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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 水浒 >>(明)施耐庵 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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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4:16 发表 编辑


第八十回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


话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帅府坐地,唤过王焕等众节度商议:传令将各路军马,
拔寨收入城中;教现在节度使俱各全副披挂,伏于城内;各寨军士,尽数准备,摆
列于城中;城上俱各不竖旌旗,只于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高俅
与天使众官都在城上,只等宋江到来。
当日梁山泊中,先差没羽箭张清将带五百哨马,到济州城边周回转了一遭,望北去
了。须臾,神行太保戴宗步行来探了一遭。人报与高太尉,亲自临月城上,女墙边,
左右从者百余人,大张麾盖,前设香案。遥望北边宋江军马到来,前面金鼓,五方
旌旗,众头领簸箕掌,栲栳圈,雁翅一般,摆列将来。当先为首,宋江、卢俊义、
吴用、公孙胜,在马上欠身,与高太尉声喏。高太尉见了,使人在城上叫道:“如
今朝廷赦你们罪犯,特来招安,如何披甲前来?”宋江使戴宗至城下回复道:“我
等大小人员,未蒙恩泽,不知诏意如何,未敢去其介胄。望太尉周全。可尽唤在城
百姓耆老,一同听诏,那时承恩卸甲。”高太尉出令,教唤在城耆老百姓,尽都上
城听诏。无移时,纷纷滚滚,尽皆到了。宋江等在城下,看见城上百姓老幼摆满,
方才勒马向前。鸣鼓一通,众将下马。鸣鼓二通,众将步行到城边,背后小校,牵
着战马,离城一箭之地,齐齐地伺候着。鸣鼓三通,众将在城下拱手,听城上开读
诏书。那天使读道: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
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朕闻梁山泊聚众已久,不蒙善化,未复良心。今差天使颁
降诏书,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其为首者,诣京谢恩;
协随助者,各归乡闾。呜呼,速雨露,以就去邪归正之心;毋犯雷霆,当效革故
鼎新之意。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宣和 年 月 日
当时军师吴用正听读到“除宋江”三字,便目视花荣道:“将军听得么?”却才读
罢诏书,花荣大叫:“既不赦我哥哥,我等投降则甚?”搭上箭,拽满弓,望着那
个开诏使臣道:“看花荣神箭!”一箭射中面门,众人急救。城下众好汉一齐叫声:
“反!”乱箭望城上射来,高太尉回避不迭。四门突出军马来,宋江军中,一声鼓
响,一齐上马便走。城中官军追赶,约有五六里回来。只听得后军炮响,东有李逵,
引步军杀来;西有扈三娘,引马军杀来。两路军兵,一齐合到。官军只怕有埋伏,
急退时,宋江全伙却回身卷杀将来。三面夹攻,城中军马大乱,急急奔回,杀死者
多。宋江收军,不教追赶,自回梁山泊去了。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写表,申奏朝廷说:“宋江贼寇,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写
密书,送与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烦为商议,教太师奏过天子,沿途接应粮草,
星夜发兵前来,并力剿捕群贼。
却说蔡太师收得高太尉密书,径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闻奏,龙颜不悦云:“此
寇数辱朝廷,累犯大逆。”随即降敕,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高太尉调遣。杨太尉
已知节次失利,再于御营司选拨二将,就于龙猛、虎翼、捧日、忠义四营内,各选
精兵五百,共计二千,跟随两个上将,去助高太尉杀贼。
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
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
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又是高太尉心腹之人。当时杨太
尉点定二将,限目下起身,来辞蔡太师。蔡京分付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
当重用!”二将辞谢了,去四营内,一个个选拣身长体健,腰细膀阔,山东、河北
能登山、惯赴水,那一等精锐军汉,拨与二将。这丘岳、周昂辞了众省院官,去辞
杨太尉,禀说:“明日出城。”杨太尉各赐与二将五匹好马,以为战阵之用。二将
谢了太尉,各自回营,收拾起身。次日,军兵拴束了行程,都在御营司前伺候。丘
岳、周昂二将分做四队:龙猛、虎翼二营一千军,有二千余骑军马,丘岳总领;捧
日、忠义二营一千军,也有二千余骑军马,周昂总领。又有一千步军,分与二将随
从。丘岳、周昂到辰牌时分,摆列出城。杨太尉亲自在城门上看军。且休说小校威
雄,亲随勇猛。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护驾将军丘岳。怎生打扮,
但见:
戴一顶缨撒火、锦兜鍪、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绵套、嵌连环锁子甲。
穿一领翠沿边、珠络缝、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金叶、玉玲珑、双獭尾、
红钉盘螭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抹绿色云根靴。弯一张紫檀靶、
泥金梢、龙角面、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紫竹杆、朱红扣、凤尾翎、狼牙金点钢箭。
挂一口七星装、沙鱼鞘、赛龙泉、欺巨阙霜锋剑。横一把撒朱缨、水磨杆、龙吞头、
偃月样三停刀。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摇玉勒胭脂马。
那丘岳坐在马上,昂昂奇伟,领着左队人马,东京百姓看了,无不喝采。随后便是
右队,捧日、忠义两营军马,端的整齐。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着
车骑将军周昂。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烁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熟钢甲。
穿一领绣牡丹、飞双凤、圈金线绛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
着一双起三尖、
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六钧弓。攒一壶皂雕翎、
铁木杆、透唐猊凿子箭。使一柄欺袁达、赛石丙、劈开山金蘸斧。驶一匹负千斤、
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悬一条简银杆、四方棱、赛金光劈楞简。
这周昂坐在马上,停停威猛。领着右队人马,来到城边,与丘岳下马,来拜辞杨太
尉,作别众官,离了东京,取路望济州进发。
且说高太尉在济州,和闻参谋商议,比及添拨得军马到来,先使人去近处山林,砍
伐木植大树;附近州县,拘刷造船匠人,就济州城外,搭起船场,打造战船;一面
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
济州城中客店内,歇着一个客人,姓叶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会造船。因来山东,
路经梁山泊过,被他那里小伙头目劫了本钱,流落在济州,不能够回乡。听得高太
尉要伐木造船,征进梁山泊,以图取胜,将纸画成船样,来见高太尉。拜罢,禀道:
“前者恩相以船征进,为何不能取胜?盖因船只皆是各处拘刷将来的,使风摇橹,
俱不得法;更兼船小底尖,难以用武。叶春今献一计,若要收伏此寇,必须先造大
船数百只。最大者名为大海鳅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船中可容数百人,每车用
十二个人踏动。外用竹笆遮护,可避箭矢。船面上竖立弩楼,另造车摆布放于上。
如要进发,垛楼上一声梆子响,二十四部水车,一齐用力踏动,其船如飞,他将何
等船只可以拦当!若是遇着敌军,船面上伏弩齐发,他将何物可以遮护!其第二等船,
名为小海鳅船。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船中可容百十人,前面后尾,都钉长钉,两
边亦立弩楼,仍设遮洋笆片。这船却行梁山泊小港,当住这厮私路伏兵。若依此计,
梁山之寇,指日唾手可平。”高太尉听说,看了图样,心中大喜。便叫取酒食衣服
赏了叶春,就着做监造战船都作头。连日晓夜催并,砍伐木植,限日定时,要到济
州交纳。各路府州县,均派合用造船物料。如若违限二日,笞四十,每一日加一等;
若违限五日外者,定依军令处斩。各处逼迫守令催督,百姓亡者数多,众民嗟怨。
有诗为证:
井蛙小见岂知天,可慨高俅听谲言。
毕竟鳅船难取胜,伤财劳众枉徒然。
且不说叶春监造海鳅等船,却说各处添拨水军人等,陆续都到济州。高太尉分拨各
寨节度使下听调,不在话下。只见门吏报道:“朝廷差遣丘岳、周昂二将到来。”
高太尉令众节度使出城迎接。二将到帅府,参见了,太尉亲赐酒食,抚慰已毕,一
面差人赏军,一面管待二将。二将便请太尉将令,引军出城搦战。高太尉道:“二
公且消停数日,待海鳅船完备,那时水陆并进,船骑双行,一鼓可平贼寇。”丘岳、
周昂禀道:“某等觑梁山泊草寇,如同儿戏,太尉放心,必然奏凯还京。”高俅道:
“二将若果应口,吾当奏知天子前,必当重用。”是日宴散,就帅府前上马,回归
本寨,且把军马屯驻听调。
不说高太尉催促造船征进,却说宋江与众头领自从济州城下叫反杀人,奔上梁山泊
来,却与吴用等商议道:“两次招安,都伤犯了天使,越增的罪恶重了,朝廷必然
又差军马来。”便差小喽罗下山去探事情如何,火急回报。不数日,只见小喽罗探
知备细,报上山来:“高俅近日招募一水军,叫叶春为作头,打造大小海鳅船数百
只,东京又新遣差两个御前指挥,俱到来助战。一个姓丘名岳,一个姓周名昂,二
将英勇;各路又添拨到许多人马,前来助战。”宋江便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大船,
飞游水面,如何破得?”吴用笑道:“有何惧哉!只消得几个水军头领便了。旱路
上交锋,自有猛将应敌。然虽如此,料这等大船,要造必在数旬间,方得成就。目
今尚有四五十日光景,先教一两个弟兄去那造船厂里,先薅恼他一遭,后却和他慢
慢地放对。”宋江道:“此言最好!可教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两个走一
遭。”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丛里入船厂去。叫顾大嫂、
孙二娘扮做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相帮。再用张清
引军接应,方保万全。”前后唤到堂上,各各听令已了。众人欢喜无限,分投下山,
自去行事。
却说高太尉晓夜催促督造船只,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济州东路上一带都是船厂,
趱造大海鳅船百只,何止匠人数千,纷纷攘攘。那等蛮军,都拔出刀来,吓民夫,
无分星夜,要趱完备。是日,时迁、段景住先到了厂内,两个商量道:“眼见的孙、
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
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
就城楼上放起火来,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教他两下里救应不迭。
这场惊吓不小。”两个自暗暗地相约了,身边都藏了引火的药头,各自去寻个安身
之处。
却说张青、孙新两个来到济州城下,看见三五百人,拽木头入船厂里去。张、孙二
人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厂门口约有二百来军汉,各带腰刀,手拿棍
棒,打着民夫,尽力拖拽入厂里面交纳。团团一遭,都是排栅;前后搭盖茅草厂屋,
有二三百间。张青、孙新入到里面看时,匠人数千,解板的在一处,钉船的在一处,
粘船的在一处。匠人民夫,乱滚滚往来,不记其数。这两个径投做饭的笆棚下去躲
避。孙二娘、顾大嫂两个穿了些腌腌衣服,各提着个饭罐,随着一般送饭的妇
人,打哄入去。看看天色渐晚,月色光明,众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里挣趱未办的工
程。当时近有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船厂里放火,孙二娘、顾大嫂在右边船
厂里放火。两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船厂内民夫工匠,一齐发喊,拔翻
众栅,各自逃生。
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船场里火起!”急忙起来,差拨官军出城救应。
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去不多时,城楼上一把火起。高太尉听
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草场内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
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护时,只听得鼓声振地,喊杀连天,原来没羽
箭张清引着五百骠骑马军,在那里埋伏,看见丘岳、周昂引军来救应,张清便直杀
将来,正迎着丘岳、周昂军马。张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丘岳大怒,
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手长枪来迎,不过三合,拍马便走。丘岳要逞功劳,
随后赶来,大喝:“反贼休走!”张清按住长枪,轻轻去锦袋内偷取个石子在手,
扭回身躯,看丘岳来得较近,手起喝声道:“着!”一石子正中丘岳面门,翻身落
马。周昂见了,便和数个牙将,死命来救丘岳。周昂战住张清,众将救得丘岳上马
去了。张清与周昂战不到数合,回马便走。周昂不赶。张清又回来,却见王焕、徐
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手招引了五百骠骑军,竟回旧路去了。这里官军
恐有伏兵,不敢去赶,自收军兵回来,且只顾救火。三处火灭,天色已晓。
高太尉教看丘岳中伤如何。原来那一石子,正打着面门,唇口里打落了四个牙齿;
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太尉着令医人治疗,见丘岳重伤,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
面使人唤叶春,分付教在意造船征进。船厂四围,都教节度使下了寨栅,早晚提备,
不在话下。
却说张青、孙新夫妻四人,俱各欢喜;时迁、段景住两个,都回旧路。六人已都有
部从人马,迎接回梁山泊去了。都到忠义堂,去说放火一事。宋江大喜,设宴特赏
六人。自此之后,不时间使人探视。
造船将完,看看冬到。其年天气甚暖,高太尉心中暗喜,以为天助。叶春造船,也
都完办,高太尉催趱水军,都要上船演习本事。大小海鳅等船陆续下水。城中帅府
招募到四山五岳水手人等,约有一万余人。先教一半去各船上学踏车,着一半学放
弩箭。不过二十余日,战船演习已都完足了。叶春请太尉看船,有诗为证:
自古兵机在速攻,锋摧师老岂成功。
高俅卤莽无通变,经岁劳民造战艟。
是日,高俅引领众多节度使、军官头目,都来看船。把海鳅船三百余只,分布水面。
选十数只船,遍插旌旗,筛锣击鼓,梆子响处,两边水车,一齐踏动,端的是风飞
电走。高太尉看了,心中大喜:似此如飞船只,此寇将何拦截,此战必胜。随取金
银缎匹,赏赐叶春;其余人匠,各给盘缠,疏放归家。次日,高俅令有司宰乌牛、
白马、猪、羊,果品,摆列金银钱纸,致祭水神。排列已了,众将请太尉行香。丘
岳疮口已完,恨入心髓,只要活捉张清报仇。当同周昂与众节度使,一齐都上马,
跟随高太尉到船边下马,随侍高俅致祭水神。焚香赞礼已毕,烧化楮帛,众将称贺
已了,高俅叫取京师原带来的歌儿舞女,都令上船作乐侍宴。一面教军健车船演习,
飞走水面,船上笙箫谩品,歌舞悠扬,游玩终夕不散。当夜就船中宿歇。次日,又
设席面饮酌,一连三日筵宴,不肯开船。忽有人报道:“梁山泊贼人写一首诗,贴
在济州城里土地庙前,有人揭得在此。”其诗写道:
帮闲得志一高俅,漫领三军水上游。
便有海鳅船万只,俱来泊内一齐休。
高太尉看了诗大怒,便要起军征剿:“若不杀尽贼寇,誓不回军!”闻参谋谏道:
“太尉暂息雷霆之怒。想此狂寇惧怕,特写恶言吓,不为大事。消停数日之间,
拨定了水陆军马,那时征进未迟。目今深冬,天气和暖,此天子洪福,元帅虎威也。”
高俅听罢甚喜,遂入城中,商议拨军遣将。旱路上便调周昂、王焕同领大军,随行
策应。却调项元镇、张开总领军马一万,直至梁山泊山前那条大路上守住厮杀。原
来梁山泊自古四面八方,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近来只有山前这条大路,却是
宋公明方才新筑的,旧不曾有。高太尉教调马军先进,截住这条路口。其余闻参谋、
丘岳、徐京、梅展、王文德、杨温、李从吉、长史王瑾、造船人叶春、随行牙将、
大小军校随从人等,都跟高太尉上船征进。闻参谋谏道:“主帅只可监督马军,陆
路进发,不可自登水路,亲临险地。”高太尉道:“无伤。前番二次,皆不得其人,
以致失陷了人马,折了许多船只。今番造得若干好船,我若不亲临监督,如何擒捉
此寇?今次正要与贼人决一死战,汝不必多言!”闻参谋再不敢开口,只得跟随高
太尉上船。高俅拨三十只大海鳅船,与先锋丘岳、徐京、梅展管领,拨五十只小海
鳅船开路,令杨温同长史王瑾、船匠叶春管领。头船上立两面大红绣旗,上书十四
个金字道:“搅海翻江冲巨浪,安邦定国灭洪妖。”中军船上,却是高太尉、闻参
谋,引着歌儿舞女,自守中军队伍。向那三五十只大海鳅船上,摆开碧油幢、帅字
旗、黄钺白旄、朱皂盖、中军器械。后面船上,便令王文德、李从吉压阵。此是
十一月中时。马军得令先行。水军先锋丘岳、徐京、梅展三个,在头船上,首先进
发,飞云卷雾,望梁山泊来。但见海鳅船:
前排箭洞,上列弩楼。冲波如蛟蜃之形,走水似鲲鲸之势。龙鳞密布,左右排二十
四部绞车;雁翅齐分,前后列一十八般军器。青布织成皂盖,紫竹制作遮洋。往来
冲击似飞梭,展转交锋欺快马。
宋江、吴用已知备细,预先布置已定,单等官军船只到来。当下三个先锋,催动船
只,把小海鳅分在两边,当住小港;大海鳅船望中进发。众军诸将,正如蟹眼鹤顶,
只望前面奔窜,迤来到梁山泊深处。只见远远地早有一簇船来,每只船上,只有
十四五人,身上都有衣甲,当中坐着一个头领。前面三只船上,插着三把白旗,旗
上写道:“梁山泊阮氏三雄。”中间阮小二,左边阮小五,右边阮小七。远远地望
见明晃晃都是戎装衣甲,却原来尽把金银箔纸糊成的。
三个先锋见了,便叫前船上将火炮、火枪、火箭,一齐打放。那三阮全然不惧,料
着船近,枪箭射得着时,发声喊,齐跳下水里去了。丘岳等夺得三只空船,又行不
过三里来水面,见三只快船抢风摇来。头只船上,只见十数个人,都把青黛黄丹土
朱泥粉,抹在身上,头上披着发,口中打着胡哨,飞也似来。两边两只船上,都只
五七个人,搽红画绿不等。中央是玉竿孟康,左边是出洞蛟童威,右边是翻江蜃
童猛。这里先锋丘岳,又叫打放火器,只见对面发声喊,都弃了船,一齐跳下水里
去了。又捉得三只空船。再行不得三里多路,又见水面上三只中等船来。每船上四
把橹,八个人摇动,十余个小喽罗,打着一面红旗,簇拥着一个头领坐在船头上,
旗上写:“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左边这只船上,坐着这个头领,手铁枪,打
着一面绿旗,上写道:“水军头领船火儿张横。”右边那只船上,立着那个好汉,
上面不穿衣服,下腿赤着双脚,腰间插着几个铁凿,手中挽个铜锤,打着一面皂旗,
银字上书:“头领浪里白跳张顺。”乘着船,高声说道:“承谢送船到泊。”三个
先锋听了,喝教:“放箭!”弓弩响时,对面三只船上众好汉,都翻筋斗跳下水里
去了。此是暮冬天气,官军船上招来的水手军士,那里敢下水去。
正犹豫间,只听得梁山泊顶上,号炮连珠价响,只见四分五落,芦苇丛中,钻出千
百只小船来,水面如飞蝗一般。每只船上,只三五个人,船舱中竟不知有何物。大
海鳅船要撞时,又撞不得。水车正要踏动时,前面水底下都填塞定了,车辐板竟踏
不动。弩楼上放箭时,小船上人,一个个自顶片板遮护。看看逼将拢来,一个把挠
钩搭住了舵,一个把板刀便砍那踏车的军士。早有五六十个爬上先锋船来。官军急
要退时,后面又塞定了,急切退不得。前船正混战间,后船又大叫起来。高太尉和
闻参谋在中军船上,听得大乱,急要上岸,只听得芦苇中金鼓大振,舱内军士一齐
喊道:“船底漏了。”滚滚走入水来。前船后船,尽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
船,如蚂蚁相似,望大船边来。高太尉新船,缘何得漏?却原来是张顺引领一班儿
高手水军,都把锤凿在船底下凿透船底,四下里滚入水来。
高太尉爬去舵楼上,叫后船救应,只见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将起来,便跳上舵楼来,
口里说道:“太尉,我救你性命。”高俅看时,却不认得。那人近前,便一手揪往
高太尉巾帻,一手提住腰间束带,喝一声:“下去!”把高太尉扑通地丢下水里去。
堪嗟赫赫中军将,翻作淹淹水底人!只见旁边两只小船,飞来救应,拖起太尉上船
去。那个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水里拿人,浑如瓮中捉鳖,手到拈来。
前船丘岳见阵势大乱,急寻脱身之计,只见旁边水手丛中,走出一个水军来。丘岳
不曾提防,被他赶上,只一刀,把丘岳砍下船去。那个便是梁山泊锦豹子杨林。徐
京、梅展见杀了先锋丘岳,两节度奔来杀杨林。水军丛中,连抢出四个小头领来:
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个是病大虫薛永,一个是打虎将李忠,一个是操刀鬼曹
正,一发从后面杀来。徐京见不是头,便跳下水去逃命,不想水底下已有人在彼,
又吃拿了。薛永将梅展一枪,搠着腿股,跌下舱里去。原来八个头领,来投充水军,
尚兀自有三个在前船上:一个是青眼虎李云,一个是金钱豹子汤隆,一个是鬼脸儿
杜兴。众节度使便有三头六臂,到此也施展不得。
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已自各分水陆进攻。宋江掌水路,卢俊义掌旱路。休说水路
全胜,且说卢俊义引领诸将军马,从山前大路杀将出来,正与先锋周昂、王焕马头
相迎。周昂见了,当先出马,高声大骂:“反贼,认得俺么?”卢俊义大喝:“无
名小将,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便挺枪跃马,直奔周昂,周昂也抡动大斧,纵马
来敌。两将就山前大路上交锋,斗不到二十余合,未见胜败。只听得后队马军,发
起喊来。原来梁山泊大队军马,都埋伏在山前两下大林丛中,一声喊起,四面杀将
出来。东南关胜、秦明,西北林冲、呼延灼,众多英雄,四路齐到。项元镇、张开
那里拦当得住,杀开条路,先逃性命走了。周昂、王焕不敢恋战,拖了枪斧,夺路
而走,逃入济州城中;扎住军马,打听消息。
再说宋江掌水路,捉了高太尉,急教戴宗传令,不可杀害军士。中军大海鳅船上闻
参谋等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尽掳过船。鸣金收军,解投大寨。宋江、吴用、公
孙胜等,都在忠义堂上,见张顺水渌渌地解到高俅。宋江见了,慌忙下堂扶住,便
取过罗缎新鲜衣服,与高太尉从新换了,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宋江纳头便拜,
口称:“死罪!”高俅慌忙答礼。宋江叫吴用、公孙胜扶住,拜罢,就请上坐。再
叫燕青传令下去:“如若今后杀人者,定依军令,处以重刑!”号令下去,不多时,
只见纷纷解上人来:童威、童猛解上徐京;李俊、张横解上王文德;杨雄、石秀解
上杨温;三阮解上李从吉;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解上梅展;杨林解献丘岳首
级;李云、汤隆、杜兴,解献叶春、王瑾首级;解珍、解宝掳捉闻参谋并歌儿舞女
一应部从,解将到来。单单只走了四人: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宋江都教换
了衣服,从新整顿,尽皆请到忠义堂上,列坐相待。但是活捉军士,尽数放回济州。
另教安排一只好船,安顿歌儿舞女一应部从,令他自行看守。有诗为证:
奉命高俅欠取裁,被人活捉上山来。
不知忠义为何物,翻宴梁山啸聚台。
当时宋江便教杀牛宰马,大设筵宴,一面分投赏军,一面大吹大擂,会集大小头领,
都来与高太尉相见。各施礼毕,宋江持盏擎杯,吴用、公孙胜执瓶捧案,卢俊义等
侍立相待。宋江开口道:“文面小吏,安敢叛逆圣朝,奈缘积累罪尤,逼得如此。
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缕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
日,刻骨铭心,誓图死保。”
高俅见了众多好汉,一个个英雄猛烈,林冲、杨志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先
有了十分惧怯,便道:“宋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
前来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宋江听了大喜,拜谢太
尉。当日筵会,甚是整齐,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勤相劝。高太尉大醉,酒后不
觉放荡,便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却也醉了,怪高太尉
自夸天下无对,便指着燕青道:“我这个小兄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
下无对。”高俅便起身来,脱了衣裳,要与燕青厮扑。
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个天朝太尉,没奈何处,只得随顺听他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
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身来道:“好,好!且看相扑!”众人都哄下堂去。宋江亦
醉,主张不定。两个脱了衣裳,就厅阶上,宋江叫把软褥铺下。两个在剪绒毯上,
吐个门户。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把高俅扭得定,只一交,翻在地褥上,
做一块,半晌挣不起。这一扑,唤做守命扑。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再穿了
衣服,都笑道:“太尉醉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无限,却再
入席,饮至夜深,扶入后堂歇了。
次日又排筵会,与高太尉压惊,高俅遂要辞回,与宋江等作别。宋江道:“某等淹
留大贵人在此,并无异心。惹有瞒昧,天地诛戮!”高俅道:“若是义士肯放高某
回京,便好全家于天子前保奏义士,定来招安,国家重用。若更翻变,天所不盖,
地所不载,死于枪箭之下!”宋江听罢,叩首拜谢。高俅又道:“义士恐不信高某
之言,可留下众将为当。”宋江道:“太尉乃大贵人之言,焉肯失信?何必拘留众
将。容日各备鞍马,俱送回营。”高太尉谢了:“既承如此相款,深感厚意。只此
告回。”宋江等众苦留。当日再排大宴,序旧论新,筵席直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高太尉定要下山,宋江等相留不住,再设筵宴送行,抬出金银彩缎之类,
约数千金,专送太尉,为折席之礼;众节度使以下,另有馈送。高太尉推却不得,
只得都受了。饮酒中间,宋江又提起招安一事。高俅道:“义士可叫一个精细之人,
跟随某去,我直引他面见天子,奏知你梁山泊衷曲之事,随即好降诏敕。”宋江一
心只要招安,便与吴用计议,教圣手书生萧让跟随太尉前去。吴用便道:“再教铁
叫子乐和作伴,两个同去。”高太尉道:“既然义士相托,便留闻参谋在此为信。”
宋江大喜。至第四日,宋江与吴用带二十余骑,送高太尉并众节度使下山,过金沙
滩二十里外饯别。拜辞了高太尉,自回山寨,专等招安消息。
却说高太尉等一行人马,望济州回来,先有人报知,济州先锋周昂、王焕、项元镇、
张开、太守张叔夜等出城迎接。高太尉进城,略住了数日,收拾军马,教众节度使
各自领兵回程暂歇,听候调用。高太尉自带了周昂并大小牙将头目,领了三军,同
萧让、乐和一行部从,离了济州,迤望东京进发。不因高太尉带领梁山泊两个人
来,有分教:风流出众,洞房深处遇君王;细作通神,相府园中寻俊杰。
毕竟高太尉回京,怎地保奏招安宋江等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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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4:33 发表 编辑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


话说梁山泊好汉,水战三败高俅,尽被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杀害,尽数放还。
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就带萧让、乐和前往京师,听候招安一事,却留下参谋闻焕
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时,亲口说道:“我回到朝廷,亲引萧让等,面见
天子,便当力奏保举,火速差人前来招安。”因此上就叫乐和为伴,与萧让一同去
了,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众头目商议,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道:“我
观此人,生的蜂目蛇形,是个转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许多军马,废了朝廷许多钱粮,
回到京师,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奏过天子,权将军士歇息,萧让、乐和软监在府里。
若要等招安,空劳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犹可,又且陷了二人。”
吴用道:“哥哥再选两个乖觉的人,多将金宝前去京师,探听消息。就行钻刺关节,
把衷情达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为上计。”燕青便起身说道:“旧年闹了
东京,是小弟去李师师家入肩。不想这一场大闹,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
他却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奏说:‘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
故来惊吓。’已是遮过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去那里入肩,枕头上关节最快。小
弟可长可短,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此去,须担干系!”戴宗便道:“小弟
帮他去走一遭。”神机军师朱武道:“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
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于天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
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应着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来堂上
同坐。宋江道:“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么?”闻焕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
如今和圣上寸步不离。此人极是仁慈宽厚,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宋江道:“实
不瞒相公说,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节。宿太尉旧日在华州降香,曾
与宋江有一面之识。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个关节,求他添力,早晚于天子处题奏,
共成此事。”闻参谋答道:“将军既然如此,在下当修尺书奉去。”宋江大喜。随
即教取纸笔来,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课,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随
即置酒,与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细软之物两大笼子,书信随身藏了,仍带了
开封府印信公文。两个扮作公人,辞了头领下山,渡过金沙滩,望东京进发。
戴宗托着雨伞,背着个包裹。燕青把水火棍挑着笼子,拽扎起皂衫,腰系着缠袋,
脚下都是腿绷护膝,八搭麻鞋。于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
东京,不由顺路入城,却转过万寿门来。两个到得城门边,把门军当住。燕青放下
笼子,打着乡谈说道:“你做甚么当我?”军汉道:“殿帅府有钧旨,梁山泊诸色
人等,恐有夹带入城,因此着仰各门,但有外乡客人出入,好生盘诘。”燕青笑道:
“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将着自家人,只管盘问。俺两个从小在开封府勾当,这门下
不知出入了几万遭,你颠倒只管盘问,梁山泊人,眼睁睁的都放他过去了。”便向
身边取出假公文,劈面丢将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公文不是?”那监门官听得,
喝道:“既是开封府公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
怀里,挑起笼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声。两个径奔开封府前来,寻个客店安歇了。
次日,燕青换领布衫穿了,将搭膊系了腰,换顶头巾,歪戴着,只妆做小闲模样。
笼内取了一帕子金珠,分付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师师家干事,倘有些撅
撒,哥哥自快回去。”分付戴宗了当,一直取路径奔李师师家来。到的门前看时,
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先时又修的好。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从侧首边转将
入来,早闻的异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见周回吊挂名贤书画,阶檐下放着三二十盆
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小床坐褥,尽铺锦绣。燕青微微地咳嗽一声,娅
出来见了,便传报李妈妈出来,看见是燕青,吃了一惊,便道:“你如何又来此
间?”燕青道:“请出娘子来,小人自有话说。”李妈妈道:“你前番连累我家,
坏了房子。你有话便说。”燕青道:“须是娘子出来,方才说的。”
李师师在窗子后听了多时,转将出来。燕青看时,别是一般风韵,但见:容貌似海
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当下李师师轻移莲
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妈妈四拜,
后拜李行首两拜。李师师谦让道:“免礼。俺年纪幼小,难以受拜。”燕青拜罢,
起身道:“前者惊恐,小人等安身无处。”李师师道:“你休瞒我,你当初说道是
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临期闹了一场,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别的人时,却不
满门遭祸!他留下词中两句,道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我那时
便自疑惑,正待要问,谁想驾到,后又闹了这场,不曾问的。今喜汝来,且释我心
中之疑。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决无干休!”燕青道:“小人实诉
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黑矮身材,为头坐的,正是呼保义宋江;
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须那个,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公人打
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
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教小
人诈作张闲,来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见尊颜,非图买笑迎欢,只是久闻娘子遭际今
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
安,免致生灵受苦。若蒙如此,则娘子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当道,
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因此上来寻这条门路,不想惊吓娘子。今俺
哥哥无可拜送,只有些少微物在此,万望笑留。”燕青便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
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的是财,一见便喜,忙叫奶子收拾过了,便请燕青进里
面小阁儿内坐地,安排好细食茶果,殷勤相待。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因
此上公子王孙,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
且说当时铺下盘馔酒果,李师师亲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个该死的人,如何敢
对花魁娘子坐地?”李师师道:“休恁地说!你这一班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
中间无有好人,与汝们众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陈太尉来招
安,诏书上并无抚恤的言语,更兼抵换了御酒。第二番领诏招安,正是诏上要紧字
样,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因此上,
又不曾归顺。童枢密引将军来,只两阵,杀的片甲不归。次后高太尉役天下民夫,
造船征进,只三阵,人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杀害,重重管
待,送回京师,生擒人数,尽都放还。他在梁山泊说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过天
子,便来招安。因此带了梁山泊两个人来,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乐和,眼
见的把这两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来;损兵折将,必然瞒着天子。”李师师道:
“他这等破耗钱粮,损折兵将,如何敢奏?这话我尽知了。且饮数杯,别作商议。”
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李师师道:“路远风霜,到此开怀,也饮几杯。”
燕青被央不过,一杯两盏,只得陪侍。
原来这李师师是个风尘妓女,水性的人,见了燕青这表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
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间,用些话来嘲惹他;数杯酒后,一言半语,便来撩拨。燕
青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却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那里敢来
承惹?李师师道:“久闻的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答道:“小
人颇学的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李师师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听!”
便唤娅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
裂石之声。燕青听了,喝采不已。
李师师吹了一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
要那婆娘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
住声喝采,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的好箫!”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
教燕青听,果然是玉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
儿,伏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唱罢又拜。李师师
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妖娆声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
的低了头,唯喏而已。
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
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
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的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
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
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他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
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
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
拜了八拜。这八拜是拜住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里好干大事。若是第二个,在酒色
之中的,也把大事坏了。因此上单显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当时燕青又请
李妈妈来,也拜了,拜做干娘。燕青辞回,李师师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
中宿。”燕青道:“既蒙错爱,小人回店中,取了些东西便来。”李师师道:“休
教我这里专望。”燕青道:“店中离此间不远,少刻便到。”
  燕青暂别了李师师,径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说了。戴宗道:“如此最好!
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
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
说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
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燕青收拾一包零碎
金珠细软之物,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妈,一半散与全家大小,无一个不
欢喜。便向客位侧边,收拾一间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也是缘法
凑巧,至夜,却好有人来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的,便去拜告李师师道:
“姊姊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的纸御笔赦书,赦了小弟罪犯,出自姊
姊之德!”李师师道:“今晚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
何愁没有?”
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着一个小黄门,扮做
白衣秀士,从地道中径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的阁子里坐下,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
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冠梳插带,整肃衣裳,前来接驾。拜舞起居寒温已了,
天子命:“去其整妆衣服,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服色,迎驾入房。家间
已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肴馔,摆在面前。李师师举杯上劝天子,天子大喜,叫:
“爱卿近前,一处坐地。”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喜,向前奏道:“贱人有个姑舅兄
弟,从小流落外方,今日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圣鉴。”天子道:
“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将来见寡人,有何妨?”奶子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
燕青纳头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师师叫燕青吹箫,伏侍圣上
饮酒,少刻又拨一回阮,然后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
如何敢伏侍圣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卿当勿疑。”
燕青借过象板,再拜罢,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姊姊见教。”燕青顿开喉咽,
手拿象板,唱《渔家傲》一曲,道是: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  薄
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
相逢好。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啼晓。
燕青唱罢,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地,奏
道:“臣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天听。”天子道:“好,寡人愿闻。”燕青
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
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  有人提
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罢,天子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子转疑,
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寡人与卿理会。”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
奏!”天子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
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劫掳上山,一住三年。今年方得脱身逃命,走
回京师,虽然见的姊姊,则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此时如
何分说?”李师师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天子笑
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
撒娇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
子云:“又无御宝在此,如何写的?”李师师又奏道:“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玉
宝天符。救济兄弟做的护身符时,也是贱人遭际圣时。”天子被逼不过,只得命取
纸笔,奶子随即捧过文房四宝。燕青磨的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天子拂开花
笺黄纸,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问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
唤做燕青。”天子便写御书道:
  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静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
写罢,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拜叩头受命,李师师执盏擎杯谢恩。天子便问:
“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备细。”燕青奏道:“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
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赃官污吏、谗佞之人,只
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
抗拒,不伏归降?”燕青奏道:“头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抵
换了御酒,尽是村醪,以此变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诏书读破句读,要除宋江,
暗藏弊幸,因此又变了事情。童枢密引军到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回。高太尉提
督军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战船征进,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阵,杀的手
脚无措,军马折其三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带了山上二
人在此,却留下闻参谋在彼质当。”天子听罢,便叹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贯回
京时奏说:‘军士不伏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京奏道:‘病患不能征进,
权且罢战回京。’”李师师奏道:“陛下虽然圣明,身居九重,却被奸臣闭塞贤路,
如之奈何?”天子嗟叹不已。约有更深,燕青拿了赦书,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天
子与李师师上床同寝,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去了。
燕青起来,推道清早干事,径来客店里,把说过的话,对戴宗一一说知。戴宗道:
“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两个去下宿太尉的书。”燕青道:“饭罢便去。”两个
吃了些早饭,打挟了一笼子金珠细软之物,拿了书信,径投宿太尉府中来。街坊上
借问人时,说太尉在内里未归。燕青道:“这早晚正是退朝时分,如何未归?”街
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爱的近侍官员,早晚与天子寸步不离,归早归晚,难以
指定。”正说之间,有人报道:“这不是太尉来也!”燕青大喜,便对戴宗道:“哥
哥,你只在此衙门前伺候,我自去见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见一簇锦衣花帽从人,
捧着轿子。燕青就当街跪下,便道:“小人有书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见了,叫道:
“跟将进来!”燕青随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便投侧首书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
入来,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干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今有闻参谋书
札上呈。”太尉道:“那个闻参谋?”燕青便向怀中取出书,呈递上去。宿太尉看
了封皮,说道:“我道是那个闻参谋,原来是我幼年间同窗的闻焕章。”遂拆开书
来看时,写道:
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贱子自髫年时出入门墙,已三十载矣。
昨蒙高殿帅召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忠言不听,三番败绩,言之甚羞。
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于缧绁。义士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今高殿帅带
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质当。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
天子前题奏,速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公明等早得释罪获恩,建功立业,国家幸
甚!天下幸甚!救取贱子,实领再生之赐。拂楮拳拳,幸垂照察。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 焕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看了书,大惊,便问道:“你是谁?”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
随即出来,取了笼子,径到书院里。燕青禀道:“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伏侍太
尉来,恩相缘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课内,
只着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若得恩相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此
事,则梁山泊十万人之众,皆感大恩!哥哥责着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辞了,
便出府来。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宝物,已有在心。
且说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萧让、乐和在高太尉
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旧扮作公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
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
个换了结束,带将金银,径投太平桥来,在衙门前窥望了一回。只见府里一个年纪
小的虞候摇摆将出来,燕青便向前与他施礼。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
“请干办到茶肆中说话。”两个到阁子内,与戴宗相见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实
不瞒干办说,前者太尉从梁山泊带来那两个人,一个跟的叫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
亲眷,欲要见他一见,因此上相央干办。”虞候道:“你两个且休说,节堂深处的
勾当,谁理会的?”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道:“足下
只引的乐和出来,相见一面,不要出衙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
一时利动人心,便道:“端的有这两个人在里面。太尉钧旨,只教养在后花园里歇
宿。我与你唤他出来,说了话,你休失信,把银子与我。”戴宗道:“这个自然。”
那人便起身分付道:“你两个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了。
戴宗、燕青两个在茶房中,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虞候慌慌出来说道:“先把
银子来,乐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与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就把银子
与他。虞候得了银子,便引燕青耳房里来见乐和。那虞候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
去!”燕青便与乐和道:“我同戴宗在这里定计,赚得你两个出去。”乐和道:“直
把我两个养在后花园中,墙垣又高,无计可出,折花梯子尽都藏过了,如何能够出
来?”燕青道:“靠墙有树么?”乐和道:“旁边一遭,都是大柳树。”燕青道:
“今夜晚间,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漾过两条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树上,把索
子绞缚了。我两个在墙外,各把一条索子扯住,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
期,不可失误。”那虞候便道:“你两个只管说甚的?快去罢!”乐和自入去了,
暗暗通报了萧让。燕青急急去与戴宗说知,当日至夜伺候着。
且说燕青、戴宗两个,就街上买了两条粗索,藏在身边,先去高太尉府后看了落脚
处。原来离府后是条河,河边却有两只空船缆着,离岸不远。两个便就空船里伏了,
看看听得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上岸来,绕着墙后咳嗽,只听的墙里应声咳嗽,两
边都已会意,燕青便把索来漾将过去。约莫里面拴缚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
紧地拽住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来,随后便是萧让。两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
入墙内去了。却去敲开客店门,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饭吃,算了房
宿钱。四个来到城门边,等门开时,一涌出来,望梁山泊回报消息。不是这四个回
来,有分教:宿太尉单奏此事,梁山泊全受招安。
毕竟宿太尉怎生奏请圣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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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4:47 发表 编辑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后见了宿太尉,又
和戴宗定计,去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门开时,随即出城,径赶
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
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
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边拴着两条粗索,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
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
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驾坐文德殿。文武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近臣,
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
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前去征进,非不效力,奈缘暑热,
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见军马艰难,以此权且收兵罢战,各归本
营操练。所有御林军,于路病患,多有损折。次后降诏,此伙贼人,不伏招抚。及
高俅以舟师征进,亦中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都是汝等妒贤嫉能,奸
佞之臣,瞒着寡人行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
易,片甲只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后高俅那厮,废了州郡多少钱粮,陷害了许
多兵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己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肯杀害,放将回来。寡人
闻宋江这伙,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不才贪佞之
臣,枉受朝廷爵禄,坏了国家大事!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当拿问,姑免这次,
再犯不饶!”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
天子又问:“你大臣中,谁可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一班人众?”圣宣未了,有殿
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
亲书丹诏。”便叫抬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捧过
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
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四匹,
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
惭满面,回府推病,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有诗为证:
一封恩诏出明光,看梁山尽束装。
知道怀柔胜征伐,悔教赤子受痍伤。
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缎匹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
众官相送出南熏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
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
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
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
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
廷差宿太尉亲赍丹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缎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
宋江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扎缚起
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郡,雇倩乐人,
分拨于各山棚去处,迎接诏敕。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
买办果品海味、按酒干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面。
且说宿太尉奉敕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都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
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
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
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口称替天
行道,今差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敕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
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来此招安,礼物轻
否?”张叔夜道:“这一班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
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
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着令准备迎接。”
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径投梁山泊来。到
得山下,早有小头目接着,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
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赍擎丹诏,
御笔亲书,前来招安。敕赐金牌、表里、御酒、缎匹,现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
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宋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
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
敢为礼。”张叔夜坚执便行。宋江忙教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这
个决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尚容图报。”张叔
夜道:“深感义士厚意,且留于大寨,却来请领,亦未为晚。”太守可谓廉以律己
者矣!有诗为证:
济州太守世无双,不爱黄金爱宋江。
信是清廉能服众,非关威势可招降。
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
参见宿太尉。约至后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
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
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
“小生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
兄,后日离寨三十里外,伏道迎接。”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自从华州
一别之后,已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
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赍到
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缎、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
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太尉之
赐。众弟兄刻骨铭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抬着;金银牌面、红绿
锦缎,另一处扛抬;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
叔夜骑马在后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着;大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
着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幡队伍开路,出了济州,迤前行。未及十里,早迎着山
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彩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
十里,又是结彩山棚。前面望见香烟拂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后众头领齐
齐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一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
只战船,一齐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
导从,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抬放忠义堂上。中间
设着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围着。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中间;
金银牌面,放在左边;红绿锦缎,放在右边;御酒表里,亦放于前。金炉内焚着好
香。宋江、卢俊义邀请宿太尉、张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着萧让、乐和,右边立着
裴宣、燕青。宋江、卢俊义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罢,萧让开读诏文。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未尝少怠,爱民如
恐不及,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
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怜悯。朕今特差
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
免。给降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匹,赐与宋江等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
七十二匹,赐与宋江部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顺,必当重用。故兹
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
萧让读罢丹诏,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宿太尉取过金银牌面、红绿锦缎,
令裴宣依次照名给散已罢。叫开御酒,取过银酒海,都倾在里面,随即取过旋杓舀
酒,就堂前温热,倾在银壶内。宿太尉执着金钟,斟过一杯酒来,对众头领道:“宿
元景虽奉君命,特赍御酒到此,命赐众头领,诚恐义士见疑,元景先饮此杯,与众
义士看,勿得疑虑。”众头领称谢不已。宿太尉饮毕,再斟酒来,先劝宋江,宋江
举杯跪饮。然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陆续饮酒,遍劝一百单八名头领,俱饮一
杯。宋江传令,教收起御酒,却请太尉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宋江进前称谢
道:“宋江昨者西岳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见
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宿太尉道:“元景虽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
行道,奈缘不知就里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题奏,以致误了许多时。前
者收到闻参谋书,又蒙厚礼,方知有此衷情。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与元景闲
论,问起义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不期天子已知备细,与某所奏相同。次日,天
子驾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累次无功,亲命取过文房四
宝,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宿某亲到大寨,启请众头领。烦望义士早早收拾朝京,
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众皆大喜,拜手称谢。礼毕,张太守推说地方有事,
别了太尉,自回城内去了。
这里且说宋江,教请出闻参谋相见,宿太尉欣然话旧,满堂欢喜。当请宿太尉居中
上坐,闻参谋对席相陪。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设筵宴,轮番把盏。厅前大吹大
擂。虽无炮龙烹凤,端的是肉山酒海。当日尽皆大醉,各扶归幕次安歇。次日又排
筵宴,各各倾心露胆,讲说平生之怀。第三日,再排席面,请宿太尉游山,至暮尽
醉方散。倏尔已经数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坚意相留。宿太尉道:“义士不知就
里,元景奉天子敕旨而来,到此间数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归顺,大义俱全。若不
急回,诚恐奸臣相妒,别生异议。”宋江等道:“太尉既然如此,不敢苦留。今日
尽此一醉,来早拜送恩相下山。”当时会集大小头领,尽来集义饮宴。吃酒中间,
众皆称谢。宿太尉又用好言抚恤,至晚方散。次日清晨,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
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纳,方才收了。打迭
衣箱,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其余跟来人数,连日自是朱武、乐和管待,依例
饮馔,酒量高低,并皆厚赠金银财帛,众人皆喜。仍将金宝赍送闻参谋,亦不肯受。
宋江坚执奉承,才肯收纳。宋江遂请闻参谋随同宿太尉回京师。梁山泊大小头领,
金鼓细乐,相送太尉下山,渡过金沙滩,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宿太尉把
盏饯行。
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宿太尉回道:“义士但
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为上。军马若到京师来,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
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见十分公气。”宋江道:“恩相容复:小可水洼,自从
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
小可愚意,今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收拾已了,便当尽数朝京,安敢迟滞。亦望
太尉将此愚衷,上达天听,以宽限次。”宿太尉应允,别了众人,带了开诏一干人
马,自投济州而去。
宋江等却回大寨,到忠义堂上,鸣鼓聚众。大小头领坐下,诸多军校都到堂前。宋
江传令:“众弟兄在此,自从王伦开创山寨以来,次后晁天王上山建业,如此兴旺。
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
之面,早晚要去朝京,与国家出力。今来汝等众人,但得府库之物,纳于库中公用,
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我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生死一处。今者天子宽恩降
诏,赦罪招安,大小众人,尽皆释其所犯。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圣,莫负天
子洪恩。汝等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随众上山的,亦有军官失陷的,亦有掳
掠来的。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你等如愿去的,作数上名进发;如不愿去
的,就这里报名相辞。我自赍发你等下山,任从生理。”
宋江号令已罢,着落裴宣、萧让照数上名。号令一下,三军各各自去商议。当下辞
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赍发去了。愿随去充军者,作数报官。次日,
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临近州郡乡镇村坊,各各报知,仍请
诸人到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向因聚众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
天子宽仁厚德,特降诏敕,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朝暮朝觐,无以酬谢,就本身买
市十日。倘蒙不外,赍价前来,一一报答,并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疑
辞避,惠然光临,不胜万幸。
  宣和四年三月 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
萧让写毕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尽行贴遍。发库内金珠、宝贝、彩缎、
绫罗、纱绢等项,分散各头领并军校人员。另选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堆集山寨,
尽行招人买市十日。于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止,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
山寨里买市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四方居民,担囊负笈,雾集云
屯,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每日如此。
十日已外,住罢买市,号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觐。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乡。吴
用谏道:“兄长未可,且留众宝眷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觐面君之后,承恩已定,那
时发遣各家老小还乡未迟。”宋江听罢道:“军师之言极当。”再传将令,教头领
即便收拾,整顿军士。宋江等随即火速起身,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太守即
设筵宴,管待众多义士,赏劳三军人马。宋江等辞了张太守,出城进发,带领众多
军马,径投东京来。先令戴宗、燕青前来京师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随即便
入内里奏知天子:“宋江等众军马朝京。”天子闻奏大喜,便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
一员,手持旌旄节钺,出城迎接。当下宿太尉领圣旨出郭。
且说宋江军马在路,甚是摆的整齐。前面打着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
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惟有吴学究纶巾羽服,公孙胜鹤氅
道袍,鲁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皂直裰;其余都是战袍金铠,本身服色。在路非
止一日,来到京师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着军马。宋江闻知,领众头领前来
参见宿太尉已毕,且把军马屯驻新曹门外,下了寨栅,听候圣旨。
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入城,回奏天子说:“宋江等军马,俱屯在新曹门外,听
候圣旨。”天子乃曰:“寡人久闻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更兼英雄
勇猛。今已归降,到于京师。寡人来日引百官登宣德楼,可教宋江等俱依临敌披挂
戎装服色,休带大队人马,只将三五百马步军进城,自东过西,寡人亲要观看。也
教在城军民,知此英雄豪杰,为国良臣。然后却令卸其衣甲,除去军器,都穿所赐
锦袍,从东华门而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直至行营寨前,口传圣旨与宋
江等知道。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汉五七百步军,前面打着
金鼓旗幡,后面摆着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军士各悬
刀剑弓矢,众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挂,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只见东
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是时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
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各分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起“顺天”、
“护国”二面红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怎见
得英雄好汉,入城朝觐,但见:
风清玉陛,露挹金盘。东方旭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南熏门外,百八员义士归心;
宣德楼前,亿万岁君王刮目。肃威仪乍行朝典,逞精神犹整军容。风雨日星,并识
天颜之霁;电雷霹雳,不烦天讨之威。帝阙前万灵咸集:有圣、有仙、有那吒、有
金刚、有阎罗、有判官、有门神、有太岁,乃至夜叉鬼魔,共仰道君皇帝。凤楼下
百兽来朝:为彪、为豹、为麒麟、为狻猊、为犴、为金翅、为雕鹏、为龟猿,以
及犬鼠蛇蝎,皆知宋主人王。五龙夹日,是为入云龙、混江龙、出林龙、九纹龙、
独角龙,如出洞蛟、翻江蜃,自逐队朝天。众虎离山,是为插翅虎、跳涧虎、锦毛
虎、花项虎、青眼虎、笑面虎、矮脚虎、中箭虎,若病大虫、母大虫,亦随班行礼。
原称公侯伯子的,应谙朝仪;谁知尘舞山呼,亦许园丁、医算、匠作、船工之辈。
凡生毛发须髯的,自堪宠命;岂意绯袍紫绶,并加妇人、浪子、和尚、行者之身。
拟空名,则太保、军师、郡马、孔目、郎将、先锋,官衔早列;比古人,则霸王、
李广、关索、温侯、尉迟、仁贵,当代重生。有那生得好的,如白面郎插一枝花,
擎着笛扇鼓幡,欲歌且舞;看这生得丑的,似青面兽蒙鬼脸儿,拿着枪刀鞭箭,会
战能征。长的比险道神,身长一丈;狠的像石将军,力镇三山。发可赤,眼可青,
俱各抱丹心一片;摸得天,跳得浪,决不走邪佞两途。喜近君王,不似昔时无面目;
恩宽防御,果然此日没遮拦。试看全伙里舞枪弄棒的书生,犹胜满朝中欺君害民的
官吏。义
士今欣遇主,皇家始庆得人!
且说道君皇帝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这一行部从,喜动龙颜,心中
大悦,与百官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叹羡不已。命殿头官传旨,教宋江等
各换御赐锦袍见帝。殿头官领命传与宋江等,向东华门外脱去戎装带,穿了御赐
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
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
孙胜为次,引领众人从东华门而入。当日整肃朝仪,陈设銮驾,辰牌时候,天子驾
升文德殿。仪礼司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已毕,天子欣喜,敕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坐,命排御筵。敕光禄寺摆宴,
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醢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天子亲御宝座
陪宴,只见:
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巍巍之龙衮。筵开玳瑁,七宝器黄金嵌就;
炉列麒麟,百和香龙脑修成。玻璃盏间琥珀钟,玛瑙杯联珊瑚。赤瑛盘内,高堆
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塞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
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五俎八簋,百味庶羞。糖浇就甘甜
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方当酒进五巡,正是汤陈三献。教坊司凤鸾韶舞,礼乐司
排长伶官。朝鬼门道,分明开说,头一个装外的,黑漆幞头,有如明镜,描花罗,
俨若生成;第二个戏色的,系离水犀角腰带,裹红花绿叶罗巾,黄衣长衬短靴,
衫袖襟密排山水样;第三个末色的,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迭胜罗衫,最先来提
掇甚分明,念几段杂文真罕有;第四个净色的,语言动众,颜色繁过,依院本填腔
调曲,按格范打诨发科;第五个贴净的,忙中九伯,眼目张
狂,队额角涂一道明戗,劈面门抹两色蛤粉。裹一顶油油腻腻旧头巾,穿一领邋邋
遢遢泼戏袄,吃六棒板不嫌疼,打两杖麻鞭浑似耍。这五人引领着六十四回队舞
优人,百二十名散做乐工,搬演杂剧,装孤打撺。个个青巾桶帽,人人红带花袍。
吹龙笛,击鼍鼓,声震云霄;弹锦瑟,抚银筝,韵惊鱼鸟。吊百戏众口喧哗,纵谐
语齐声喝采。装扮的是:太平年万国来朝,雍熙世八仙庆寿。搬演的是:玄宗梦游
广寒殿,狄青夜夺昆仑关。也有神仙道侣,亦有孝子顺孙。观之者,真可坚其心志;
听之者,足以养其性情。须臾间,八个排长,簇拥着四个美人,歌舞双行,吹弹并
举。歌的是:《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殿前欢》,治世之音;舞
的是:《醉回回》、《活观音》、《柳青娘》、《鲍老儿》,淳正之态。果然道:
百宝装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大宴已成,众乐齐举。主上
无为千万寿,天颜有喜万方同。有诗为证:
九重凤阙新开宴,千岁龙墀旧赐衣。
盖世功名能自立,矢心忠义岂相违。
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谢恩已罢,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内,在西华门外
各各上马,回归本寨。次日入城,礼仪司引至文德殿谢恩,喜动龙颜,天子欲加官
爵,敕令宋江等来日受职。宋江等谢恩,出朝回寨,不在话下。又说枢密院官,具
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劳,不可辄便加爵,可待日后征讨,建立功勋,量加
官赏。现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京师
有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人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
分调开去,此为上策。”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口传圣旨,令
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所。众头领听得,心中不悦,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
不曾见些官爵,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
要如此,我们只得再回梁山泊去。”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恳求来使,烦乞善言
回奏。那指挥使回到朝廷,那里敢隐蔽,只得把上项所言奏闻天子。天子大惊,急
宣枢密院官计议。有枢密使童贯奏道:“这厮们虽降,其心不改,终贻大患。以臣
愚意,不若陛下传旨,赚入京城,将此一百八人,尽数剿除,然后分散他的军马,
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圣意沉吟未决。向那御屏风背后,转出一大臣,紫袍
象简,高声喝道:“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胎,都是汝等庸恶之臣,坏了圣朝
天下!”正是: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
毕竟御屏风后喝的那员大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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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5:01 发表 编辑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


话说当年有辽国郎主,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
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各处州县,申达表文,奏请朝廷求救,先经枢密院,然后
得到御前。所有枢密童贯,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商议,纳下表章不奏,只
是行移邻近州府,催趱各处径调军马,前去策应,正如担雪填井一般。此事人皆尽
知,只瞒着天子一个。适来四个贼臣设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
害。不期那御屏风后,转出一员大臣来喝住,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便向殿前启
奏道:“陛下,宋江这伙好汉方始归降,一百八人,恩同手足,意若同胞,他们决
不肯便拆散分开,虽死不舍相离。如何今又要害他众人性命?此辈好汉,智勇非同
小可。倘或城中翻变起来,将何解救?现今辽国兴兵十万之众,侵占山后九州所属
县治。各处申达表文求救,累次调兵前去征剿交锋,如汤泼蚁。贼势浩大,所遣官
军,又无良策,每每只是折兵损将,瞒着陛下不奏。以臣愚见,正好差宋江等全伙
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贼,令此辈好汉建功,进用于国,实
有便益。微臣不敢自专,乞请圣鉴。”天子听罢宿太尉所奏,龙颜大喜,询问众官,
俱言有理。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都是汝等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妒贤嫉能,
闭塞贤路,饰词矫情,坏尽朝廷大事!姑恕情罪,免其追问。”天子亲书诏敕,赐
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诸将,待建功之后,加官受爵。就差太
尉宿元景亲赍诏敕,去宋江军前行营开读。天子退朝,百官皆散。
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径到宋江行寨军前开读。宋江等忙排香案迎接,跪听诏
敕已罢,众皆大喜。宋江等拜谢宿太尉道:“某等众人,正欲如此,与国家出力,
建功立业,以为忠臣。今得太尉恩相,力赐保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天王灵
位,未曾安厝;亦有各家老小家眷,未曾发送还乡;所有城垣,未曾拆毁,战船亦
未曾将来。有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旬日,还山了此数事,整顿器具、枪刀、
甲马,便当尽忠报国。”宿太尉听罢大喜,回奏天子。即降圣旨,敕赐库内取金一
千两、银五千两、彩缎五千匹,颁赐众将,就令太尉于库藏开支,去行营散与众
将。原有老小者,赏赐给付与老小养赡终身;原无老小者,给付本人,自行收受。
宋江奉敕,谢恩已毕,给散众人收讫。宿太尉回朝,分付宋江道:“将军还山,可
速去快来,先使人报知下官,不可迟误!”
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
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
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于路无话,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
下,便传将令,教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起程。一面叫宰杀猪羊牲口,香
烛钱马,祭献晁天王,然后焚化灵牌。随即将各家老小,各各送回原所州县,上车
乘马,俱已去了。然后教自家庄客,送老小、宋太公并家眷人口,再回郓城县宋家
村,复为良民。随即叫阮家三弟兄拣选合用船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船,尽行给散与
附近居民收用。山中应有屋宇房舍,任从居民搬拆。三关城垣,忠义等屋,尽行拆
毁。一应事务,整理已了,收拾人马火速还京。
一路无话,早到东京。卢俊义等接至大寨。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要辞天子,
引领大军起程。宿太尉见报,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引宋江于武英殿朝见天子,龙
颜欣悦,赐酒已罢,玉音道:“卿等休辞道途跋涉,军马驱驰,与寡人征虏破辽,
早奏凯歌而回,朕当重加录用。其众将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宋江叩头称谢,
端简启奏:“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流递江州。醉后狂言,临刑弃市,众力救
之,无处逃避,遂乃潜身水泊,苟延微命。所犯罪恶,万死难逃。今蒙圣上宽恤收
录,大敷旷荡之恩,得蒙赦免本罪。臣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皇上之恩。今奉诏命,
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再赐御酒,教取描金鹊画弓箭一副,名马
一匹,全副鞍辔,宝刀一口,赐与宋江。宋江叩首谢恩,辞陛出内,将领天子御赐
宝刀、鞍马、弓箭,就带回营,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行。
且说徽宗天子次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教中书省院官二员,就陈桥驿与宋江先锋犒
劳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对众关支,毋得克减。中书省得了圣旨,一面
连更晓夜,整顿酒肉,差官二员,前去给散。
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将军马分作二起进程:令五虎八彪将引军
先行,十骠骑将在后,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水军头领三阮、李
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并水手头目人等,撑驾战船,自
蔡河内出黄河,投北进发。宋江催趱三军,取陈桥驿大路而进。号令军将,毋得动
扰乡民。有诗为证:
招摇旌旆出天京,受命专师事远征。
请看梁山军纪律,何如太尉御营兵。
且说中书省差到二员厢官,在陈桥驿给散酒肉,赏劳三军。谁想这伙官员,贪滥无
厌,徇私作弊,克减酒肉。都是那等谗佞之徒,贪爱贿赂的人,却将御赐的官酒,
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前队军马,尽行给散过了;后军散到一队
皂军之中,都是头上黑盔,身披玄甲,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的牌手。那军汉中一个
军校,接得酒肉过来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着厢官骂道:“都是你这等好
利之徒,坏了朝廷恩赏!”厢官喝道:“我怎的是好利之徒?”那军校道:“皇帝
赐俺一瓶酒,一斤肉,你都克减了。不是我们争嘴,堪恨你这厮们无道理,佛面上
去刮金!”厢官骂道:“你这大胆,剐不尽、杀不绝的贼!梁山泊反性,尚不改!”
军校大怒,把这酒和肉劈脸都打将去。厢官喝道:“捉下这个泼贼!”那军校就团
牌边掣出刀来。厢官指着手大骂道:“腌草寇,拔刀敢杀谁?”军校道:“俺在
梁山泊时,强似你的好汉,被我杀了万千。量你这等贼官,直些甚鸟?”厢官喝道:
“你敢杀我?”那军校走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正中厢官脸上,剁着扑地倒了。
众人发声喊,都走了。那军汉又赶将入来,再剁了几刀,眼见的不能够活了。众军
汉簇住了不行。
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宋江听得大惊,便与吴用商议,此事如之奈何。吴学究
道:“省院官甚是不喜我等,今又做得这件事来,正中了他的机会。只可先把那军
校斩首号令,一面申复省院,勒兵听罪。急急可叫戴宗、燕青悄悄进城,备细告知
宿太尉。烦他预先奏知委曲,令中书省院谗害不得,方保无事。”宋江计议定了,
飞马亲到陈桥驿边。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自令人于馆驿内搬出酒肉,赏劳
三军,都教进前;却唤这军校直到馆驿中,问其情节。那军校答道:“他千梁山泊
反贼,万梁山泊反贼,骂俺们杀剐不尽,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专待将军听罪。”
宋江道:“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你如何便把他来杀了?须是要连累我等众
人!俺如今方始奉诏去破大辽,未曾见尺寸之功,倒做了这等的勾当,如之奈何?”
那军校叩首伏死。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
今日一身入官所管,寸步也由我不得。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的旧时性格。”这军
校道:“小人只是伏死。”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却斩头来号令。
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院,不在话下。
再说戴宗、燕青潜地进城,径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衷情。当晚宿太尉入内,将
上项事务,奏知天子。次日,皇上于文德殿设朝,当有中书省院官出班奏曰:“新
降将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差去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圣旨拿问。”天子曰:“寡
人待不委你省院来,事却该你这衙门!你们又委用不得其人,以致惹起事端。赏军
酒肉,大破小用,军士有名无实,以致如此。”省院等官又奏道:“御酒之物,谁
敢克减?”是时天威震怒,喝道:“寡人已自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尔等尚自
巧言令色,对朕支吾!寡人御赐之酒,一瓶克半瓶,赐肉一斤,只有十两,以致壮
士一怒,目前流血!”天子喝问:“正犯安在?”省院官奏道:“宋江已自将本犯
斩首号令示众,申呈本院,勒兵听罪。”天子曰:“他既斩了正犯军士,宋江禁治
不严之罪,权且纪录,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省院官默默无言而退。天子当时
传旨,差官前去,催督宋江起程,所杀军校,就于陈桥驿枭首示众。
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听罪,只见驾上差官来到,着宋江等进兵征辽,违犯军校,
枭首示众。宋江谢恩已毕,将军校首级,挂于陈桥驿号令,将尸埋了。宋江大哭一
场,垂泪上马,提兵望北而进。每日兵行六十里,扎营下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沿路无话。将次相近辽境,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即日辽兵四路侵犯,我等
分兵前去征讨的是?只打城池的是?”吴用道:“若是分兵前去,奈缘地广人稀,
首尾不能救应。不如只是打他几个城池,却再商量。若还攻击得紧,他自然收兵。”
宋江道:“军师此计甚高!”随即唤过段景住来,分付道:“你走北路甚熟,可引
领军马前进。近的是甚州县?”段景住禀道:“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
有条水路,港汊最深,唤做潞水,团团绕着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须用战船征进。
宜先趱水军头领船只到了,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听罢,便
使戴宗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晓夜趱船至潞水取齐。
却说宋江整点人马水军船只,约会日期,水陆并行,杀投檀州来。且说檀州城内守
把城池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
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明济。此四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
朝差宋江全伙到来,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关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救
应,一面调兵出城迎敌。便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出战。
且说大刀关胜在于前部先锋,引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闻的,飞报与两个
番将说道:“宋朝军马,大张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这伙。”阿里奇听了
笑道:“既是这伙草寇,何足道哉!”传令教番兵扎掂已了,来日出密云县与宋江
交锋。
次日,宋江听报辽兵已近,即时传令将士,交锋要看头势,休要失支脱节。众将得
令,披挂上马。宋江、卢俊义,俱各戎装擐带,亲在军前监战。远远望见辽兵盖地
而来,黑洞洞遮天蔽日,都是皂雕旗。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
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达马,弯环踢跳。宋江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但
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
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著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
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子箭。手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那番官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上将阿里奇”。宋江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
可轻敌!”言未绝,金枪手徐宁出战,横着钩镰枪,骤坐下马,直临阵前。番将阿
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尚不知死!”徐宁
喝道:“辱国小将,敢出秽言!”两军呐喊。徐宁与阿里奇抢到垓心交战,两马相
逢,兵器并举。二将斗不过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番将,望本阵便走。花荣急取弓
箭在手。那番将正赶将来,张清又早按住鞍鞒,探手去锦袋内取个石子,看着番将
较亲,照面门上只一石子,正中阿里奇左眼,翻筋斗落于马下。这里花荣、林冲、
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活捉了阿里奇归阵。副将楚明玉见折了
阿里奇,急要向前去救时,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大败
亏输,奔檀州来。宋江且不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看番将阿里奇时,打破眉
梢,损其一目,负痛身死。宋江传令,教把番官尸骸烧化。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
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
弓、箭,都赐了张清。是日且就密云县中,众皆作贺,设宴饮酒,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升帐,传令起军,都离密云县,直抵檀州来。却说檀州洞仙侍郎听得报
来,折了一员正将,坚闭城门,不出迎敌。又听的报有水军战船,在于城下,遂乃
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中猛将,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战厮杀。洞仙
侍郎见了说道:“似此,怎不输了小将军阿里奇?”当下副将楚明玉答应道:“小
将军那里是输与那厮?蛮兵先输了,俺小将军赶将过去,被那里一个穿绿的蛮子,
一石子打下马去。那厮队里四个蛮子,四条枪,便来攒住了。俺这壁厢措手不及,
以此输与他了。”洞仙侍郎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怎地模样?”左右有认得的,
指着说道:“城下兀那个带青包巾,现今披着小将军的衣甲,骑着小将军的马,那
个便是。”洞仙侍郎攀着女墙边看时,只见张清已自先见了,趱马向前,只一石子
飞来。左右齐叫一声躲时,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耳根边擦过,把耳轮擦了一片皮。
洞仙侍郎负疼道:“这个蛮子,直这般利害!”下城来,一面写表申奏大辽郎主,
一面行报外境各州提备。
却说宋江引兵在城下,一连打了三五日,不能取胜,再引军马回密云县屯驻,帐中
坐下,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取到水军头领,乘驾战船,都到潞水。宋江
便教李俊等到军中商议。李俊等都到帐前参见宋江。宋江道:“今次厮杀,不比在
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深浅,方可进兵。我看这条潞水,水势甚急,倘或一失,
难以救应。尔等宜仔细,不可托大!将船只盖伏的好着,只扮作运粮船相似。你等
头领,各带暗器,潜伏于船内。止着三五人撑驾摇橹,岸上着两人牵拽,一步步挨
到城下,把船泊在两岸,待我这里进兵。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船。尔等伏兵
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功。”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探水小校报道:“西北上有
一彪军马卷杀而来,都打着皂雕旗,约有一万余人,望檀州来了。”吴用道:“必
是辽国调来救兵。我这里先差几将拦截厮杀,杀的散时,免令城中得他壮胆。”宋
江便差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带十数个小头领,五千军马,飞奔前来。
原来辽国郎主闻知,说是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至檀州,围了城子,特差这两
个皇侄前来救应:一个唤做耶律国珍,一个唤做国宝。两个乃是辽国上将,又是皇
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起一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着宋兵。两边摆
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出马。但见:
头戴妆金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锦边珠嵌锁子黄金铠。身上猩猩血染战红袍,袍上
斑斑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
手中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
那番将是弟兄两个,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枪。宋兵迎着,摆开阵势。双枪将董平
出马,厉声高叫:“来者甚处番贼?”那耶律国珍大怒,喝道:“水洼草寇,敢来
犯吾大国,倒问俺那里来的?”董平也不再问,跃马挺枪,直抢耶律国珍。那番家
年少的将军,性气正刚,那里肯饶人一步,挺起钢枪,直迎过来。二马相交,三枪
乱举。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使双枪的,另有枪法;使单枪的,各用神机。
两个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耶律国宝见哥哥战了许多时,恐怕力怯,就中军筛
起锣来。耶律国珍正斗到热处,听的鸣锣,急要脱身,被董平两条枪绞住,那里肯
放。耶律国珍此时心忙,枪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过绿沉枪,使起左手枪来,望
番将项根上只一枪,搠个正着。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卓,两脚登空,落于马下。
兄弟耶律国宝看见哥哥落马,便抢出阵来,一骑马,一条枪,奔来救取。宋兵阵上
没羽箭张清,见他过来,这里那得放空,在马上约住梨花枪,探只手去锦袋内拈出
一个石子,把马一拍,飞出阵前。这耶律国宝飞也似来,张清迎头扑将去。两骑马
隔不的十来丈远近,番将不提防,只道他来交战,只见张清手起,喝声道:“着!”
那石子望耶律国宝面上打个正着,翻筋斗落马。关胜、林冲拥兵掩杀。辽兵无主,
东西乱窜。只一阵,杀散辽兵万余人马,把两个番官,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拾
宝冠袍甲,仍割下两颗首级,当时夺了战马一千余匹,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献纳。
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写董平、张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
宋江与吴用商议,到晚写下军帖,差调林冲、关胜引领一彪军马,从西北上去取檀
州。再调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军马,从东北上进兵。却教卢俊义引一彪军马,
从西南上取路。“我等中军,从东南路上去,只听的炮响,一齐进发。”却差炮手
凌振及李逵、樊瑞、鲍旭,并牌手项充、李衮,将带滚牌军一千余人,直去城下,
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各路军兵,都要厮应。号令已了,诸军各各准
备取城。
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专望救兵到来。却有皇侄败残人马,逃命奔入城中,
备细告说:两个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个使双枪的害了,耶律国宝被个戴青包巾的,
使石子打下马来拿去。洞仙侍郎跌脚骂道:“又是这蛮子!不争损了二位皇侄,教
俺有甚面目去见郎主?拿住那个青包巾的蛮子时,碎碎的割那厮!”至晚,番兵报
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只粮船,泊在两岸,远远处又有军马来也!”
洞仙侍郎听了道:“那蛮子不识俺的水路,错把粮船直行到这里。岸上人马,一定
是来寻粮船。”便差三员番将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前来分付道:“那宋江等
蛮子,今晚又调许多人马来,却有若干粮船在俺河里。可教咬儿惟康引一千军马出
城冲突,却教楚明玉、曹明济开放水门,从紧溜里放船出去。三停之内,截他二停
粮船,便是汝等干大功也!”不知成败何如,有诗为证:
妙算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
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再说宋江人马,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为首,将引步军在城下大骂。洞仙侍郎
叫咬儿惟康催趱军马,出城冲杀。城门开处,放下吊桥,辽兵出城。却说李逵、樊
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
军人马,那里能够出的城来。凌振却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候来到。
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着。鲍旭却在后面呐喊。虽是一千余人,却是万
余人的气象。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济开了水门抢船。
此时宋江水军头领都已先自伏在船中准备,未曾动弹。见他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
闸板,放出战船来。凌振得了消息,便先点起一个风火炮来。炮声响处,两边战船,
厮迎将来,抵敌番船。左边踊出李俊、张横、张顺,右边踊出阮家三弟兄,都使着
战船,杀入番船队里。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踊跃而来,抵敌不住,料道有埋
伏军兵,急待要回船,早被这里水手军兵,都跳过船来,只得上岸而走。宋江水军
那六个头领,先抢了水门。管门番将,杀的杀了,走的走了。这楚明玉、曹明济各
自逃命去了。水门上预先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
洞仙侍郎听的火炮连天声响,吓的魂不附体。李逵、樊瑞、鲍旭引领牌手项充、李
衮等众,直杀入城。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又见四路
宋兵一齐都杀到来,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出北门便走。未及二里,正撞着大刀关
胜、豹子头林冲,拦住去路。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洞仙侍郎怎的逃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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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


话说洞仙侍郎见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同咬儿惟康拥护而行。正撞着林冲、
关胜,大杀一阵,那里有心恋战,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关胜、林冲要抢城子,也
不来追赶,且奔入城。
却说宋江引大队军马入檀州,赶散番军,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军民,秋毫不许有犯。
传令教把战船尽数收入城中。一面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有姓者仍前
委用,无姓番官尽行发遣出城,还于沙漠。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尽将府
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写书申呈宿太尉,题奏此事。
天子闻奏,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东京府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
监战。却说宋江等听的报来,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权为行军
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原来这赵安抚,祖是赵家宗派,为人宽仁
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边监督兵马。这赵安抚见
了宋江仁德,十分欢喜,说道:“圣上已知你等众将用心,军士劳苦,特差下官前
来军前监督,就赍赏赐金银缎匹二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请降官封。将军
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当申达朝廷。众将皆须尽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师回京,天
子必当重用。”宋江等拜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辽国紧
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顾。”一面将赏赐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攻
取辽国州郡。有杨雄禀道:“前面便是蓟州相近。此处是个大郡,钱粮极广,米麦
丰盈,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宋江听罢,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却说洞仙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见楚明玉、曹明济,引着些败残军马,一同
投奔蓟州。入的城来,见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
使石子的蛮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发百中,不放一个空,最会打人。两位皇侄并
小将阿里奇,尽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这般,你且在这里帮俺
杀那蛮子。”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
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御弟大王听了,随即便教洞仙侍郎:“将引
本部军马,把住平峪县口,不要和他厮杀。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县的蛮子,却从
背后抄将过来,平峪县的蛮子,走往那里去?一边关报霸州、幽州,教两路军马,
前来接应。”原来这蓟州,却是辽国郎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领四个孩儿:长
子宗云,次子宗电,三子宗雷,四子宗霖。手下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
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唤做天山勇,守住着蓟州城池。当时御弟大王,嘱付宝密圣
守城,亲引大军,将带四个孩儿,并副总兵天山勇,飞奔玉田县来。
且说宋江引兵前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关隘,未敢进兵,就平峪县西屯住。
却说卢俊义引许多战将,三万人马,前到玉田县,早与辽兵相近。卢俊义便与军师
朱武商议道:“目今与辽兵相近,只是吴人不识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
朱武答道:“若论愚意,未知他地理,诸军不可擅进。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势,首
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疏。”卢先锋道:“军师所言,正合吾意。”
遂乃催兵前进。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但见:
黄沙漫漫,黑雾浓浓。皂雕旗展一派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青毡笠帽,似千池
荷叶弄轻风;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冻日。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肩。连环
铁铠重披,刺纳
战袍紧系。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达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羊角弓攒沙
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生居边塞,长成会拽硬弓;世本朔方,养大能骑劣马。铜
羯鼓军前打,芦叶胡笳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先到玉田县,将军马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
了,下来回报卢先锋道:“番人布的阵,乃是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朱武再上
将台,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调拨众军,也摆一个阵势。卢俊义看了不识。问道:
“此是何阵势?”朱武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道:“何为鲲化为鹏?”
朱武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观近看,只是个
小阵,若来攻时,便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卢俊义听了,称赞不已。
对阵敌军鼓响,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个孩儿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
挂。但见:
头戴铁缦笠戗箭番盔,上拴纯黑球缨。身衬宝圆镜柳叶细甲,系条狮蛮金带。踏
靴半弯鹰嘴,梨花袍锦绣盘龙。各挂强弓硬弩,都骑骏马雕鞍。腰间尽插锟剑,
手内齐拿扫帚刀。
中间御弟大王,两边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着小小明镜,镜边对嵌着皂缨。
四口宝刀,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那御弟大王背后,又是层层摆列,自有许多
战将。那四员小将军高声大叫:“汝等草贼,何敢犯吾边界!”卢俊义听的,便问
道:“两军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说犹未了,只见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
争先出马。那边番将耶律宗云,舞刀拍马,来迎关胜。两个斗不上五合,耶律宗霖
拍马舞刀,便来协助。呼延灼见了,举起双鞭,直出迎住厮杀。那两个耶律宗电、
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交战。这里徐宁、索超,各举兵器相迎。四对儿在
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
正斗之间,没羽箭张清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却有檀州败残的军士,认的张
清,慌忙报知御弟大王道:“这对阵穿绿战袍的蛮子,便是惯飞石子的。他如今趱
马出阵来,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听了便道:“大王放心,教这蛮子吃俺一弩箭!”
原来那天山勇,马上惯使漆抹弩,一尺来长铁翎箭,有名唤做一点油。那天山勇在
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出阵,教两个副将在前面影射着,三骑马悄悄直趱至阵前。
张清又先见了,偷取石子在手,看着那番官当头的,只一石子,急叫:“着!”早
从盔上擦过。那天山勇却闪在这将马背后,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着张清较亲,
直射将来。张清叫声:“阿也!”急躲时,射中咽喉,翻身落马。双枪将董平、九
纹龙史进,将引解珍、解宝,死命去救回。卢先锋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
项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子,护送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
治。
车子却才去了,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飞奔杀来,并不打
话,横冲直撞,赶入阵中。”卢俊义见箭射了张清,无心恋战。四将各佯输诈败,
退回去了。四个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来的番军,刺斜里又杀将来。对阵的大队
番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那里变的阵法。三军众将,隔的七断八续,你我不能相
救,只留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天色傍晚,四个小将军却好回
来,正迎着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番将,并无半点惧怯。约斗了一个
时辰,卢俊义得便处,卖个破绽,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来,被卢俊义大喝一声,那
番将措手不及,着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小将军,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
恋战,拍马去了。卢俊义下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级,拴在马项下。翻身上马,
望南而行,又撞见一伙辽兵,约有一千余人。被卢俊义又撞杀入去,辽兵四散奔走。
再行不到数里,又撞见一彪军马。
此夜月黑,不辨是何处的人马,只听的语音,却是宋朝人说话。卢俊义便问:“来
军是谁?”却是呼延灼答应。卢俊义大喜,合兵一处。呼延灼道:“被辽兵冲散,
不能救应。小将撞开阵势,和韩滔、彭直杀到此,不知诸将如何。”卢俊义又说:
“力敌四将,被我杀了一个,三个走了。次后又撞着一千余人,亦被我杀散。来到
这里,不想迎着将军。”两个并马,带着从人,望南而行。不过十数里路,前面早
有军马拦路。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厮杀,待天明决一死战!”对阵听的,便问道:
“来者莫非呼延灼将军?”呼延灼认的声音,是大刀关胜,便叫道:“卢头领在此!”
众头领都下马,且来草地上坐下。卢俊义、呼延灼说了本身之事。关胜道:“阵前
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国五骑马寻条路走,然后
收拾的军兵一千余人,来到这里。不识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却行。不想撞着
哥哥。”合兵一处,众人捱到天晓,迤望南再行。将次到玉田县,见一彪人马哨
路。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弟兄们都扎住玉田县中,辽兵尽行赶散,
说道:“侯健、白胜两个去报宋公明,只不见了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卢俊
义教且进兵,在玉田县界检点众将军校,不见了五千余人,心中烦恼。巳牌时分,
有人报道:“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将领二千余人来了。”卢俊义又唤来问时,
解珍道:“俺四个倒撞过去了。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
辽兵,大杀了一场,方才到得这里。”卢俊义叫将耶律宗霖首级于玉田县号令,抚
谕三军百姓。
未到黄昏前后,军士们正要收拾安歇,只见伏路小校来报道:“辽兵不知多少,四
面把县围了。”卢俊义听的大惊,引了燕青上城看时,远近火把,有十里厚薄。一
个小将军当先指点,正是耶律宗云,骑着一匹劣马,在火把中间,催趱三军。燕青
道:“昨日张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礼则个!”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
将鼻凹,番将落马。众兵急救时,宗云已自伤闷不醒。番军早退五里。
卢俊义县中与众将商议:“虽然放了一冷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裹的铁桶
相似,怎生救解?”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里应外合,方
可免难。”众人捱到天明,望见辽兵四面摆的无缝。只见东南上尘土起,兵马数万
人而来,众将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军马到了!等他收军,齐望南杀
去,这里尽数起兵,随后一掩。”
且说对阵辽兵,从辰时直围到未牌,正待困倦,却被宋江军马杀来,抵当不住,尽
数收拾都去。朱武道:“不就这里追赶,更待何时!”卢俊义当即传令,开县四门,
尽领军马,出城追杀,辽兵大败,杀的星落云散,七断八续,辽兵四散败走。宋江
赶的辽兵去远,到天明鸣金收军,进玉田县。卢先锋合兵一处,诉说攻打蓟州。留
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
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
都随赵枢密在檀州守御。其余诸将,分作左右二军。宋先锋总领左军人马四十八员:
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
武松、杨雄、石秀、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
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
朱富、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段景住、时迁、郁保四、
孟康。卢先锋总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
超、徐宁、燕青、史进、解珍、解宝、韩滔、彭、宣赞、郝思文、单廷、魏定
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
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已罢,作两路来取
蓟州:宋先锋引军取平峪县进发,卢俊义引兵取玉田县进发。赵安抚与二十三将,
镇守檀州,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攻打蓟州,自有计较了。先使人往檀州,问
张清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请主将放心。
调理的脓水干时,自然无事。即目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赵枢密相公,遣萧让、
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
物料,都委萧让、宋清去了。就报先锋知道。”宋江听的,心中颇喜,再与卢先锋
计较,先打蓟州。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县受围时,已自先商量下计了。有公
孙胜原是蓟州人,杨雄亦曾在那府里做节级,石秀、时迁亦在那里住的久远。前日
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也只做败残军马,杂在里面,必然都投蓟州城内住扎。
他两个若入的城中,自有去处。时迁曾献计道:‘蓟州城有一座大寺,唤叫宝严寺,
廊下有法轮宝藏,中间是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直耸云霄。’石秀说道:‘教
他去宝塔顶上躲着,每日饭食,我自对付来与他吃。只等城外哥哥军马攻打得紧急
时,然后却就宝严寺塔上,放起火来为号。’时迁自是个惯飞檐走壁的人,那里不
躲了身子?石秀临期自去州衙内放火,他两个商量已定,自去了。我这里一面收拾
进兵。”有《西江月》为证:
山后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军。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暗地时迁放火,
更兼石秀同行。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勋可敬!
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县,与卢俊义合兵一处,催起军马,径奔蓟州来。
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两个孩儿,不胜懊恨,便同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等
商议道:“前次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县,早
晚进兵来打蓟州,似此怎生奈何?”大将宝密圣道:“宋江兵若不来,万事皆休。
若是那伙蛮子来时,小将自出去与他相敌。若不活拿他几个,这厮们那里肯退?”
洞仙侍郎道:“那蛮子队有那个穿绿袍的,惯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
天山勇道:“这个蛮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咽喉,多是死了也!”洞仙侍郎道:
“除了这个蛮子,别的都不打紧。”正商议间,小校来报,宋江军马杀奔蓟州来。
御弟大王连忙整点三军人马,教宝密圣、天山勇火速出城迎敌。离城三十里外,与
宋江对敌。
各自摆开阵势,番将宝密圣横槊出马。宋江在阵前见了,便问道:“斩将夺旗,乃
见头功!”说犹未了,只见豹子头林冲便出阵前来,与番将宝密圣大战。两个斗了
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要见头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
声,拨过长枪,用蛇矛去宝密圣脖项上刺中,一矛搠下马去。宋江大喜。两军发喊。
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横枪便出。宋江阵里,徐宁挺钩镰枪直迎将来。二马相
交,斗不到二十来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于马下。宋江见连赢了二将,
心中大喜,催军混战。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军马赶了十数里,收兵回来。
当日宋江扎下营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都起,直抵蓟州。第三日,御弟大
王见折了二员大将,十分惊慌,又见报道:“宋军到了!”忙与洞仙侍郎道:“你
可引这支军马,出城迎敌,替俺分忧也好。”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儿惟
康、楚明玉、曹明济,领起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江军马渐近城边,雁翅般排
将来。门旗开处,索超横担大斧,出马阵前。番兵队里,咬儿惟康便抢出阵来。两
个并不打话,二将相交,斗到二十余合。番将终是胆怯,无心恋战,只得要走。索
超纵马赶上,双手抡起大斧,觑着番将脑门上劈将下来,把这咬儿惟康脑袋,劈做
两半个。洞仙侍郎见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济快去策应。这两个已自八分胆怯,
因吃逼不过,只得挺起手中枪,向前出阵。宋江军中九纹龙史进,见番军中二将双
出,便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将楚明玉砍于马下。这
曹明济急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也砍于马下。史进纵马杀入辽军阵内,宋江见了,
鞭梢一指,驱兵大进,直杀到吊桥边。耶律得重见了,越添愁闷,便教紧闭城门,
各将上城紧守。一面申奏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
且说宋江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城中紧守,如何摆布?”吴用道:“既城中已有石
秀、时迁在里面,如何耽搁的长远?教四面竖起云梯炮架,即便攻城。再教凌振将
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将入去。攻击得紧,其城必破。”宋江即便传令,四面连夜攻
城。
再说御弟大王,见宋兵四下里攻击得紧,尽驱蓟州在城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
在城中宝严寺内,守了多日,不见动静。只见时迁来报道:“城外哥哥军马,打得
城子紧。我们不就这里放火,更待何时?”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
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着。时迁道:“你快去州衙内放火。在南门要紧
的去处,火着起来,外面见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两个商量了,都自有
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当日晚来,宋江军马打城甚紧。
却说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跳墙越城,如登平地。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
起一把火来。那宝塔最高,火起时,城里城外,那里不看见。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
近,似火钻一般。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
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石秀直爬去蓟州衙门庭屋上●风板里,
点起火来。蓟州城中,见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那里有心守护城池,已都阻当
不住,各自逃归看家。没多时,山门里又一把火起,却是时迁出宝严寺来,又放了
一把火。那御弟大王,见了城中无半个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里。慌
慌急急,收拾军马,带了老小,并两个孩儿,装载上车,开了北门便走。宋江见城
中军马慌乱,催促军兵,卷杀入城。城里城外,喊杀连天,早夺了南门。洞仙侍郎
见寡不敌众,只得跟随御弟大王,投北门而走。
宋江引大队军马,入蓟州城来,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了四边风火。天明出榜,安
抚蓟州百姓。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蓟州屯住,赏劳三军诸将。功绩簿上,标写石
秀、时迁功次,便行文书,申复赵安抚知道得了蓟州大郡,请相公前来驻扎。赵安
抚回文书来说道:“我在檀州,权且屯扎,教宋先锋且守住蓟州。即目炎暑,天气
暄热,未可动兵。待到天气微凉,再作计议。”宋江得了回文,便教卢俊义分领原
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扎,其余大队军兵,守住蓟州。待到天气微凉,别行听调。
却说御弟大王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将带老小,奔回幽州,直至燕京来见大辽郎主。
且说辽国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门大使奏道:“蓟州
御弟大王,回至门下。”郎主闻奏,忙教宣召,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
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郎主道:“俺的爱弟,且休烦恼,有甚事务,当以尽情
奏知寡人。”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调宋江领兵前来征讨,军马势
大,难以抵敌。送了臣的两个孩儿,杀了檀州四员大将。宋军席卷而来,又失陷了
蓟州,特来殿前请死!”
大辽国主听了,传圣旨道:“卿且起来,俺的这里好生商议。”郎主道:“引兵的
那蛮子,是甚人?这等喽罗!”班部中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道:“臣闻宋江这伙
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却不肯杀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只杀滥官污吏、诈害
百姓的人。后来童贯、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阵,杀的片甲不回。他这
伙好汉,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诏去招安,他后来都投降了。只把宋江
封为先锋使,又不曾实授官职,其余都是白身人。今日差将他来,便和俺们厮杀。
他道有一百八人,应天上星宿。这伙人好生了得,郎主休要小觑了他。”郎主道:
“你这等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班部丛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袍拂
地,象简当胸奏道:“郎主万岁!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兵。”郎主大喜道:
“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欧阳侍郎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名
标青史,事载丹书。正是:护国谋成欺吕望,顺天功就赛张良。
毕竟欧阳侍郎奏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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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如今宋朝童子皇
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
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论臣愚意,郎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
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郎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臣
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郎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你就为使臣,将
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匹好缎子,俺的敕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
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
他官爵。”
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郎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放着奴
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若是这伙蛮子
不退呵,奴婢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
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你且休得阻当。”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
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
策,尽皆熟闲。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
须黄眼碧,威仪猛勇。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
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国敕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
径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听的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遂取玄
女之课,当下一卜,卜得个上上之兆。便与吴用商议道:“封中上上之兆,多是辽
国来招安我们,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
招安。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
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此事容易,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
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欧阳侍郎入到城中,
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叙礼罢,分宾主而坐。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
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
深处说话。
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奈山遥水远,无由
拜见威颜。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今日宋朝奸臣们闭
塞贤路,有金帛投于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投于门下者,总有大功于国,
空被沉埋,不得升赏。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
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良民受其涂炭,不得聊生。
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受品爵。众弟兄劬劳报国,
俱各白身之士。遂命引兵直抵沙漠,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此皆奸
臣之计。若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贼臣,
可保官爵,恩命立至。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
廷,反坐罪犯。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
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缎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便要抄录一
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
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众将,同意协心,辅助本国。”
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
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
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今蒙郎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
拜受,请侍郎且回。即今溽暑炎热,权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个城子屯兵,
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受下辽王金帛、彩缎、
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
耳目最多,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
谁敢不从?”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等我
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有诗为证:
金帛重驮出蓟州,熏风回首不胜羞。
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于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
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
低首不语,肚里沉吟。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
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
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
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只得个先锋虚职。若论
我小子愚意,弃宋从辽,岂不为胜,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宋江听罢,便道:
“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
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目今盛暑炎天,
且当暂停,将养军马。”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同众将屯驻蓟州,
待过暑热。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
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特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
术法灵验。’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未知尊意如
何?”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
敢开言。今日正欲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
省视老母。”
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缎,将带花荣、戴宗、吕
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
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但见青松满径,凉气
,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宋江看那山时,但见:
四围,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
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引子苍猿
献果,呼群麋鹿衔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
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
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着信香礼物,径到
观里鹤轩前面。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
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少曾到观。”
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径投后山退居内来。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行
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中有三间
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
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先锋
之职,统兵来破辽虏,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现在此间。”罗真人见说,
便教请进。
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阶迎接。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
军国家上将,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罗真人方
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参礼了八拜,便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
了。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外合
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万载不磨矣!”宋江道:“江乃郓城
小吏,逃罪上山,感谢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
若股肱。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辽
国,径涉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万望真人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罗真
人道:“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违俗已久,心如死灰,无可效忠,幸勿督
过。”宋江再拜求教。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
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未知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点
悟愚迷,安忍便去?”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缎,上献罗真人。罗真人乃曰:“贫
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缎,
亦不曾穿。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浩繁,所赐之物,乞请纳回。”宋江
再拜,望请收纳。罗真人坚执不受,当即供献素斋,斋罢,又吃了茶。罗真人令公
孙胜回家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宋江把心腹之事,
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
必相护佑。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
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罗真人道:“非也!将军亡必正寝,
死必归坟。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好处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切勿
久恋富贵。”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但愿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
亦满微心。只求大家安乐。”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宋江
再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那八句
说道是:
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
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道:“此
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将军自知。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宵,来日
再会。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将军勿罪!”宋江收了八句法语,
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
次日清晨,来参真人,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里了。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早馔
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这个徒弟公孙胜,本从贫
道山中出家,远绝尘俗,正当其理。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俗缘日短,
道行日长。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从今日跟将军
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相辞,却望将军还放。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
免他老母倚门之望。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
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况公孙胜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
当?”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
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建节封侯。”宋江
拜别,出到观前。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俟候。众道士送宋
江等出到观外相别。宋江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
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黑旋风李逵接着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
不带兄弟去走一遭?”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李逵道:“他
也奈何的我也够了!”众人都笑。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宋江取出罗真人
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公孙胜道:“兄
长,此乃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取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
过后方知。”宋江遂从其说,藏于天书之内。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
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敕旨,催兵出战。宋江接得枢密院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
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
祀旗纛,选日出师。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
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
宋江随即喝散军士。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慨然归顺,
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全望早成大义,免俺国主悬望之心。”宋江答道:“这
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
人,不肯归顺。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郎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
兵追赶。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
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他若不听,
却和他厮并,也未迟。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支节。我
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
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甚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
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
都是恶山,过的关口,便是县治。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将军若是如此,
可往霸州躲避。本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定安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却
看这里如何。”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
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欧阳侍郎大喜,别了
宋江,上马去了。有诗为证:
国士从胡志可伤,常山骂贼姓名香。
宋江若肯降辽国,何似梁山作大王。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较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
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吴用、朱武暗暗分付众将,如此如此而行。宋江
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
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拨定人数,只等欧
阳侍郎来到便行。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郎主知道将
军实是好心的人,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么?俺大辽国,有的是好兵好将,强人
壮马相助。你既然要取令大人,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
未迟。”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几时可行?”欧阳侍
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宋江随即分付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
枚疾走,当晚便行。一面管待来使。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欧阳侍郎引数十骑
在前领路。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失
声,叫声:“苦也!”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不想来的慌速,不
曾等的他来。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是益津
关隘口。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
尽数度关,直到霸州。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定安。
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将着两员侍郎,
守住霸州: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听的报道宋江来降,便叫军马
且在城外下寨,只教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
舅。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宋
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宋江将何报
答?”定安国舅道:“多听得将军的名传寰海,威镇中原,声名闻于大辽。俺的国
主,好生慕爱。”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郎主大恩。”
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城中选了一所
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
舅等众人。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分付道:“可烦侍郎差人
报与把关的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教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昨
夜来得仓卒,不曾等候得他。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军情主事,少
他不得。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欧阳侍郎听了,
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但有一个秀才模
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
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上
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
安排对敌,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着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个行脚僧,一个行者,
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
用,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
人。”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关上人
当住,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
则个!”把关的军,定要推出关去。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
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花和尚抡起铁禅杖,拦头便打。武
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
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
夺了关口。卢俊义引着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关的官员,那里
迎敌的住。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
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
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
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又见流星探马
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
宋江道:“未可调兵,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
未迟。”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
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
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朝廷的宋江出来!”宋江立在城楼下
女墙边,指着卢俊义说道:“兄弟,所有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
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同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郎主,不失了梁山许多时相聚
之意。”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宋天子三番降诏,
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你怎敢反背朝廷?你那短见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
胜败输赢!”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
拿这厮。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林冲等
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
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
背后三军,齐声呐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四方混杀,人人束
手,个个归心。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
宋江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
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
看的俺们差矣!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
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
无杀害之心。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霸州城子,已属天朝,
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
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
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
得了霸州。赵安抚听了大喜,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且说定安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郎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
事,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辽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婢佞
臣,往来搬斗,折了俺的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快与我拿去斩了!”
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郎主勿忧,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婢自有个道
理,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
兀颜统军奏道:“奴婢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
些蛮子,一鼓儿平收。”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郎主不用忧
心,奴婢自有个见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只贺某
聊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郎主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卿,愿
闻你的妙策。”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
料草,人绝口粮。直教:三军骁勇齐消魄,一代英雄也皱眉。
毕竟贺统军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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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5:48 发表 编辑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身长一丈,力
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现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当时
贺重宝奏郎主道:“奴婢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
面尽是高山,并无活路。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里面,却调军马外面
围住。教这厮前无出路,后无退步,必然饿死。”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
来?”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然想着幽州。俺这里分兵去
诱引他,他必然乘势来赶,引入陷坑山内,走那里去?”兀颜统军道:“你的计策
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且看你去如何。”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将军马
点起,分作三队: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传令已了,便驱遣两队
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都
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疏失,望调军兵救护。”
宋江道:“既然来打,必须迎敌,就此机会,去取幽州。”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
定霸州,其余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会合卢俊义军马,约日进兵。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着。不曾斗的三合,
贺拆引军败走,宋江不去追赶。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着呼延灼,不战自退。
宋江会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议攻取幽州之策。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
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卢俊义道:“军师错矣!那厮连输了数次,
如何是诱敌之计?当取不取,过后难取,不就这里去取幽州,更待何时?”宋江道:
“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正好乘此机会。”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
往幽州便进,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只见前军报来说:“辽兵在前拦住。”
宋江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只见那番军番
将,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踊出千百万人马
相似,簇拥着一员番官,横着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那番官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曜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系龟背狻猊带。衬着锦绣
绯红袍,执着铁杆狼牙棒。手持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四蹄双翼千里马。
前面行军旗上,写的分明:“大辽副统军贺重宝。”跃马横刀,出于阵前。宋江看
了道:“辽国统军,必是上将,谁敢出马?”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
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并。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
力不加,拨过刀,望本阵便走。关胜骤马追赶,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宋江
便调军马追赶。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
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手下又早撞出一支辽兵。前面贺统军
勒兵回来夹攻。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后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
里又撞出番军来厮并。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左右被番军围住在垓心。卢俊
义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
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卢俊义心慌,急
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昏黑中,听得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兵杀过去。至一山口,
只听得里面人语马嘶,领军赶将入去,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卢俊
义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众人打一看时,四面
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只见高山峻岭,无路可登。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
超、韩滔、彭、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
个头领,有五千军马。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卢俊义道:
“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对面都不相见。随军内却有公
孙胜在马上见了,知道此是妖法,急拔宝剑在手,就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
声道:“疾!”把宝剑指点之处,只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辽军不战自退。宋江
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着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计
点大小头领,于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
灼、林冲、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消息回覆。宋江便
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急切难得出来。”
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山来寻。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
曹正,四下里去打听消息。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虎皮袍,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看看天色向晚,两个行到
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嶂。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是夜
月色朦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弟兄两个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
家。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望着灯光处,曳开脚步奔将来。未得一里多路,来
到一个去处,傍着树林坡,有作三数间草屋,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解珍、解宝
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纪六旬之上。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
拜。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里
猎户?怎生到此?”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因来此间做
些买卖,不想正撞着军马热闹,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理。弟兄两个,
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
宵。望老奶奶收留则个!”那婆婆道:“自古云:‘谁人顶着房子走哩!’我家两
个孩儿,也是猎户,敢如今便回来也!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饭,与你两个吃。”
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那婆婆入里面去了。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
不多时,只见门外两个人,扛着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叫道:“娘,你在那里?”只
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解珍、
解宝慌忙下拜。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何处?因甚到此?”解珍、解宝便
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俺是刘二,兄弟刘三。父是刘一,
不幸死了,止有母亲。专靠打猎营生,在此三二十年了。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
不认的去处。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
是打猎户么?”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的?实诉与兄长。”有诗为证:
峰峦重叠绕周遭,兵陷垓心不可逃。
二解欲知貔虎路,故将踪迹混渔樵。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
宝,在梁山泊跟随宋公明哥哥许多时落草。今来受了招安,随着哥哥来破辽国。前
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打探
消息。”那两个弟兄笑道:“你二位既是好汉,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你两个且
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刘
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饮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
不损良民,直传闻到俺辽国。”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
害善良,单杀滥官酷吏,倚强凌弱之人。”那两个道:“俺们只听的说,原来果然
如此!”尽皆欢喜,便有相爱不舍之情。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
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何处。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那两个道:
“你不知俺这北边地理。只此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有一条路
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峻壑的高山。若是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多定只
是陷在那里了。此间别无这般宽阔去处。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
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你若要救那支军
马,舍命打开青石峪,方才可以救出。那青石峪口,必然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
此山柏树极多,惟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的好,形如伞盖,四面尽皆望见。
那大树边正是峪口。更提防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教宋先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兄弟两个,连夜回寨来。宋江见了问道:“你
两个打听的些分晓么?”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宋江失
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道:“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
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先锋一同失陷,他此来必是有异。”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
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观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我两
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却是一团毡衫,里面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直到树
边看时,里面却是白胜。”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一十三人,正厮杀间,只
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南西北。只听的人语马嘶之声,卢头领便教只顾杀
将入去。谁想深入重地。那里尽是四面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接济,一行人马,
实是艰难。卢头领差小弟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不想正撞着石勇、段景住
二人,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接应,迟则诸将必然死了。”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引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传令
教马步军兵并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望见山前两株大柏树,
果然形如伞盖。当下解珍、解宝引着军马,杀到山前峪口。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
两个兄弟争先出战。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豹子头林冲飞马先到,正迎着
贺拆,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着,把那贺拆搠于马下。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
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黑旋风李逵手抡双斧,一路里砍杀辽兵。背后便是混世魔
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着牌手项充、李衮并众多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李逵正
迎着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
带马,只顾乱剁。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着。贺统军见折了
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知道些甚么。只见狂风大起,就地生云,
黑暗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峪口。正作用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马上掣出
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只见四面狂风,扫退浮云,现
出明朗朗一轮红日。马步三军众将向前,舍死并杀辽兵。贺统军见作法不灵,敌军
冲突的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只见两军一齐混战,宋兵杀的辽兵东西逃窜。
马军追赶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原来被这辽兵重重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
出路。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惭愧。宋江传令,
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
不得仁兄垂救,几丧了兄弟性命!”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
三军解甲暂歇。
次日,军师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会,就好取幽州。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
可待。”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
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纳闷。又听得探马报道:“宋江
军马来打幽州。”番军越慌。众辽兵上城观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
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即报与贺统军。贺统军听的大惊,亲自上城来看时,认的
是辽国来的旗号,心中大喜。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
真胥庆,只有五千余人。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吾
大将。原来那个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乃
李陵之后,荫袭金吾之爵,现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侵犯大宋边界,正
是此辈。听的辽主折了城子,因此调兵前来助战。贺统军见了,使人去报两路军马:
“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暂歇。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左右掩杀。”
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吴用便道:“若是他闭门不出,便无准备;若是他引兵出城迎
敌,必有埋伏。我军可先分兵作三路而进:一路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两路如
羽翼相似,左右护持。若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宋江便拨调关胜带
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再调呼延灼带单廷、魏定国领兵在右,各领一万余人,
从山后小路慢慢而行。宋江等引大军前来,径往幽州进发。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着宋江军马。两军相对,林冲出马,与贺统军交战。斗
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宋江军马追赶,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
走。吴用在马上便叫:“休赶!”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已有关胜却好
迎住;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却好迎住。正来三路军马,逼住大战,杀的
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胜,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乃是花荣、秦明,死战
定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了一阵。转过南门,撞见朱
仝,接着又杀一阵。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大路,望北而走。不提防前面撞着镇三
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
头上。贺统军弃马而走,不想胁窝里又撞出杨雄、石秀两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
拈翻在肚皮下。宋万挺枪又赶将来。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
死。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
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
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后退去。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大驱人马,奔来夺取幽州。不动声色,一鼓而收。来
到幽州城内,扎驻三军,便出榜安抚百姓。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
蓟州守把,就取这支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却教副先锋卢俊义分守霸州。
前后共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文大喜。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
知会,再差水军头领,收拾进发,准备水陆并进。
且说辽主升殿,会集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
当廷商议:“即日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四座大郡,早晚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
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有都统军兀
颜光奏道:“郎主勿忧!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往往被人阻当,以致养成贼
势,成此大祸。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兵,克日兴师,务要擒
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郎主准奏,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敕旨,黄钺白旄,
朱幡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
卿调遣,速便起兵前去征进!”
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
来策应。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长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道:“父亲一面整
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猛将,会集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
败这蛮子们八分。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不知父亲钧意如何?”
兀颜统军道:“吾儿言见得是。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先锋,即便会同太
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如有捷音,火速飞报。”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
三军,径奔幽州来。正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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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6:05 发表 编辑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


话说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
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
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
何策应之?”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
能,自然退去。”宋江随即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
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
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那兀颜延寿
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
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下云梯来,冷笑不止。左右副将
问道:“将军何故冷笑?”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他将
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
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
与宋江打话。那小将军怎生结束,但见: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
龙角黄带。蚪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
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
阵么?”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
了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太乙三才阵也。”
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
“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
不识。”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
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
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那兀颜小将摇
着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
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那小将军再出
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宋江笑道:“料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
为奇!”
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都被此人识破。
宋兵之中,必有人物!”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
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
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
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
下来,并无走移。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
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宋江下将台,上战马,
直到阵前。小将军搠戟在手,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宋江喝道:
“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
谁?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一个奇
异的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
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
便来策应。”传令已罢,众军擂鼓。宋兵已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
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
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
开白旗,杀入阵内,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
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四边且
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
见路径。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
不见一个军马。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
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
云蔽日,伸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心
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
声呐喊,杀将出去。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兀
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
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
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众军黑
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
呼延灼。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
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却不想不
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
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
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
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
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李金吾下马来。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
军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剑戟,弃满川谷。
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禀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
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棍打死;太真驸马逃得性命,
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宋江那厮,
把甚阵势,捉了吾儿?”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俺这小将
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
阵,你敢来打么?’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
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够入去,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兀颜统军道:“量这
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
他阵中,队伍不动,旗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兀颜统军道:“恁
的必是妖术。吾不起军,这厮也来。若不取胜,吾当自刎!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
引兵前去?俺驱大队,随后便来。”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
一个是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骁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道:
“你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吾引大军,
随后便到。”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
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兵三千。
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兵三千。
紫星皇侄耶律得忠,引兵三千。
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  亢金龙张起
氐土貉刘仁  房日兔谢武
心月狐裴直  尾火虎顾永兴
箕水豹贾茂  斗木獬萧大观
牛金牛薛雄  女土蝠俞得成
虚日鼠徐威  危月燕李益
室火猪祖兴  壁水成珠那海
奎木狼郭永昌 娄金狗阿哩义
胃土雉高彪  昴日鸡顺受高
毕月乌国永泰 觜火猴潘异
参水猿周豹  井木犴童里合
鬼金羊王景  柳土獐雷春
星日马卞君保 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  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
起,奉请郎主御驾亲征。有古风一篇为证: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
契丹兵动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狂嘶骏马坐胡儿,跃溪超岭流星驰。
搀枪发光天狗吠,迷离毒雾奔群魑。
宝雕弓挽乌龙脊,雪刃霜刀映寒日。
万片霞光锦带旗,千池荷叶青毡笠。
胡笳齐和天山歌,鼓声震起白骆驼。
番王左右持绣斧,统军前后挥金戈。
绣斧金戈势相亚,打围一路无禾稼。
海青放起鸿鹄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幽州城下如沸波,连营列骑精兵多。
罡星天遣除妖,纷纷宿曜如予何。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先来
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
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就请赵枢密前来监
战。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
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应有军马,尽在幽州。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
罢,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
重保。”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上托天子洪福,下赖元帅虎威,偶成
小功,非人能也!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
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施犬马
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
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
扎,下了营寨。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宋江道:“今次兀颜统
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
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众皆起身,都道:
“兄长之命,谁敢不依!”正商议间,小校报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宋江教唤
至帐下,将书呈上。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
统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叫与来使酒食,放回
本寨。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
数起行。不到四五里,宋兵果与辽兵相迎。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
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
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左挂硬弓,右悬长箭。马跨
越岭巴山兽,枪翻江搅海龙。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
“谁与此将交战?”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斗。战马相交,军
器并举。二将斗到三二十合,史进一刀却砍个空,吃了一惊,拨回马望本阵便走。
琼先锋纵马赶来。宋兵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
上箭,把马挨出阵前,觑得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
史进听得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起,跃马提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
敢暗算吾兄!”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
声不绝。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斗不过二十余合,勒回马便走,不敢回
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纵马赶去。寇先
锋去得远了,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
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
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
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在了事环上,
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
来。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
从身上飞过去了。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
孙立倒在马上。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铠,倒
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
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
“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
他一枪。枪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窝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
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脑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那
寇将军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孙立提枪回来阵前,宋江大
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引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
口。差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
而来。正是:鸣镝如雷奔虏骑,扬尘若雾涌胡兵。
毕竟来的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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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6:21 发表 编辑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话说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且教将军马退回
永清县山口屯扎。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
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漫天遍地而来,此乃是
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道:“古
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先锋何为惧哉!
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
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
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纵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道:“军师言之甚
妙。”随即传令已毕,诸将三军,尽皆听令。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
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
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
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后面步军,另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
武松三个为主。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阵势已
定,专候番军。
不多时,遥望辽兵远远而来。前面六队番军人马,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
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此六队游兵,又号哨路,又号压阵。次后大队盖地来
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代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
虚、危、室、壁。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上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
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金箍,身穿秃袖皂袍,乌油甲密铺银铠。足跨一匹乌骓
千里马,手擎一口黑柄三尖刀。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
五星君。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
左军尽是青龙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
亢、氐、房、心、尾、箕。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
怎生打扮?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手中月斧金丝杆,
身坐龙驹玉块青。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人马,按东震九星君。青
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
右军尽是白虎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
娄、胃、昴、毕、觜、参。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
怎生打扮?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
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
马,按西兑七星君。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
将斜披玉井冰。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代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
头戴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
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
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
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腰间宝带红,臂挂硬弓长箭。手持八尺火龙刀,
坐骑一匹胭脂马。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人马,按南离三星君。红
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
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
鞍赤马,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
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乃是辽国
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
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
杆刀枪,簇拥着一员女将。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
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
马。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
照瑶台。
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衬甲袍起一片黄
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每
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手持宝枪,坐骑粉青马,立
于阵前,按上界罗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使
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东
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星
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云
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
黄军阵内,簇拥着一员上将,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后有张皂盖。
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
右,暗合璇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员上将,使一枝朱红画杆方天戟。怎生打扮?
头戴七宝紫金冠,身穿龟背黄金甲,西川红锦绣花袍,蓝田美玉玲珑带。左悬金画
铁胎弓,右带凤翎子箭。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锦雕鞍稳踏金镫,
紫丝缰牢绊山鞒。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统大军。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
色,按上界中宫土星一天君,乃是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
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九重之内,又有三十
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卫士随阵。辇上
中间,坐着辽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
靴。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带貂蝉冠,火裙朱服,
紫绶金章,象简玉带。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
护驾天兵。辽国郎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
辅、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有诗为证:
宿曜随宜列八方,更将土德镇中央。
胡人从不关天象,何事纷纷渎上苍?
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似覆盆之状,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
环无定,进退有则。宋江看见,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
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宋江看了,惊讶不已。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便对宋江、
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宋江问道:“如何攻击?”朱武道:“此天
阵变化无穷,机关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
军退?”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得?”
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
金狗阿里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宋
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那引军旗在
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
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是对阵踊出军来。中
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队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江军马,
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辽兵两面夹攻,宋江大败,急忙退兵,回到
本寨,辽兵也不来追赶。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
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宋江教前军下了
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
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战,
必来攻打。”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
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宋江道:“也
是。”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遥
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宋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
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
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果然撞开皂旗阵势,
杀散皂旗人马,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
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
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
来。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急点
军时,折其大半。杜迁、宋万,又带重伤。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原来李逵杀的
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
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
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阵,似此怎生奈何?”吴用道:
“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宋江道:
“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
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宋江唤入中军,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
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
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
便送那个头目来还。”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
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
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
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
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统军传令,教唤入来。
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
俺这个头目。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
马冻伤。请统军将令。”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
有何面目见咱?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手来降,
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声:“退去!”使者飞
马回寨,将这话诉与宋江。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
军直抵前军,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不罢战不妨,自与
你对阵厮杀。”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
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李将军回寨,
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当日两边,都不厮杀。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
宋江在帐中与诸将相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怎生奈
何?”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
决此一战。”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力,来日必行。”吴用道:“两番
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
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两路
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听的里面雷
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宋江军马,措
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到得本寨,于路
损折军马数多。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
且过冬寒。
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
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满朝钦敬,
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就
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
甲鞍马,催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
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前进。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在路非则
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
的正好,目今宋先锋被辽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头目人
等中伤者多,现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
敢出战,好生纳闷。”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向前,早要取
胜。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
略晓些阵法,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未知枢相钧命若何?”
赵枢密大喜,置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
前给散。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
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
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进兵。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
酒接风。数杯酒后,询问缘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
得了四个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番邦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兵屯二十万,整整
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郎主御驾亲征。宋江连败数阵,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
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王某不才,
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众人穿罢,
望南谢恩。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
来日结束,五军都起。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对
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
分兵杀退。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
见有甚惊人之处。”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对
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说犹
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发,黄罗抹额,衬着金箍
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背后牙将,不记其数。
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
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王
文斌挺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
骤马飞枪,直赶将去。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番将抡起刀,
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宋
江见了,急叫收军。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众多军
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面面厮觑,俱各骇然。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
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赵枢密听知此事,展转
忧闷,甚是烦恼,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有诗为证: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殒命又何愚。
平时夸口千人有,临阵成功一个无。
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寝食俱废,梦寐不
安。是夜严冬,天气甚冷,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时已二鼓,神思困倦,
和衣隐几而卧。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人。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
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
便烦移步。”宋江道:“娘娘现在何处?”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宋江遂随
童子出的帐房,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
间天气。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
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转过石桥,朱红星门一座。仰观
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
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举目
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
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
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与宋江施礼。宋江不
敢仰视。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
便请同行。”宋江唯然而行,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
二仙女前进,引宋江自东阶而上,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隐隐,玉
锵锵。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
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
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
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
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
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
数次。臣无计可施,正在危急之际。”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宋江
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玄女娘娘曰:“此阵之
法,聚阳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且如前面皂
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辰星。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
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
之义也。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左边青旗军阵,此乃金克木之义也。却
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他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却以皂旗军马,
选将八员,打透他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
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
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
太阴军阵。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令
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辽主驾前。可行此计,足取全胜。日间不可行兵,
须是夜黑可进。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成功。吾之所言,汝当
秘受。保国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从此永别。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汝
宜速还,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献茶,宋江吃罢,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
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星红门,
再登旧路。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破之!”宋江回顾,
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
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
师有计破混天阵否?”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
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正是:动达天
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
毕竟宋江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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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8-2 23:16:37 发表 编辑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


话说当下宋江梦中授得九天玄女之法,不忘一句,便请军师吴用计议定了,申
禀赵枢密。寨中合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连
更晓夜,催并完成。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宋江传令,各各分派:便点按中央
戊己土黄袍军马,战辽国水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枪将董平,左右撞破皂旗军七门,
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麟、穆春;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
袍军马,战辽国木星阵内,差大将一员:豹子头林冲;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
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杨春、陈达、杨林;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
马,战辽国金星阵内,差大将一员:霹雳火秦明;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
员:刘唐、雷横、单廷、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
军马,战辽国火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鞭呼延灼;左右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
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孔明、邹渊、邹润;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
战辽国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一员:大刀关胜;左右撞破中军黄旗主阵人马,差副
将八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薛永;再差一枝绣旗花
袍军,打辽国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
隆、蔡福;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辽国太阴右军阵中,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
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擒辽主,
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
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
协助破阵。阵前还立五方旗帜八面,分拨人员,仍排九宫八卦阵势。宋江传令已罢,
众将各各遵依。一面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正是计就惊天地,谋成
破鬼神。
且说兀颜统军,连日见宋江不出交战,差遣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宋江连日
制造完备,选定日期,是晚起身,来与辽兵相接。一字儿摆开阵势,前面尽把强弓
硬弩,射住阵脚,只待天色傍晚。黄昏左侧,只见朔风凛凛,彤云密布,罩合天地,
未晚先黑。宋江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当夜先分出四路兵
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这分出四路军马,赶杀哨路番军,绕阵脚而走,杀投北
去。
初更左侧,宋江军中连珠炮响。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火星。关胜随即
杀入中军,直取土星主将。林冲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木星。秦明领军撞入右军
阵内,直取金星。董平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水星。公孙胜在军中仗剑作法,踏罡
步斗,敕起五雷。是夜南风大作,吹得树梢垂地,走石飞沙。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
车,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
辽军阵内。一丈青扈三娘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阴阵中。花和尚鲁智深引兵便打入辽兵
太阳阵中。玉麒麟卢俊义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你我自去寻队厮杀。
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端的是杀得星移斗转,日月无光,鬼哭神号,人兵
撩乱。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上马时,雷车
已到中军,烈焰涨天,炮声震地,关胜一枝军马,早到帐前。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
戟,与关胜大战。怎禁没羽箭张清,取石子望空中乱打,打的四边牙将,中伤者多
逃命散走。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纵马横刀,乱杀军将。兀颜统军见身畔没
了羽翼,拨回马望北而走,关胜飞马紧追。正是饶君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花荣在背后见兀颜统军输了,一骑马也追将来,急拈弓搭箭,望兀颜统军射将去。
那箭正中兀颜统军后心,听的铮地一声,火光迸散,正射在护心镜上。却待再射,
关胜赶上,提起青龙刀,当头便砍。那兀颜统军披着三重铠甲:贴里一层连环镔铁
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方是锁子黄金甲。关胜那一刀砍过,只透的两层。再
复一刀,兀颜统军就刀影里闪过,勒马挺方天戟来迎。两个又斗了三五合,花荣赶
上,觑兀颜统军面门,又放一箭。兀颜统军急躲,那枝箭带耳根穿住凤翅金冠。兀
颜统军急走,张清飞马赶上,拈起石子,望头脸上便打。石子飞去,打的兀颜统军
扑在马上,拖着画戟而走。关胜赶上,再复一刀。那青龙刀落处,把兀颜统军连腰
截骨带头砍着,下马去。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张清赶来,再复一枪。可
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有诗为证:
李靖六花人亦识,孔明八卦世应知。
混天只想无人敌,也有神机打破时。
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辽兵太阳阵内。那耶律得重急
待要走,被武松一戒刀,掠断马头,倒撞下马来,揪住头发,一刀取了首级,杀散
太阳阵势。鲁智深道:“俺们再去中军,拿了辽主,便是了事也!”
且说辽兵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四边喊起厮杀,慌忙整顿军器上马,引女兵伺候。
只见一丈青舞起双刀,纵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帐来,正与天寿公主交锋。
两个斗无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劈胸揪住。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
绞做一块。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天寿公主。顾大嫂、孙二娘在阵里杀散女兵。孙新、
张青、蔡庆在外面夹攻。可怜玉叶金枝女,却作归降被缚人。
且说卢俊义引兵杀到中军,解珍、解宝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番兵番将。当有护驾
大臣与众多牙将,紧护辽国郎主銮驾,往北而走。阵内罗、月孛二皇侄,俱被刺
死于马下。计都皇侄,就马上活拿了。紫皇侄,不知去向。大兵重重围住,直杀
到四更方息,杀的辽兵二十余万,七损八伤。
将及天明,诸将都回。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一丈
青献太阴星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朱仝献水星曲利出清;欧鹏、
邓飞、马麟献斗木獬萧大观;杨林、陈达献心月狐裴直;单廷、魏定国献胃土雉
高彪;韩滔、彭献柳土獐雷春、翼火蛇狄圣。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宋江将生
擒八将,尽行解赴赵枢密中军收禁。所得马匹,就行拨各将骑坐。
且说辽国郎主慌速退入燕京,急传旨意,坚闭四门,紧守城池,不出对敌。宋江知
得辽主退回燕京,便教军马拔寨都起,直追至城下,团团围住。令人请赵枢密直至
后营,监临打城。宋江传令,教就燕京城外,团团竖起云梯炮石,扎下寨栅,准备
打城。
辽国郎主心慌,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
辽主遂从众议。于是城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
珍,再不敢侵犯中国。”宋江引着来人直到后营,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一节。赵
枢密听了道:“此乃国家大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你辽国有心投降,
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圣旨准你辽国皈依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
罢战。”
来人领了这话,便入城回复郎主。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时有右丞相
太师褚坚出班奏曰:“目今本国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论臣愚意,微臣
亲往宋先锋寨内,许以厚贿。一面令其住兵停战;一面收拾礼物,径往东京,投买
省院诸官,令其于天子之前,善言启奏,别作宛转。目今中国蔡京、童贯、高俅、
杨四个贼臣专权,童子皇帝听他四个主张。可把金帛贿赂,与此四人,买其请和,
必降诏赦,收兵罢战。”郎主准奏。
次日,丞相褚坚出城来,直到宋先锋寨中。宋江接至帐上,便问来意如何。褚坚先
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先锋金帛玩好之物。宋江听了,说与丞相褚坚道:“俺
连日攻城,不愁打你这个城池不破,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看见你城上竖
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
兵不动,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再勿复言!”
褚坚惶恐。宋江又道:“容你修表朝京,取自上裁。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
汝勿迟滞!”
褚坚拜谢了宋先锋,作别出寨,上马回燕京来,奏知国主。众大臣商议已定,次日
辽国君臣,收拾玩好之物,金银宝贝,彩缯珍珠,装载上车,差丞相褚坚并同番官
一十五员,前往京师。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离了燕京,到了宋江寨
内,参见了宋江。宋江引褚坚来见赵枢密,说知此事:“辽国今差丞相褚坚,亲往
京师朝见,告罪投降。”赵枢密留住褚坚,以礼相待。自来与宋先锋商议,亦动文
书,申达天子。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丞相褚
坚,前往东京。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便将十车进奉金宝礼物,车仗人马,于
馆驿内安下。柴进、萧让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禀说道:“即日兵马围困
燕京,旦夕可破。辽国郎主于城上竖起降旗,今遣丞相褚坚前来上表,请罪纳降,
告赦罢兵。未敢自专,来请圣旨。”省院官说道:“你且与他馆驿内权时安歇,待
俺这里从长计议。”
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并省院大小官僚,都是好利之徒。却说辽国丞相褚坚
并众人,先寻门路,见了太师蔡京等四个大臣。次后省院各官处都有贿赂,各各先
以门路馈送礼物诸官已了。次日早朝,百官朝贺拜舞已毕,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
“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燕京,围住城池攻击,旦夕可破。今有辽主早竖降
旗,情愿投降,遣使丞相褚坚,奉表称臣,纳降请罪,告赦讲和,求敕退兵罢战,
情愿年年进奉,不敢有违。伏乞圣鉴。”天子曰:“以此讲和,休兵罢战,汝等众
卿,如何计议?”旁有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
夷未尝尽灭。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合
准投降请罪,休兵罢战,诏回军马,以护京师。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裁。”天
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当有殿头官传令,宣褚坚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
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宣表学士高声读道:
辽国主臣耶律辉顿首顿首,百拜上言: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经,罔
究纲常之礼。诈文伪武,左右多狼心狗行之徒。好赂贪财,前后悉鼠目獐头之辈。
小臣昏昧,屯众猖狂。侵犯疆封,以致天兵讨罪,妄驱士马,动劳王室兴师。量蝼
蚁安足撼泰山,想众水必然归大海。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土请罪。倘蒙圣
上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赦其旧过,开以新图,退守戎狄之番邦,永
作天朝之屏障,老老幼幼,真获再生,子子孙孙,久远感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
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上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辽国主臣耶律辉 表
徽宗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贺。天子命取御酒以赐来使,丞相褚坚等便取
金帛岁币进在朝前。天子命宝藏库收讫,仍另纳下每年岁币牛马等物。天子回赐缎
匹表里,光禄寺赐宴。敕令:“丞相褚坚等先回,待寡人差官自来降诏。”褚坚等
谢恩,拜辞出朝,且归馆驿。是日朝散,褚坚又令人再于各官门下,重打关节。蔡
京力许:“令丞相自回,都在我等四人身上。”褚坚谢了太师,自回辽国去了。
却说蔡太师次日引百官入朝,启奏降诏回下辽国。天子准奏,急敕翰林学士草诏一
道,就御前便差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直往辽国开读。另敕赵枢密令宋先锋收兵罢
战,班师回京。将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原夺城池,仍旧给辽管领。府库器具,
交割辽邦归管。天子退朝,百官皆散。次日,省院诸官,都到宿太尉府,约日送行。
再说宿太尉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
柴进、萧让同上辽邦,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在路行时,正值严冬之月,
彤云密布,瑞雪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风,迤前
进。雪霁未消,渐临边塞。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报知赵枢密,前去通报宋先锋。宋
江见哨马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接着宿太尉,相见已毕,把了
接风酒,各官俱喜。请至寨中,设筵相待,同议朝廷之事。宿太尉言说省院等官,
蔡京、童贯、高俅、杨,俱各受了辽国贿赂,于天子前极力保奏此事,准其投降,
休兵罢战,诏回军马,守备京师。宋江听了叹道:“非是宋某怨望朝廷,功勋至此,
又成虚度。”宿太尉道:“先锋休忧!元景回朝,天子前必当重保。”赵枢密又道:
“放着下官为证,怎肯教虚费了将军大功!”宋江禀道:“某等一百八人,竭力报
国,并无异心,亦无希恩望赐之念。只得众弟兄同守劳苦,实为幸甚。若得枢相肯
做主张,深感厚德。”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方散。随即差人一面报知辽国,
准备接诏。
次日,宋江拨十员大将护送宿太尉进辽国颁诏,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那十员
上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领
马步军三千,护持太尉,前遮后拥,摆布入城。燕京百姓,有数百年不见中国军容,
闻知太尉到来,尽皆欢喜,排门香花灯烛。辽主亲引百官文武,具服乘马,出南门
迎接诏旨,直至金銮殿上。十员大将,立于左右。宿太尉立于龙亭之左,国主同百
官跪于殿前。殿头官喝拜,国主同文武拜罢。辽国侍郎承恩请诏,就殿上开读。诏
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皇立位,五帝禅宗,虽中华而有主,岂夷狄之无君?兹尔辽国,
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孤,不忍
加诛,仍存其国。诏书至日,即将军前所擒之将,尽数释放还国。原夺一应城池,
仍旧给还本国管领。所供岁币,慎勿怠忽。於戏!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
职也。尔其钦哉!
  宣和四年冬月 日
当时辽国侍郎开读诏旨已罢,郎主与百官再拜谢恩。行君臣礼毕,抬过诏书龙案,
郎主便与宿太尉相见。叙礼已毕,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番官进酒,戎
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胡旋慢舞。筵宴
已终,送宿太尉并众将于馆驿内安歇。是日跟去人员,都有赏劳。
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出城至寨,邀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燕京赴宴。宋江便与军
师吴用计议不行,只请的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饮宴。是日辽国郎主大张筵席,
管待朝使。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异果堆筵,奇花散彩。筵席将终,
只见国主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宿太尉、赵枢密,直饮至更深方散。第三日,辽
主会集文武群臣,番戎鼓乐,送太尉、枢密出城还寨。再命丞相褚坚将牛羊马匹、
金银彩缎等项礼物,直至宋先锋军前寨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
宋江传令,叫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仍将夺过檀州、蓟州、霸州、幽州,
依旧给还辽国管领。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次后收拾诸将军兵车仗人马,分拨人员,
先发中军军马,护送赵枢密起行。宋先锋寨内,自己设宴,一面赏劳水军头目已了,
着令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再使人入城中,请出左右二丞相前赴军中说话。当下辽国郎主教左丞相幽西孛
瑾、右丞相太师褚坚,来至宋先锋行营,至于中军相见。宋江邀请上帐,分宾而坐。
宋江开话道:“俺武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奇功在迩,本不容汝投降。打破城池,
尽皆剿灭,正当其理。主帅听从,容汝申达朝廷。皇上怜悯,存恻隐之心,不肯尽
情追杀,准汝投降,纳表请罪。今王事已毕,吾待朝京。汝等勿以宋江等辈不能胜
尔,再生反复。年年进贡,不可有缺。吾今班师还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
天兵再至,决无轻恕!”二丞相叩首伏罪拜谢。宋江再用好言戒谕,二丞相恳谢而
去。
宋江却拨一队军兵,与女将一丈青等先行。随即唤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
作文,以记其事。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至今古迹
尚存。有诗为证:
每闻胡马度阴山,恨杀澶渊纵虏还。
谁造茅山功迹记,寇公泉下亦开颜。
宋江却将军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只见鲁智深忽到帐前,合掌作礼,对宋江
道:“小弟自从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赵员外送洒家上五台山,投礼
智真长老,落发为僧。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师父送俺来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
清禅师,讨个执事僧做,相国寺里着洒家看守菜园。为救林冲,被高太尉要害,因
此落草。得遇哥哥,随从多时,已经数载,思念本师,一向不曾参礼。洒家常想师
父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性,久后却得正果真身。今日太平无事,兄弟权时告假数
日,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就将平昔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如
何。哥哥军马只顾前行,小弟随后便赶来也!”
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道:“你既有这个活佛罗汉在彼,何不早说,与俺等
同去参礼,求问前程。”当时与众人商议,尽皆要去,惟有公孙胜道教不行。宋江
再与军师计议:“留下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四个,委同副先锋卢俊义掌管
军马,陆续先行。俺们只带一千来人,随从众弟兄,跟着鲁智深同去参礼智真长老。”
宋江等众当时离了军前,收拾名香、彩帛、表里、金银,上五台山来。正是:暂弃
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
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踢透死生关。
毕竟宋江与鲁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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