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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 水浒 >>(明)施耐庵 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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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9:49 发表 编辑


第一百回 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宋江同奏捷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
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顷刻间,水势汹涌。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
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窝铺皆休。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
杂;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
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老弱肥
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凳也浮起来,房屋倾圮,都做了水中鱼鳖。城
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恰与城垣高下相等。军士攀缘
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城垣被冲,无不倾倒。张
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
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众人乱窜逃生。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张顺
赶上前,察的一刀,剁下头来。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
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什物,尸骸顺流壅塞南城。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北齐
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
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
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
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立
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四门俱竖
起宋军旗号。至晚水退,现出平地,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城中
鸡犬不闻,尸骸山积。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那千余
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卢俊义查点这伙人中,只有十数个
军卒,其余都是百姓。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见水退,溜将下来,
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卢俊义教斩首示众。给发本县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
外被水百姓。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
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
山南屯扎,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田虎大
惊,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着全羽前来听用,并问为何差往襄
垣人役,都不来回奏。
次日雨霁,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
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今日反叛,情理难容。待寡
人亲自去问他。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当下田虎亲自驱
兵向前,与宋兵相对。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北阵
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幡作队。那九曲飞龙赭黄伞下,玉辔金鞍,
银鬃白马上,坐着那个草头大王田虎。出到阵前,亲自监战。南阵后,宋江统领吴
用、孙新、顾大嫂、王英、扈三娘、孙立、朱仝、燕顺兵马又到。宋江也亲自督战。
田虎闻说是宋江,方欲遣将出阵,擒捉宋江,只听得飞马报道:“关胜等连破榆社、
大谷两个城池;西路卢俊义军马又打破平遥、介休两县,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
城中兵将,不留一个;右丞相卞祥扎寨绵山,与花荣等相持,被卢俊义从太原领兵,
后面杀来。卞丞相当不得两面夹攻,大败亏输,卞祥被卢俊义活捉过阵去。卢俊义
同关胜合兵一处,将沁源县围得铁桶相似。”田虎听罢,大惊无措,忙传令旨,便
教收军,退保威胜城内。
当下李天锡等押住阵脚,薛时、林昕、胡英、唐昌保护田虎先行。只听的铜山北,
炮声振响,被宋江密教鲁智深、刘唐、鲍旭、项充、李衮,统领精勇步兵,抄出铜
山北,分两路杀奔前来。田虎急驱御林军马来战,忽被马灵、孙安领兵马从东铲
斜里杀来。马灵脚踏风火二轮,将金砖望北军乱打。孙安挥双剑砍杀。二将领兵,
突入北阵,如入无人之境,把北军冲做两截。北军虽有十万之众,被吴用筹画这三
路兵马,横冲直撞,纵横乱杀,北军大败,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当下伪尚书
李天锡等保护田虎,望东冲杀逃奔,却被鲁智深等领着标枪、团牌、飞刀手,冲开
血路,杀奔前来。又把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等军马,冲散奔西。田虎手下,
虽是御林军马,挑选那最精勇的,他们自来与官军斗敌,从未曾见有恁般凶猛的,
今日如何抵当得住!
当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胡英、唐昌、总管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
军马,拥护奔逃。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田虎见了,仰天大叹
道:“天丧我也!”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戴青巾绩,身
穿绿战袍,手执梨花枪,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
先锋郡马全羽”。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田虎传旨,快教郡马
救驾。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在身,不能俯伏,臣该万死。”
田虎道:“赦卿无罪。”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
敌锋。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田虎
大喜,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全郡马在后面,抵当追赶的兵将。田虎等众,已
到襄垣城下,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
吊桥。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甚么大王。
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
陷坑中去,被军士把长枪乱搠,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城中大叫:“田虎要活
的!”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急勒马望北奔走。张清、叶清拍马赶来,田虎
那匹好马行得快,张清、叶清领军士追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只见田虎马前,
忽地起阵旋风,风中现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夫妇,都被汝害
了,今日走到那里去?”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那女子寂
然不见。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田虎落马堕地,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
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唐昌领众挺枪骤马来救。张清见唐昌抢来,疾忙上马,
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张清大叫道:“我不是甚么全羽,乃是
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二
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张清刺杀了唐
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鲁智深追赶
到来,见田虎已捉入城去,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山侧。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窜
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
余人,上铜山据住。宋江领兵四面围困。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宋江
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教张
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
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琼英等探知田虎
与我兵厮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
钩,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快开城门!”当下守
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忙上城楼观看,果见
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鬃白马上,坐着大王,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
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
特保护大王到此。教官员速出城接驾!”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
接。二人才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军士一拥
上前,将二人擒住。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
绳索绑缚了。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
卒,依着田虎妆束。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当下众人各掣
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
了。
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
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
英飞石子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解珍、解宝帮助琼英厮杀,城外乐和、段景住,
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乐和、段景
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尚有许多伪
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厮杀。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
敌?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
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又且
众寡不敌。”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张清道:“田虎已
被我擒捉在襄垣了。”琼英方才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见
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秦明、杨志、杜迁、宋
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
通,领兵夺了北门;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
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
后宰门砍杀入去。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田定闻变,自刎身死。
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
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
等贼徒,正是: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连
忙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
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众将都来献功。焦挺将田定死尸驼来,琼英咬牙
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尸骸支解。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
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垣,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卢俊义正在料理
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卢俊义即教关胜、
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
擒,
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卢俊义等迎接入城。宋
江出榜,安抚百姓。卢俊义将卞祥解来。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
待。卞祥见宋江如此意气,感激归降。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
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琼英拜谢王英
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即
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
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
了两日,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
北军死者五千余人,其余军士都降。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
成平寇之功。”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又过
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
不世之功。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朝廷必当重封官
爵。”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尸骸埋葬,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
不题。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
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赍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赍奏官,一同入进东京,先到宿太尉府前,依
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
道君皇帝龙颜喜悦,敕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戴宗得了这个消息,
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
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
贼役赃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
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
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
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谕陈等。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
蔡京于坐上谈兵,众皆拱听。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睬他。蔡
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
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
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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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0:06 发表 编辑


第一百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谈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祖贯
云南军达州人,现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天子驾到报来,蔡
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
学谕罗,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冒万死,谨
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
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
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
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
是复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谈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
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
臣民幸甚!天下幸甚!”
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
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
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
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
功。”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
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载州、莱县三处申文告
急。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
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素有韬略,着
他同侯蒙到陈军前听用。宋江等正在征剿,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
赏。”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
送到陈那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网打
尽。
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
,赍捧诏敕,及领赏赐金银、缎匹、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
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
勒限星驰赶任。道君皇帝剖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
了,不题。
且说侯蒙赍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
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
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
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
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下张
清上前,与侯参谋、罗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
处报闻。陈、宋江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赍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
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
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
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
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赍捧诏书,给赐安抚陈,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
缎、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敌淮西,倾覆我城
池,芟夷我人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西京,仍敕陈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
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
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就
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挪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 日
侯蒙读罢丹诏,陈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缎匹等项,
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
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
朱武等七十二员,各赐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散
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
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征剿
王庆。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陆续到来。
宋江将钦赏银两,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事。正值五月
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
罗,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
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当下席间,陈、侯蒙、
罗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
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
离了威胜,同陈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
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们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
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
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
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
张清复还旧日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道君皇帝敕下法司,
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
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
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
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
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径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
下。
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表白出来。那王庆原来是东京
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唆结讼,放
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
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
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
方居住。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
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
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
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抡棒。那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
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王庆赌
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吃的是酒儿。王砉夫妇,也有时训诲他。王庆逆性发作,
将父母詈骂,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单靠着
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
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时是徽
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开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颗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等个相识到
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
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
用竹帘。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伙
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伙人来到艮岳。
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筑,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
数。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
前。
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径望艮岳门内,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
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他走进去了。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
杨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
娇秀,年方二八。他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
预先分付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
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吃了
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
小二道:“少停便来算帐。”
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
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混江
龙》词为证:
丰资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
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
花钩。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
那娇秀在人丛里,睃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
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睃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
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
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
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等叱咤,假意与庙祝厮熟,帮他
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睃。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
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
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
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
挨挨挤挤。待俺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驴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
头鼠窜,奔出庙门来,一口唾,叫声道:“碎!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吃天鹅
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贿侍婢,反
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
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
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吃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
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彰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想要寻
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
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
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
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立至。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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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0:21 发表 编辑


第一百二回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了胁肋,蹲在地
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弹不得。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
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
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才到家里,一回儿又做甚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
笑,我闪了胁肋,了不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
头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鸟歪货,你闲常时,
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
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
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鸟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
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递与王庆吃了。他自去拴门户,扑蚊虫,
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桩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挨到午
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
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
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
出一块银子,约摸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
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包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啖。”钱老儿道:
“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
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拿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生。头带单纱抹眉头巾,
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
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桩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
先生,这里请坐。”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
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
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摸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
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王庆接了
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却是疼痛,弯腰不下,好似那八九十岁老
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
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想是打伤的。”钱老道:“他见甚么板凳
作怪,踢闪了腰肋。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
了。”李助道:“我说是个闪的模样。”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那李助
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与天地合其德,
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
买卦。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
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迭成一卦,道是水雷屯卦,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
占何事?”王庆道:“问家宅。”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屯者,难
也,你的灾难方兴哩!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折叠油纸扇
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非古庙,即危桥。白虎冲凶官病遭。有头无尾何曾
济,见贵凶惊讼狱交。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从改换,是非消。逢着
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皂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
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须改过迁居,方保
无事。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取钱酬谢了
李助。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
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王庆把见怪闪的事说了,众人都笑。王庆道:“列
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说
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王庆要病好,不止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又要
药行,多饮了几杯酒。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
空虚,暖些酒吃了。正在吃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
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
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
道:“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太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
我们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了一枝签,差我们两个来请
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略停一会儿才
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们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须带累我们吃打。
快走!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
去了。
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
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府尹喝道:“王庆,
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那见怪闪的事,细禀一遍道:“实
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
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
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
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今日被官府拷打,死去再醒。吃打
不过,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来钉了,押下死囚
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那时府
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
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那时蔡京、蔡攸耳朵里颇觉不好听,父子商议,若将王庆
性命结果,此事愈真,丑声一发播传。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
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蔡京、蔡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一来遮掩了童贯
之羞,二来灭了众人议论。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蔡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
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
下陕州牢城。当厅打一面十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
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监押前去。三人出开封府来,只见王庆的丈人
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
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
与你路途中使用。”王庆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
等容易!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你如今配去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
几时回来?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谁人替你养?又无一
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你须立纸休书,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
执。如此,方把银子与你。”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两,
这陕西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叹了两口气道:“罢,罢!只得写
纸休书。”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把
个门儿锁着。王庆向邻舍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
着的,头上插戴的,都将去了。王庆又恼怒,又凄惨。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
备了些酒食,把与公人吃了,将银十两,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棒疮疼痛,行
走不动,欲将息几日,方好上路。”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怎奈蔡攸处挽
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庆将家伙什物,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
此时王庆的父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另居一处,儿子上门,不打便骂。今日
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呀,
你不听我的训诲,以致如此。”说罢,那双盲昏眼内,吊下泪来。王庆从小不曾叫
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儿子今
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王砉
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
的话,便气愤愤的不来睬着爷,径同两个公人收拾出城去了。王砉顿足捶胸道:“是
我不该来看那逆种!”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十余日,棒疮稍愈,公人
催促上路,迤而行,望陕州投奔。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
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吃不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
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
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四面村
农,纷纷的投市中去。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荫,只
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喝喝地使棒。
三人走到树下歇凉。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丛中,踮
起脚看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
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配
军,俺的枪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鸟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丢下
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
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手。”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小人
枪棒也略晓得些儿。”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我比试罢?”那
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
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杆棒,脱下汗衫,拽扎
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抡棒?”王庆道:“只
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
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列位恩
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
王庆也吐个势,唤做蜻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
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闪,那汉
的棒打个空,收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
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王庆上前执着
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嚷
将起来道:“那厮本事低丑,适才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拿!”只见在先出尖上前
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
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
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庄外新蝉噪
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
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
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
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
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客替三位濯那湿透的汗衫,先汲
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吃了现成点心,然
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
切断的壮葱,然后搬出菜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
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
王庆称谢道:“小人是个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
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个带着酒食走的?”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
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小可
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
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被那厮痛打一顿,俺弟兄
两个,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
吞声。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
当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
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面一个人,
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只因走进这个人
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
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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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0:35 发表 编辑


第一百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凉晨,在打麦场
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个
丫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系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双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
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他昨日已知道
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恐龚端兄弟学了节,开口对王庆骂道:“你
是个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
回答。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
听得龚端村里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径自闯将进来。
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
的贼亡八!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
子!”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
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黄达扑通的个脚梢
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
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舌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纱裙子,扯的粉碎。黄达口里只叫
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当有防送公人孙琳、
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才住手。黄达被他们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
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晒了半日。
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
新安县投递报辜,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吃早膳。王庆道:“那厮日
后必来报仇厮闹。”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鸟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
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若是死了,拼个庄客,
偿他的命,便吃官司,也说不得;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厮打的官司。今日全赖师
父报了仇,师父且喝杯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龚
端取出两绽银,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孙琳、贺吉得了钱,只
得应允。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枪棒节,尽传与龚端、龚正。因公人催促起身,
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起个
半夜,收拾行囊包裹,天未明时,离了本庄。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
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
文牒。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州尹随
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公人讨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些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那个管营
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甚么杀威棒,也不来差
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遇秋深天气。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
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管营张世
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甚么。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那
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值真假。”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
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王庆道:“小的理会得。”接
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
弓,将回来,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喜得落了
他三钱银子。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昨日买的角
弓甚好。”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张世开道:
“这个晓得。”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
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
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及至过了十
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
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把龚端
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
又卖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铺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
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他说
在邙东镇上跌坏的,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
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
个元字儿。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
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
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怪道张世开寻罪过摆布俺。”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
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又把钱与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
那小厮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
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
正是:
好胜夸强是祸胎,谦和守分自无灾。
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厮备细,回到单身房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尔
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得我要紧,
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
不测。如此又过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匹缎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铺中买了
回营。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缎子颜色不好,尺头又
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
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举你。你这贼骨头,却是
不知好歹!”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磕头求方便。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
一顿棒,速将缎匹换上好的来。限你今晚回话,若稍迟延,你须仔细着那条贼性命!”
王庆只得脱出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上好的缎子,抱回营来。
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当直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
放你进去?”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那当直军汉那里肯听。王庆身
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直的,方才放他进去,却是又被他缠了一回。捧了两匹缎
子,来到内宅门外。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
房里去了。大奶奶却是利害得紧,谁敢与你传话,惹是招非?”王庆思想道:“他
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却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这
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亡八手里,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
前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今日直恁如此翻脸摆布俺!”
那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内
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的拔了后门的栓儿,藏过一边。那星光之下,照见墙垣内
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看时,乃是个坑厕。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
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
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木栅,里面又是墙垣。只听得墙里边笑语喧哗。王庆踅到墙
边,伏着侧耳细听,认得是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却
在那里喝酒闲话。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
那条性命,只在棒下。”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
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鸟气!”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教你快活罢了!”
那妇人道:“也够了!你们也索罢休!”那男子道:“姐姐说那里话?你莫管!”王
庆在墙外听他们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中大怒,那一把无明业火,高举三千
丈,按纳不住,恨不得有金刚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们。正是:
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
金风未动蝉先觉,无常暗送怎提防!
当下王庆正在按纳不住,只听得张世开高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往后面去登东厕。”
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
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
提个行灯,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
边,骂道:“那些奴才们,一个也不小心,如何这早晚不将这栓儿拴了?”那小厮
开了门,照张世开。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
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掣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张世开把那心肝五
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
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那小厮虽是平日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
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的不怕?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
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喊不出来,端的惊得呆了。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
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
庞元正在姐姐房中吃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王庆见
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庞元
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
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翻在
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点灯,一
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
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王庆慌了
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
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
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点灯出来照看,原无甚
么伴当同他出来。他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
丫都面面厮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
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
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营,那小
厮跌倒在地,尚在挣命,口中吐血,眼见得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
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匹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
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
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
城门,却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
尉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点起军兵,并
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
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
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
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
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去过对岸,心中思想道:“虽
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
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才有条大路。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
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
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
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
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掩。王庆上前,呀的一声
推进门去,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
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
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
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
未及回答。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
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
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是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
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吃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次后说张
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
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
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
“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
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
行,潜逃到房州。才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
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
是前年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
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改名,叫做
李德。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
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
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
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
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厮闹的声,王庆便来问:“庄客,
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
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
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睃一睃?”王庆听了这
话,那里耐得脚住?一径来到定山堡。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
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
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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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0:49 发表 编辑


第一百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
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
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   五幺子   火燎毛   朱窝儿
又有那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   三背间   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幺喝六,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认真厮打。
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
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身边便袋里,搭膊里,
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
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
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
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
来睃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痒,见那戏台里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
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的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
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吃官司到今日,
有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
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果儿吃。”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
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瞅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说
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
仿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
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那人已是每
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
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
浪,又狡猾奸诈,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
说王庆掷得凶,收了去,只替那汉拈头儿。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
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那汉性急翻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
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梢。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
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是才出炉的,热的熬
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
子孩儿,你敢伤你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
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
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那汉是蛮力,那里
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
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
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只
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厮不得无礼!有我在此!”王庆看那女子,
生的如何:
眼大露凶光,眉粗横杀气。腰肢坌蠢,全无袅娜风情;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
异样钗插一头,时兴钏镯露双臂。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常掇井栏,夸自
己膂力不费。针线不知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
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绸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
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
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但见:
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势侵额
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个绕腰贯
索。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
中看。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
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
扭定,只一交,把女子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
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你自来寻俺。”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
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果是节!”那边输钱吃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
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
子?”王庆喝骂道:“输败腌村乌龟子,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抢上前,拽
拳便打。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
道:“李大郎,不得无礼!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
好好地说!”王庆看时,却是范全。三人真个住了手。
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万福,便问:“李大郎是院长
亲戚么?”范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王庆对范全
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伙儿抢去了。”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
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瞅着看妹子。那女子说道:“看
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拿那锭银子来!”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
“是我也是输了”。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
银在此,将了去!”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
一径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倘遇恩赦,再与哥
哥营谋。你却怎般没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
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扎了多少。他十五岁时,
便嫁个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他炙杀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
段五专一在外寻趁厮闹,赚那恶心钱儿。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他们接这粉
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哥哥,你却到那里惹是招非!
倘或露出马脚来,你吾这场祸害,却是不小。”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范全起
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直,明日再来看你。”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天晚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
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
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
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甚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
他问的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
了,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独自一身,没人照
顾,特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段太
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
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
就是李大郎么?”二人都面面厮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才罢,
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
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
王,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
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王庆接过口来道:
“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我说是姓
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李助对王庆道:
“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因此叫小子做金剑
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
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才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那里有
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
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才曾
合过来,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吃杯喜酒!”
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沉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
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承段太
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粗蠢,怎好做娇客?”李助道:“阿也!院长不必太
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郎哩!”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在下便可替
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甚东西相待,这些薄
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使得!”范全道:“惶恐!惶
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
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复,那里管甚么一姓两姓,好人
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
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才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讲
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径择日成亲。择了本月二十二
日,宰羊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吃喜酒。其笙箫
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
官府有事,先辞别去了。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
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吃了一日
酒,至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
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眷,
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才收
拾歇息。当有丫头老妈,到新房中铺床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丫头从外面拽
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怎么好!
你们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段二又喊
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
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甚事,恁般大惊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鸟
毛了!你们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
问,众妇人都跑散了。
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里叫苦叫屈,如
热上蚂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
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
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土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
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里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
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吃官司哩!”众人跌脚捶胸,
好似掀翻了抱鸡窠,弄出许多慌来,却去骂王庆,羞三娘。
正在闹吵,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
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
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
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们如今还
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
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
里入伙,方避得大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
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
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
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枪架上拿了朴刀,
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俱拽扎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
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
走。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
哄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们明火执仗,又不
知他们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当。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土兵,同了黄达,跟同来捉人。都头上前,早被
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土兵,黄达也
被王庆杀了。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
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伙。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
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兵,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挂绰枪,开了栅寨,
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当下廖立
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廖立挺枪喝道:“你这伙鸟男女,如何
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
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
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们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
小去处,却容不得你们。”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
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拈枪来迎。段
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斗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在镝前亡。
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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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回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斗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
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王庆提朴刀
喝道:“如有不愿顺者,廖立为样!”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
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此时已是东方发白。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
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属房州管下。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
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帛、布匹等项,杀牛宰马,大赏喽罗,置酒与众人贺庆。
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有逃奔得脱的,
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
那伙凶人,投奔西去。”张顾行大惊,次早计点土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
人。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因强人凶
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房山寨喽罗日众,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
猖獗,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一面再与本州
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剿捕。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剿捕。两营军
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瘪着肚皮,如何去杀贼?张顾行闻
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却是为何?当事的,
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直到鼓噪,方才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更有一桩可
笑处,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克剥。他们平日受的克剥气多了,今
日一总发泄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
护着印信,预先躲避。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遂将良民焚劫。那
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
了强人。因此王庆得志,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
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立竖招军旗
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远近村镇,都被劫掠。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
纷纷归附。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伙。
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剿捕?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
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邻近州县,申报朝廷,朝廷命就
彼处发兵剿捕。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一闻
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及至临阵对敌,将军怯懦,
军士馁弱。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因此,被王庆
越弄得大了,又打破了南丰府。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
高俅,他们得了贿赂,那管甚么庸懦。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恣意克剥
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
南下。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
破荆南城池。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
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
号改元;也学宋朝,伪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封李助为军师都丞相,
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
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伪立段氏为妃。
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
之日,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那八座乃是:
南丰  荆南  山南  云安
安德  东川  宛州  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
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
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
心离散,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蔡攸、童贯惧
罪,只瞒着天子一个。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
却得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统领大兵
二十余万,向南进发。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
救鲁州、襄州。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驰驱,由粟县、汜水一路行来,所过秋毫无
犯。大兵已到阳翟州界。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张清等离
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参见毕,备述蒙
恩褒封之事。宋江以下,称赞不已。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自己大军,不便入城。宋江传令,
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
者甚多,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令皇甫端
调治,刻剐鬣毛。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宋江道:“正要他用
火。”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冈凉荫树下,用竹篷茅草,盖一小小山棚。当有
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宋江
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
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
“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
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但如此溽暑,军士往来疲病,倘贼
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
军马凉爽,自然强健。”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
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臾,凉风飒飒,阴云冉冉,从本山
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除此山
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鸟雀藏匿。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
谢公孙胜神功道德。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
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他探知宋江兵马,屯扎
山林丛密处避暑。他道:“宋江这伙,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所以不能成大事。
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
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干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刘敏引了鲁成、郑捷、寇猛、
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刘敏留下偏将韩、
班泽等,镇守城池。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刘敏大喜道:“宋江等
这伙人合败!”贼兵行至三更时分,才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气弥漫山谷。刘
敏道:“天助俺成功!”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
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
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苦也!”却有
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
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却似千万
条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当下
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
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
安、卞祥,各领兵冲杀过来。贼兵大败亏输。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郑捷被
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顾岑被卞祥搠死;寇猛被乱兵
所杀;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
尽绝;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前逃奔,到宛州去了。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
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张清、孙安等,得胜回到
山寨献功。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宋江各各
赏劳,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若贼人
添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当
乘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然须别分兵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
冲突。”宋江称善,依计传令,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
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林冲、呼
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单廷、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
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当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
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
攻城,少报厚恩。”宋江依允,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
为前部。那十七员乃是:
孙安 马灵 卞祥 山士奇 唐斌 文仲容
崔 金鼎 黄钺 梅玉  金祯 毕胜
潘迅 杨芳 冯升 胡避  叶清
当下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
发,到宛州十里外扎寨。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
用。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
只逃脱得性命。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
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宋兵攻打城池,一连
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
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同日,又有宛州之南,
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
正刑讫。二处斩获甚多。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
军士囊土,四面拥堆距,逼近城垣。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越沟
堑,渡池濠,军士一齐奋勇登城,遂克宛州,活擒守将刘敏,其余偏牙将佐,杀死
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宋江等大兵入城,将刘敏正法枭示,出
榜安民。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
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陈安抚闻报大喜,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宋
江等出郭迎接入城,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得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宋江对吴用计
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
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
意。”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
万,镇守宛州。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
船只,由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
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
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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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1:19 发表 编辑


第一百六回书生谈笑却强敌 水军汩没破坚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陆路分作三队,前队冲锋破敌骁将
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一万。那十二员:
董平  秦明  徐宁  索超  张清  琼英
孙安  卞祥  马灵  唐斌  文仲容 崔
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兵马五万为合后。那十四员:
黄信  孙立  韩滔  彭  单廷
魏定国 欧鹏  邓飞  燕顺  马麟
陈达  杨春  周通  杨林
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十余员,军马十万,杀奔山南军来。前队董平等兵
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寨,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
麓,新添设雄兵二万,令勇将贺吉、縻、郭矸、陈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
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
于右,只听我军中炮响,一齐杀出。
这里分拨才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两军相对,旗鼓
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縻出马
当先,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担一把
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们这伙是水洼小寇,何故与宋
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宋军阵里,鼍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
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待俺劈你一百斧!”挥着金蘸斧,拍马直
抢縻。那縻也抡斧来迎。两军迭声呐喊,二将抢到垓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
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那贼将縻,果是勇猛。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贼将陈
舞戟来迎。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正斗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
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贼将贺吉分兵接住厮杀;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贼将
郭矸分兵接住厮杀。宋阵里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只一石子飞来,
正打着鼻凹,陈翻身落马。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个粉碎。那左
边孙安与贺吉斗到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縻
见众人失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
杀,贼兵大败。
众将追赶縻,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里,贼将耿文、
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縻当先。宋阵里文仲容
要干功勋,挺枪拍马,来斗縻,战斗到十合之上,被縻挥斧,将文仲容砍为两
截。崔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二将斗过六七合,唐斌
拍马来助。縻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将崔斩于马下,抢来接住
唐斌厮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张清拈取石子,望縻飞来。那
縻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将石子拨下地去
了。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縻见第二个石子飞来,把头一低,铛
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
并出,一齐并力杀来。縻见众将都来,隔住唐斌的枪,拨马便走。唐斌紧紧追赶,
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被縻那厮跑脱去了。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
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二人尸首埋葬。
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
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宋江见折了二将,十分凄惨,用
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池形势,下来对宋江
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且扬示攻打之意,再看机会。”宋江传令,教一面
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那厮,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守城主
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为平东大元帅,
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当下縻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猛,折了五将,全军
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原来縻等是王庆差出来的,因此说借兵。段二
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的复兵折将的罪,我却杀得你!”喝叫军士绑出,
斩讫来报。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段二看时,
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段二道:“却如何饶他?”左谋道:“某闻縻十分
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宋江等真个兵强将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段二道:
“怎么叫做智取?”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运来。闻宛
州兵马单弱,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定时日,教他两
路出兵,袭宛州之南,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将军统领,教他干功赎罪,驰往
袭宛州之北。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州。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
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段二本是个村卤汉,那晓得甚么兵机,今日听了
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连忙差人往均、巩二州约会去了。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
縻、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投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军船只,已
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小弟特来听令。”宋江留李俊在帐中,略饮几杯
酒,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宋江听罢大惊,急与
吴用商议。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宛州不必忧虑。只就这个机
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便向宋江密语半晌。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
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密随李俊去了,不题。
再说贼将縻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入宛州来。陈安抚教花荣、林冲,领兵
马二万,出城迎敌。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縻等约会
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陈再教吕方、郭盛,领兵马二
万,出北门迎敌去了。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州贼人季三思、倪慑等,
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
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
不必忧虑,萧某有一计。”便迭着两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众可破。”
陈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陈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
西门内,待贼退兵,方可出击。二将领计去了。陈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
都要将旗掩倒,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帜一齐举竖起来。只许在城内走动,
不得出城,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抬酒馔,到西门城楼上摆设。陈、侯蒙、
罗,随即上城楼,笑谈剧饮,叫军士大开了城门,等那贼兵到来。
多样时,那贼将季三思、倪慑,领着十余员偏将,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奔到城下来。
望见城门大开,三个官员,一个秀才,于城楼上花堆锦簇,大吹大擂的在那里吃酒;
四面城垣上,旗影儿,也不见一个。季三思疑讶,不敢上前。倪慑道:“城中必
有准备,我们当速退兵,勿中他诡计。”季三思急教退军时,只听得城楼上一声炮
响,喊声振天,鼓声振地,旌旗无数的在城垣内来往。贼兵听了主将说话,已是惊
疑,今见城中如此,不战自乱。城内宣赞、郝思文领兵杀出城来,贼兵大败,弃下
金鼓、旗、兵戈、马匹、衣甲无数,斩首万余。季三思、倪慑都被乱军所杀,其
余军士,四散乱窜逃生。
宣赞、郝思文得胜,收兵回城,陈安抚等已到帅府去了。北路花荣、林冲已杀了阙
翥、翁飞二将,杀散贼兵,单单只走了縻,收兵凯还,方欲进城,听说又有两路
贼兵到来,西路兵已赖萧让妙计杀退了,南路吕方、郭盛,尚不知胜败。花荣等得
了这个消息,传令教军士疾驰到南路去。吕方、郭盛正与贼将鏖战,林冲、花荣驱
兵助战,杀得贼兵星落云散,七断八续,斩获甚多。当日三路贼兵,死者三万余人,
伤者无算。只见尸横郊野,血满田畴。林冲、花荣、吕方、郭盛都收兵入城,与宣
赞、郝思文一同来到帅府献捷。陈、侯蒙、罗,俱各大喜,称赞萧让之妙策、
花荣等众将之英雄。众将喏喏连声道:“不敢。”陈安抚教大排筵席,宴赏将士,
犒劳三军,标写萧让、林冲等功劳,紧守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段二差縻等军兵出城后,次夜,段二在城楼上眺望宋军。此时正是八月中旬
望前天气,那轮几望的明月,照耀的如白昼一般。段二看见宋军中旗乱动,徐徐
的向北退去。段二对左谋道:“想是宋江知道宛州危急,因此退兵。”左谋道:“一
定是了!可急点铁骑出城掩击。”段二教钱傧、钱仪二将,整点兵马二万,出城追
击宋兵,二将遵令去了。段二向西望时,只见城外襄水,一派月色水光,潺潺溶溶,
相映上下。那宋军的三五百只粮船,也渐渐望北撑去。
那段二平日掳掠惯了,今夜看见许多粮船,又没有甚么水军在上,每船只有六七个
水手,在那里撑驾,便叫放开西城水门,令水军总管诸能,统驾五百只战船,放出
城来,抢劫粮船。宋军船上望见,连忙将船泊拢岸来,那船上水手,都跳上岸去。
那边诸能撑驾战船上前,只听得宋军船帮里,一棒锣声响,放出百十只小渔艇来,
每船上二人划桨,三四人执着团牌标枪,朴刀短兵,飞也似杀将来。诸能叫水军把
火炮火箭打射将来。那渔艇上人,抵敌不住,发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贼兵得胜,
夺了粮船。诸能叫水手撑驾进城。刚放得一只进城,城内传出将令来,须逐只搜看,
方教撑进城来,诸能叫军士先将那撑进来的那只船搜看。十数个军士一齐上船来,
揭那板,却似一块木板做就的,莫想揭动分毫。诸能大惊道:“必中了奸计!”
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那些城外的船,且莫撑进来。”说还未毕,只见城外后
面三四只粮船,无人撑驾,却似顺着潮水的,又似使透顺风的,自荡进来。
诸能情知中计,急要上岸时,水底下钻出十数个人来,都是口衔着一把蓼叶刀,正
是李俊、二张、三阮、二童这八个英雄。贼兵急待要用兵器来搠时,那李俊一声胡
哨,那四五只粮船内暗藏的步军头领,从板下拔去梢子,推开板,大喊一声,各
执短兵抢出来。却是鲍旭、项充、李衮、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
解宝、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王定六、白胜、段景住、时迁、石勇、凌振等
二十个头领,并千余步兵,一齐发作,奔抢上岸,砍杀贼人。贼兵不能拦当,乱窜
奔逃。诸能被童威杀死,城里城外,战船上水军,被李俊等杀死大半,河水通红。
李俊等夺了水门,当下鲍旭等那伙大虫,护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
杀人。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
段二闻变,急引兵来策应,正撞着武松、刘唐、杨雄、石秀、王定六这一伙。段二
被王定六向腿上一朴刀搠翻,活捉住了。鲁智深、李逵等十余个头领,抢至北门,
杀散守门将士,开城门,放吊桥。那时宋江兵马,听得城中轰天子母炮响,勒转兵
马杀来,正撞着钱傧、钱仪兵马,混杀一场。钱傧被卞祥杀死;钱仪被马灵打翻,
被人马踏为肉泥;三万铁骑,杀死大半。孙安、卞祥、马灵等领兵在前,长驱直入,
进了北门。众将杀散贼兵,夺了城池,请宋先锋大兵入城。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宋江传令,先教军士救灭火焰,不许杀害百姓。天明出榜安民,
众将都将首级前来献功。王定六将段二绑缚解来,宋江差军士押解到陈安抚处发落。
左谋被乱兵所杀。其余偏牙将士,杀死的甚多,降伏军士万余。宋江令杀牛宰马,
赏劳三军将士,标写李俊等诸将功次,差马灵往陈安抚处报捷,并探问贼兵消息。
马灵遵令去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回复道:“陈安抚闻报,十分欢喜。随自为表,差
人赍奏朝廷去了。”马灵又说萧让却敌一事,宋江惊道:“倘被贼人识破,奈何?
终是秀才见识。”宋江发本处仓廪中米粟,赈济被兵火的百姓,料理诸项军务已毕,
宋江正与吴用计议攻打荆南郡之策,忽接陈安抚处奉枢密院札文,转行文来说:“西
京贼寇纵横,掠东京属县,着宋江等先荡平西京,然后攻剿王庆巢穴。”陈安抚
另有私书说枢密院可笑处。
宋江、吴用备悉来意,随即计议分兵:一面攻打荆南,一面去打西京。当有副先锋
卢俊义及河北降将,俱愿领兵到西京,攻取城池。宋江大喜,拨将佐二十四员,军
马五万,与卢俊义统领前去。那二十四员将佐:
副先锋卢俊义
副军师朱武
 杨志  徐宁 索超 孙立 单廷
 魏定国 陈达 杨春 燕青 解珍
 解宝  邹渊 邹润 薛永 李忠
 穆春  施恩
河北降将
 乔道清 马灵 孙安 卞祥 山士奇 唐斌
卢俊义即日辞别了宋先锋,统领将佐军马,望西京进征去了。宋江令史进、穆弘、
欧鹏、邓飞,统领兵马二万,镇守山南城池。宋江对史进等说道:“倘有贼兵至,
只宜坚守城池。”宋江统领众多将佐,兵马八万,望荆南杀奔前来,但见那枪刀流
水急,人马撮风行。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荆南又是如何攻打,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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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回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大军所过地方,
百姓秋毫无犯。戎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上有贼
将李,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那李是李助之侄,王庆封他做宣抚使,他
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
“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目今来打荆南,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
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
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
段娘娘正在厮打的热闹哩!”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厮闹?”近侍附李助的
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段娘娘因此着恼。”
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李助道:“在
此鹄候!”内侍传奏进去,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
李助俯伏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
山南两座城池。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伏乞大王发兵去救
援。”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伙,是水洼草寇,如何恁般猖獗?”随即降旨,
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又令统军大将谢宇,统领将
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那伪
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
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军人侦探贼人消息的实回
报。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纪山乃
荆南之重镇。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
那李狡猾诡谲,众兄弟厮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于是下令:“将军
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
传令方毕,军中肃然。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提防,
陆续运到军前接济。差人打战书去,与李约定次日决战。宋先锋传令,教秦明、
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厮杀;教焦挺、
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分拨已
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平明合战。李统领偏将马、马劲、袁朗、
滕、滕戡,兵马二万,冲杀下来。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者,王庆封他做虎威
将军。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贼兵排列在北麓平阳处,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
应。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鼍鼓喧天,
彩旗迷日。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
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骓,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两个水磨炼钢挝,
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重十六斤,高叫道:“水洼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
贼,何足为道!”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拈浑铁点钢枪,骤马直抢袁朗,那
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三骑马丁字儿摆开厮杀。三将斗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
拨转马便走。金鼎、黄钺驰马赶去,袁朗霍地回马,金鼎的马稍前。金鼎正抡刀砍
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那把刀口砍缺。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
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撞下马来。黄钺马到,那根枪早刺到袁
朗前心。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枪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袁朗将左
臂抱了那把挝,右手顺势将枪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袁朗将右手拦
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众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那匹马直跑
回本阵来。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
袁朗舞挝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鬃马,挺着方天画戟,
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
贼将滕,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
阵?”滕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厮杀。两个斗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
开滕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滕大喝一声,骤马赶来。琼英向鞍鞒边绣囊
中,暗取石子,扭转柳腰,觑定滕,只一石子飞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
迸流,翻身落马。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画戟,把滕结果。
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
打琼英。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厮杀。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
两的,打扮也差不多。呼延灼是冲天角铁幞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
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骓;滕戡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
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黄鬃马。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棱钢鞭。两个在阵前,
左盘右旋,一来一往,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斗到一
百五十余合。贼阵中主帅李,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即令鸣金
收兵。秦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贼兵
上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
挫了我军锐气。宋江十分烦恼,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吴用迭
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依允。当下唤鲁智深、
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
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
用短兵、团牌、标枪、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众将遵令去了。
次早,李差军下战书,宋江与吴用商议。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鲁智深等已
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宋江批:“即日交战。”军人持书上山去了。宋江
仍命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
戟为里,战车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
马一万,在营俟候;李应、柴进、韩滔、彭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俟候:“听
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
嫂、张青、孙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分拨
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其余将佐守寨。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
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这里列阵才完,纪山贼将李,统领袁朗、滕戡、马、马劲四个虎将,二万五千
兵马。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盔,披
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这是李昨日
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虽有矢石,那里甲护住了。那五千军马,
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枪手,冲突下来。后面军士,分两路夹攻拢来。宋江抵当不
住,望后急退。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幸有战车当
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车后虽有骑兵,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伙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山
寨里贼兵,只有五千老弱,一个偏将,被鲁智深等杀个罄尽,夺了山寨。李等见
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宋江又教铳
炮手打击铁骑,贼兵大溃。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
来,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李在后,
被鲁智深打死。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只走了马一个。夺获盔甲、金鼓、马匹
无算。三万军兵,杀死大半。山上山下,尸骸遍满。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
千余。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大赏三军将士,标写鲁
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督兵前进。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与军师
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回文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所过地
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卢俊义慰抚劝劳,就
令武顺镇守城池,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
之忧,兵马长驱直入。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探听
得城中主帅是伪宣抚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那奚统军曾习
阵法,深知玄妙。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朱武道:“闻奚胜那厮,
颇知兵法,一定要来斗敌。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卢俊义道:
“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
三军齐到。奚胜见宋军排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上云梯
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待俺排个阵势惊他。”
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
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那奚统军怎生结束,但见:
金盔日耀喷霞光,银铠霜铺吞月影。
绛征袍锦绣攒成,黄带珍珠钉就。
抹绿靴斜踏宝镫,描金随定丝鞭。
阵前马跨一条龙,手内剑横三尺水。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
卢俊义听得奚胜要斗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
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朱武对卢
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贼将欺我这里
不识他这个阵,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
破他六花阵了。”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奚胜道:
“你敢来打么?”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卢俊义入阵,朱武
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
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今日属金,将我阵正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
杨志等遵令,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这里卢俊义率
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孙安、卞祥要
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却不知深入重地。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
来。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
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孙安等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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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乔道清兴雾取城 小旋风藏炮击贼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将埋伏,
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了。孙安奋勇厮
并,杀死贼将二人,却是众寡不敌,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兵驱入深谷中去。那
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口。贼人进城,报知龚端。
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杨志、孙安等,便是插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
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兵,夺了龙门关,斩
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贼兵退入城中去了。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
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当下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
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至日暮,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葛,爬山越岭,
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隐隐的有一簇人马,
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又且高下悬隔,声唤不闻。解宝领军卒下山,
寻个居民访问,那里有一个人家,都因兵乱迁避去了。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
旷处,方才有几家穷苦的村农,见了若干军马,都慌做一团。解宝道:“我们是朝
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那些人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
“我们军将是宋先锋部下。”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
宋先锋么?”解宝道:“正是。”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
前年也有官兵到此剿捕贼人,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
来。今日得将军到此,使我们再见天日。”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
并那岭西深谷去处,问访众人。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谷,只有一条进去的
路。”农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合兵一处,
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果
然好个深岩幽谷。但见:
玉露雕伤枫树林,深岩邃谷气萧森。
岭巅云雾连天涌,壁峭松筠接地阴。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在树林下,坐以待毙。见了解宝等人
马,众人都喜跃欢呼。解宝将带来的干粮,分散杨志等众人,先且充饥。食罢,众
军一齐出谷。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赈济
穷民。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是日天晚歇
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王庆差伪
都督杜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卢俊义闻
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兵马二万,列
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管领军马五千,看
守山寨。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三万五千,迎敌杜。当有浪子燕青禀道:
“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卢俊义道:“却是为何?”燕青道:“小人昨夜,有
不祥的梦兆。”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凭信。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
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卢俊义笑道:
“小乙,你待要怎么?”燕青道:“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卢俊义道:“便
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燕青领了自去,卢俊义冷笑
不止。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由平泉桥经过。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乃唐朝
李德裕旧庄,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卢俊义心下虽是好笑,忙忙地
要去厮杀,无暇去问他。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候。至一个时辰,
贼兵方到。
两阵相对,擂鼓呐喊。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杆刀,拍马当先。宋阵中山士奇跃马
挺枪,更不打话,接住厮杀。两骑马在阵前斗过三十合,山士奇挺枪刺中卫鹤的战
马后腿,那马后蹄将下去,把卫鹤闪下马来,山士奇又一枪戳死。西阵中酆泰大
怒,舞两条铁简,拍马直抢山士奇。二将斗到十合之上,卞祥见山士奇斗不过酆泰,
拈枪拍马助战。被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奇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
性命,拍马舞剑来迎。怎奈卞祥更是勇猛。酆泰马头才到,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酆
泰心窝,死于马下。两军大喊。西阵主帅杜,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
生,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与杜斗过五
十合,不分胜败。杜那条蛇矛,神出鬼没。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
战。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马来迎。与孙安斗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
茂一剑,斩于马下。拨转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杜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
及,被孙安手起剑落,砍断右臂,翻身落马,卢俊义再一枪,结果了性命。卢俊义
等驱兵卷杀过去,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当先马上一将,状貌粗黑丑恶,一头蓬松
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弯环踢跳,飞奔前
来。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那将不来与你厮杀,口中喃喃呐
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须臾,平空
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望宋军烧将来。卢俊义走避不迭,宋军大败,弃下金
鼓、马匹,乱窜奔逃。走不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军士死者,五千余人。众将保
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倾圮下来。幸得燕青
砍伐树木,于桥两旁,刚搭得完浮桥,军士得渡,全活者二万人。卢俊义与卞祥两
骑马落后,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祥喷来。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坠马,
被贼兵所杀。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窜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将。那贼将见
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乔道清捏诀念咒,把剑望
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霎时间,有千百道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
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灭了妖火。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
奔,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把那贼将闪下马来。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
为两段。那五千骑兵,掀翻跌伤者,五百余人。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
都留下驴头!”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乔道清再用好言
抚慰,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贼,来见卢先锋献捷。卢俊义感谢不已,并称赞燕青
功劳,众将问降贼,方晓得那妖人姓寇名,惯用妖火烧人。人因他貌相丑恶,叫
他做毒焰鬼王。昔年助王庆造反的,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近日又到南丰说:“宋
兵势大,待俺去剿他。”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
敢出来厮杀,只添兵坚守城池。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
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卢俊义道:“愿闻神术。”
乔道清附耳低言说道:“如此,如此。”卢俊义大喜,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
准备攻城。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卢俊义亲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来仗剑作法。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周回都遮漫了,
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宋兵乘黑暗里,从飞桥转关辘上,攀缘上
女墙,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光敛,城上四面,都是宋兵,各向身边取出火种,
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同白昼一般。守城军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
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贼兵坠城死者无算。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
已被宋军夺了四门。卢俊义大驱兵马进城,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其余偏牙将
佐头目俱降,军士降服者三万人,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军将士,差马灵到宋先锋处报捷。
马灵遵令去了,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日与贼人交战,大败南
丰救兵,主帅谢宁被擒。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中,数日军务,都是吴军师
统握。”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连忙料理军务,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
统兵镇守。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
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不则一日,兵马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卢俊义等入寨问候。
宋江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卢俊义等甚是喜慰。
正在叙阔,各述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三十
里,忽被荆南贼将縻、马,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乘先锋卧病,要来
劫大寨之后,正遇着我们人马。唐斌力敌二将,怎奈众寡不敌,更兼縻十分勇猛。
唐斌被縻杀死,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他们正要来劫寨,探听得卢先
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宋江听罢,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
命休矣!”病势仍旧沉重。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
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宋江呜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
抚来看视我,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们写勒碑石,及查勘
文卷。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不料被贼人捉掳,三人必被杀
害!”宋江遂教卢俊义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马报仇,卢俊义等遵令,
来到城北军前。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吴用大惊道:
“苦也!断送了这三个人!”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众将遵令,四面攻
城。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若
稍迟延,打破城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
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之职,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那縻、马都战败,
逃遁到此。当日捉了萧让等三人,因宋兵尚未围城,縻叫开城门进城,将萧让等
解到帅府献功。梁永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教军士解放绑缚,要他降服。萧让、
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汝等看我们是何等样人?逆贼快把我
三人一刀两段罢了!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个儿着地!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
们这伙鼠辈,碎尸万段!”梁永大怒,叫军汉:“打那三个奴狗跪着!”军汉拿起
杆棒便打,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三人骂不绝口。梁永道:“你们要一刀
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喝叫军士:“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
打他两腿,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来。”军汉得令,便来套枷扒摆布。
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
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他高祖萧,字僧达,南北
朝时人,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亲率将吏,冒雨修筑。雨甚水壮,将吏请少
避之,萧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言毕,而水退堤立。是岁,嘉
禾生,一茎六穗,萧嘉穗取名在此。那萧嘉穗偶游荆南,荆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
把萧嘉穗十分敬重。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宏,膂力过人,武艺精
熟,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凡遇有肝胆者,不论贵贱,都交给他。适遇王庆作乱,
侵夺城池,萧嘉穗献计御贼。当事的不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贼人下令,凡百姓
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萧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今
日见贼人将萧让等三个扒,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
萧嘉穗想了一回道:“机会在此。只此一著,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忙归寓所。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连忙叫小厮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棉纸,
在灯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
  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宋先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
到处莫敢撄其锋。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情同股肱。辕门前扒的三人,义不屈膝,
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今日贼人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
玉石俱焚。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只听得百姓们都在家里哭泣。萧嘉穗
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挨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下的数张字纸,抛
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登时聚着数簇
军民观看。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梁永大惊,急差宣令官出
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
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军民都错愕相顾。那宣令
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
声,一刀砍断马足,宣令官撞下马去,一刀剁下头来。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
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
嘉穗,又晓得他是铁汉,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
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声音响振数
百步。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剌,折桌脚,拈指间已有五六千人。迭
声呐喊,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那梁永平日暴虐军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
都恨入骨髓。一闻变起,都来相助,赶入去,把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萧嘉穗领
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此时已有二万余人。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扒,都
打开了枷。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背着萧让等三人。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
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听的城中呐喊,又是开城门,只道贼人出来冲
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只见萧嘉穗抓着人头,背后三个军汉,
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吴用正在惊讶,萧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
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吴用听了,又惊又喜。萧嘉穗
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请军师快领兵入城!”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
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吴用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
军马入城,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
下城。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捆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
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只有縻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证退了九分九厘,欣喜雀
跃,同众将拔寨都起。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
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宋江纳头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
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
萧嘉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众军民之力也!”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
敬。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城中军士,将贼将解来。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
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数万人。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
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宋某回朝,
面奏天子,一定优擢。”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
萧某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是孤陋寡闻的一个人。方今谗人高张,贤士无
名,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
死,赴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
命,都在权奸掌握之中。象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
飞耶!”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下,无不嗟叹。座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
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
话,更是点头玩味。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
捷。宋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
今早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后人有诗赞萧
祖孙之德云:
冒雨修堤萧僧达,波狂涛怒心不怛。
恪诚止水堤功成,六穗嘉禾一茎发。
贤孙豪俊侔厥翁,咄叱民从贼首。
泽及生灵哲保身,闲云野鹤真超脱。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众将无不叹息。至晚,戴宗回报,说
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及林冲、花荣等,俱
各讨平。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陈安抚已率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
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们好起大兵,前去剿灭渠魁。”宋江
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宋江等接入城中。
参见毕,陈安抚大赏三军将士。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
到。宋江将州务请陈安抚治理。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
行,来剿南丰贼人巢穴。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
一人,军马二十余万,连战连捷,兵威大振,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宋江将复
过州县,呈报陈安抚。陈差罗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将李助为统军
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路各兵马二万,都是
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
王庆亲自督征。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厮并。我将
何策胜之?”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误之’这一句。俺们如今将士都在一处,
多分调几路前去厮杀,教他应接不暇。”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步头领单廷、魏定
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缎帛、火炮、车辆。
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四围都是高泥冈子,却象个土城,
三面有路出入。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是晚,东北风大作,
浓云泼墨,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
推送屋里。军士方欲造饭食息,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
进说:“审问得奸细说,贼人縻,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现今
伏在龙门山中。”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树木丛密。李应听说,便对柴进道:
“待小弟去庄前,等那鸟败贼,杀他片甲不回。”柴进道:“那縻十分勇猛,不
可力敌。况且我这里兵少,待小弟略施小计,拚五六车火炮,百十车柴薪,与唐斌
等报仇,把那奸细杀了。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
火箭,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南先行,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
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檐边。将百十辆空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
米。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焰硝灌过的干柴。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
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教单廷领马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都是
恁般恁般,依我行事。”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
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
掩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单廷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把,接住厮杀。
单廷与縻斗不到四五合,单廷拨马领兵退入去。那縻是有勇无谋的人,领
兵一径抢进来。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千,疾驰到庄南,
把住路口。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乃是空屋,不见粮
草。縻领兵四面搜索,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见
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了。縻道:“原来不多粮草!”叫军士打火把照看,中
间车队里,每队有两辆缎匹车。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縻急要止遏时,又被
山上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贼兵发喊,急躲避时,早
被火炮药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
死。拈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但见:
  风随火势,火趁风威。千枝火箭掣金蛇,万个轰雷震火焰。骊山顶上,料应褒
姒逞英雄;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计。氤氲紫雾腾天起,闪烁红霞贯地来。必必
剥剥响不绝,浑如除夜放炮竹。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烈之声。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烟团火块。
縻被火炮击死,贼兵击死大半,焦头烂额者无数,又被单廷、施恩等三路追杀
进来,二个偏将都被杀死,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去,逃脱性命。天
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来。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
贼,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宋江等如何厮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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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22:10 发表 编辑


第一百九回王庆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话说当日宋江升帐,诸将拱立听调。放炮、鸣金鼓、升旗,随放静营炮,各营
哨头目,挨次至帐下,齐立肃静,听施号令。吹手点鼓,宣令官传令毕,营哨头目,
依次磕头,起站两边。巡视蓝旗手,跪听发放,凡呐喊不齐,行伍错乱,喧哗违令,
临阵退缩,拿来重处。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员,宋先锋亲谕:“尔等下营督阵,
凡有军士遇敌不前,退缩不用命者,听你等拿来处治。”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鸣
金大吹,各归行伍,听令起行。宋江然后传令,遣调水陆诸将毕。吹手掌头号整队,
二号掣旗,三号各起行营向敌。敲金边,出五方旗,放大炮,掌号营,各各摆阵
出战。正是那:
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却说贼人王庆,调拨军兵抵敌,除水军将士闻人世崇等已差拨外,点差云安州伪兵
马都监刘以敬为正先锋,东川伪兵马都监上官义为副先锋,南丰伪统军李雄、毕先
为左哨,安德伪统军柳元、潘忠为右哨,伪统军大将段五为正合后,伪御营使丘翔
为副合后,伪枢密方翰为中军羽翼。王庆掌握中军,有许多伪尚书、御营金吾、卫
驾将军、校尉等项,及各人手下偏牙将佐,共数十员。李助为元帅。队伍军马,十
分齐整。王庆亲自监督。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弓弩上弦,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宋军哨路来的渐近。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
马,都戴青将巾,各穿绿战袍,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后插一把
雉尾,都是钏银细杆长枪,轻弓短箭。为头的战将是奉道君皇帝敕命,复还旧职,
虎骑将军没羽箭张清。头裹销金青巾帻,身穿挑绣绿战袍,腰系紫绒绦,足穿软香
皮,骑匹银鞍马。左边是敕封贞孝宜人的琼矢镞琼英,头带紫金嵌珠凤冠,身穿紫
罗挑绣战袍,腰系杂色彩绒绦,足穿朱绣小凤头鞋,坐匹银鬃骏马。那右边略下些,
捧旗的是敕授的义仆正排军叶清,直哨到李助军前,相离不远,只隔百十步,勒马
便回。前军先锋刘以敬、上官义骤马驱兵,便来冲击。张清拍马,拈出白梨花枪,
来战二将。琼英驰马,挺方天画戟来助战。
四将斗到十数合,张清、琼英隔开贼将兵器,拨马便回。刘以敬、上官义驱兵赶来,
左右高叫:“先锋不可追赶!此二人鞍后锦袋中都是石子,打人不曾放空!”刘以
敬、上官义听说,方才勒住得马,只见龙门山背后,鼓声振响,早转五百步兵来。
当先四个步将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
衮,直奔前来。那五百步军,就在山坡下一字儿摆开,两边团牌,齐齐扎住。刘以
敬、上官义驱兵掩杀。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蛮牌,转过山坡便去。
那时王庆、李助大军已到,一齐冲击前来。李逵、樊瑞等都飞跑上山,度岭穿林,
都不见了。
李助传令,教就把军马在这个平原旷野之地列成阵势。只听得山后炮响,只见山南
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将军:中间是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
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王庆正欲遣将迎敌,又听得山后一声
炮响,山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女将: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
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管领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恰遇贼兵右哨
柳元、潘忠兵马,接住厮杀。王英等正遇贼兵左哨李雄、毕先军马,接住厮杀。两
边各斗到十余合,南边王英、孙新、张青勒转马,领兵望东便走;北边扈三娘、顾
大嫂、孙二娘,也接转马匹,率领军兵,望东便走。王庆看了笑道:“宋江手下,
都是这些鸟男女,我这里将士如何屡次输了?”遂驱大兵,追杀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却是适才去的李逵、樊瑞、项充、李衮,这四
个步军头领,从山左丛林里转向前来;又添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没面目焦
挺、赤发鬼刘唐,四个步军将佐,并五百步兵,都执团牌短兵,直冲上来。贼将副
先锋上官义忙拨步军二千冲杀。李逵、鲁智深与贼兵略斗几合,却似抵敌不过的,
倒提团牌,分开两路,都飞奔入丛林中去了。贼兵赶来,那李逵等却是走得快,拈
指间,都四散奔走去了。李助见了,连忙对王庆道:“大王不宜追赶,这是诱敌之
计。我们且列阵迎敌。”
李助上将台列阵兀是未完,只听得山坡后轰天子母炮响,就山坡后涌出大队军将,
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阵势。王庆令左右拢住战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正
南上这队人马,尽是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红旗。把
那红旗招展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霹雳火秦明,左手是圣水将军单廷,
右边是神火将军魏定国,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东壁一队人
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青旗。招展处,青旗
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大刀关胜,左手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木犴郝思文,三员
大将,手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
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白旗。招展处,白旗内涌出一员大将,乃是豹子头
林冲,左手是镇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白马,
立于阵前。后面一簇人马,都是皂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销
金皂旗。招展处,皂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双鞭将呼延灼,左手是百胜将韩滔,
右手是天目将彭,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东南方门旗影里,
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捧出一员大将,乃是双枪将董平,
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眼狻猊邓飞,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战马,立
于阵前。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
一员大将,乃是急先锋索超,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笛仙马麟,三员大将,
手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皂旗青甲,前面一
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九纹龙史进,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
花蛇杨春,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
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青面兽杨志,左手
是锦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八方摆布的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
旗齐整,队伍威严。八阵中央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
四卦,亦分四门。南门都是马军。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二员上将,上首是美髯公
朱仝,下手是插翅虎雷横,人马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缨、黄马。中央阵,东
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
永。那黄旗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
绕着炮架。架后都摆列捉将的挠钩套索,挠钩后又是一周遭杂彩旗,四面立着二
十八宿星辰。销金绣旗中间,立着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
鹅黄帅字旗。有一个守旗壮士,冠簪鱼尾,甲皱龙鳞,身长一丈,凛凛威风,便是
险道神郁保四。旗边设立两个护旗将士,都骑战马,一般结束,手执钢枪,一个是
毛头星孔明,一个是独火星孔亮。马前马后,排列二十四个执狼牙棍的铁甲军士。
后面两把领战绣旗,两边排列二十四枝方天画戟丛中,捧着两员骁将:左边是小温
侯吕方,右边是赛仁贵郭盛。两员将各持画戟,立马两边。画戟中间,一簇钢叉,
两员步军骁将,一般结束,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各执三股莲花
叉,守护中军。随后两匹锦鞍马上,左手是圣手书生萧让,右手是铁面孔目裴宣。
两个马后摆着紫衣持节的,并麻扎刀军士。那麻扎刀林中,立着两个行刑刽子:上
首是铁臂膊蔡福,下首是一枝花蔡庆。背阵两边,摆着金枪银枪手,两边有大将领
队。金枪队里,是金枪手徐宁;银枪队里,是小李广花荣。背后又是锦衣对对,花
帽双双,绯袍簇簇,锦袄攒攒。两壁厢碧幢翠幕,朱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
两行钺斧鞭挝中间,三把销金伞下,三匹锦鞍骏马上,坐着三个英雄:右边星冠鹤
氅,呼风唤雨的入云龙公孙胜;左边纶巾羽扇,文武双全的智多星吴用;正中间照
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着那个有仁有义,退虏平寇的征西正先锋,山东及时雨呼保
义宋公明,全身结束,自仗锟宝剑,于阵中监战,掌握中军。马前左手,立着神
行太保戴宗,专管飞报军情,调兵遣将;右手立着浪子燕青,专一护持中军,能干
机密。马后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十五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长枪,
全副弓箭。马后画角,全部鼓吹大乐。阵后又设两队游兵,伏于两侧,以为护持中
军羽翼:左是石将军石勇,同九尾龟陶宗旺,管领马步兵三千人;右是没遮拦穆弘,
引兄弟小遮拦穆春,管领马步兵三千,伏于两胁。那座阵排布得十分整密,正是:
军师多略帅恢弘,士涌貔貅马跨龙。
指挥要建平西绩,叱咤思成荡寇功。
那个草头天子王庆同李助在阵中将台上,定睛看了宋江兵马,拈指间,排成九宫八
卦阵势,军兵勇猛,将士英雄,军容整肃,刀枪锋利,惊得魂不附体,心胆俱落,
不住声道:“可知道兵将屡次亏输,原来那伙人如此利害!”
只听的宋军中,战鼓不绝声的发擂。王庆、李助下将台,骑上战马,左右有金吾护
驾等员役,马后有许多内侍簇拥着他。王庆传令旨,教前部先锋,出阵冲击。当下
东西对阵。是日干支属木。宋阵正西方门旗开处,豹子头林冲从门旗下飞马出阵,
两军一齐呐喊。林冲兜住马,横着丈八蛇矛,厉声高叫:“无知叛逆,谋反狂徒,
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贼阵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甚
晓得相生相克之理,疾忙传令,教右哨柳元、潘忠,领红旗军去冲击。柳元、潘忠
遵令,领了红旗军,骤马抢来冲击。两阵迭声呐喊,战鼓齐鸣。林冲接住柳元厮杀,
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来来往往,左盘右旋,
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那柳元是贼中勇猛之将,潘忠见柳元不能取胜,拍马提
刀,抢来助战。林冲力敌二将,大喝一声,奋神威,将柳元一矛戳于马下。林冲的
副将黄信、孙立,飞马冲出阵来。黄信挥丧门剑,望潘忠一剑砍去。只见一条血颡
光连肉,顿落金鍪在马边。
潘忠死于马下,手下军卒散乱,早冲动了阵脚,贼兵飞报入中军。王庆听的登时折
了二将,忙传令旨,急教退军。只听得宋军中一声炮响,兵马纷纷扰扰,白引黑,
黑引青,青引红,变作长蛇之阵,簸箕掌,栲栳圈,围裹将来。王庆、李助调将遣
兵,分头冲击,却似铜墙铁壁,急切不能冲得出来。官军与贼兵这场好杀,怎见得:
  兵戈冲击,士马纵横。枪破刀,刀如劈脑而来,枪必钓鱼而应。刀如下发而起,
枪必绰地而迎。刀如倒拖而回,枪必裙拦而守。刀解枪,枪如刺心而来,刀用五花
以御。枪如点睛而来,刀用探马以格。筅破牌,牌或滚身以进,筅即风扫以当。牌
或从旁以追,筅必斜插以待。牌或摧挤以入,筅必退却以搠。牌解筅,筅若平胸,
牌用小坐之势以避。筅若簇拥,牌将碎剪之法以随。单刀披挂绞丝,佯输诈败。铁
叉上排下掩,侧进抵闪。袖箭于马上觑贼,钩镰于车前俟马。鞭、简、挝、,剑、
戟、矛、盾。那边破解无穷,这里转变莫测。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尸如山积。
当下鏖战多时,贼兵大败,官军大胜。王庆叫且退入南丰大内,再作区处。只听得
后军炮响,哨马飞报将来说:“大王,后面又有宋军杀来!”那彪军,马上当先的
英雄大将,正是副先锋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横着一条点钢枪;左边有使朴刀的好汉
病关索杨雄;右边有使朴刀的头领拚命三郎石秀,领着一万精兵,抖搜精神,将正
副合后贼兵杀散。杨雄砍翻段五,石秀搠死丘翔,并力冲杀进来。
王庆正在慌迫,又听得一声炮响,左有鲁智深、武松、李逵、焦挺、项充、李衮、
樊瑞、刘唐八个勇猛头领,引着一千步卒,抡动禅杖、戒刀、板斧、朴刀、丧门剑、
飞刀、标枪、团牌,杀死李雄、毕先,如割瓜切菜般直杀入来;右有张清、王英、
孙新、张青、琼英、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四对英雄夫妇,引着一千骑兵,舞
动梨花枪、鞭钢枪、方天画戟、日月双刀、钢枪、短刀,杀散左哨军兵,如摧枯拉
朽的直冲进来,杀得贼兵四分五裂,七断八续,雨零星散,乱窜奔逃。
卢俊义、杨雄、石秀杀入中军,正撞着方翰,被卢俊义一枪戳死,杀散中军羽翼军
兵,径来捉王庆,却遇了金剑先生李助。那李助有剑术,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
卢俊义正在抵当不住,却得宋江中军兵到,右手下入云龙公孙胜,口中念念有词,
喝声道:“疾!”李助那口剑,托地离了手,落在地上。卢俊义骤马赶上,轻舒猿
臂,款扭狼腰,把李助只一拽,活挟过马来,教军士缚了。卢俊义拈枪拍马,再杀
入去寻捉王庆,好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贼兵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
爷,呼兄唤弟,十余万贼兵,杀死大半。尸横遍野,流血成河。降者三万人,除那
逃走脱的,其余都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颠翻在地,被人马践踏,骨肉如泥的,
不计其数。刘以敬、上官义两个猛将,都被焦挺砍翻战马,撞下马来,都被他杀死。
李雄被琼英飞石打下马来,一画戟搠死。毕先正在逃避,忽地里钻出活闪婆王定六,
一朴刀搠下马来,再向胸膛上一朴刀,结果了性命。其伪尚书、枢密、殿帅、金吾、
将军等项,都逃不脱,只不见了渠魁王庆。宋军大捷。
宋江教鸣金收集兵马,望南丰城来,教张清、琼英领五千马军,前去哨探;再差神
行太保戴宗先去打听孙安袭取南丰消息如何。戴宗遵令,作起神行法,赶过张清、
琼英,去了片晌,便来回报说:“孙安奉先锋将令,假扮西兵去赚城,被贼人知觉,
城门内掘下陷坑,开城东门,放军马进去。孙安手下梅玉、金、毕捷、潘迅、杨
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争先抢入城去,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入陷坑中。
两边伏兵齐发,都把长枪利戟,把梅玉等五百余人,尽行搠死。幸得孙安在后,乘
势奋勇杀进城门,教军士填了陷坑。孙安一骑当先,领兵杀入城中,贼兵不能抵当。
孙安夺了东门,后被贼人四面响应,把孙安兵马堵截在东门。小弟探知这消息,飞
来回复。半路遇了张将军及张宜人,说了此情,他两个催动人马疾驰去了。”
宋江闻报,催动大军,疾驰上前,将南丰城围住。那时张清、琼英进了东门,教孙
安据住东门,张清、琼英正与贼军鏖战,因此,宋江等将佐兵马,抢入东门,夺了
城池,杀散贼兵,四门竖起宋军旗号。城中许多伪文武多官范全等尽行杀死。那伪
妃段三娘听的军马进城,他素有膂力,也会骑马,遂拴缚结束,领了百余有膂力的
内侍,都执兵器,离王宫,出后苑,欲杀出西门,投云安军去,恰遇琼英领兵杀到
后苑来。段氏纵马,挺一口宝刀,抵死冲突。被琼英一石子飞来,正中段三娘面门,
鲜血迸流,撞下马来,个脚梢天,军士赶上,捉住绑缚了。那些内侍,都被宋兵
杀死。琼英领兵杀入后苑内宫,那些宫娥嫔女,闻得宋兵入城,或投环,或投井,
或刀刎,或撞阶,大半自尽,其余都被琼英教军士缚了,解到宋江帐前。宋江大喜,
将段氏一行人囚禁,待捉了王庆,一齐解京。再遣兵将,四面八方,去追王庆。
却说那王庆领着数百铁骑,撞透重围,逃奔到南丰城东,见城中有兵厮杀,惊得魂
不附体,后面大兵又到,望北奔走不迭。回顾左右,止有百余骑,其余的虽是平日
最亲信的,今日势败,都逃去了。王庆同了百余人,望云安奔走,在路对跟随近侍
说道:“寡人尚有云安、东川、安德三座城池,岂不是江东虽小,亦足以王?只恨
适才那些跟随逃散官员,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禄,今日有事,都自去了。待寡人
兴兵来杀退宋兵,缉捕那些逃亡的,细细地醢他。”王庆同众人马不停蹄,人不歇
足,走到天明,幸的望见云安城池了。王庆在马上欣喜道:“城中将士,也是谨慎。
你看那旗齐整,兵器整密!”王庆一头说着,同众人奔近城来。随从人中,有识
字的说道:“大王不好了!怎么城上都是宋军旗号?”
王庆听了,定睛一看,果是东门城上,远远地闪出号旗,上有金销大字,乃是“御
西宋先锋麾下水军正将混江……”,下面尚有三个字,被风飘动旗脚,不甚分明。
王庆看了,惊的浑身麻木,半晌时动弹不得,真是宋兵从天而降。当有王庆手下一
个有智量近侍说道:“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速卸下袍服,急投东川去,恐城中
见了生变。”王庆道:“爱卿言之极当。”王庆随即卸下冲天转角金幞头,脱下日
月云肩蟒绣袍,解下金镶宝嵌碧玉带,脱下金显缝云根朝靴,换了巾帻、便服、软
皮靴。其余侍从,亦都脱卸外面衣服。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从小路
抄过云安城池,望东川投奔,走的人困马乏,腹中饥馁。百姓久被贼人伤残,又闻
得大兵厮杀,凡冲要通衢大路,都没一个人烟,静悄悄地鸡犬不闻,就要一滴水,
也没喝处,那讨酒食来?那时王庆手下亲幸跟随的,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
了六七十人。
王庆带领三十余骑,走至晚,才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有一派江水阻路,这个江
叫做清江。其源出自达州万顷池,江水最是澄清,所以叫做清江。当下王庆道:“怎
得个船只渡过去?”后面一个近侍指道:“大王,兀那南涯疏芦落雁处,有一簇渔
船。”王庆看了,同众人走到江边。此时是孟冬时候,天气晴和,只见数十只渔船,
捕鱼的捕鱼,晒网的晒网。其中有几只船,放于中流,猜拳豁指头,大碗价吃酒。
王庆叹口气道:“这男女们恁般快乐!我今日反不如他了!这些都是我子民,却不
知寡人这般困乏。”近侍高叫道:“兀那渔人,撑拢几只船来,渡俺们过了江,多
与你渡钱。”只见两个渔人放下酒碗,摇着一只小渔艇,咿咿哑哑摇近岸来。船头
上渔人,向船旁拿根竹篙撑船拢岸,定睛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便道:“快活,
又有吃酒东西了。上船,上船!”近侍扶王庆下马。
王庆看那渔人,身材长大,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
那渔人一手执着竹篙,一手扶王庆上船,便把篙望岸上只一点,那船早离岸丈余。
那些随从贼人,在岸上忙乱起来,齐声叫道:“快撑拢船来!咱们也要过江的。”
那渔人睁眼喝道:“来了!忙到那里去?”便放下竹篙,将王庆劈胸扭住,双手向
下一按,扑通的按倒在板上。王庆待要挣扎,那船上摇橹的,放了橹,跳过来一
齐擒住。那边晒网船上人,见捉了王庆,都跳上岸,一拥上前,把那三十余个随从
贼人,一个个都擒住。
原来这撑船的,是混江龙李俊,那摇橹的,便是出洞蛟童威,那些渔人,多是水军。
李俊奉宋先锋将令,统驾水军船只,来敌贼人水军。李俊等与贼人水军大战于瞿塘
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俊,贼兵大败。李俊见胡俊状貌不凡,
遂义释胡俊。胡俊感恩,同李俊赚开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杀死伪留守施俊等。混
江龙李俊料着贼与大兵厮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因此,教张横、张顺镇
守城池,自己与童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又教阮氏三雄,也
扮做渔家,分投去滟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适才李俊望见王庆一骑当
先,后面又许多人簇拥着,料是贼中头目,却不知正是元凶。当下李俊审问从人,
知是王庆,拍手大笑,绑缚到云安城中。一面差人唤回三阮同二张守城,李俊同降
将胡俊,将王庆等一行人,解送到宋先锋军前来。于路探听得宋江已破南丰,李俊
等一径进城,将王庆解到帅府。宋江因众将捕缉王庆不着,正在纳闷,闻报不胜之
喜。当下李俊入府,参见了宋先锋,宋江称赞道:“贤弟这个功劳不小。”李俊引
降将胡俊,参见宋先锋。李俊道:“功劳都是这个人。”宋江问了胡俊姓名,及赚
取云安的事。
宋江抚赏慰劳毕,随即与众将计议,攻取东川、安德二处城池。只见新降将胡俊禀
道:“先锋不消费心。胡某有一言,管教两座城池,唾手可得!”宋江大喜,连忙
离坐,揖胡俊问计。胡俊躬着身,对宋江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一矢不加城克复,
三军镇静贼投降。
毕竟胡俊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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