扑簌簌掉下来:“该怎么做,你才会好好地活着?”
  “你在意吗?”他轻声问。
  她拼命点头。
  泪水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不要哭……”他终于还是轻轻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不用内疚,就算没有遇到你,这种病也会让我早早地就离开。”
  唇角勾出淡淡的微笑,他仔细地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真的很开心能够遇到你,这样,即使到另外一个世界,也有很多可以反复想起的回忆。”
  “不是内疚!”她哭了,心里翻绞着阵阵疼痛,“如果只是内疚,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留在你的身边,就像以前一样,我可以骗你,我可以装得好好的。但是……”
  尹堂曜凝视着她。
  她流泪说:“我喜欢上了你……”
  嘴唇淡紫得惊心动魄。
  他轻轻屏住呼吸。
  苍白的手指僵硬发抖。
  “因为喜欢上了你,所以再也假装不下去,如果我心里一直有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如果我带给你的只是伤害,不断地伤害你,”星芒般的泪水,她哭着说,“那我怎么可以跟你在一起。”
  他抱住她。
  轻轻地抱住她。
  将她整个拥入他的怀中,尹堂曜轻轻吸气,在她细细绒绒的短发上,他闭紧眼睛,心底涌满滚烫的血,喉咙阵阵发紧,半晌才能沙哑着说出话来:
  “小米,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在乎你心里是否还是别的男孩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会很幸福……”
  他轻轻地抱着她。
  她的身子在哭泣中轻轻颤抖。
  他抱紧她,痛苦地说:
  “可是……我终究会死去啊……也许很快就会死去……有时候,想要不顾一切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有时候,却又觉得应该让你走……那样,当我死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过了……该怎么做……究竟该怎么做……”
  她挣扎着抬起头,眼底闪动着泪水的星芒:
  “不要死……”
  他痛苦地屏息望着她。
  闪动着星芒的泪水在脸上漫延,她用手背将它们擦去,然后,努力弯起唇角,对他微笑:
  “拜托你……好好地活着……”
  尹堂曜屏息凝视她,双唇淡紫淡紫,沙哑着声音说:“如果,我求你留在我的身边,再不离开呢?”
  “那样,你就会好好地活着吗?”
  “如果是……”
  她凝视他,眼底闪过脆弱而复杂的感情,唇边的微笑有些苍白透明,静静地,她对他说:
  “好。”
  “真的吗?”
  湿润的光芒在他眼底隐隐闪动。
  “真的。”
  她轻轻地说,眼底也有湿润的光芒,然而,她还是在努力地微笑,不让睫毛上的泪水滴落下来:“我会和你在一起,当你活着和你在一起,当你离开也和你一起离开。”
  尹堂曜的身子僵住:“不……”
  “如果我爱的人们都会比我先走,那么,我宁愿走在他们的前面。”她静静地说。
  尹堂曜的身子僵硬,他怔怔地望着她:“可是,我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她也怔怔地望着他。“和你在一起,就会更深地喜欢上你啊,如果你也走了,那么,怎么样才可以好好地活着……”
  鼻翼的天使闪出银色痛苦的光芒。
  他沙哑着说:
  “那么,等我走了就忘记我好了。”
  小米笑了笑,笑得傻傻的有些恍惚,雪白的床单上,她手指间的小小钻石闪了闪,闪得也有些恍惚。
  阳光千缕万缕。
  病房里充满着阳光。
  金灿灿的。
  明亮而带着淡淡凉意的阳光。
  尹堂曜望着她,面容愈来愈苍白,淡紫的嘴唇脆弱地抿着。
  他忽然说:
  “你走吧……”
  她呆呆地怔住,好像听不懂一样地望着他。
  “你走吧,”他轻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你在身边了,你走吧……”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寂寞的心底回荡出来的,在雪白的病房里,一层一层地回响。
  “我走了,你会死吗?”
  小米呆呆地问。
  “我喜欢你。”
  尹堂曜沙哑着回答她。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不会死。是吗?”
  “……是。”
  “好,那我会等你。”
  “等多久?”
  “只要你不死,我就一直等下去。”
  “……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就不等了。我会忘记你,无论在天国还是地狱,我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你,一点关于你的记忆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我会恨你。”她静静地说。
  静静的阳光。
  窗外金黄色飞舞的落叶。
  蔚蓝的天空。
  病房的地面上映出两个怔怔的身影。
  尹堂曜嘴唇淡紫淡紫,他眼神幽黑,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握得很紧很紧。
  小小的钻石在她指间闪耀。
  也就闪耀在他的掌心。
  他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静静地,病房里再没有声音,只有那小小的银色天使,在他的鼻翼炫目出晶莹通透的光芒。
  深秋。
  窗外的树叶全都黄了。
  楼下医院的草坪上也落着金黄的树叶。
  淡淡的风。
  灿烂明媚的阳光。
  裴优静静坐在草坪边的长椅里。
  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完了,一片金黄的落叶随风轻轻飘落在他的膝上。他修长的双手拿着一只白色的布偶天使,天使的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恍若是水晶,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他出神地望着它,在想着什么,眼底有柔和的光芒,宁静的唇角也带着淡淡如微风的笑意。
  不知什么时候。
  有人坐到他的身边。
  成媛也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望着他,直到良久之后他转头看她,才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天气多好啊。”
  “怎么没去上课?”
  成媛深呼吸:“天气这么好,忽然就想旷一下课。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任性地旷课呢。”
  裴优微笑。
  他没有再说话。
  阳光反射在医院大楼的玻璃上。
  白花花刺眼的光线。
  他手中的布偶天使也闪出晶莹如水晶的光芒。
  成媛低头看着他手中的布偶天使,说:“那天小米的生日,你其实准备了礼物送她,对吗?”
  他怔了怔。
  “既然准备好了礼物,为什么不送给她呢?”她低声说。
  他的目光又静静落在手中的布偶天使上,又有些淡淡出神,天使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一些晶莹的光芒,映着他唇边的微笑温柔得如同从树荫洒落的阳光。
  “你喜欢小米,是吗?”她凝视他。
  裴优宁静地起身。
  他离开了长椅。
  长椅里,成媛怔怔望着他,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静静地离开,走进了医院大楼。
  落叶静静从天空飘舞而下。
  金黄色的阳光。
  金黄色温暖的世界。
  两年后。
  春日的早晨。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绿绿的草地,喷泉的水在蔚蓝的空中轻快地高高飞溅,透明的水花,优美的音乐声,医院的后花园就像儿童乐园般快乐。
  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们围着一个短头发白裙子的姐姐,兴奋地七嘴八舌地提问——
  “姐姐,真的有天使吗?”
  “天使长得是什么样子呢?它们都有翅膀吗?”
  “姐姐你见过天使吗?”
  “可不可以和天使一起玩啊!”
  “天使会喜欢吃薯条和炸鸡腿吗?”
  ……
  白裙子的女孩子蹲在孩子们中间,把带来的好吃的糖果分给他们,然后眨眨眼睛想一想,笑着说:
  “姐姐告诉你们好多次了呢,当然有天使啊,世间有许多许多的天使呢!”
  “真的吗?”胖胖的小女孩高兴地喊。
  “嗯!”白裙子的女孩子点头,然后神秘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
  “哇!快说啊,姐姐!”
  “天使都喜欢微笑,而且天使都喜欢穿白颜色的衣服。”
  孩子们互相看看,惊得张大嘴,异口同声地说:“天啊,我们穿的都是白色的衣服呢!”这间医院的病号服都是白颜色的。
  白裙子的女孩子眼睛亮得象星星:
  “你们也喜欢微笑吗?”
  “当然!”
  孩子们顿时露出最灿烂的大大的笑脸。
  “所以——你们每一个都是天使哦!是最可爱的天使,所有的人都最喜欢你们的天使……”
  孩子们高兴地欢呼。
  周围的病人和护士们都笑着看过来。
  “姐姐,你也是天使吗?”一个长辫子的小女孩拉着那个女孩子的裙子。姐姐是医院的义工,又漂亮又亲切,经常来跟她们一起玩,大家都好喜欢姐姐呢。
  “姐姐不知道啊。”白裙子的女孩子吐吐舌头。
  小孩子们吃惊地喊:“为什么啊,姐姐怎么会不是天使呢?”
  “因为姐姐做过错事啊。”
  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惊恐地说:“我也做过坏事,我今天偷偷尿床了,那我……也不是天使了……呜……”
  白裙子的女孩子赶忙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哄着说:“乖啊,那不是坏事。而且就算你做过坏事,以后改了,就还是可以成为天使啊……”
  “是吗?”小男孩擦着眼泪抽泣。
  “是。”白裙子的女孩子笑着为他把脸擦干净。
  “那个哥哥是天使吗?”长辫子的小女孩指着喷泉对面的一群孩子说,“他也穿白颜色的衣服,可是,他不爱笑呢!”
  蔚蓝的天空中有淡淡的白云。
  当她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望过去的时候,一抹阳光忽然刺痛她的眼睛,白色裙子被风吹得轻轻飞扬,喷泉的水花飞溅出来打湿她的裙角。她微微眯起眼睛,在强烈的光芒中看到喷泉对面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正笑闹地围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大男生。
  “他才不是天使!”又一个小男孩说,“他好凶的,有一次小鹏怕打针,那哥哥就硬是把小胖按到病床上让护士姐姐给他打针呢!”
  “可是……”瘦瘦的小男孩羞红了脸,“上次我在草坪里玩扭到脚,也是那个哥哥把我抱回去的。”
  “大哥哥长得好好看哦!”胖胖的小女孩惊呼。
  春日的风吹乱她细细绒绒的短发,轻轻望着喷泉对面的那个白衬衣大男生,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轻轻的呼吸中,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天国的翌,可是,呼吸又变得很轻,她淡淡地笑了笑。翌已经不在了啊,她等的一直是他……
  “啊!哥哥鼻子上还戴着一个天使呢!”
  “对对,真的呢!银色的,好像会发光呢!”
  “那哥哥应该就是天使了吧……”
  “但是哥哥真的好凶啊!”
  “哥哥蛮好的啊……”
  “好帅啊,就像妈妈给我看的画书里的王子啊……”
  阳光里。
  喷泉的水在空中轻盈飞落。
  透明的。
  晶莹的水花。
  鼻翼上静静闪耀着天使,尹堂曜面无表情地瞪着那些围着他满脸笑容要缠着跟他一起玩的小孩子们。
  空气里似乎有静静的声音。
  慢慢地。
  他忽然怔住,耳膜里似乎有什么在轻轻作响,慢慢地,他抬头向水花飞落的喷泉对面望去……
  透明欢快的水花中,喷泉唱着一首歌——
  “……
  也许你不会懂
  从你说爱我以后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透明飞溅的水花,静静的喷泉。蔚蓝的天空中,淡淡的白云温柔地透出阳光,那阳光淡淡的柔和的,就像永远不会忘记的温柔的笑容。
  他的衬衣有淡淡的光芒。
  她的裙子轻轻飞扬。
  呼吸变得透明而晶莹,然后,笑容在春日的花香里静静绽放。他和她痴痴地彼此望着,两人之间,一道美丽的彩虹静静闪耀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
  “……
  我要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我会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一起写 我们的结局
  ……”
  Happy ending :)
  后记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一些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我深爱的亲人们离去了,世界会变成怎样,我又该怎么办?真的是很可怕,只是想一想,也会让我充满了恐惧。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可能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有些事情是会突然间发生的,如果我深爱的亲人们真的离开我了,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地活着,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才会想写这么一个故事。
  在写之前,脑子里架构情节的时候,就会想着想着忽然哭起来。以前觉得《烈火如歌》让我流的泪已经够多了,可是,从最初的构思一直到写文的过程,这篇文让我的眼泪从来没有停止过。也许是恐惧吧,真的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象小米一样,失去自己深爱的人。
  写的时候是很矛盾的,忽而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因为我深爱的人们都好好地在我身边,忽而又陷入深深的恐惧,害怕万一幸福逝去我会不会痛得更厉害。
  呵呵,我很杞人忧天是不是?
  《会有天使替我爱你》应该是个幸福的故事,因为当小米所爱的人离去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点可以抓住的东西,让她活着还可以有希望和理由,而且,还有人继续爱着她。
  我经常对我爱的人说,你不可以忘记我,你只能喜欢我,就算我将来死了,你也绝对绝对不可以喜欢别的女人,你这一辈子、下一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他总是微笑着答应,说,好。然后我又会很沮丧,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先死了,他会真的再不喜欢别的女人吗?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当你深爱的人们比你先离开了,或是你先走了,剩下的人们应该怎么做。就再也不能快乐和幸福吗?其实也是蛮残忍和冷酷的。写到最后,我心里渐渐明白了,应该珍惜身边的人,心里永远记着那些爱你的人,然后,让自己幸福地活着。
  虽然还是心有不甘,如果他在我离去后会再喜欢上别的女人,但是,仍旧比他悲伤得再也无法幸福要好得多。
  于是,给了故事一个美好的结局。
  呵呵,每到结尾我就会犹豫要不干脆写个悲剧算了。知道我心里还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吗?让小米意外死去,她的心脏捐给了曜,然后她终于变成了天使和翌在天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曜在人间替代小米继续活着。
  这个结局是不是更切题呢?
  只是,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一个朋友时,她说,按你这样说,我是不能活着了。我很吃惊。她说她的初恋男友也是出车祸离开的,她那时一心想要自杀,但如今她有了现在的男友。
  我把结局就写成了现在这个。还是俗气的大团圆吧,曜的心脏也治疗得很成功,从此他和小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悲剧的结尾应该会更赚眼泪,但还是多一些幸福好了,写文不就是为了给她们幸福吗?
  真的很幸福。
  呵呵,尤其是当我写完,发现爱我的人们还爱着我,还在我的身边,我们都好好的。
  你们也是幸福的啊。
  如果看这本书让你有点伤感,那就快快珍惜你身边那些爱你的人们。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对他任性撒娇,可以对他发脾气,但是,你要知道你是幸福的,要珍惜这种幸福。
  好了,现在说一些别的事情。
  自从《明若晓溪》系列出版以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朋友的mail和纸信。因为出版社跟我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我往往拿到大家的纸信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看到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觉得很开心,可是,汗,我的字写的非常非常之丑,很不愿意写信的,而且时间距离得也非常久了。在这里对没有收到我的回信的朋友说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大家可以给我来mail,邮箱是mingxiaoxi@263.net ,我一般都会比较经常看的,而且也会从里面挑出一些来回复。
  在大家的信里,呵呵,发现对我的年龄和容貌很感兴趣呢。说到这儿,我后悔死了当初不该一时偷懒,顺手取了《明若晓溪》女主角的名字作为我的笔名。啊~~~懒惰果然会有报应啊~~结果发现大家说起来很困难,比如“明晓溪写的那个《明若晓溪》里的明晓溪究竟喜欢谁?”
  呆滞ing~~
  并且最严重的是,那个“明晓溪”16岁,然后大家也就联想到我也是很小。汗,郑重声明,我已经不小啦,成年了,不过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这个,秘密需要坚定的保密啦。我可不敢自称美女,大家尽可以想象身边走过的路人甲路人乙,泯然众人之中那种就对了。不喜欢挂照片,因为不想被身边的一些人发现我“竟然”在写小说。所以,对不起啦,抱歉,鞠躬~~~
  还有,需要特别感谢我的一个朋友,那就是乐乐。《会有天使替我爱你》每写完一段,我就会拿给她看,逼迫她发表看后感,提出修改意见。嘿嘿,占用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谢谢你,亲~~~
  最后,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为了我心里的那些故事,也为了你们,我会继续加油的。希望你们可以一直支持我,也希望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我爱你们。
  :)
  晓溪
  2005年3月30日上午于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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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7 10:38:35 发表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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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12 20:26:38 发表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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