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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大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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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4:18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一章 喜从天降

  姬冰雁道『这其中只有那王冲,较为可疑。』胡铁花道『对了!我看』王冲』这两
个字,绝不会是他的真名实姓。』姬冰雁道『此人不但行踪有些诡秘,而且武功也深藏
不露,他如此掩饰自己的行藏,必定有所固谋。』楚留香忽,笑道。『你看这些人中,
武功最高的就是此人麽?』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我看并不是他。』姬冰雁道『你。是谁?』楚留香笑了笑,一字字道:
“琵琶公主。”
  胡铁花又一拍大腿,道:“不错”她若不会武功,就绝不会有那麽高的眼力。
  楚留香道:“而且她比那王冲更深除不露,外表看来,竟好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内功若非已有了很深的火候,又怎能将劲气收得丝毫不露?”
  胡铁花眼望着帐篷的圆顶,忽然笑了。喃喃道:“倾国倾城的塞外公主,竟是个深
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有趣得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帐篷外乾咳一声,有人带着笑声道:“叁位还没有睡麽?在下特来拜候。
  “
  来的竟是以『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扬名江湖的『吴氏双侠』中之大侠『青天剑
客』吴青天。
  他满脸陪笑,再叁致歉,着意寒暄,楚留香叁人正猜不透他的来意,这位剑法名家
已笑着道『至於在下的来意,叁位只怕是再也不会想得到的。』胡铁花莞尔道:“不瞒
你说,我们现在正在猜哩!”
  吴青天笑道:“其实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而来。”
  胡铁花道:“受人所托?谁托了你?托你来做什麽?”
  吴青天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在下是受龟兹王之托,来向叁位求亲的。”
  这句话说出,连姬冰雁都怔了怔,失声道:“求亲?”
  胡铁花已笑得前仰後合,大笑着道:“这位王爷倒实的妙不可言,他难道想将我们
叁人都招为驸马不成?”
  吴青天笑道:“求亲的对象,自然只不过是叁位中的一位,而且这也并不是王爷的
意想,而是大公主自己一见之下,芳心便已暗许。”
  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又已坐到一边去了,他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看上他的,胡铁
花却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楚留香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显然也有些紧张了,姬冰雁冷眼旁
观,心里暗暗好笑。
  到後来,还是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位公主究竟……咳咳……究竟看上了
谁?”
  他说话时嗓子居然有些发乾,这倒并不是说他一心想做驸马,而是他觉得这位公主
看上的若不是自己,那实在有些丢人。
  只见吴青天含笑瞧着他,笑道:“公主亲眼瞧上的,正是阁下。”
  楚留香微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公主倒实有赏识英雄的慧眼。”
  他话虽说得愉快,其实却有些酸酸的,他脸上虽带着笑,其实心里却不是滋味,这
也并不是说他在吃醋。
  他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有些意外,也有些丢人,他再也想不到这公主看上的竟不是
自己。
  只见胡铁花连手里的酒杯都倒翻了,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他心里开
心得要命,面上却做出生气之态,大声道:“荒唐!荒唐!她怎麽会看上我的?你弄错
了吧?”
  吴青天微笑道:“如此大事,在下怎会弄错。”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好像在示威,嘴里却还是大声道:“你一定弄错了,再回
去问问吧!”
  吴青天道:“用不着再问,只要阁下答应,在下便可回去覆命了。”
  胡铁花举起杯子喝酒,这才发现杯子已空了。
  姬冰雁忍不住一笑,道:“如此大事,怎能在仓卒间决定,阁下也该容他考虑考虑
才是。”
  吴青天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半个时辰再来……叁位有所不知,这倒
不是在下着急,而是那位公主……哈哈……”
  他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已退了出去。
  楚留香瞧着胡铁花笑道:“恭喜!抱喜!你打了这麽多年的光棍,想不到竟是等着
来做驸马的。”
  胡铁花大笑道:“死公鸡,你听听,难得有一次女人看上我而没看上他,他就要拈
酸吃醋。”他笑倒在短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连楚留香都被他压倒了,他怎麽能不开心。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我吃醋?”
  姬冰雁也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吃醋,你只不过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
  “
  楚留香大笑了起来,叁个人笑成了一团,这件事实在荒唐已极,简直妙不可言,却
又偏偏是真的。
  胡铁花喘息着笑道:“一个连酒里小老板娘都瞧不上的人,忽然会被个公主瞧上
了,这岂非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个大馅饼麽?”
  楚留香笑道:“你看他得意成什麽样子,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吴青天找进来吧,免得
他们两人都等得着急。”
  胡铁花却忽然跳起来,道:“不行!”
  楚留香怔了怔,道:“怎麽不行?你难道不答应?”
  胡铁花笑也不笑了,瞪着眼道:“我当然不答应。”
  楚留香奇道:“看你如此开心,又早已对那位公主倾倒得五体投地,人家替你倒酒
时,你几乎连骨头都酥了,现在你又为何不答应?”
  胡铁花道:“老实说,我对那位公主的确有点喜欢,她瞧上的若不是我,我或许会
比老臭虫更伤心失望,但她若真要嫁我,那却万万不可以。”
  楚留香道:“为什麽不可以?”
  胡铁花着急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姬冰雁悠悠道:“我看他只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别人不喜欢他,他却像苍蝇见了血
似的钉住人家,别人喜欢他,他反而要摆架子了。”
  胡铁花着急道:“孙子才有这意思,我只不过……只不过……”
  他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姬冰雁道:“只不过怎样?”
  胡铁花满头大汗,道:“你们想想,像我这样的人,怎麽能娶个公主做老婆?我养
得活她麽?若要我乖乖地跟着她做驸马,那更是死也办不到。”
  楚留香失笑道:“你想得未免太远了,而咱们的问题却是现在。”
  姬冰雁道:“不错,人家如此盛意,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计划便要落空,我看你无
论如何,这次都非答应不可。”
  胡铁花大吼道:“你们若逼我,我可要逃了。”
  姬冰雁微笑道:“有我和楚留香在这里,你逃得了麽?”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们为何要逼我?你们还算是我的老
朋友麽!你们……你们简直卖友求荣。”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了一眼,楚留香忽然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就去回绝他
吧!”
  姬冰雁叹道:“这本是我们叁个人的事,他既不肯替朋友设想,我们又有什麽法
子,明天被人家一齐赶走也就算了。”
  楚留香叹道:“我只是有些替他可惜………倾国倾城的美丽公主,又是深藏不露的
武林高手,这样的妻子他不要,不後悔一辈子才怪?”
  两人一搭一档,一吹一唱,胡铁花不觉听呆了。
  楚留香已摇着头往外走,嘴里还不住喃喃道:“只可怜那多情的公主,她听了这
话,又不知该多伤心?”
  胡铁花忽又大声道:“慢走。”
  楚留香道:“为何慢走,让她早些死了心不好麽?”
  胡铁花挺胸道:“我考虑很久,已决定为朋友牺牲了,谁让咱们有这麽多年的交情
呢?”
  楚留香向姬冰雁挤了挤眼,却也大声道:“不行!不行!婚事乃终身大事,我们做
朋友的怎能让你牺牲自己,我还是去回绝了他们吧!”
  说着话,他又往外走。
  胡铁花却已拉住了他,陪笑道:“除此之外,远有……”
  楚留香故意装不懂,道:“你还有什麽?”
  胡铁花摸着脑袋,吃吃道:“我想,娶个公主虽麻烦,但总比在沙漠里兜圈子麻烦
少得多,何况,我……我也实在不忍令人家伤心。”
  他说的一本正经,别人却已笑破了肚子。
  姬冰雁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这毛病了,敬酒是不吃的,偏偏总要去吃罚酒。
  “
  只听一人在帐篷外笑着接道:“什麽敬酒罚酒?在下只是在等着吃喜酒哩!”
  夜虽已深,但每个帐篷里却还亮着灯火。
  石驼仍和他的骆驼在一起,他细心地照顾着它们,似乎他只有在照料别人时,才能
忘记自己心里的痛苦。
  而世上又有谁愿意接受这丑陋、古怪、又残废的人的照料呢?他只有将这双温情的
手,加在野兽身上了。
  现在,骆驼们都已入睡,但他却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满天星斗下,坐着个如此孤
独,如此寂寞的人。
  这景象又是何等凄凉?但其实他此刻并非完全孤独,就在不远处,竟有个人在出神
地瞧着他,而且已注意了许久。
  石驼自然没有察觉,但楚留香却瞧见了——他刚走出帐篷,就发觉王冲在凝注着石
驼。
  王冲实在也是个神秘的人物。
  他为何会对一个残废的牧人如此留意?楚留香皱了皱眉头,想走过去,王冲却也发
现了他,立刻逡巡着走开了,楚留香还是想追过去问个究竟。
  他刚追出数步,突听银铃般一声娇笑。
  一个黄莺般的语声带笑道:“你不是早就想睡觉了麽?怎地却又变成了夜游神?”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琵琶公主。
  他勉强笑了笑,道:“这里的夜游神,只怕也不止在下一个吧?”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别人我不管,你半夜叁更不睡觉,是不是又想偷看人家洗
澡?”
  楚留香乾咳了一声,道:“我本来也许真有这意思,但现在夜游神实在太多了,我
还是去睡吧?”他始终没有回头,一面说,一面走。
  却听琵琶公主叹道:“喂……你回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只得停住脚,缓缓回过头。
  星光下,只见她眼波明亮得有如银河,美丽的脸上却带着娇嗔,嘟着嘴瞪着楚留
香,道:“我问你,你为什麽不理我?”
  楚留香嘴里好像有些发苦,苦笑道:“在下怎会不理公主?只不过,既然没什麽
事,在下还是想去睡了。”
  琵琶公主眼睛瞪得更大,道:“谁说我没有事找你?”
  她纱衣在星光下白得像是已透明了,她的面靥,她的手,她的头……在星光下也像
是白得透明了。
  巴连这无情的风,到了这里,都像变得分外温柔,温柔地吹动着她的衣袂。
  她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水晶塑成的仙子。
  楚留香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他虽然在拚命遏制着自己,但还是无法不联想到黄昏
时,夕阳下,水池中,那有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般美丽的胴体,那一连串流过她晶莹胸膛
的晶莹水珠。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只有拚命咳嗽,特别大声道:“公主有什麽事找在
下?”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忽然展颜一笑。
  满天的星光,在这一刹那中,都像是更灿烂辉煌了。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什麽别人叫你老臭虫?”
  星光如此温柔,夜风如此温柔,她的眼波更温柔如水,而楚留香既不是圣人,也不
是呆子。
  但就在片刻前,这多情的美丽公主,已和他最好的朋友订下了亲事,为什麽现在却
又偏偏来找他。
  楚留香只有拚命揉鼻子,他实在无话可说。
  琵琶公主的眼波却还是不肯放松他。
  楚留香只有垂下头,却又偏偏瞧见了被微风吹起的衣角下,那一双赤裸着的,纤白
玲珑的足踝。
  琵琶公主柔声道:“我问你的话,你为何不说?”
  楚留香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话你本不该问我的,是麽?是谁叫了我这名
字,,就该问谁去,是麽?”
  琵琶公主歪头想了想,似乎还未猜出他话中的深意,就在这时,那位大媒人吴青天
匆匆走过来了。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大声笑道:“吴兄大功告成了麽?”
  吴青天笑道:“在下已回覆过王爷,王爷实在开心得很,他虽然知道叁位旅途劳
顿,但却又实在开心得非和叁位聊聊不可。”
  楚留香笑道:“这也无妨,如此大喜之日,反正我们也是睡不着的。”
  他有意无意间瞧了琵琶公主一眼,这意思实在已很明显,谁知琵琶公主却还是不
懂,竟向他撇了撇嘴,娇笑道:“不管你说什麽,这句话我非得问出来不可,你逃也逃
不了的。”轻盈地转过身,飞也似的走了。
  楚留香却怔在那里,实在不懂她是什麽意思?只听吴青天笑道:“既是如此,王爷
已在他帐篷里备好了消夜的酒,就请叁位过去吧,做媒的两条腿已快跑断了,这杯酒少
不得也是要喝的。”
  帐篷里,明烛高照。
  琵琶公主正依在他爹身旁,替他倒酒,她瞧见楚留香。姬冰雁和胡铁花进来,就抿
嘴一笑。
  胡铁花的脸却红了。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准新娘子居然还敢在人前露面,更想不到他这未来的妻子居然比
他还要大方十倍。
  标兹王已大笑道:“你们来了,好!好!菜是热的,快坐下来喝一杯”吴青天笑
道:“且慢坐下来,未来的女婿,总该先拜见岳父才是。”
  琵琶公主居然也娇笑道:“是呀!膘跪下来磕头。”
  胡铁花简直做梦也想不到她也会开自己的玩笑,他本来自命脸皮比城墙还厚,现在
却红得像是块红布。
  楚留香和姬冰雁使了个眼色,在後面轻轻一推。
  胡铁花就『噗咚』跪了下去,脸却已红到脖子上了。
  标兹王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自怀中取出了块大如鸽卵,碧光流动的宝石,向胡铁花送
了过去,又笑道:“天方之石,佩之吉祥,你收下吧!”
  灯光下,只见这宝石光芒流转不息,胡铁花纵不十分识货,也看得出这宝石乃是价
值连城之物,红着脸讷讷道:“如此厚赐,怎敢拜领?”
  楚留香微笑道:“老泰山所赐的见面之礼,若不拜领,便是不敬,你还是收下
吧!”
  他却是识货的,一眼便看出这宝石竟是中土极为罕见的猫儿眼,价值之珍贵,绝不
在那『极乐之星』之下。
  这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如此珍贵之物送给别人,为何偏偏又对那『极乐之星』的
下落,看得那般严重?楚留香面上虽仍带着微笑,心里可又添了几分疑虑。
  突见一个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少女,从後面盈盈走出,拜倒在地,黄莺儿般嘀嘀
咕咕说了几句话。龟兹异语,别人也听不懂。
  只听龟兹王捋须笑道:“王妃的病体已有了起色,就让她出来坐坐也好。”『吴氏
双侠』中的二侠『白云剑客』吴白云笑道:“莫非是王妃也想出来瞧瞧女婿麽?”
  标兹王笑道:“正是如此,她缠绵病榻已有许久,不想今日有了喜事,她竟能出来
走动了,莫非这就是中土人士所谓的冲喜所致?”
  笑声中,已有几个锦衣少女,扶着个长裙曳地,云鬓微乱,仪态高贵,不可方物的
丽人,缓缓走了出来。
  她星眸微晕,面上还带着叁分病容,却更平添几分娇艳,她年纪虽已不小,但看来
却仍是艳光照人,天姿国色。
  众人都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有楚留香,他认为上天既造出了这样的绝色,你若不能欣赏,这不但辜负了上天
的好意,而且简直是在虐待自己。
  琵琶公主已巧笑着迎了过去,龟兹王也站了起来,一叠声道:“还不快扶王妃坐
下,快快……外面的子为何还不拉起?”
  这位风流自赏的龟兹王,对他的王妃,却显然爱之已极,就像是生怕她忽又凌风而
去。
  标兹王妃盈盈坐了下来,她虽然坐着不动,但眼波一瞬间,已是风情万种,令人几
乎不能呼吸。
  琵琶公主竟指着胡铁花笑道『就是他!』胡铁花只觉全身的血都『轰』的冲到头上
来了。
  标兹王妃嫣然道:“好!很好!”
  她伸出白玉般的纤纤王手一挥,後面的少女已托着个玉盘过来,玉盘上宝光灿拦,
也不知道有多少宝物。
  琵琶公主笑道:“这是我母亲给你的,收下吧!”
  这次胡铁花非但不敢推辞,连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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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4:35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二章 变生肘腋

  标兹王举杯大笑道:“高朋满座,家有喜事,人生的乐事,还有什麽更甚於此,
来!来!来!镑位且与小王痛饮叁百杯。”
  於是大家欢然举觞,果然是喜气满堂,其中可苦了胡铁花,眼见美酒当前,却像个
小媳妇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但这位龟兹王妃的眼睛,有意无意间,却总是在打量着楚留香,她只浅浅啜了两
酒,就盈盈站起,嫣然道:“但望各位尽欢,我体力不支,要先告退了。”
  楚留香目送着她走出去,竟似发起呆来。
  姬冰雁悄声道:“别的女人你却不妨去打主意,但这是人家的王妃,你可千万不能
转糊涂心思。”
  楚留香笑了笑,像是想辩驳,却又闭住了嘴。
  只听吴青天忽然道:“那位杜大侠呢?”
  标兹王叹道:“他像是很觉无趣,小王虽然再叁挽留,他还是连夜要走,最可恼的
是,那司徒流星也踪影不见,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楚留香却忍不住问道:“还有那位王兄呢?”
  吴白云苦笑道:“这人脾气有些古怪,我再叁叫他来,他竟会不理我。”
  标兹王沉着脸道:“此人不来也罢,他知道小王求才若渴,毛遂自荐而来,却又有
些鬼鬼祟祟的,小王就对他不甚相信。”
  他清了清喉咙,展颜笑道:“但此刻在这里却都是自己人了,小王有几句心腹之
言,想趁着这团喜气说出来,说出之後,更望各位替小王守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暗道:“果然有花样来了,这酒果然不是好喝
的。”
  吴氏双侠已齐声道:“王爷只管说,我兄弟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标兹王目光立刻转到楚留香叁人身上。
  楚留香微笑道:“驸马的好友,怎会背叛王爷?”
  标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小王实在太多虑了。”
  他忽然停住笑声,沉声道:“但各位必须体谅小王的处境,小王自从被叛臣所欺,
过着被放逐一般的日子,遇事都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又交换了个眼色,暗道:“我们猜的果然不错,这龟兹王的国土,
果然已被人夺去了,看来他交结武林人士,竟是在找保镖的。”
  只听龟兹王慨然叹道:“小王虽然流浪在外,但心在故国,叛臣们自然也知道此
点,是以一心想将小王除之而後快,一年以来,小王已屡次涉险,而且来行刺的并非我
龟兹国的武!,而是那些叛臣们自中原找来的刺客。”
  吴青天神情有些紧张起来,沉声道:“来的都是些什麽人?”
  标兹王道:“中原侠踪,小王自不熟悉,只知道有一人叫做什麽『神刀无敌』,还
有一个叫『八臂哪吒』。”
  吴青天松了口气,傲然笑道:“王爷只管放心,莫说还有胡兄等叁位高人,就凭我
兄弟在这里,这些人也休想伤得了王爷毫发。”
  标兹王道:“但据小王所知,那批叛臣最近又自中原重金请来了四五个一流高手,
据说其中有一人,剑法之高,简直天下无敌。”
  吴育天又禁张起来,道:“王爷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标兹王道:“小王只知道其中有四个人在七天前便已来到这附近,还有最厉害的那
个人,行踪却诡秘得很。”
  吴白云道:“这消息王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标兹王长叹道:“小王目前虽流浪在外,众叛亲离,但宫中还有几个忠贞之士,在
暗中为小王传递消息。”
  胡铁花忽然大声道:“无论这些人有多厉害,只要他们敢来行刺,就休想活着回
去。”
  他话未说完,琵琶公主含笑瞟了他一眼。
  他的脸就又飞红了起来。
  标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有各位这样的豪杰在此,小王还怕什麽,只不
过……小王有些怀疑,那姓王的说不定就是叛臣派来的刺客之一。”
  吴白云沉声道:“不错,此人藏头露尾,形迹实在可疑。”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真的刺客卧底,反而更会做出光明磊落之态,以免引
人怀疑,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反而显得他心中无愧。”
  标兹王拊掌道:“不错,阁下果然目光如炬,小王倒险些错怪好人了,只不
过……”
  他面色又沉重下来,叹道:“除此之外,小王还另有件心事。”
  吴青天道:“王爷还有什麽心事?”
  标兹王道:“各位可曾听过『极乐之星』这名字?”
  楚留香等叁人心里齐地一动,这件事又是他们早已猜到的。
  吴青天却道:“在下未曾听过。”
  标兹王道:“那『极乐之星』乃是一粒价值连城的宝石,小王本是委托那彭氏五虎
保送的。”
  吴白云动容道:“可是那五虎断门刀的传人麽?”
  标兹王道:“正是!”
  吴白云笑道:“这兄弟五人倒当真可说是武林一流高手,彭家镖局,更是信誉卓
着,从未失手,王爷若将东西交给他们,大可高忱无忧,又何必担心?”
  标兹王长叹道:“小王也知道他们十分可靠,是以才敢将这天大的责任交给他们,
想不到的是,这兄弟五人此刻俱已丧命,『极乐之星』自然也落人别人手中了。”
  吴青天惊然道:“这消息当真?”
  标兹王长叹道:“绝不会假,小王属下已有人看见了他们的体。”
  吴氏双侠对望一眼,顿时沉默了下来能将『彭家五虎』杀死的人,他可是万万惹不
起楚留香却微笑道:“王爷可是想要我等去将那『极乐之星』夺回来麽?”
  标兹王苦笑道:“小王并非此意。”
  的。
  楚留香倒不禁怔了怔,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
  标兹王叹道:“不瞒各位,将『极乐之星』劫走的人,方才已传讯与小王。”
  楚留香动容道:“传讯的人在那里?”
  标兹王道:“按小王属下所报,那人轻功之高,有如鬼魅,将一封信交来之後,立
刻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楚留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封信呢?”
  标兹王道:“就在这里。”
  一这封信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几行字:“极乐之星”,已归我手,若想复得,叁日
後正午,送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王璧五十面,西行五十里後,自有人持『极乐之
星』与君交换,珠若不明,璧若有瑕,意若不诚,则『极乐之星』去永不复返矣。”
  下面自然没有具名,只画着个千手千眼的观音佛像。
  吴青天耸然道:“单一枚宝石,能值得了这许多东西麽?这人莫非疯了?”
  标兹王叹道:“他并没有疯。”
  吴青天愕然道:“王爷难道答应了他?”
  标兹王道:“正是。”
  吴青天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其实在下等也可为王爷将那宝石夺回来的。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见到龟兹王要将这些可以买下一个城池的财富送给别人,
他胆子也忽然大了。
  标兹王却叹道:“小王也并非不信各位没有夺回宝物之力,怕的只是知道後,立刻
挟宝而逃,天下之大,却叫小王再到那里去找………”
  他苦笑着接道:“是以小王宁可牺牲些财物,只要将『极乐之星』得回来也就罢
了。”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想要我等在叁日後的正午,将明珠、白玉送去和
他交换麽?”
  标兹王道:“不错,小王虽然一心守约,却又怕他们得到这批财物後,反而食言背
信,各位若肯为小王去走一趟,小王就放心了。”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等义不容辞,王爷只管放心。”
  姬冰雁忽然淡淡道:“依在下着来,王爷将东西送去时,他们只怕已不肯交换
了。”
  标兹王耸然变色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他们见到王爷既肯交换,自然也就会想到那『极乐之星』的价值还在
这批明珠白玉之上,他们的条件,也就必定会变得更高。”
  标兹王面色凝重,沉默许久,勉强一笑道:“他们绝不会这样做的。”
  姬冰雁道:“哦?”
  标兹王道:“这『极乐之星』在小王眼中,其价值虽然无法以世俗眼光去计,但若
留在他们的手中,却最多也只不过能值黄金五千两,他们既已平白多得明珠五百粒,玉
璧五十面,又怎会再改变主意?”
  姬冰雁目光炯炯,又道:“王爷却又为何要将这『极乐之星』瞧得特别重?”
  标兹王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这自然是个秘密,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一个
人知道。”
  姬冰雁不再问了,帐篷里陡然沉默下来。
  帐篷外却忽然传入一片驼马嘶鸣声,其声彷佛甚哀。
  姬冰雁霍然站起,道:“我出去瞧瞧。”
  这凄凉悲嘶声,竟使得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龟兹王手里已端起了金杯,这杯
酒却始终喝不下去。『一吴白云也忍不住站起,皱眉道:“驼马夜嘶,莫非有变?”
  他匆匆奔出,不想却恰巧迎上了大步走回的姬冰雁。
  吴白云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麽事?”
  姬冰雁脸色有些发青道:“没有事。”
  吴白云道:“若是无事,驼马为何夜嘶?”
  姬冰雁淡淡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失去了个朋友。”
  吴白云怔住,讶然道:“朋友?畜牲也有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有的人连畜牲也不如,却也有朋友,是麽?”
  他再也不理怔在那里的吴白云,走回座上,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对任何人他都不
愿理睬,何况现在心情不佳。
  楚留香已凑了过来,悄声道:“你是说石驼?”
  姬冰雁脸色沉重,道:“嗯!”
  楚留香也紧张起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
  姬冰雁道:“他走了。”
  楚留香耸然道:“真的走了?”
  姬冰雁道:“不但他走了,那王冲也走了。”
  楚留香更吃惊,道:“难道是那王冲将他带走的?”
  姬冰雁道:“看来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你不去追?”
  姬冰雁道:“不必追。”
  楚留香奇道:“为什麽?”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石驼既愿跟他走,其中必有缘故,我们纵然追着,他
也必定不会回来,何况我早已答应过他,他要走时,我绝不拦阻。”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你真的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来
历?”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想到方才王冲凝注着石驼的神色,皱眉道:“那王冲的来历显然也甚是神
秘,你想,这两个人莫非早就认得的麽?”
  姬冰雁却扭过头去,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他作出这样子
的时候,就表示谈话已结束了。
  这两人在窃窃私语时,龟兹王也在拉着胡铁花问东问西,只有琵琶公主的目光,始
终未离开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咳嗽了一声,笑道:“在下等酒已足,饭已饱,王爷也该安息了。”
  他正想赶紧结束这长夜之宴,谁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大乱,马嘶人喊,脚步奔
腾。
  接着,就有人惊呼道:“火!火!有人放火!”
  标兹王变色道:“莫非又有刺客?各……各位快……快出去瞧瞧。”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跳起来冲出去。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莫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谁知姬冰雁已不由分
说,拉着他冲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倒并不如想像中那麽乱。
  标兹王麾下显然都是百中选一,能征惯战的武士,遇到变故发生,虽沉不住气,也
不致慌了手脚。
  但四下的火势却不小,四下的林木和武士们宿夜的帐篷,已大多燃起,澜中驼马也
有些已窜出。
  此刻这些武士们多数在忙着救火,少数赶着去追驼马,龟兹王驻节的帐篷,反而没
有人守卫了。
  姬冰雁窜出去,拉住一人,厉声道:“王爷帐外守卫的人呢?”
  那武士瞪着眼,满面惊慌,竟听不懂中土方言。
  幸好另外一人已奔过来,恭声道:“小人们知道王爷帐里都是武林豪杰,足可保护
王爷的安全。”
  姬冰雁缓缓放开手,冷冷一笑,道:“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楚留香埋怨道:“你既知道,为何要拉我出来?”
  姬冰雁笑容更神秘,道:“我拉你出来,正是好让他们唱戏。”
  楚留香失声道:“你是说吴……”
  姬冰雁冷冷道:“你们在留意王妃、公主,我却没有。”
  楚留香道:“那麽现在……”
  姬冰雁道:“我去找小胡,你去看戏吧!”
  他身影一闪,就一根枪似的窜了出去。
  楚留香摇摇头道:“这人的心若软些: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他绕了个大圈子,才又绕回到龟兹王的帐篷,嗖的窜了上去,这特制的帐篷上竟像
是有着很多『补钉』,那是气窗。
  楚留香轻轻掀起一个,悄悄望下去。
  只见龟兹王手里还拿着那杯酒,酒却已被他抖了出去,琵琶公主紧紧依偎在他身
旁。
  那吴家兄弟一个在门旁张望,另一个也守在他身旁。
  吴白云忽然回头道:“都走远了。”
  吴青天微微一笑,『呛』的,长剑已出鞘。
  标兹王颤声道:“两位千万莫要出去,小王……”
  话未说完,雪亮的剑已指着他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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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4:52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三章 护驾来迟

  标兹王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做什麽?”
  吴青天狞笑道:“也没什麽,只不过想要你的脑袋。”
  标兹王大骇道:“小王重金将两位自张家口聘来,两位如何反而拔刀相向?”
  吴青天道:“重金?你给了咱们多少银子?”
  标兹王道:“不是一万两麽?”
  吴青天龇牙笑道:“但你的对头却给了咱们两万。”
  标兹王道:“两位既有侠士之名,如何竟……竟见利而忘义?”
  吴青天大笑道:“侠土,侠土值多少钱一斤?”
  他大笑着接道:“你既已快死了,我不妨给你个教训,能用钱买得动的人,绝不是
侠士,你能买得动的人,别人也能买得动的。”
  标兹王苦笑道:“如此说来,是小王瞎了眼了。”
  吴青天道:“你的确瞎了眼了,老实告诉你,你方才说的那消息并不十分正确,这
次咱们来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
  标兹王道:“还………还有四个妮?”
  吴青天道:“现在自然也都来了,你猜是谁去找他们的?”
  琵琶公主忽然插口道:“莫非是杜环?”
  吴青天大笑道:“不错,你的确比你老子聪明,我倒实有些舍不得杀你。”
  吴白云皱眉道:“时机紧迫,你还穷聊什麽?若有别人赶来,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
分了去?”
  吴青天格格笑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你的头还值五万两哩?”
  他的手一抖,剑光如匹练的直取标兹王头颅。
  楚留香竟还是没有出手,他的心定得很,知道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龟兹王的脑袋
也不会搬家的。
  只听『叮』的一声,吴青天掌中剑已被撩起,几乎脱手飞出,琵琶公主手里已扬起
了那曲头琵琶,冷笑道:“就凭你若也能取得父王的头,你前面的人早已得手了。”
  吴白云耸然道:“这丫头武功不弱,咱们前面那几批人想必都是栽在她手上的。”
  吴青天咬了咬牙,喝道:“你还是守住门,我对付得了她。”
  他剑光闪动,再次过去。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你真能对付得了麽?”
  手中琵琶并没有动,但话犹未了,琵琶的曲头里,突的一蓬银针暴射而出,银针如
雨,也看不清有多少根。
  吴青天大惊之下,剑光回旋,护住全身。
  『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素来以轻灵严密着称於天下,但他的剑势虽密,银针却更
密。
  只听一声惨呼,长剑冲天飞起,吴青天双手掩面,鲜血自指缝间泉水般的涌出,他
厉声惨呼道:“好………好狠毒的暗器!”
  一句话刚说完,人已扑面倒下。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歹毒的暗器,正是用来对付你们这种歹毒之人
的。”
  说话间吴白云已抄起只锦墩,红着眼扑了过来,他竟以锦墩作为盾牌,右手剑瞬息
间已刺出七剑。
  琵琶公主竟似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後退。
  吴白云嗄声道:“臭丫头,你远有什麽毒招?为何不使出来了?”
  琵琶公主竟已被逼得靠住帐篷,退无可退了,但面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全没有丝毫
着急的样子。
  标兹王早已缩在角落里,大声道:“快,快出手呀!你的胆子大,你老子却胆小得
很。”
  琵琶公主银铃般笑道:“我只不过想见识见识他们的龙游剑而已,你老人家要我出
手,我就出手吧!”她两只手举着琵琶向上一迎。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长剑又几乎被震飞。
  吴白云狞笑道:“好家伙,竟是铁打的琵琶。”
  琵琶赫然正是精铁所铸,沉重得很,纵是力气极大的人,也难舞动自如,琵琶公主
更要用两只手一齐捧着。
  吴白云算准她这样招式绝不灵便,是以丝毫不惧,长剑展动,又扑了过,只是不敢
硬接而已。。
  只见琵琶公主双手捧着琵琶,迎。截。碰、撞、砸,招式又古怪,又诡秘,而且还
不慢。
  只因琵琶很大,她的手只要微微移动,琵琶的变化就很多,奇怪的是,她招招俱是
守势。
  双手捧着琵琶,要想伤人,自然不易,楚留香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想到世界上有
用两只手捧着对敌的兵器,更未瞧见过这样的招式她自己将自己两只手都困死了,守势
纵佳,岂非已先立於『不胜』之地。
  吴白云也有些奇怪,几招过後,他胆子更大,攻势更急,到後来竟欺身而入,想以
险制胜。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银光一闪。
  琵琶公主双手一分,琵琶上的曲颈竟应手而起,颈上白刃如霜,闪电般刺入了吴白
云的肚子里。
  吴白云长剑撒手,踉跄後退,满面俱是惊疑之色,竟直到临死时,还弄不懂自己是
如何被人杀死的。
  琵琶公主瞧着他缓缓倒下,幽幽叹道:“我这兵器实在是又奇怪,又狠毒,你们为
什麽偏偏要逼我用它?”
  楚留香瞧得暗暗苦笑,这琵琶公主功力似乎并不深,会的招式也似乎不多,但每一
招却都犀锋。简洁。毒辣。有效。
  他真想不通她这样的招式是从那里学来的,一个小泵娘学会了这样的招式,可并不
是什麽好事。
  标兹王已站起来了,一面找酒杯,一面大声叫道『快!膘叫人来把这两具死弄出
去,我怕看死人。』琵琶公主叹遣:“我杀了人後,手也是软的。”
  她身子还贴着帐篷,就在这时,突然有两只手戳穿帐篷,闪电般插了进来,一边一
只,擒住了琵琶公主两条手臂。
  标兹王大骇之下,刚拿起的酒杯,又跌在地上。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已撞破帐篷,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苍白的脸,漆黑的衣裳。
  右面一人竟是『杀手无情』杜环,他左手紧握着琵琶公主的手臂,右手却用白布带
吊在脖子上。
  左面的一人,又乾又瘦,头也像是已缩进脖子里,但一双眼睛却是金光闪动,活像
只火眼金睛的大猴子。
  琵琶公主两只手臂如被铁匝,疼得简直要落泪,但她却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一
声。
  标兹王颤声道:“你………你们要小王的头颀无妨,把我的女儿放了吧!”
  杜环格格笑道:“你难道未听过老子的恶名了老子可以杀两个人时,绝不会杀一个
的。”
  那乾瘦如猴的黑衣人皱眉道:“要杀就杀,噜嗦什麽?”
  杜环竟似对这人有些畏惧,乾笑道:“是孙兄来动手?还是小弟动手?”
  黑衣人冷冷道:“你觉得杀人过瘾,就让你过瘾吧!”
  杜环大笑道:“多谢多谢………”
  突听一人缓缓道:“这两人你们是杀不得的。”
  语声中帐篷顶上已有一个人落下来,全身也没做什麽姿势,但落在地上就像是半两
棉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除了楚留香,轻功这麽高的还有谁?黑衣人本来趾高气扬,满脸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现在却像是吓呆了,连紧握着的手都放松下来。
  楚留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孙猴子,你还认得我麽?』这黑衣人正是『长白猴
群』唯一的传人,白山黑水间头一把硬手,连整个长白剑派都对他头疼的『黑猴』孙
空。
  但现在头疼的却是他自己了,竟呆着说不出话来。杜环本来想发发威,看见他这样
子,也只有闭起了嘴。
  楚留香笑道:“凭你这样的人也来作刺客,你不觉丢人麽?”
  『黑猴』孙空突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我早知道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不会来
的。”
  楚留香笑道:“你还算有些良心。”
  孙空呆了半晌,仰首长叹一声,掉头就走。
  『杀手无情』杜环大呼道:“你就这样走了麽?”
  孙空霍然转身,冷冷道:“我难道走不得?”
  杜环道:“这小子是谁?孙兄为何如此怕他?”
  孙空瞪了他半晌,狞笑道:“凭你也配叫他小子?凭你也配问他是谁?哼!”
  『哼』字出口,一只黝黑如铁的手业已闪电般伸出,杜环竟不及闪避,惨叫一声,
踉跄後退。
  他前胸竟已生生被抓出了个血洞。
  孙空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飞起一脚,将他身子得飞了出去,若
无其事地搓搓手,向楚留香咧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杀人,但留着他也麻烦,索性就替
你代劳了。”
  他不等话说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标兹王本来还想拿下他的,现在却已吓得脸无血色,等他们走出去,龟兹王已
『哇』的呕吐了出来,闭着眼道:“快……快把死抬走。”
  话未说完,孙空忽又伸入头来,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虽欠你的情,一见你面
立刻就走,但还有一个比我厉害十倍的人就快来了,你千万要小心些。”
  楚留香仿笑道:“我素来很小心的,只不过……这位厉害的人物究竟是谁?”
  孙空又咧嘴一笑,道:“我一说他名字,恼袋就疼,还是不说的好,只可惜现在就
要走了,否则看你们拚一场,那一定有趣得很。”
  这次他走得更快,说到最後一字,已在十馀丈外。琵琶公主忽然冲到楚留香面前,
拉住他的手,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呀?难道连我都不告诉麽?”
  楚留香摆脱她的手,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人,只不过是只老臭虫而已。
  “
  巴在这时,外面已传来了胡铁花的呼声,远远就呼道:“老臭虫,你那边没事了
麽?”
  琵琶公主还是缠着楚留香,娇笑着又道:“对了,我还是要问,为什麽他要叫你老
臭虫?”
  楚留香实在不愿意对女孩子板着脸说话的,但现在却只有板下脸来了,否则他就觉
得对不起胡铁花。
  他板着脸道:“这外号是你未来的夫婿叫我的,你为何不去问他?”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一怔,这时胡铁花与姬冰雁已双双掠了进来,姬冰雁目光一转,
竟微笑道:“如何?戏好看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两人倒轻松自在,在外面追贼的,却让贼溜进屋子
来……”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大笑起来。
  楚留香皱眉道:“你远觉得好笑?”
  胡铁花大笑道:“这次你却上了死公鸡的当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上当?”
  胡铁花笑道:“你当我们没瞧见那两人麽?”
  楚留香道:“看见了为何还放他们进来?”
  胡铁花笑道:“死公鸡认得孙空,他知道这猴子生平就最服你,又怕你在这里太空
闲,所以就将他留给你,我想过去动手,却被拦住了。”
  楚留香也禁不住莞然而笑,摇头道:“我本来正在奇怪,孙猴子轻功虽不弱,又怎
能在你们两人的眼底下溜进来,谁知竟是你们在算计我。”
  姬冰雁淡淡笑道:“但孙猴子若非为人还有可取之处,我也不会将他留给你了……
我若让这醉鬼和猴子动上了手,你想那猴子还走得了麽?”
  别人出生入死,流血拚命,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这叁人竟看得稀松平常,就好像
吃白菜。
  标兹王这时才定过神。忽然冲过来,道:“他……他们一共来了六个,还有两人
呢?”
  姬冰雁淡淡道:“王爷想见他们?”
  标兹王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不……不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两人不幸遇着他们,只怕是永远不会来了。”
  琵琶公主瞅着他道:“若遇见你呢?”
  楚留香装作没有听见,还是不睬她。
  胡铁花却笑道:“遇见他的,可真是走运了,那孙猴子以前有叁次犯在他手上,他
竟放了他叁次,所以孙猴子现在一见到他,连屁都不放就走。”
  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孙猴子武功之高,另五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标兹王顿时又紧张起来,道:“但这孙猴子却说,还有个此他厉害十倍的人就要来
了。”
  姬冰雁皱眉道:“哦?”
  胡铁花却笑道:“比『黑猴』孙空更厉害十倍的人,世上大概还没有几个,但,这
莫非是那猴子在开咱们玩笑?”
  姬冰雁道:“孙猴子从来不说谎的。”
  胡铁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麽,你想他说的是谁呢?”
  姬冰雁冷冷道:“无论这人是谁,等他来了再说也不迟,各位若没有睡觉的习惯,
在下就一个人去睡了。”
  他话还未说完,转身就走,胡铁花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还想喝两杯,忽然见琵琶公
主的脸色竟变得难看得很,他这酒也喝不下去了,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哈哈,也逡巡着
走了出去。
  楚留香自然更不愿留在这里,抱了抱拳,刚想走出去,忽听琵琶公主大声道:
  “你慢走。”
  标王也哄道:“请留步。”
  琵琶公主叫得再大声,他也可以装做没听见,但龟兹王也在叫留步,楚留香只有无
可奈何地转过身,道:“王爷还有什麽吩咐?”
  标兹王支吾了半天,才陪笑道:“小女和令友的婚期,你看是订在那天好?”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
  谁知龟兹王还未说话,琵琶公主已抢着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楚留香平生见过不
少胆子大,脸皮厚的女人,但像她这样急着要嫁出去的,倒真还未见过。
  他怔了怔,只有苦笑道:“婚约既已订下,婚期的迟早都无妨”琵琶公主眼睛里发
着光,道:“那麽就是明天吧?”
  楚留香大步走回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道:“世上竟会有这麽着急的新娘
子,倒真也少见得很。”
  他一脚迈进帐篷,就瞧见胡铁花正在抱着酒壶牛饮,一口气将大半壶酒都喝乾了,
才叹了口气,笑道:“方才可真快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你两人左一杯,右一杯的
喝,那滋味可真比孙悟空戴上金箍咒还难受。”
  姬冰雁悠然道:“你脸皮不是一向很厚的麽?”
  胡铁花苦笑道:“别人开我的玩笑,我都不在乎,但是她……她竟也来开我的玩笑
了,你们说这要不要命?”
  姬冰雁笑道:“你现在就怕了她,要命的日子还在後头哩?”
  楚留香微笑道:“要命的日子从明天就要开始了,新娘子就急着要嫁,催着我将婚
期定在明天。”
  胡铁花跳了起来,失声道:“明天?”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一把揪住楚留香,大声道:“你……你难道就答应了?”
  楚留香笑道:“你这驹马爷反正已是做定的了,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妨?”
  胡铁花一个斗倒在床上大呼道:“老天,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岂不是要我的命
麽?”
  姬冰雁笑道:“做新郎用不着准备的,你若不会,我和楚留香都可以教你。”
  胡铁花一个枕头朝他掷了过去,赤着脚跳下床——到处找酒,不住喃喃道:“酒
呢?该死的酒竟连一点都没有了麽?再不喝两酒压住,我的心就要紧张得跳出腔来
了。”
  楚留香望着姬冰雁沉声道:“你想,他们为何急着要将婚期定在明天?”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经过今日之事後,龟兹王好像惊弓之鸟,谁都不敢信任
了,只有赶快找女婿做保镖,否则……”
  忽然胡铁花一声惊呼,道:“你们快来瞧,这是什麽?”
  他翻来翻去,忽然发现花瓶下压着张纸。
  雪白纸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
  『诸君远道而来,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多管闲事?乘天色未明,离此速去,是为上
策,不则悔之晚矣。若听良言相劝,妾将洗手再作羹汤,为诸君寿。龛中人人拜。』楚
留香手里捏着这张纸条,不觉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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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5:54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四章 大漠风云

  姬冰雁皱眉道:“两次留柬,都是同样的笔迹,石观音的党羽,果然早已打入龟兹
王的左右……”
  胡铁花动容道:“你想谁会是她的党羽?”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许是也帐下的金甲武士,也许是他的
姬妾,也许就是他们父女自己。”
  胡铁花瞪着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莫要为了我着想,我这驸马当不当都没
关系,你们若是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这白纸上写着的几个黑字,就能将我们骇走,我们就
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没意思了。”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声道:“这才像楚留香说的话,咱们好歹也该跟
她拚一拚。”
  楚留香沉声道:“现在,她既然已必定要来找咱们,咱们反而用不着急了,索性就
在这里等着她,你明天还是结你的婚,叁天後咱们也还是照龟兹王原定的计划,拿那些
明珠白玉,去换她的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会换麽?”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会换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既然不会换,为何又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那颗猫儿眼送给了你,却对极乐之星瞧得
比命还重,这极乐之星,显然另有一种秘密的价值,是麽?”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石观音这样做,自然就是想探出这极乐之星究竟有什麽价值?价值究
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截口道:“龟兹王既然将这极乐之星瞧得如此重,却又如何要托“彭五
虎”将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并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带来的。”
  姬冰雁皱眉道:“难道是说那“极乐之星”本不在龟兹王这里,而是在关内某一个
人的手上,现在龟兹王极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来?”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麽?”
  姬冰雁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对了,如此珍贵之物,龟兹王怎会让它落在别人手
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贵之物,又怎舍得将它送回来?”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其中自然衣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也许
真的只有龟兹王一个人知道,我们猜也无用,只不过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时,龟兹王说不定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经过了这麽样的一天之後,他们心里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闭起眼睛来,也不觉
迷迷糊楠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听衣袂带风声“嗖”的一响,一个人飞也似的窜入帐篷来,竟
是那中原侠盗司徒流星。
  他轻功实在不弱,又以为帐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谁知他刚窜进来,就发现自己已
被人家团团围住了。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睡着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不辞而别,又不告而来,不嫌太神秘了麽?”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强笑道:“在下的确有急事相告,但望叁位恕我冒昧闯入
之罪。”
  姬冰雁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脸色才和缓下来。
  胡铁花已笑道:“你有什麽急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辞而别,实是在暗中跟踪那“杀手无情”杜环而去的,
在下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胡铁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错。”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後面跟着他,他也全未觉察,只是
向北急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发现一座沙丘後竟有个黑色的帐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帐篷里别人不说,单只“黑猴”孙空一人,就凭阁
下这样的武功,若想暗中窥探,只怕是很难活着回来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帐篷里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见杜环走了
进去:正不知该怎麽办,谁知就在这时,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帐
篷里射了进去,马蹄不停,又飞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凭孙猴子的耳力,这匹马远在百丈外时,就该听到了,又怎会容
得他驰到帐篷前?又怎会容得他弯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马似是龙种宝驹,而且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铁,踏沙而行,竟
是落地无声,较之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不逊色。”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匹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的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驹………阁下请说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马方过,帐篷里已有叁个人箭一般窜出来,追了下去,在下知道
若不乘此时冒险,以後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胆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绕到帐篷後,只因那里也围住几匹马,马嘶声多少可以掩
饰一些在下的行动。”
  胡铁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侠盗,行动果然老手老脚。”
  司徒流星脸缸了红,接着道:“在下伏在地上,将帐篷悄悄掀开一线,只见里面除
了杜环外,还有两个金冠锦袍的龟兹贵胄,一个面色阴鸷的汉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皱眉道:“难道这次龟兹国的叛变中,还有汉人参
与其间麽?”
  司徒流星道:“这叁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进来的箭,箭上竟有张纸条,那龟兹人
瞧了瞧,想必是虽通汉语,却认不得汉字,就将纸条子给了那面色阴鸷的汉人老者,请
他将纸条上的字念出来。”
  胡铁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道上面写着的什麽了,看来你运气倒不
错。”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听得那老者大声念道:“极乐之星已在我手,尔等若想得到
此物,且以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东北直行五十里,与我交换,尔
等意若不诚,此物使重返龟兹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叁人已齐地为之动容。
  胡铁花大声道:“好小子,居然两头都想做买卖,难道这极乐之星是和龟兹
国……”
  姬冰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两个龟兹人听了後,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们脸色立刻大变,就在这时,出去追人的叁个人已回来了,帐篷
里的人非但绝口不提此事,反而将纸条悄悄藏了起来。”
  胡铁花道:“追人的追到没有?”
  司徒流星展颜一笑,道:“没有追着,其中一个其貌如猴的人,嘴里不停地大骂,
说那匹马一定是鬼马,否则他闭着眠也会追上的。”
  胡铁花失笑道:“孙猴子自命轻功高绝,这回斗竟栽在一匹马上,自然要气疯
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是高手,心里正在着急,生怕被他发觉,幸好他们商
量了一阵後,这位孙猴就带着杜环等叁人来行刺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行刺,为何不来报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叁位在此,他们的人纵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
的,所以就想留在那里,听听这极乐之星究竟为何如此值钱?”
  胡铁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们。”
  司徒流星道:“这四人一走之後,两个龟兹人立刻就和那汉人争论起来,一个说应
该立刻去筹备明珠王璧,来和那人交易,另一个却说这条件苛,那极乐之星的价值未必
真的有这麽大,应该静观待变,以免上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一眼,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已知道对方这叁人,直到此刻也
还未知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挣扎不已,去交换既怕上当,不交换又
怕此物真的对龟兹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着道:“我正在奇怪,这些人为何对区区一粒宝石瞧得如此重要,谁
知就在这时,竟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到这时,他面上已露出惊惧之色,似乎馀悸犹在,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才长叹
着接道:
  “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虽不高,但做的这行买卖,耳目就不能不分外灵使,谁知
道这人已到了我的身後,我却连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想不到除了孙空外,此间远有这样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当时我那一惊当真非同小鄙,等我回过头去,那人已远在十馀丈
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头上冷汗直流,苦笑着接道:“等我见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这条性命实是捡回
来的。”
  姬冰雁道:“此话怎讲?”
  司徒流星叹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还有一面之缘,此刻就再也不会活着和各位相
见了。”
  胡铁花道:“他就这样放过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瞒叁位,两年前我在洛阳做案时,就不幸遇见了此人,幸好我那
次为的是要救一家孤儿寡妇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此人行事怪异,只要
他放过你一次,此後你纵然犯他,他也绝不伤你毫发的。”
  胡铁花拊掌道:“这小子倒真是条好汉。”
  姬冰雁皱眉道:“此人难道也是龟兹叛党请来做刺客的麽?”
  司徒流星叹道:“正是!”
  姬冰雁动容道:“他究竟是谁?”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绝不说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叁位,他今夜
以前,便要前来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叁位千万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厉声道:“他既有恩於你,你为何又要来向我等报警?”
  司徒流星长叹道:“一年以前,家兄无意间得了一笔财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
隐,谁知竟被当时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得知此事,非但将财物洗劫而去,而且还将家兄乱
刀分,在下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宫灵的对手,若想将此事宣扬出
去,丐帮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楚留香叹道:“不错,南宫灵那时需款正急,若有一笔钜大的财富可以到手,他的
确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流星道:“这血海深仇,在下本以为是再也无望报复的了,谁知这次楚香帅却
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宫灵的阴谋诡计,也无异为在下雪了这深仇大恨,此事震动天
下,无人不知,在下更对楚香帅感激零涕,只恨楚香帅如神龙夭矫,在下始终无缘当面
拜谢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楚留香,恭声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帅游戏人间,不
愿对人显露行藏,但在下自信两眼不盲,还认得出真人。”
  他嘴里说着话,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赶紧扶起了他,笑道:“无论在下是否楚留香,对你这番心意,都感激得
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双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实无颜再留在此
间,但愿叁位谅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在下就此告退,但愿後会有期……”
  话犹未了,人已转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铁花才叹了口气,道:“别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布天
下,但楚留香却到处都会遇见要报恩的人,如此看来,究竟还是少杀些人的好。”
  姬冰雁却皱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还是要你对那人分外留意,
可见在他心目中也认为这人的武功并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铁花动容道:“不错,这麽多年来,能和楚留香拚一拚的人,我们真还未见过,
今日他若真的来了,我们也真想和他玩两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礼佳期,无论来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
冰雁去接着,你就安安稳稳地进洞房吧!”
  胡铁花揉着鼻子笑道:“人若来得太多了,你们总也该让我过过瘾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麽样一位新娘子,还怕不够过瘾麽?”
  胡铁花刚想拿起个枕头掷过去,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陪着
笑道:
  “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就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脚倒当真快得很。”
  胡铁花瞪着眠瞧那顶高帽子,眼睛都发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举双手,倒在床
上,大呼道:“你们若真要我戴上这顶帽子,还不如给我一刀吧!”
  但无论戴什麽样的帽子,总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铁花终於还是戴起了高帽,换上了吉服,他对着镜子照照,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
并不如想像中那麽难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还用块红巾蒙住了脸。
  胡铁花瞧着这块红巾,心里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总不能再来开我的玩
笑了吧?”
  本已十分华丽的帐篷,今天更布置得堂皇富丽,龟兹王满面红光,他的王妃却始终
踪影不见。
  也许是因为王妃没有出来,所以帐篷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新娘子匆匆行过礼,也立
刻被人扶到後面去了。原来这竟是龟兹国的婚俗,就算在他们本土,婚礼时女客也不能
露面的,而且新娘子进了洞房後,新郎倌也还得死守在外面,等别人灌酒,大漠之上,
寒风如刀,牧人们怀中若不准备着几斤烧刀子御寒,就简直不能赶路。
  在这里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酒喝得越多,婚礼就越风光,所以到後来十个新
郎倌中,倒有十个是被人抬进洞房的。
  这下子可恰巧对了胡铁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
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四条精赤看上身的大汉,抬着条香喷喷的烤骆驼进来,龟兹王手持银刀,割开
了骆驼肚子骆驼肚子里竟还有条烤羊。
  羊肚子里又有只烤鸡。
  这正是大漠之上,最为隆重丰富皇宫的盛宴,龟兹王剖开鸡腹,以银刀挑出个已被
油脂浸透了鸡蛋,捋须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都只有贵客才得到的,今日婚典
吉期,更非同常,吃了这吉祥蛋的贵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
他。”
  楚留香正觉有趣,谁知龟兹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将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盘子里,
举手吉呼道“大家还不向今日最尊贵的贵客敬上一杯。”
  四下欢声骤起,掌声如雷,楚留香刚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发现龟兹王掌中银刀的
刀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下了肚,其实蛋已到
了他袖子里。
  只听姬冰雁轻叹着道:“天下的事当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国之驸马,
你想得到麽?”
  楚留香笑道:“这匹野马总算上了笼头,我们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不过……今夜
你我要分外留神,千万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麽?”
  他悄悄将一张纸团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纸上满是油腻,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
竟赫然写着:“今日既是你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时,当再
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觉瞧得怔住了.“姬冰雁淡淡笑道:“这人的文词虽不如你通顺文雅,
但口气倒当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过他要的竟是别人的头颅,简直比你还狠得多。”
  楚留香沉声道:“这纸条你从那里拿来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
  也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若非心细如发,早已事事留意,又怎会在这麽乱的场面中留
意到这种小事,偌大的烤骆驼上,插着这麽小一张纸条子,又岂是“碰巧”便能瞧见
的?楚留香苦笑道:“幸仔被你瞧见,若到了这位王爷的手里,他只怕立刻又要吓得晕
过去了,岂非大是扫兴。”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难得成一次亲,你我若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进洞房,真不如
买根绳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声道:“此人纵然不来,今日的凶险还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将事情看得
太轻易了,别人送来的酒菜,更千万不可进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皱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还未说话,已有七八个人过来敬酒了。
  姬冰雁沉声道:“我还是在外面守着,你能脱身时就出来会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铁花却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
姬冰雁这样的朋友,他福气实在不错,一人若是有了他这样的好福气,无论什麽时侯,
多喝几杯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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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6:10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五章 飞来艳福

  夜色渐重,烤肉美酒的味道虽香,人们的欢笑声虽然热闹,但还是冲不淡大漠夜来
时的肃杀之意。
  姬冰雁身上裹着条毯子,坐在水池旁的树影下,望着满天星群惭惭繁密,又渐渐稀
落。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未日,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
会觉得寂寞厌倦的。
  突然一只酒瓶抛过来,眼见就要打中也的头,他像是根本没有动,酒瓶却已到了他
手里。
  楚留香已走过来,仰视着苍穹,叹道:“这里真冷得邪气……”
  他忽然发觉姬冰雁头发上已结了冰屑,皱眉又道:“你既喝酒又不站起来走动走
动,就这样坐着,不怕被冷死。”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冷不死我的。”
  他终於还是拔开瓶塞,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我只有在这里坐着不动,才能瞧
得清有没有外人过来,我若是四下乱走,就顾不周全了。”
  楚留香瞧着他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瞧得出你也会为朋友挨饿受
冻?”
  姬冰雁沉下脸,冷冷道:“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别人对我如何看法,与我又有何
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不说话了,他知道姬冰雁板起脸的时候,你无论对他说什麽,都难
免要碰钉子。
  过了半晌,姬冰雁却又道:“小胡呢?”
  楚留香道:“进洞房了。”
  姬冰雁道:“抬进去的?”
  楚留香笑道:“活像只烤骆驼一样,只差没在肚子里塞只羊。”
  姬冰雁也不觉笑了,喃喃道:“随时能醉得人事不知的人,倒也有些福气。”
  楚留香接过酒瓶喝了一口,道:“外面可有动静?”
  姬冰雁道:“留条子的人只怕早已走了——这人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把纸条插上烤
骆驼,本事真不小,连我都想会会他了。”
  楚留香笑道:“你什麽时候也会动意气了?这倒难得。”
  姬冰雁抬起眼道:“你以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这人总是我的,你们不能和他交手。”
  姬冰雁冷笑道:“你难道怕我被他宰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怕你宰了他,这种人若是死了,总有些可惜。”
  姬冰雁道:“哼!”
  他抢过酒瓶,喝了两口,忽又问道:“蛋呢?”
  楚留香甩了甩袖子,蛋就到了他手心,被冷风一吹,立刻就冻得像石头似的,楚留
香道:
  “那银刀已插入这蛋里半寸多,但只有刀尖米粒般一点地力发黑,由此看来,蛋白
只怕没有毒,毒只是在蛋黄里。”
  姬冰雁接着蛋仔仔细耙瞧了瞧,又取出柄发簪般的小银刀,将蛋一层层剖开,就赫
然发现蛋黄里有根须丝般的小针。
  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整只银刀立刻全都发黑。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笑笑道:“骆驼肚子里是只羊,羊肚子里是只鸡,鸡肚子里
才是这蛋,蛋白里才是蛋黄,他居然将毒下到蛋黄里来了,真厉害!”
  姬冰雁微笑道:“他将毒下到这种地方,都被你发觉,你岂非比他更厉害!”
  他脸色忽又阴沉下来,道:“这蛋是龟兹王亲自挑起给你的,是麽?”
  楚留香道:“不错。”
  姬冰雁道:“除了他自己之外,事前只怕谁也不知道他要将这蛋给什麽人,下毒
的……难道就是龟兹王?”
  楚留香道:“若是龟兹王自己下的毒,他挑蛋时何必用银刀。”
  他沉吟着又道:“若论在蛋里下毒的机会,只有厨子比较多。”
  姬冰雁道:“不是那厨子。”
  楚留香道:“你已去问过?”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他未说谎?”
  姬冰雁简简单单的同答,道:“我知道。”
  楚留香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姬冰雁既能如此肯定,就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他现在
回答虽简单,问的时候却一定很详细,而且一定用了些教人不得不说实话的法子有些人
无论出了多少力,都不会挂在嘴上的。
  楚留香自然很了解姬冰雁的脾气。
  过了半晌,姬冰雁又道:“要在这蛋里下毒,也不一定是厨子才有机会,任何人都
可以趁人不备,将毒针射进蛋里去的,只不过这人一定是龟兹王左右很亲近的人,而且
早已算准了他会将蛋挑给你。”
  他瞪着楚留香,道:“你想这人会是谁?”
  楚留香默然半晌,笑道:“反正现在是想不出的,你还是去睡一会儿的好。”
  姬冰雁道:“你……”
  楚留香道:“你守过上半夜,下半夜自然要轮到我了。”
  下半夜却比上半夜要冷得多。
  楚留香也坐了很久,动也没有动,姬冰雁这样坐着还不算稀奇,楚留香也能坐着不
动,倒实令人有些想不到。
  这里倨暗,帐篷里的灯火像是距离得很遥远,没有人瞧得见他,他却可以清清楚楚
的瞧见每个人。
  现在,帐篷里人声也已渐渐静了下来,叁叁两两的人,互相扶着走出来,有的还在
唱着歌。
  歌声终於也静下去,吹在大漠上的风声,却变成一阕最凄凉雄壮的怨曲,令人意兴
黯然萧索。
  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群星已沉落,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也像是只剩下楚留香一个
人:
  他心里渐渐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她们在那里?直到现在,楚留香竟还是得不到她们丝毫
消息。
  但他的敌人却已越来越多,那诡秘而又可怕的石观音,那行踪飘忽,武功却深不可
测的刺客他难道真要葬身在这无情的大沙漠里?楚留香喝了一大口酒,想起胡铁花,嘴
角不禁泛起了微笑:“这小子,福气倒实不错。”
  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身上裹着条又厚又大的鹅毛被,看上去就好像个小
帐篷在移动。
  楚留香道:“谁?”
  这人没有说话,却“噗哧”一笑。
  这人竟是琵琶公主,“新娘子”竟溜出洞房来了。
  楚留香脸上最後一丝笑容也冻结住,失声道:“你来这里干什麽?”
  琵琶公主带着那床鹅毛被,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吃吃笑道:“你能来这里,我就不
能来?”
  楚留香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琵琶公主眨着眼,道:“为什麽?”
  楚留香板着脸,一字字道:“你若不立刻回到洞房去,我就……”
  话未说完,已被琵琶公主银铃般笑声打断了。
  她格格娇笑道:“你……你要我到……到洞房去干什麽?”
  楚留香大声道:“到洞房去自然是……自然是……”下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只有用力去揉鼻子。
  琵琶公主瞟着他笑道:“说呀,自然是去干什麽?”
  楚留香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平生简直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琵琶公主却娇
笑着接道:“我若真的到洞房去,不被新娘子打出来才怪哩!”
  这次楚留香真的怔住了,吃吃道:“新娘子?你……难道你不是?”
  琵琶公主笑道:“谁说我是新娘子?”
  楚留香道:“但,但明明……”
  琵琶公主道:“龟兹国的公主,又不止我一个,要嫁给胡铁花的,是我的姊姊呀!
呆子……”
  楚留香失声道:“你姊姊……你为什麽不早说?”
  琵琶公主眼睛亮得像星星,咬着嘴唇笑道:“我为什麽要早说,我就是要你生气,
要你着急……”
  她银铃般娇笑着,被子也在“叮叮当当”的响,从被子伸出手来,原来她手里竟拿
着两个酒瓶。
  她晃着酒瓶,笑道:“呆子,还不来接我的酒瓶,再揉鼻子,鼻子就要被你揉破
了。”
  楚留香瞧着她,缓缓道:“你真是个又顽皮,又滑头的小坏蛋。”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你……你想怎麽样?”
  楚留香瞪着眼睛,道:“你猜猜看。”
  琵琶公主笑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
  她像是要往後退,又没有退,忽然“嘤拧”一声,手已被楚留香抓住,身子也扑入
楚留香怀里。
  鲜红色的鹅毛被,像是要往下滑,滑下了她肩头,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缎子般的皮
肤。
  被又往下滑,又露出了她鲜嫩的,柔软的胸膛。
  她身子竟是赤裸的。
  被,还是往下滑………
  楚留香却又怔住了,手也不敢再动。
  琵琶公主颤声道:“呆子,你想冷死我吗?”
  她双手分开,张开了棉被。
  楚留香只瞧见一个完美的胴体,完美的胸膛,完美的腰肢,完美的腿,然後就什麽
也瞧不见了。
  他整个人也被包进这床鹅毛被里。
  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倒在他方才坐着的毯子上,鲜红的鹅毛被,又变成了个小帐
篷,世上最小的帐篷。
  帐篷里在动,又不动了。
  琵琶公主的娇笑声却又传了出来:“我不怕你,你反而怕我麽?”
  楚留香像是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小坏蛋。”
  琵琶公主道:“你可曾瞧见过世上有我这麽美丽的小坏蛋?”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没有。”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我也没有瞧见过世上有比你更可爱的呆子……呆子……呆
子……”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於听不见了。
  过了半晌,被里抛出个空了的酒瓶。
  接着,又抛出个酒瓶,却还有半瓶酒。
  又过了半晌,一只纤美而玲珑,像是白玉雕成的脚,颤抖着从被里伸了出来,却又
很快就缩了回去。
  他们是不是很冷,怎麽在发抖?
  阳光终於渐渐升起。
  初生的阳光,温柔得如何婴儿的呼吸。被里又有了声音。
  楚留香道:“天好像已亮了。”
  琵琶公主道:“没有,没有……就算天亮了也没关系,这里的人昨晚一个个都喝得
躺了下去,现在怎会起得来?”
  她说话的声音,简直有些像呻吟。
  楚留香不说话了,像是也不反对她留下来。
  琵琶公主忽然又道:“我这样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麽?”
  楚留香笑笑道:“我虽然不是个自我陶醉的男人,但我实在偬不出一个女孩子这麽
做,除了喜欢那男人外,还有什麽别的原因?”
  琵琶公主幽幽道:“我自然是喜欢你,但若没为别的原因,我也不会……不会这样
子。”
  楚留香道:“你还为了什麽?”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绝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道:“我非但不能嫁给你,而且以後……以後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怕不多
了。”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忽然叫了起来,道:“哦,哦,哦……你难道只会说“哦”,你难道没有
别的话说?”
  楚留香道:“你叫我说什麽?”
  琵琶公主道:“你……你……你至少也该问我,我为何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我问你,你会说麽?”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怔,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我就知道你不能说,所以我也不问。”
  琵琶公主道:“你……你难道一点也不难受,你就算心里不难受,也该说几句。”
  楚留香笑了笑,截口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说谎的。”
  琵琶公主颤声说道:“你……你这恶棍,你真的不觉难受?”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你就算一定要嫁给我,我会不会娶你,还是个
问题哩!”
  突听“叭”的一记掌声。
  一个人从被里窜了出来,好像是楚留香……咦!楚留香怎会有这麽长的头发?这难
道是琵琶公主?琵琶公主又怎会穿着楚留香的衣服。
  她飞也似的奔了出去,不住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你这老臭虫,
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四下静悄悄,果然还没人起来。
  楚留香身上裹着床鲜红的鹅毛被,像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幸好,姬冰雁还
睡得很熟。
  他从头到脚都缩在棉被里,连呼吸都好像困难得很,楚留香找到衣服穿上,他还是
睡得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也用不着装睡,反正我做的事也不
准备瞒你,这反正也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姬冰雁蒙着头,响也不响。
  楚留香苦笑道:“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和一个很正常的女人,在一个又冷又寂寞的
晚上……
  你说,这又有什麽不对?”
  他这也不知是在向别人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
  姬冰雁还是不理他。
  楚留香扣上扣子,又叹了口气,道:“算来算去,这次又苦了小胡……这简直像是
在骗婚,也那新娘子,竟从头到尾都不敢露面,不是个丑八怪才怪。”
  突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正是胡铁花。
  楚留香本来以为他纵不气得要命,也必定面色如土,谁知胡铁花竟是满面春风,非
但没有生气,而且开心得很。
  楚留香反而怔住了。
  只见胡铁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嘻嘻瞧着他,就好像刚在地上拾着只大元宝似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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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6:24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六章 血溅洞房

  楚留香轻哼一声,试探着问道:“你……你还好麽?”
  胡铁花笑嘻嘻道:“好得很。”
  楚留香道:“你……你可瞧见了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呆女婿?连新媳妇都不看就跑出洞房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那麽你……你……不生气?”
  胡铁花笑道:“我为何要生气,我简直从来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楚留香瞪着他,道:“你的酒醒了麽?”
  胡铁花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楚留香怔住了。
  胡铁花悠悠道:“你自然已知道我那媳妇并不是琵琶公主。”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所以你想,我那新媳妇既不敢露面,必定是个大麻子、丑八怪,否则
又怎会不敢见人……是麽?”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并不太丑,只不过……”
  胡铁花大笑道:“你用不着替我难受,更用不着安慰我。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
不丑,而且此琵琶公主还漂亮十倍。”
  楚留香这次才真的怔住了——这位大公主既然如美丽,以前为何不敢见人?他实在
有些不信。
  胡铁花大声道:“你难道不相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也许是……也许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好!你不相信,我就带你去见她.”
  楚留香还未说话,胡铁花已拉着他冲了出去。
  帐外竟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楚留香苦笑道:“一大清早,你就要拉着我去闯洞房,这像话麽?”
  胡铁花瞪眼道:“自己兄弟,这又有什麽关系?”
  楚留香道:“就算你认为没关系,但新娘子呢?”
  胡铁花笑道:“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人长得美,而且脾气也好极了,又温柔.
又体贴.又……又……我简直不知该怎麽说才好。”
  *d香听了他这麽样一说,也不禁为之开心起来,笑道:“看来,倒底还是傻人有
傻福。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拉着他冲进了洞房。
  这帐篷是新搭起来的,里面简直像天宫一样。流苏锦帐下,被翻红浪,新娘子娇慵
懒起在沉睡,只露出一忱乌云般的头发。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嚷着道:“有客人来了,快起来吧!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跟
自己一样,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别的人结婚叁个月後,小夫妻见面,还是羞答答的,但他结婚还没半天,就像是老
夫老妻了。
  楚留香瞧得固然暗暗的笑,又不觉替胡铁花欢喜,新娘子若非和他性情相投,他又
怎会如此。
  但新娘子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胡铁花大步走过去,瞧道:“你反正是要见他的,何必……”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也忽然褪了个乾净。
  血!崭新的绣被边沿,竟染着斑斑血迹。
  胡铁花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揭起了被。
  洞房春暖,被翻红浪,但被里躺着的,竟赫然是个死女人。
  胡铁花宛如高楼失足,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他,变色道:“你几时离开这里的?”
  胡铁花道:“我……我刚刚出去找你……”
  楚留香道:“这片刻之间,就有人进来下了毒手!这人会是谁?他和你有何仇恨?
为何要在你新婚之夕杀死你的……”
  胡铁花却又跳了起来,叫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新媳妇?”
  楚留香吃惊道:“难道不是?”
  胡铁花道:“自然不是,这女人是谁,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
  楚留香又怔了,道:“那……那麽新娘子在那里?”
  胡铁花摇摇头,又叫了起来,道:“是呀!她到那里去了,她方才明明还睡在这里
的。”
  他一面叫,一面四处去找,连床底下都找过了,新娘子竟已踪影不见,却有个陌生
的女人死在她的床上。
  这女人是谁?怎会跑到洞房里来?是谁杀了她的?新娘子又到什麽地方去了?胡铁
花只不过刚出去打了个转,洞房里怎会就发生这许多惊人的变化?楚留香简直一辈子都
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只见这女面目浮肿,活着的时侯也必是丑得吓人,此刻胸膛!苋生生被人抓出个血
洞,那模样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胡铁花顿足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这女人怎会赤裸裸地跑到我床上来?她是什
麽时候来的?我媳妇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沉声道:“这女人并非是自己跑来的。”
  胡铁花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被上虽有血迹,床上却没有,显见这女人被人杀死之後,才移到床上
来。”
  胡铁花道:“这就更奇怪了,别人杀死她後,为何要移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你出去的时候,新娘子真的还睡在这床上?”
  胡铁花道:“不错,她明明还睡得很熟,现在……现在怎地不见了?”
  楚留香皱着眉,也委实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秘密。
  胡铁花已奔了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我屋子里死了人了,你们快来看看这人是
谁?”
  第一个赶来的是琵琶公主,接着,宿醉未醒的龟兹王也跟跄闯了进来,两人瞧见了
床上的身,面色俱都大变。
  胡铁花道:“这女人是谁?你们……”
  话未说完,龟兹王已揪着他衣襟,大吼道:“你为何要杀她?”
  胡铁花怒道:“我杀了她?你见了鬼麽?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何要杀她?”
  龟兹王嘶叫道:“她纵然生得丑些,但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下得了这样的毒
手?你……你简直不是人,是畜牲!”
  胡铁花又吓了一跳,骇然道:“你说什麽?这女人是……是我的妻子?”
  龟兹王跟睛都红了,狂吼道:“她就算生得丑些,但究竟也是金枝玉叶,那点配不
上你这流氓?你……你就算不愿娶她,也丕该……”
  胡铁花挥手将他推到地上,大骇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
  龟兹王怒吼道:“你才疯了。”
  楚留香亦是满心惊讶,从地上扶起了他,沉声道:“床上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王
爷认得麽?”
  龟兹王怒道:“我的女儿,我怎会不认得?”
  楚留香动容道:“昨夜你给胡铁花的新娘子,就是这位姑娘?”
  龟兹王道:“自然就是她。”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不是她,绝不是她,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媳妇是个绝
世的美人,绝不是这丑八怪。”
  龟兹王也又怒吼道:“我将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新郎倌咬定这不是新娘子,老丈人却咬定不假,这样的怪事倒也天下少有,楚留香
被夹在中间,竟不如究竟该听那个人的话好?胡铁花跺脚道:“你若说这丑八怪就是新
娘子,我昨夜见着的又是谁呢?难道还有人会来冒充新娘子不成?”
  龟兹王怒道:“你杀了她,还要来说这些鬼话骗人?”
  胡铁花也怒道:“我为何要骗你?我昨夜难道遇见了鬼不成?”
  琵琶公主忽然道:“我问你,你若说这不是新娘子,那麽你昨夜见到的新娘子到那
里去了?你只要将她找出来,我们就相信你。”
  胡铁花道:“我……我……”
  也实在也不知道昨夜那“新娘子”到那里去了,他只不过出去了片刻,这“新娘
子”竟似已神奇地消失了。
  琵琶公主冷笑道:“就算你昨夜见到的不是我姊姊,我姊姊又怎会死在你床上?不
是你杀了她,是谁杀了她?”
  胡铁花道:“这一定是你们故意将新娘子掉了包,却来冤枉我。”
  龟兹王怒道:“放屁!我难道会杀死我亲生的女儿不成?”
  事实俱在,胡铁花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委实难以令人相信,只有冲过去拉住楚留
香,着急道:“你……你为何不帮我说句话?你难道也不相信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要我说什麽?”
  胡铁花跳了起来,嘶声道:“好!你们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帮别人来冤枉我,就算
我杀了她又怎样?谁要你们骗我娶这丑八怪的。”
  琵琶公主叱道:“你杀了人就得偿命。”
  叱声中,她十指尖尖,已向胡铁花咽喉刺了过去。
  这一招出手,倒也迅急,但胡铁花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样的武功放在眼里,怒
喝道:
  “走开!我虽不愿伤你,但你也少来惹我。”
  他铁掌一挥,琵琶公主身子就已被轰了出去。
  龟兹王道:“你……你想走?”
  胡铁花狂笑道:“我走又怎样?难道还有谁拦得住我?”
  龟兹王吼道:“你走不了的。”
  吼声中,帐篷外已有七八柄金戈直刺而入。
  胡铁花瞧也不瞧,随手一抄,就将两柄金戈抄在手里,往後轻轻一带,就有两个人
被拖了进来,扑地跌倒。
  另几个武士惊呼声中,金戈七上八下地刺了过来。
  胡铁花出手如风,只听“哎哟,噗通,喀嚓”一连串声响,七八个武土都已倒在地
上,长戈却已被生生折断。
  龟兹王几曾见过如此神威,竟已被惊吓呆了。
  只见胡铁花迈开大步,昂然而出,厉声道:“还有谁敢过来,我就将他脑袋砸得稀
烂。”
  远远一堆手执金戈的武士,竟真的再无一人敢冲过来。
  突见人影一闪,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胡铁花面色变了变,却又狂笑道:“好!你也来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分个高下也
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怎会跟你动手?”
  胡铁花大喜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一齐走吧!”
  楚留香道:“更走不得。”
  胡铁花道:“为什麽?”
  楚留香叹道:“你若一走,冤枉就更洗不清了。”
  胡铁花怒道:“洗不清又怎样?只要我问心无愧,别人无论说什麽,我都当他放
屁。
  楚留香道:“别的事无妨,这件事却非弄清楚不可。”
  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的,好,你不走我走。”
  但他还未走出两步,楚留香却又拦住了他。
  胡铁花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
  楚留香道:“你要去那里?”
  胡铁花道:“那里不可去?”
  楚留香叹道:“大漠非比中原,你一个人只怕那里都去不得。”
  胡铁花大喝道:“你既不肯陪我走,我死了也用不着你费心。”
  楚留香叹道:“你可知道,害你的那人,正是要你不顾而去,你一走,就称了她的
心了。”
  胡铁花吼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楚留香沉声道:“我要你留在这里,叁天之内,我一定替你找出那个人来,你现在
若是非走不可,我拚命也要拦住你的。”
  胡铁花仰天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若是别人这样的对我说话,我不和他拚命才
怪,但是你……你这老臭虫,我见了你简直没办法。”
  他跺一跺脚,道:“好!我就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反正你就算要我的脑袋,我也
只好切下来双手送给你。”
  龟兹王远远在一旁听得清楚,胆子又壮了,大喝道:“来人呀!远不快拿下他。”
  金戈武士胆子也大了,大呼着冲过来。
  突听又是“哎哟,噗通,喀嚓”一连串声响,十馀柄长戈不知怎地,竟都到了楚留
香手上,双手一拗,如拗脆竹,断了一地。
  龟兹王变色道:“你……你为什麽?”
  楚留香淡淡道:“他说留在这里,就绝不会走的,叁天之内,我必定将真凶找来,
但你们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手指。”
  龟兹王道:“他……他若走了呢?”
  楚留香道:“他若走了,我替你女儿偿命。”
  龟兹王道:“叁天之内,你若找不出真凶来呢?”
  胡铁花大声道:“叁天之内,他若找不出真凶来,我也为你女儿偿命。”
  这两人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这样的朋友,世上倒也的确少见
得很。
  龟兹王怔了半晌,道:“好,我相信你。”
  楚留香已拉着胡铁花回他们自己的帐篷。
  琵琶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人明明可以走的,却偏偏不走,反而立下
这样的誓,他们究竟是为什麽呢?我姊姊难道真不是他杀的?”
  龟兹王道:“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天下难道真的会有愿意冒充别人老婆的女
人?”
  胡铁花也在喃喃自语道:“说老实话,我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件事不弄清楚,我也
不甘心,死的这人若真是龟兹王的女儿,我昨夜见到的那人又是谁呢?她为什麽要来冒
充新娘子?这对她又有什麽好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还想不通麽?”
  胡铁花道:“我想不通。”
  楚留香道:“首先你一定要相信,死的这位姑娘,的确就是龟兹王的女儿,你的新
娘子。”
  胡铁花大声道:“为何我要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就因为她生得太丑,所以龟兹王才一直瞒着你,否则琵琶公主既
敢出来乱跑,她为何躲着不敢见人?”
  胡铁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你还得知道,她并不是今天早上才被人杀死,我已看出她死了至少有
四五个时辰了。”
  胡铁花动容道:“四五个时辰?难道我还未进洞房时,她已被别人杀了?”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她的身……”
  楚留香道:“床下也有血迹,那人杀了她後,必定就将她藏在床底下,自己却冒充
新娘子睡在床上。”
  胡铁花失声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床上时,床底下有个死?”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她……她明知床底下有死,还能和我……和我在
床上……”
  他只觉立刻就呕吐出来,连话都说不下去。
  楚留香道:“今天你出来找我时,她立刻将床下的体搬上了床,为的正是要嫁祸於
你,让龟兹王以为人是被你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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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8:24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七章 阴谋诡计

  胡铁花嗄声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只因我们若和龟兹王结盟,就对她大为不利,她这样做,正是要
我们和龟兹王闹翻,还有,她也算准了你说的话,一定没有人信你若一怒而去,她只怕
便要叫你死在沙漠里。”
  胡铁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她难道就是……就……”
  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冒充新娘子的人,只怕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全身都发起冷来。
  楚留香道:“据闻石观音乃是江湖中少见的美人,年纪纵然大些,但必定驻颜有
术,何况在黑夜之中,你又醉得很厉害。”
  胡铁花蒙起脸大叫一声:“老天!”仰面倒了下去。
  这时他们已回到帐篷,这一跤正跌在床上,床上的姬冰雁竟还在蒙头大睡,竟似连
一点感觉也没有。
  楚留香面色微变,一把将胡铁花拖了起来,向床上努了努嘴,两人目光相遇,心里
都有些发冷。
  姬冰雁素来机警,就算在自己家里,也绝不会睡得这麽熟的,他若是也遭遇到什麽
不测……
  胡铁花狂吼一声,扑了过去,一把将毛毡抓了起来。
  毛毡里睡的竟非姬冰雁,而是龟兹国的武士,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吃喜酒的衣服,
连靴子都未脱下。
  胡铁花抓起他头发,将他从床上拧了起来,厉声道:“你怎会睡到这里来的?快
说!膘说!”
  那武士全身就像是没有一根骨头,软软的挂着。
  楚留香皱眉道:“此人已被点了睡穴。”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出手如风,拍开了这武士的穴道,正待再追问一句:“你怎会
睡到这里来的?”
  谁知这武士刚张开眼,就失声惊呼道:“我怎会到这里来了?这究竟是怎麽回
事?”
  胡铁花怒道:“这是怎麽回事,我正要问你。”
  那武士拚命摇着头,显然是宿醉未醒,还在头疼,又用手拚命敲了七、八下,忽然
大声道:
  “我记起来了,昨夜我喝得太多,去撒尿,撒完尿正想去睡,谁知刚走过这里时,
突有一个人将我拖了进来,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胡铁花道:“是谁拖你进来的?”
  那武士道:“那人出手好快,我……我就算清醒时,也无法看得见。”
  胡铁花怒道:“老子狠狠揍你一顿,你就会瞧见了。”
  他反手一个耳光还未出,楚留香已拉住了他,道:“放他走吧!”
  胡铁花满心不愿意地放开了手,刚放开了手,那武士就跌跌潼撞地逃了出去,胡铁
话跺脚道:“这小子必定也是同谋,不知将死……”
  他又想说“死公鸡”这外号,话到嘴边,忽然发觉此时此刻,这“死”字实在是大
为不吉,立刻改口道:“老姬一定也落人他们的手中,却叫这小子来……”
  楚留香截口道:“此人穴道一被拍开,立刻清醒,这种制人不伤神的点穴功夫,正
是老姬所使的手法。”
  胡铁花道:“你说……你说这小子是被老姬制住的?”
  楚留香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这死公鸡为同要玩这一手?此时此刻,他难道还有心思开咱们的
玩笑?他目己又到那里去了?”
  他一气之下,还是将“死公鸡”这外号说了出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都以为老姬很沈得住气,其实此人面冷心热,也
和你我差不多,昨夜我要他将那最厉害的对手留给我,他听了嘴里虽没说什麽,心里一
定很不服气,我看他八成是先赶去找那人较量了。”
  胡铁花道:“但他怎知那人在那里?”
  楚留香叹道:“司徒流星既已说出了他们扎营的方向,老姬怎会找不到?”
  胡铁花想了想,立刻转身向外面冲了出去。
  楚留香却又拉住了他,道:“你要干什糜?”
  胡铁花跺脚道:“老姬未必是那小子的对手,我自然是要赶去帮他。”
  楚留香道:“你忘了方才答应人家的话?”
  胡铁花急得跳脚,道:“这怎麽办呢?”
  楚留香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胡铁花道:“现在你我叁个人都分散了,那石……石观音若是……”
  楚留香一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她怎忍心伤你?”胡铁花脸也红了,颈子也粗
了,大吼道:“死臭虫,你若再开这样的玩笑,莫怪我和你闹翻。”
  楚留香微笑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石观音既不惜这样做,来离间咱们和龟兹
王,显见她暂时还不愿现身来和咱们正面碰头,她自然也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且在这里喝两杯酒消消气,我去去就回来的。”
  他刚走出去,那巨人昆弥却走了进来。
  胡铁花瞪眼道:“你来干什麽?”
  昆弥用胳臂抱着胸,也瞪着眼,却不说话。
  胡铁花道:“你莫非是想来看住我的?”
  昆弥道:“哼!”
  胡铁花大笑道:“老子说不走就不走,老子若要走时,凭你这傻大个也看得住老子
麽?”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拳打了出去。
  昆弥伸出巨灵之掌,就来抓他的拳头。
  谁知胡铁花手腕一转,竟在他协下轻轻搔了搔。
  这巨人虽是一身钢筋铁骨,却倒怕痒,被胡铁花一搔,就吃吃笑了起来,笑得弯下
了腰。
  胡铁花斜着身子用肩头一撞,就将他两百多斤的身子撞得飞了出去,拍了拍巴掌,
大吼道:
  “拿酒来,拿酒来,你们要老子留在这里,就要管老子吃香喝辣……”他满肚子
火,竟全出在这些人身上。
  楚留香嘴里虽在说笑,心里却沉重已极。
  他这次虽又窥破了石观音的阴谋,但还是没法子向龟兹王证实,他虽然算出石观音
必已到了附近,但还是猜不透她藏在那里,何况石观音一计不成,必定还有二计,敌暗
我明,总是防不胜防现在小潘早已陨命,石驼下落不明,胡铁花含冤莫白,姬冰雁也身
涉险境,同时出关的五个人,已都落到如此地步,李红袖.宋甜儿.苏蓉蓉的下落,却还
是丝毫也没头绪。
  局势如此,又叫楚留香心事怎能不重。
  更何况他现在要保护这些人,还不得不保护龟兹王父女,在情在理,他都不能让这
父女遭别人毒手。
  但琵琶公主昨夜为什麽会突然去找他呢?她这样做是不是也有阴谋,是不是要稳住
楚留香,叫也顾不了别的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下去,先找到姬冰雁再说,黑猴孙空同司徒流星等人
所说的若非夸大之辞,此刻处境最险的就是姬冰雁,若论机智深沉,奇计应变,姬冰雁
虽是无人能及。但若论真实武功,姬冰雁还未必能及胡铁花的。
  但大漠辽阔,一望千里无人踪,要在这浩瀚无际的大沙漠上找个人,实如大海捞针
一般。
  楚留香随时随地都在留意着,不敢弄错方向,在如此空阔的地方,行走的方向只要
差之毫,便失之千里了。
  幸好这时红日初升,骄阳之威,远不酷烈,夜间的寒气,却渐渐散了,正是一日中
最舒服的时侯。
  楚留香施展出妙绝天下的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脚下既未有丝毫停顿,眼睛也未
放过四下的一草一木。
  突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随风卷了过来,楚留香心里方自一惊,眼睛却已瞧清那
只不过是只大铁锅。
  但在这无人的沙漠上,那里来的铁锅?只见这铁锅被风吹得直滚,来得好快,楚留
香一掠丈馀,用脚尖轻轻一挑,接在手里,瞧了半晌,迎着将铁锅吹来的风向,急掠过
去。
  这一次他眼睛更是留神,半顿饭功夫後,却瞧见前面有堆风化的石,几株中原罕见
的仙人掌。楚留香虽然从未在沙漠中行走,但经过这些天的阅历,已知道在沙漠中,这
种地方已是绝好的扎营所在。
  龟兹王的叛臣和刺客,营幕莫非就扎在这里?但放眼四望,还是瞧不见帐篷的影
子。
  楚留香微一沉吟,在沙上伏下身来,猎犬般搜索了半晌,突然屈指如铁爪,在沙上
挖掘起起他虽是赤手空拳,但力贯掌指,十根指头竟不逊铁锹锄头,叁抓两抓後,便自
地下掘出了些烧焦的柴木。
  这里显然就是龟兹王叛臣们的扎营所在,他们必定是发觉自己行藏已露,是以连夜
撤走。
  这些人行事竟如此仔细,帐幕撤走後,竟是不露痕迹,楚留香心念转动,已知道这
些人中必有心计深沉的扎手人物。
  但姬冰雁是否也找到这里,是否已见过了这些人?若是见过,敌众我寡,他是否已
遭了毒手.楚留香心里更是焦急,目光转处,突又发现那堆风化了的岩石上,有两只清
清楚楚的脚印。
  大漠之上,人们留下的脚印,转眼就被风吹走,这两只脚印都留在石头上,入石几
达半寸,石质风化後虽已松软,但若非力贯脚底,还是踩不出这麽深的脚印来,由此可
见,这两只脚印必是故意踩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忖道:“这莫非是姬冰雁故意留下来的?他已来到这里,藏身在这严石
上窥探,却不料对方也有高手,发现了他的行踪,那刺客中的高手,自然立刻和他动起
手,这时他才突然发觉自己力量的孤单,是以在这石间留下两只脚印,让我知道他的行
踪。”
  一念至此,他也掠上石,就立刻又发现两只脚印,这两只脚印入石较浅脚尖对着正
西方。
  楚留香暗道:“这两只脚印必定是姬冰雁临走时留下的,这时他必已和那刺客高手
去决一死战,心里不免紧张,脚印也踩得较浅,看这脚印指向正西方,显见也们的去
向,必在西面。”
  想到这里,楚留香立刻直奔西方。
  但奔出数十丈後,他却又停下脚步,暗道:“不对!”
  姬冰雁这人犯起牛脾气来,简直比胡铁花还要拗几分,他既已决心与那刺客决一死
战,必定不愿别人打扰。
  是以他留下那龟兹武士做也的替身,正是不愿让楚留香发觉他的去向,此刻又怎会
故意留下脚印,让楚留香去找他?楚留香叹了口气,转身又奔回那堆石,也站到那块脚
印上,面向西方,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姬冰雁知道我迟早总会找到这里的,是以留下这脚印,让我知道他已到了这里,
但他却不愿我去干预他的决战,所以故意想扰乱我的方向,那麽,他和那刺客高手,到
底是往那里走的呢?”
  南面他自然绝不会去,因为那是楚留香来的方向,西方既也不是,那麽就剩下东方
和北方。
  楚留香正在犹豫不定,忽的又想到一件事。
  姬冰雁素来最讨厌刺目的阳光,在家时往往要睡到中午过後才肯起床,不到快天亮
时也绝不肯睡觉。
  所以他下意识间,决不会奔向东方去迎那初升的朝日,此番必是去向北方,这点虽
不能完全确定,但如今好歹只有去试试了。
  楚留香立刻转奔北方。
  这些日子来,楚留香已知道在大漠之上,水就是生命,是以随身总不忘记带只羊皮
水袋。
  此刻他喝了几口水,一口气又奔出一两里路,只见前面又有几株仙人掌,但却已全
部被砍断。
  楚留香停下脚步,从地上拾起了半个仙人掌,瞧看上面被砍断的切口,瞧得似乎十
分仔细。
  这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会觉得奇怪,不知这半截仙人掌有什麽好看的,难道上面
还会长出什麽花来不成?楚留香瞧了羊晌,双眉却越皱越紧,不住喃喃自语道:“好快
的剑!好快的剑法!”
  原来他从切口上便可瞧出砍断这仙人掌的剑法之高下,姬冰雁使的不是剑,楚留香
见到他对手剑法竟是如此犀利,自然不禁更为他澹心,在地上找了半晌,又拾起半截仙
人掌来。
  这半截仙人掌切口远不及那半截平滑,似是用极钝的铁器打断的,而姬冰雁使的兵
刃正是判官笔。
  楚留香又瞧了半晌,眉头渐渐开展,喃喃道:“和这麽强的对手缠斗了半日,他气
力还丝毫未衰,想不到这些年来,他武功竟也如此精进。”
  他本以为姬冰雁这些年来席丰履厚,醇酒美人,功力虽未搁下,气力必然有损,但
是此刻,他才稍微放了些心。
  但他两人正在恶斗之中,无端砍断这些仙人掌干什麽?这却是因为仙人掌中,藏有
水份,两人苦斗半天,唇乾舌燥,竟停手在这里喝了些水,再打下去。
  由此可见,楚留香方向并未找错,他也喝了口水,喘了口气,这倒不是因为他走得
累了,而是因为他算准找到他们之後,或者也有一番苦斗,所以他要在这里养精蓄锐,
补足力气。
  又走了片刻,前面一堆沙丘耸起,高达十馀丈。
  大漠上沧海桑田,变幻极快,昨夜还是一片平地,今晨说不定就有沙丘如峰般耸
起。
  这些沙丘自然极不稳定,一般人虽然能窜上,只要稍一不慎,沙丘崩溃,他整个人
就难免要被活活埋葬在千万斤黄沙里。
  楚留香吸了口气,一掠而上,如飞絮,如落叶,轻飘飘站在巅峰之处,极目四望,
只见四周围数里之内,不但有许多处大大小小的沙丘,而且还有一堆堆的风化了的石,
一片片低矮的荆棘。
  沙漠中也并非寸草不生,有些植吻,简直不需要什麽水份,也可以生长的,只是永
远长不高大而已。
  突听“呛”的一声,一道剑光,如长虹经天,在远处的几堆石後一闪而过,剑光之
急,不可力物。
  楚留香立刻纸鸢般滑了下来,燕子般飞掠而去。
  他不敢出声,只因高手相争,最怕分神,姬冰雁听见他的呼声,神志只要稍有松
弛,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但等楚留香掠到那堆石後,那里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石旁的荆棘,竟已被剑光
削断了一片。
  楚留香越来越觉得这人剑法之锋利实是惊人,“黑猴”孙空和司徒流星形容中的
话,竟非夸大之词。
  突听又是“呛”的一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飞也似的赶到那里,那里竟又没有人了。石却已倒塌了一片,碎石如粉,了
满地。
  这片石却必是姬冰雁掌中判官笔扫塌的,绝非长剑,由此可见,姬冰雁气力犹存,
还可一拚。
  楚留香长长松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瞧见这两人动手,战况之激烈,
却已可想见。
  两人竟从数里外一直打到这里,从晚上打到早上,又从早上打到现在,这样的恶
斗,倒也少见得很。
  现在两人既然还好像战了个平手,楚留香也不着急了,只因他着急也没有用,在这
种地势下,要一下子找着他们,谈何容易,何况姬冰雁若是知道他来了,怕他插手,说
不定还会成心和他捉起迷藏来。
  所以楚留香索性沉住了气,静静地听着,过了半晌,果然又有一声金铁交击声,自
左面传来。
  这次楚留香并不直接扑过去,却自右侧绕过,想绕到这两人的前面,迎头拦截住他
们。
  但这次他还是扑了个空,那两人竟又打到另一边去了,楚留香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面色忽然大变。
  前面的一片黄沙上,竟有几点碧血。
  若是换了胡铁花,他瞧见这血迹,也许还不会如此着急,只以为这鲜血是从对方身
上流出来的。
  但楚留香却知道,姬冰雁的判官笔只要点中对方,那人必已倒地不起,既不会带出
血来,也打不下去了。
  他心里越着急,越不敢出声呼唤,姬冰雁此刻已负了伤,说不定伤势还不轻,若是
分了神,岂非更立刻便要遭对方的毒手!要知楚留香虽然豪迈不羁,但为了朋友的安
危,他的小心谨慎,竟还在妇人女子之上。
  一堆石上也有几滴血迹,楚留香纵身跃了上去,正想再静待刀光剑影,自树梢石顶
露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前面一堆沙丘,突有两个人转出,两人掌中兵刃,俱都舞得风雨不
透,却丝毫不闻兵刃相击之声,想是两人打了半日,都已将对方的招式摸清,早已用不
着等到招式用老,便发招变式。这样的打法,双方出手自然更快,也更凶险,无论谁的
出手只要有半分偏差,对方的兵刃立乘虚而人。
  但他们的出手虽精采,形状却都已狼狈不堪。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身上.头上、头发眉毛,俱都沾满了黄沙,
看来就像个从黄沙里钻出来的活鬼,楚留香若非知道冰雁用的兵刃,简直分不清这两人
谁是姬冰雁来。
  只见姬冰雁左肩上用衣袂扎得紧紧的,里面有丝丝鲜血渗出,果然方才已被对方刺
了一剑。
  但两人正在打得吃紧,他又怎能包扎自己的伤口?难道对方伤了他,还等他扎好伤
口再打这两人打了半天,难道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所以一人受了伤後,另一人并没有
乘危进击。
  但看两人出手的招式,却又都是拚命的招式,谁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活着,谁的手下
也没有留情。
  楚留香越瞧越觉奇怪,他见姬冰雁暂时还可抵挡,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姬冰雁反而
不免恼怒。
  但对方所使的剑法,楚留香竟觉得眼熟得很。
  但见这人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
以腕力发出来的。
  使这样剑法的人,据楚留香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个“中原一点红”。但这人所使
的剑法,却又和一点红略有不同。
  严格说来,这人的剑法竟比一点红更沉稳、更严密,但却没有一点红那种一剑封喉
的狠毒与剽悍。
  楚留香心里正在猜疑,不知道这人和一点红有什麽关系,看来他纵非一点红的同
门,也必定颇有渊源。
  这是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眼睛,狠得像狼,灰自得似山巅的积雪,坚定得像是积雪的
山峰。
  这双眼睛,除了“中原一点红”外,再无别人。
  楚留香又惊又喜,忍不住巴要出声呼唤。
  突见一点红长剑当胸刺出,姬冰雁双手一错,判官笔指成十字架,迎了上去,正是
一着“十字封门”。
  只不过别人使这一着“十字封门”时,纯是守势,姬冰雁使出这一着,却是守中有
攻,双笔剪刀般向对方剪了过去。
  这一着攻守兼备,本是妙着。
  但楚留香直到他使出这一看来,全身都凉了。
  原来一点红正是要诱他使出这一着来,只因也剑法与天下各门各派俱都不同,以腕
力发剑,变招比别人快得多。
  而姬冰雁这一守招中有了攻势,防守之方便被分散了几成,对付别人时,对方剑招
到此已尽,他本可剪住对方兵刃。
  但一点红此刻自肘以上,还有馀力,他若是将这点馀力使出,长剑向前一挑、一
送,姬冰雁还未剪住他的剑时,他的剑已刺穿了姬冰雁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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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28:53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八章 英雄相惜

  好个“中原一点红”,他方才必已见过姬冰雁使出这一招,心里早已有了对付的法
子,此刻才诱他再便这一招。
  楚留香旁观者清,又深知一点红的剑路,自然瞧得清楚,心里虽然大骇,但却已无
力可施。
  一点红剑出如风,天下又有谁能拦阻得住。
  谁知就在这时,一点红长剑忽然划了个圆弧,竟自姬冰雁判官笔间绕过,“刷”的
一声,反向姬冰雁左股上削去。
  他一剑明明已可得手,为何忽又变招?楚留香虽然心里一喜,却又不免吃了一惊。
一点红剑法素来无孔不入,此番怎会变得如此笨?姬冰雁一心只在制敌伤人,心无二
用,却未觉得这有什麽奇怪,对方使出笨招来,正是他的大好真机。
  他双笔一分,“毒蛇出穴”,只听“噗,噗”两声,一点红左右双肩的“肩井”穴
俱已被点中,仰天而倒。
  姬冰雁苦斗半日,终於得手,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对方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在冷冷瞧着他,眼色中并无丝毫认输气馁之色,还是充
满了傲气。
  姬冰雁笑道:“你剑法虽是天下少有,但这一招却使得糟透了,无论谁使出这样的
招式来,都该认输,你……”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色也变了。
  他忽然发觉对方剑尖上,竟挑着只蝎子。
  大漠之上,气候乾燥,蝎子又大又毒,无论谁被噬上一口,当时只怕就无救,方才
一点红竟是发现他股上有只蝎子,才变招相救,一点红这一着“笨剑”,竟是为了要救
他性命才使出来的。
  姬冰雁面色惨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自然也瞧见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中原一点红,当真不愧是好男儿,但
姬冰雁又如何呢?他是不是会因此将一点红杀了灭口?楚留香忍不住想瞧瞧姬冰雁究竟
如何做法,但掌中却已扣了块石头,姬冰雁若是向一点红出手,他也不会坐视。
  只见姬冰雁呆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难道你不想杀我?”
  一点红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还可说话,冷冷道:“我要杀你,就不能让你死在蝎
子嘴里。”
  姬冰雁仰天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突然用脚尖挑起了那柄长剑,接在手里,反手一剑
向自己左腿砍了下去。
  他竟硬是不肯领这个情,竟要将自己这条左腿还给一点红,就连一点红冷漠的目光
中,都不禁露出骇异之色,失声道:“你疯了麽?”
  喝声中,突听“嗖”的一声,一道强劲之极的风声袭来,“当”,打中了姬冰雁掌
中的剑。
  火星四激处,他掌中剑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姬冰雁变色退步,一退八尺,将方才交到左手的判官双笔,又分持左右,口中厉声
道:“什麽人?”
  只听一人缓缓笑道:“你们两人的火气,倒都不小。”
  笑声中,一人飞掠而来,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顺手又拍开一点红的穴道,姬冰雁跺
了跺脚,恨恨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一点红竟也大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两人说的话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姬冰雁说这话本是应该的,他早已算准楚留香会来
找他,又恨楚留香来得太不巧。
  但一点红却又怎会说出这句话呢?也难道也知道楚留香就在附近?难道也算准楚留
香会来找他?楚留香正觉奇怪,姬冰雁已讶然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一点红也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楚留香笑道:“你们两人,我全都认得的,而且都是老朋友,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
了他的情很难受,反正他以後要被人宰的机会很多,你想法子救他一次也就是了。”
  这句话是向姬冰雁说的。
  姬冰雁楞了半晌,道:“哼!”
  楚留香道:“但你却又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这一句是向一点红说的了。
  谁知一点红竟更惊讶,道:“我怎会来的?不是你找我来的麽?”
  这句话说出,楚留香和姬冰雁又大吃了一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找你来的?我找你来干什麽?”
  一点红道:“你自然是找我来杀那龟兹王的。”
  听了这句话,楚留香反而沉住气了,只因他已看出这并不是件误会,这其中必定又
有阴谋。
  也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下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曲折,你不如也坐下来,慢慢
说。”
  他一笑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还是我来问你!”
  一点红冷漠的脸已变了颜色,道:“曲折?问我?………难道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先沉住气,我问你,是谁去找你,说我要你来杀龟兹王
的?”
  一点红道:“那日我与你分别之後,只觉中原已没什麽值得留恋之处,又久慕关外
天野辽阔,是以就决定出关一行。”
  楚留香知道这人心高气傲,两次斗剑落败之後,不免心灰意冷,竟想出关来过被放
逐一般的流浪生活。
  他心里虽这麽想,嘴里却笑道:“如此说来,你出关只怕还在我之前了?”
  一点红道:“但我走了几日後,就发觉有个人在暗中留意着我,无论我走到那里,
他都在後面悄悄跟着。”
  楚留香笑道:“这人若是打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他倒真是瞎了眠了,却不知这人长
得是什麽模样?”
  要知楚留香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遇着多麽困难危险的事,都能保持冷静和轻松,
但他也知道别人末必能如此。
  他见到一点红已有些紧张起来,前面说的两句话,正是要令一点红精神松弛,後面
问的一句才是正题。
  一点红果然不觉笑了笑,道:“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你就算见过他
许多次,也末必能记得住他的,只因这种人你到处都可遇着。”
  楚留香暗中叹了气,苦笑道:“面貌越是普通的人,做坏事越是方便,我若要找个
人去从事阴谋,也必定会找这种人的。”
  一点红道:“那时我本不愿多事,但他跟了我两日後,我终於忍不住了,正想去找
他问个究竟,谁知他却先来找我了”
  楚留香道:“哦!”
  一点红道:“他竟来问我:“阁下便是中原一点红麽?”我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
只有点了点头,他便说是你的朋友,是专程来找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就说我要你来行刺龟兹王?”
  一点红道:“不错,他说:“龟兹王祸国殃民,楚香帅早就想将他除去,但他一时
却又抽不出身,是以想来劳动大驾走一趟。”。”
  楚留香道:“你就立刻相信了麽?”
  一点红道:“我本来没有立刻相信,但他说了句话,却令我不得不信。”
  楚留香道:“他说了什麽?”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说:“楚香帅将阁下视为好友,否则他也不会前来
相求了,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阁下难道忘了他的不杀之恩麽?”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我真的会说这样的话?”一点红道:“我就因为你绝不会
将这种事四处宣扬,所以才认为这句话必定是你说出来的,否则这人又怎会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普天之下,简直没有几人个知道此事,也没有人知道你
我不打不相识,已成了好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连我都不知道。”
  一点红道:“何况,我的职业本就是杀人,他若要我杀人,本可以金银来收买我,
又何必来骗我,除非他已知道我改行了,但……”
  楚留香截口道:“但普天之下,知道你洗手改行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是你,只怕也难免要相信那人的话了。”
  姬冰雁忽然又道:“知道你们关系的人,究竟有几个?”
  楚留香沉吟,道:“算来只有南宫灵.无花.蓉儿,和黑珍珠。”
  姬冰雁道:“但南宫灵和无花都已死了,蓉儿也不会做这件事,所以……”
  他戛然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算来只有黑珍珠,在幕後主使龟兹国叛国阴谋的人,
莫非就是他?就是他?”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都已知道龟兹国叛国的阴谋中,有汉人参与其间,但一个汉
人要想在异域发动这等大事,谈何容易,除非这人在那里已有很大的势力,否则他纵能
令叛国行动成功,万万无法在那里立足。”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语声,只因这人是谁,已呼之欲出,他不必再说下去,别人也
知道了。
  只有“大漠之王”的儿子,才能在这里发动此等大事,此点实是显而易见,连一点
红都已猜出。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那人此刻在那里?”
  一点红道:“那人陪我出关之後,就与我告别,说是去找你去了,但自此一路上都
有龟兹王的使者迎接护送,直到这里。”
  楚留香道:“在这里你又见着了些什麽人?”
  一点红道:“我见着了两个龟兹国的大臣,据说地位都极高,龟兹王被放逐後,就
由他们两人辅佐新王主持朝政。”
  楚留香道:“但还有个汉人,是麽?”
  一点红道:“不错,但那人却绝不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这人是谁,长得又是什麽模样了,”
  一点红道:“这人叫吴菊轩,据说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名士,而且智计无双,但
在我眼中看来,却只觉他獐头鼠目,满脸讨厌相。”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正是要人不愿和他亲近,免得被人瞧破他的行藏,他这
副讨厌相,也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姬冰雁道:“不错,别人若是根本懒得去瞧他,自也瞧不出他是否经过易容改扮的
了。”
  楚留香道:“他们的帐篷昨夜已迁移了,是麽?”
  一点红.姬冰雁同时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迁往那里去了?”
  一点红道:“据说离此不远处,有个沙漠客栈,乃是此间大盗“半天风”所开的黑
店,他们和这“半天风”似乎也有勾结,此刻正是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沉思着道:“这一两天里,他们只怕还不会离开的,是麽?”
  一点红道“不错,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宰了他们。”
  姬冰雁冷冷道:“杀了他们倒容易,但这叁人若非主脑,杀了他们岂非反而打草惊
蛇。”
  楚留香道:“何况,他们明知你一见到我後,事情就会揭穿,但他们还能放心让你
来,这只因他们宾是有恃无恐。”
  一点红皱眉道:“有恃无恐?”
  楚留香道:“不错,只因我还有叁个朋友,落在他们的手里。”
  他苦笑接道:“我此番本是为找这叁个朋友来的,不想竟误打正着,在这里知道了
她们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此事还好,知道了此事,行动就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姬冰雁冷冷道:“说不定那些人找这位仁兄来,就是要从侧面告诉你这件事,藉此
警告你,这样你做事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他们也就更可以放手干了。”
  楚留香道:“他们要警告我,为何不叫蓉儿她们写封信来,为何还要多费这许多心
力?”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话也不错,但我却更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如此做了,
他们既明知你们两人一见面後,谎话就会拆穿的,这样做岂非白费力气。”
  楚留香沉吟着道:“这只怕是因为他们并未想到我会来保护龟兹王,就在两叁天
前,我们岂非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保护龟兹王麽?”
  姬冰雁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楚留香又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既得了天时地利之便,本占了很大
的便宜,但我们却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
  姬冰雁忍不住接着道:“那就是他们不认得我们,我们却可认得出他。”
  楚留香道:“不错,对方就因为不认得我们,所以才会走错这一步,现在我们正可
利用此点,若是等黑珍珠一到,那就迟了。”
  姬冰雁道:“你是想乘黑珍珠远未来时,到那沙漠客栈去探一探消息?”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现在就去?”
  楚留香道:“时机稍纵即逝,要去自然要快,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们不但要对付这些人,还得要对付石观音,正是两面
受敌,若是稍有不慎,被人背腹夹攻,那就要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
  姬冰雁与他多年相交,心意相通,听了这话,只不过点了点头,一点红却忍不住
问:“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对方虽不认得咱们,但骤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去到他们盘据之处,也不
免要分外留意,说不定还要将咱们当肥羊对付,但这两人若是你的……”
  一点红又忍不住截口道:“这两人若是我的朋友,他们怎敢动手?”
  楚留香一笑道:“但中原一点红独来独往,人人皆知,又怎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
方,忽然遇见两个朋友?”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纵然在到处挤满人的地方,我也遇不着半个朋友
的。”这话说得虽冷淡,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一种寂寞萧索之意流露出来。
  姬冰雁瞧了他一眼,忽然道:“朋友越少越好,就算没有朋友,也没什麽可惜。”
  一点红也瞧了他一眼,眼里竟露出一丝笑意。
  楚留香拍掌笑道:“但你们两人一样的怪脾气,迟早非交上朋友不可,那是跑也跑
不了的。”
  他攀着这两人的肩头,沉声又道:“现在咱们既不能贸然前去,也不能冒充他的朋
友,两全之计,只有……”
  语声渐渐低沉,渐渐听不见了。
  正午,骄阳万里。
  在这热得死人的烈日下,却有几匹骆驼缓缓行来。
  就连这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中午亦是举步艰难,骆驼上的人,更是奄奄一
息,只剩下半口气了。
  只见这些人嘴唇都已龟裂,眼睛里满布血丝,整个人都似已麻木无知,心里只想着
一个字……“水……水……水……“
  突见远处一缕炊烟升起,这些人脸上立刻现出狂喜之色有炊烟的地方,还会没有水
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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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0:39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十九章 剑不轻出

  大家喜极狂呼一声,就要拚命赶过去。
  谁知当先领路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却忽然大呼道:“去不得,那地方去不得。”
  他声音虽然低哑嘶喑,但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大家果然都停了下来,满面俱
是渴望企求之色。
  那老人乾涩的脸上,竟充满恐惧,嘎声道:“你们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大家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也不如那是什麽地,只要那地方有水……“
  说到“水”字,大家立刻又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嗥叫声“水……
水……水……“
  那老人用舌头舔着嘴唇,但舔了很久,嘴唇仍是乾得发裂,只因他舌头也乾得快要
裂开。
  他叹了口气道:“水……唉!那地方虽有水,但也有杀人的钢刀,我们现在还有机
会活下去,但到了那里,却立刻就得死。”
  大家面面相觑,道:“为……为什麽?”
  那老人道:“只因那地方就是半天风的……”
  说到“半天风”叁个字,已有两个人从骆驼上跌下来,另有两个人从骆驼背上跌下
来後,连动都不能动了。
  忽然有个人嘶声大呼道:“我不管,我还是要去,我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再受这样
的罪。”
  他拚命打着骆驼发狂般冲了过去,大家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像是知道他这一去,
就永不复返了。
  这时风沙中却忽又出现了叁条人影,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像是用石头雕成的黑衣
人,手里拉着两条绳子,将另外两个人像拉狗似的拉着走,被绳子困住的这两个人,一
个又瘦又长,却生着一张金钱大麻子脸,嘴唇猪一般向上掀起,那样子令人一见就要作
叁日呕。
  另一人长得也未见高明,还是个驼子,两人四只手都被紧紧的困着,跌跌撞撞地走
在後面。
  那黑衣人却是神色倨傲,脚步轻健,竟像是将这满天风沙的大沙漠,着成平坦宽阔
的通衢大道一般。
  快被渴死的旅人们,瞧见这叁人不觉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嘶声
道:“半天风……半天风……”
  在沙漠上拿人不当人拉着走的,除了半天风和他的部下还有谁?大家骇极之下,转
眼间就逃得乾乾净净。
  那驼子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半天风如此畏惧,竟宁愿渴死,
也不愿去那里。”
  这人语声又低沉,又清朗,带着种奇异的煽动力,和他的模样大不相称,奇怪的
是,这竟似楚留香的声音。
  那麻子道:“如此看来,那地方必然凶险已极。”
  这人的声音,竟像是姬冰雁的。
  原来他们为了刺探对方虚实,为了不让对方怀疑,竟扮成一点红的俘虏,只不过区
区一条绳子,又怎能真的困得住他们,就算万一被人瞧破,还是照样可以全身而退的,
这法子岂非比冒充一点红的朋友又高明得多。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我这里还有大半袋水,去送给他们吧!”
  这人当真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扮起驼子来,就活像是两头都不能着地,一点红
若非亲眠瞧见他改扮,简直无法相信风流潇,令人着迷的“盗帅”楚留香,半个时辰里
就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却微微一笑道:“有那老头子带路,这些人绝不会被渴死的。”
  楚留香道:“你认得那老头子?”
  姬冰雁道:“这人真算得是沙漠上的老狐狸,别的本事也没有,但却在沙漠中来来
回回,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他的鼻子竟像是能嗅得出那里有危险,那里才安全,商旅若
能请得到他做向导,就算贴上护身符了。”
  他一笑又道:“十年前我就见过此人,那时他积下的钱已足够让他孙子都舒舒服服
的过一辈子了,我本以为他早已洗手不干,在家纳福,谁知他直到今天还在干这老行
当,看来他竟似觉得这种生活有趣得很。”
  楚留香笑道:“千里良驹,岂甘伏枥,这种人你若真的要他在家纳福,他反而会觉
得全身难受的。”
  前面两里外,突有一座石山耸天而起,山虽不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却显
得分外扎眼。
  山上怪石如犬牙交错,满山寸草不生,看来自也分外险峻.半天风的沙漠客栈,就
正是靠山而建的。
  虽有石山挡住了风沙,这客栈仍是建得坚固异常,全都是以两人合抱的大树做桩
子,深深打入地下,四五丈高的木桩,露出地面的已不过只剩下两丈,空隙处灌的竟是
铅汁,其坚固何异铜墙铁壁,若有人被关在里面,要想逃出来就是难如登天。
  这屋子虽不少,门窗却又小又窄,门口的一张棉门子,闪闪的发着油光,看来竟似
比铁板还重。
  没有招牌,只在墙上用白垩写着:“馍馍清水,乾床热炕。”
  这八个字在沙漠中的旅人看来,实比“南北口味,应时名菜,原封好酒,招待亲
切”任何的魔力都大十倍。
  掀开门走进去,里面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摆着四.五张木桌子,十几二十张长条
板凳。
  这时正有七.八条大汉围着桌子在推天九,左边的柜台里,坐着个叁角脸,山羊胡
子的小老正在打瞌睡,嘴里一管旱烟,火早已熄了,那边的呼么喝六之声,几乎把房顶
都震垮,他却似完全没有听见。
  突听蹄声响过,一个人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嘶声狂呼道:“水……水……”
  掌柜的还在打瞌睡,赌钱的大汉们,更没有一个回头的,这人跟跄冲到柜台前,嘎
声道:
  “掌……掌柜的卖些水好麽?我有银子。”
  这掌柜的眼睛还没有张开,嘴里却笑了,道:“有银子还怕咱们不卖水?财神爷上
了门,还会往外推麽?”
  这人大喜道:“是……好……”
  他嘴里含含糊糊的,竟连话都说不清了,一只手已往怀里掏银子,当的,搁在柜台
上,竟足足有二十两。
  掌柜的眼睛这才眯开一线,但立刻又闭了起来。
  那人吃惊道:“不……不够?”
  掌柜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咬了咬牙,又掏出二十两。
  掌柜的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眼睛里几乎已冒出火来,但瞧了那边的大汉一眼,立刻又软了下去,狠了狠
心,又往怀里掏银子。
  他一面掏,一面冒汗,那掌柜的却还在叹气。
  这人大喝道:“一……一百六十两银子,还……还不够?”
  掌柜的笑嘻嘻道:“客官若只想买一百六十两的水,自然也可以。”
  这人喜道:“好,就……就这麽多吧”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道:“老颜,替这位客官送一百六十两银子的水来。”
  那老颜正在推庄,桌面上银子已堆得像一蒸笼馒头,他“叭”的将手里两张牌一
翻,竟是副“蹩十”。
  做庄的“蹩十”,心情可想而知,只见这老颜一咧嘴,竟连两张牌都咬在嘴里,一
面咬,一面骂道:“你这龟孙子,免崽子,混帐王八蛋,谁叫你来的,害得老子输钱,
老子等会不把你蛋黄都挤出来才怪。”
  他也不知是在骂牌,还是在骂人,挨骂的也只好装不懂,过了半晌,他总算提了只
茶壶来。
  这茶壶居然不小,那人狂喜道:“多谢……多谢。”
  他一把抢过茶壶,就往嘴里灌,果然有一滴水落在他舌头上,他舌头刚一凉,水已
经没有了。
  茶壶虽不小,里面的水却只有一滴。
  这人颤声道:“这……这壶里没有水。”
  老颜瞪眼道:“谁说没有水,你方才喝的不是水麽?咱们做生意可是规规矩矩的,
何苦想赖帐,只怕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人又惊又怒,嘶声道:“但水只有一滴。”
  老颜道:“一百六十两银子,本来就只能实得一摘水,你还想要多少?”
  这人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道:“一百六十两银子一滴水,你们这算是在做买卖
麽?”
  老颜道:“自然是在做买卖,只不过咱们这买卖叁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叁年,你
若嫌贵,谁叫你要走进来。”
  他忽然一把抢过茶壶来,狞笑道:“但壶内说不定还有水,我替你挤挤,看能不能
挤出来。”
  嘴里说着话,两只大手将茶壶一拧一绞。
  这青铜茶壶立刻像面条似的被绞成一团,那人只瞧得张大嘴不拢来,那里还敢出
声。
  掌柜的却悠悠然笑道:“客官若嫌水不够,不会再买些麽?”
  那人口吃道:“我……我已没有银子。”
  掌柜的道:“没有银子,别的东西也可作数的。”
  那人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跑,谁知道没跑出门,已被人一把拎了起来,一只大手
已伸入他怀里。
  这只手出来的时候,已带着条装得满满的皮褡裢。
  只听老颜大笑道:“想不到这小子远肥得很。”
  那人颤声道:“我……我不买了。”
  老颜怒道:“你不买来干什麽?咱们这地方难道是你开玩笑的麽?”
  那人呆了半晌,流泪道:“既然这麽样,就拿水来吧?”
  老颜哈哈大笑道:“你袋子里现已空空如也,老子那里还有水给你,滚出去喝尿
吧!”
  他两手一扬,竟将这个人直抛了出去,只听棉门“噗”的一声,几十斤重一个人已
穿门而出老颜拍了拍手,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这不是瞎了
眼麽?”
  话犹未了,突听又是“噗”的一声,棉门一卷,那人竟又从门外飞了回来,“砰”
的坐在桌上。
  老颜一惊,倒退叁步,道:“嘿!想不到阁下竟是真人不露相,竟还有两下子。”
  掌柜的冷冷道:“你说别人瞎了眼,你才是瞎了眼,有两下子的人,还在门外
哩!”
  老颜再仔细一瞧,只见那人坐在桌子上,两眼发直,已被骇呆了,这一来老颜也瞧
出他也是被从门外抛进来的,只是门外这人竟能轻轻松松的接住他,将他抛回来,不偏
不倚抛在桌子上而且不伤毫发,这份手力也就骇人得很,老颜呆了半晌,又後退两步,
大喝道:“门外面的小子,快进来……”
  “送死”两字远未说出,他语声就突然顿住,只因门外已走进个人来,眼睛只不过
瞪了他一眼。
  他竟已觉得全身发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门外虽是烈日当空,屋子里却是阴沉沉的。
  阴沉沉的光线中,只见这人惨白的一张脸,绝无丝毫表情,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动
他的心。
  但那双眼睛,却尖锐得可怕,冷得可怕,自从他一走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就像是突
然凝结住,赌钱的停住了呼喝声,掌柜的也睁开眼睛,大家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却不
知自己为何要害怕,怕的是什麽?只见这人扬长走了进来,根本就未将满屋子的人瞧在
眼里,他手里还牵着两根绳子,绳子一拉,门外又有两个人跌了进来,一个弯腰驼背,
一个又丑又麻,一跤跌在屋子里,还在不住喘气。
  老颜深深吸了口气,道:“朋……朋友是来干什麽的?”
  他虽已壮起胆子,但也不知怎地,声音还是有些发抖。
  黑衣人道:“你这里是干什麽的?”
  老颜怔了怔,道:“咱们……咱们这里是客栈。”
  黑衣人已坐了下来,“叭”的一拍桌子,道:“既是客栈,还不奉茶来?”
  老颜眼珠子一转,只见旁边七八个人都在瞧着自己,他心里暗道:“我怕什麽?你
小子一个人又有什麽可怕的?”
  想到这里,胆子又壮了几分,冷笑道:“咱们这里一向讲究先钱後货,要喝茶得先
拿银子。”
  谁知这黑衣人却冷冷道:“没有银子。”
  老颜又怔了怔,本想说几句狠话,突见这黑衣人眼睛刀一般地瞪着,他心里一寒,
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掌柜的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这位客官既然要喝茶,还不快倒茶来。”
  老颜竟真的低着头去倒茶了。
  被抛在桌上的那人,瞧得又是惊奇,又不禁在暗中称快:“原来这批强盗,还是怕
恶人的。”
  茶倒是来得真快,黑衣人端起茶壶,大喝了一口,突然将满嘴茶都喷在老颜脸上,
怒道:
  “这茶叶也喝得的麽,换一壶来。”
  老颜七尺高的身子,竟被这一口茶喷得仰天跌倒,只觉满脸热辣辣的发疼,忍不住
跳起来怒吼着扑过去。
  旁边七.八条大汉见他动了手,也立刻张牙舞爪,纷纷喊“打”,有的搬起了板
凳,有的卷起了袖子。
  黑衣人双手按在桌子上,忽然吸了口气,连桌带板凳,竟立刻随着滑开了好几尺。
  老颜本来瞧得准准的,谁知这一扑却扑了个空,反而撞在对面的大汉身上,那大汉
手里的板凳刚好往下打。
  只听“砰”的一声老颜的身子已矮下去半截,若不是头恰好往外边一偏,脑袋已保
险已开了花。
  他跳起来怒吼道:“小黄,你这狗养的疯了麽?”
  那小黄脸也红了,道:“谁叫你瞎了眼撞过来,你才是狗养的。”
  这人正是大嬴家,老颜瞧他本有些不顺眼,这时半边肩膀已疼得发麻,更觉气往上
撞,大吼道:“老子倒要瞧瞧谁是狗娘养的?”
  吼声中,两人已扭在一团,你一拳,我一脚,“砰砰篷篷”打了起来,两人出手都
不轻,只顾了打人,竟忘了闪避,霎眼间已打得鼻青脸肿黑衣人反而在旁边着起热闹
来,连眼睛都没有霎一霎。
  那掌柜的居然也沉着脸,没有说话。
  旁边的六、七条大汉,有的和老颜相好,有的和小黄交情厚,居然也都在旁边拍
掌,为两人助威。
  突听黑衣人又“叭”的一拍桌子道:“叫你们换壶茶来,谁叫你们狗咬狗的。”
  老颜和小黄这才想起自己要打的人远在那边,两人俱都一怔,讪讪的停住了手,老
颜更是恼羞成怒,狂吼道:“老子和你拚了!”
  他疯了似的扑过去,那黑衣人身子一缩,连桌子带板凳,又滑开了好几尺,老颜又
了个空。
  这次大家都学了乖,谁也没有过去帮手,只见老颜拳打脚,左冲右扑,却沾不着别
人一片衣袂。
  那桌子和板凳竟已像长在那黑衣人身上,他身子往那里动,板凳和桌子就跟着往那
里走。
  这地方并不大,又摆着不少桌椅,但他却偏偏能在小小的空隙里游走自如。
  老颜眼睛也红了,脸也肿了,此刻更是满头大汗,跳脚道:“你小子若有种,就站
起来和老子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谁要再逃走,谁就不是人,是畜牲?”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凭你也配和我动手。”
  老颜怒道:“你要再说风凉话,你也是畜牲!”
  黑衣人眼睛突然一瞪,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出手?”
  老颜道:“我……我……”
  他本来狠得很,但此刻被黑衣人一瞪,只觉两腿发软,竟转身冲到那些大汉面前,
怒吼道:
  “你们这些龟孙子,瞧什麽热闹?你们的手难道断了麽?”
  大家被这一吼,也不好意思再不动手了。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自背後解下一柄又长又细,黑皮剑鞘,看来就像毒蛇般的长剑,
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冷冷道:“此剑不轻出,出必见血,见血必死!”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众人却听得身上冷汗直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先
去动手。
  那掌柜的忽然叹口气,道:“既不敢动手,还不快滚,留在这里丢人现眼麽?”
  大汉们全都垂下了头,那掌柜的瞧着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是
存心来这里拆台的麽?”
  黑衣人眼角都未瞧他,冷冷道:“哼!”
  掌柜的大笑,道:“好,朋友既来了,咱们不能让朋友失望。”
  柜台上有个小铃铛,他握在手里摇了摇。
  一阵清悦的铃声响过,四壁七.八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全都打了开来,窗子外有
人头闪了闪,接着,每个窗子里都放出了一根利箭,箭头正对着那黑衣人,显见已是箭
在弦上,引弓待发。
  那被人抛进抛出的旅人,方才乘别人打得热闹时,早已偷来壶水喝了,此刻正在喘
着气,又不禁暗暗为那黑衣人担心。
  黑衣人自己却仍是神色不动,这些强弩硬箭正对着他,他却似根本没有瞧见,只是
不住冷笑。
  只听门外有人哈哈大笑,道“朋友好大的胆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笑声如洪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屋子後的一扇门里,已大步走出一个人
来。
  只见这人身长九尺开外,满脸虬髯如铁,那门虽不大,却也不小,这人却得弯着身
子,低着头才走得进来。
  他身上衣襟敞开,露出了黑铁般毛茸茸的胸膛,手提一柄九环金背刀,长达五尺,
看来竟似有四.五十斤重。
  这样的人,这样的兵刃,当真教人见了胆寒。
  黑衣人却只淡淡瞧了也一眼,冷冷道:“你就是半天风?”
  虬髯大汉狂笑道:“好小子,原来你知道这里有个“半天风”,原来你真是成心来
捣蛋的,好,老爷子索性成全了你!”
  狂笑声中,五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已直砍而下,刀锋劈空声,刀环响动声,震得人
魂魄全部飞散。
  那黑衣人似乎也被这一刀之威慑住了魂魄,限睁睁瞧着刀锋劈下,竟连动也没有
动。
  四下大汉们面上不禁都露出喜色,只道这一刀砍下,那黑衣人不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才怪。
  只听得“喀嚓”一声,金刀已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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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0:52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二十章 沙漠行舟

  一张沈重结实的木桌子,果然被生生劈成两半,那黑衣人却还是好生生地坐在那
里,大家明明看到他动也未动,但也不知怎地,这一刀竟偏偏砍不着他,大汉们面面相
觑,老颜突然大笑,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麽?这是二哥刀下留情,故意先吓这小子一
跳,然後再让他恼袋搬“
  大汉们立刻又高兴起来,欢呼笑道:“不错,二哥的下一刀,可就不会再留情了,
是麽?”
  那虬髯大汉擦了擦头上汗珠,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刀怎会砍空的,只有格格乾笑,
道:“弟兄瞧着,二哥这一刀就要他的命!”
  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像你这样的刀法,最多也只配用来劈桌子砍板凳,若想杀
人……嘿嘿!远差得远哩!”
  虬髯大汉涨红了脸,怒道:“要怎样的刀法才能杀人,你说?”
  黑衣人轻轻抚摸着乌鞘长剑,淡淡道:“杀人的刀法,要像这样。”
  语声中,众人似乎见到他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但短短九个字说完後,那柄毒蛇般
的剑,远是静静地躺在他膝盖上。
  那虹须大汉也还是好生生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却在一阵阵扭曲,一双眼睛也似乎要
凸了出来。
  黑衣人再也不瞧一眼,淡淡道:“现在你白了麽?”
  髯须大汉嘎声道:“我……我白了……”
  语声未了,“哗啦啦”一声响金刀已撒手接着,他巨大的身子,也推金刀、倒王柱
般仰天跌倒。
  他身上全无伤痕只有喉上,多了一点鲜红的血。
  致命的伤痕,竟只有一点。
  大汉们张口结舌,那里还说得出话来。过了半晌,一个个的目光才偷偷瞟过去,去
瞧窗口的箭。
  箭头还是在对着黑衣人的头颔和胸膛,但这黑衣人却连瞧也不去瞧一眼,还是在轻
抚着膝上的长剑。
  老颜一步步往後退,忍不住颤声道:“还……还不放箭?”
  那掌柜的不知何时已走出了柜台,此刻突然拎起了他衣襟,正正反反,掴了他十几
个大耳光。
  老颜简直被打晕了,嘶声道:“老大……你为什麽打人呀?”
  掌柜的怒道:“我不打你打谁?你方才说了什麽?”
  老颜道:“我……我只不过要弟兄们放箭。”
  掌柜的冷笑道:“你要他们放箭,你可知道箭放出来後,死的是谁?”
  老颜道:“自然是这小子……”
  话犹未了,掌柜的又是几个耳光掴了过去,怒道:“凭你也敢叫他小子,你可知道
这位朋友是谁?”
  老颜道:“他……他是谁?”
  掌柜的却不答话,反而松开手,走到那黑衣人面前,恭恭敬敬,当头一揖,陪着笑
道:“弟兄们不知道中原一点红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望阁下恕罪。”
  这人才真是个老狐狸,他先将老颜痛打一顿,来证明自己兄弟的确是不认得一点红
的,再来请一点红恕罪。
  这就叫老江湖的手段,江湖豪杰讲究的就是这个调儿,他只道对方听了这话,也必
定要有一番江湖礼数回敬过来。
  谁知一点红竟完全不吃这一套。
  无论你是多麽老的江湖,无论你用什麽样的手段,什麽样的门道,用到他面前,简
直是白费。
  一点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还是冷冷道:“这茶喝不得,换一壶来。”
  那掌柜的怔了怔,还是陪笑道:“是是是,这茶喝不得,弟兄们去换一壶来。”
  等到一人换了壶茶来,他立刻双手奉上,谁知一点红接过茶壶,就“当”的摔在地
上冷冷道:“这壶茶也不好,再换一壶来。”
  大汉们面上都变了颜色,那掌柜的却还是声色不动,脸上还是笑眯眯的,陪着笑说
道,“是是,再换一壶来。”
  他竟真的又换了一壶,又双手奉上,心里想道:“就算你不讲理,这下子可也没有
话说了吧!”
  谁知一点红连闻都没有闻,“当”的,又将茶壶摔得粉碎,冷冷道:“这壶茶还是
喝不得”
  那掌柜的也真忍得住气,竟还是不停地要人换茶壶来,心里暗道:“我倒要看你还
摔不摔得下去?”
  谁知一点红一连摔了八壶,还是面不改色。
  这时人人都已瞧出他是故意要他们好看,一个个额角上,不禁都沁出了黄豆般大小
的汗珠。
  那掌柜的面上虽还带着笑,也忍不住道:“要怎样的茶,阁下才能入口呢?”
  一点红道:“不臭的茶,就可喝得。”
  掌柜的乾笑道:“这茶难道是臭的?”
  一点红道:“哼!”
  掌柜的笑道:“兄台连一口也未喝过,怎知这茶是臭的?”
  一点红冷冷道:“只因这些人手是臭的。”
  掌柜的眼角瞟了他膝上长剑一眼,格格笑道:“这些人的手莫非真的很臭,在下倒
要闻闻。”
  他缓缓走过去,拉起老颜的手,脚尖突然挑起地上的金刀,反手抄住,一刀砍了下
去。
  老颜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掌柜的拿着老颜那只血淋淋的断手,竟真的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面上还是满带笑
容,悠悠道:“这只手倒也未见得太臭,只是有些血腥气。”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有趣,话未说完,已纵声大笑起来,但除了他自己外,
还有谁笑得出。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笑得出。
  他眼睛瞅着一点红,心里暗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你是来找麻烦的,这样也
足够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心里有气,气也该消了,一个人忍到如此地步,别人还有什麽
话好说。
  就连那“麻子”和“驼子”,心里都不禁在暗暗叹气,又奇怪那约一点红在此相见
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未现身?怎奈一点红的心肠却像是铁石铸成的,无论你怎麽说,怎
麽做,他俱都不闻不见,神色不动。
  掌柜的终於也笑不出来了,乾笑两声,走过去自己倒了壶茶,双手送到一点红面
前,乾笑道:“二十年来,在下却未曾亲手端茶奉客,这双手只怕还不臭,兄台若肯给
在下个面子,在下感激不尽。”
  一点红也不望他,只是瞪着手里的茶壶,缓缓道:“原来你才是半天风。”
  掌柜的陪笑道:“区区匪号,贻笑大方了。”
  一点红冷冷道:“难怪你能活到现在,你这样的人会是半天风,倒真看不出。”
  半天风乾笑道:“在好朋友面前,在下实在不能算是半天风,只能算是一条虫……
哈哈!只不过是条小虫而已,兄台又何必与小虫一般见识。”
  一点红缓缓道:“不错,你的确是条小虫,你的手比他们更臭。”
  半天风蜡黄的脸色,立刻变为惨白,嘎声道:“兄台,你……你究竟要……”
  突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一人娇笑道:“原来半天风的手也是臭的,我倒要闻一闻看。”
  娇媚的笑声中,一个豆寇年华,明眸善睐,头上梳着两条乌油油大辫子的红衣少
女,已盈盈走了进来。
  外面风沙漫天,别人走进来时,一个个就像是用沙土塑成的,但这少女身上却是一
尘不染。
  这屋子杀气腾腾,满地血泊中远躺着死人。
  但这少女却还是笑得那麽甜,那麽开心,她看来就像是刚从一个春光明媚,繁花如
锦的花园走过来,走进她自己的闺房似的,屋里这许多条横眉竖眼的大汉,就好像全都
是她使唤的小丫头。,此时此地,会突然出现这麽样一个人,大家的眼睛不禁全都瞧直
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红衣少女盈盈走到半天风面前,向他嫣然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臭吗?”
  这句话也问得令人哭笑不得,半天风虽然阴沉鸷狠,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吃吃
道:“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娇笑道:“瞧你这双手白白净净,怎麽会臭呢?我不信……”
  她竟轻轻捧起了半天风的手如此美丽的少女,如此温柔的笑容,半天风又怎能拒
绝?一点红虽仍声色不动,眼睛也不禁向那驼子和麻子瞟了过去,像是在说:“你们看
这少女是何来历?”
  驼子和麻子交换个眼色,心里已不约而同想起叁个字:“石观音。”
  这少女纵非石观音,也必定和石观音大有关系。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着什麽?突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半天风跟跄後退叁
步,仰天晕倒在地。
  红衣少女手里已多了柄银光闪闪的小刀,刀尖上挑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她银刀是
如何出手的,竟连谁都没有看清。
  只听红衣少女格格笑道:“这只手倒也不太臭嘛!只不过有些血腥气而已。”
  大汉们狂吼一声,忍不住扑了上来。
  红衣少女眼波流动,用纤手划着面颊,吃吃笑道:“你们想干什麽,这麽多大男
人,欺负个小女孩子,也不害羞麽?”
  她嘴里说着话,掌中银光闪动,当先来的两条大汉,已在惨呼声中,仰面倒了下
去,咽喉处鲜血如涌泉般飞激而起。
  这又温柔,又漂亮的小女孩子,竟在谈笑间就取了两个大人的性命,别的人那里远
敢出手。
  红衣少女瞧着那飞激的鲜血,却叹了口气,幽幽道:“难怪中原一点红名震天下,
我如今却知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句话说来虽简单,做来可真不容
易。”
  她回眸向一点红一笑,又道:“你看,我手上只不过用了一点点力气而已,他们的
血就流了这麽多,教人瞧看怪恶心的,那有你杀人那麽文雅好看。”
  一点红冷冷瞧瞧她,冷冷道:“无论谁杀谁,都不会文雅好看的。”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只有你,别人杀人就是杀人,你杀人却是艺术。”
  那小黄正悄悄往後退,悄悄向窗口打手式,要他们放箭,谁知红衣少女的眼波突又
向他扫了过去,娇呼道:“哎哟!你们看这人坏不坏,他想要人用箭射死我。”
  小黄手脚都冷了,再也移不动半步。
  红衣少女却叹了口气,柔声道:“只可惜这些箭是射不死人的,不信你看……”
  她走到窗口,用两只青葱般的纤纤王手轻轻一夹,那根箭竟立刻被她夹了出来,一
折两断。
  大汉们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红衣少女娇笑道:“你们奇怪麽?其实,这也没有什麽好奇怪的,活人才能射箭,
死人又怎麽能射得出箭来呢?”
  小黄头声道:“你……你杀了他们?”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想,若有活人用箭对着我,我会走进这屋子来麽?我的胆
子又小,又没有一点红那麽大本事。”
  小黄两条腿一软,倒了下去。
  一点红忍不住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红衣少女嫣然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目中最佩服的人,何况,我
现在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来接你。”
  一点红皱眉道:“接我?”
  红衣少女道:“你不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麽?”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现在他们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不能来了,叫我来接你去。”
  听到这里,大汉们心里几乎已淌出了苦水原来这些人只不过是约在这里见面的,却
害苦我们倒了穷楣。
  只听红衣少女接着笑道:“现在我既已来了,你也该走了。”
  一点红沈吟道:“走……”
  红衣少女嫣然道:“你还不想走?难道想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不成?那可真好极了,
我一向就喜欢看你杀人。”
  一点红再不说话,拉起人的绳子,就往外走,红衣少女朝那驼子和麻子瞟了一眼,
忽又皱眉道:“你要捉两个人来当狗牵着玩,为何不选两个漂亮的?像这种丑八怪,瞧
着讨厌,牵着丢人,不如打发他们回老家吧!”
  她的手一扬,那柄小银刀就向驼子咽喉上划了过去,只听“铮”的一声,黑蛇般的
剑鞘格住了银刀。
  红衣少女道:“唷!你还舍不得让他们死麽?”
  一点红冷冷道:“我要杀的人,用不着别人动手。”
  红衣少女展颜一笑,道:“你以为我要和你抢着杀人?”
  一点红道:“杀人的事,没有人能和我抢的,也没有人敢。”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放心,这样的人,我杀人还怕脏了手哩!”
  红衣少女一说是来接一点红的,驼子就知道事情不对了——龟兹国的叛臣和那吴菊
轩既说要在这沙漠客栈中等一点红,为何忽又改变了主意?他们又要叫这红衣少女将一
点缸带到那里去?这红衣少女的行踪更是诡秘,显见得必定大有来历,像她这样的人,
又怎会受龟兹国叛臣的使唤?难道石观音已和他们勾结在一起?驼子和麻子心里已有些
惊疑不定,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麽别的选择馀地?他们
一走出门,却又怔住了。
  门外竟停泊着一艘船。
  在这又神秘,又可怕的沙漠上,无论发生什麽惊人的事,他们都不会奇怪,他们实
在做梦也想不到会看见一只船的。
  这里已是大沙漠的中心,船是那里来的?只见这艘船长而狭,船头和船尾,都有雕
刻得极为细致的装饰,华丽的船舱四面,还悬着珠。
  纵是烟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画舫,纵是月影笼纱,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艇,看
来也没有这艘船如此华丽。
  这红衣少女,原来就是从这艘船走进屋里去的,难怪全身点尘不染,但这艘船却又
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这简直不可思议。
  却听红衣少女道:“还发什麽愣,上船呀!”
  一点红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红衣少女笑道:“你以为这船没法子开航,是麽?”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你跟我上了船就知道了。”
  别人都在留意船上时,“驼子”却在留意着船底。
  只见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看来就像是雪橇,却是用极坚韧、极光滑的巨竹削成
的。
  上了船後,他又发现这艘船大半都是用竹子建成,船舱是竹编的,甲板也是,是以
船身自然特别轻。
  在船下面虽看不到,但上了船後,便立刻可瞧见许多只矫健有力的鹰,蜷伏在甲板
上。
  两个红衣童子,正用一大条一大条新鲜的肉,在它们,等人上了船,红衣童子从腰
畔解下条长鞭,“叭”的凌空一抖。
  鹰群立刻冲天飞起,无数银光闪闪的子也被带起,子带动船身,这艘船立刻像雪橇
般在平滑的沙地上滑行起来,开始时远很慢,到後来却是滑行如飞,直如御风而行一
般。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不禁都在暗暗佩服船主人构思之奇妙,要知鹰力最强,
有时连整只羊都能被它们凌空提起来,数十只鹰要在平沙上带动一只竹制的轻舟,自然
并非难事。
  而且鹰的耐性也最大,有时为了等一人死後去吃他的身,不惜在这人上空盘旋几日
几夜。
  是以由鹰来御船,绝不必怕它们半途而废。
  红衣少女笑道:“你说,要在沙漠行走,还有比坐这艘船更快,更舒服的麽?”
  一点红道:“哼!”
  红衣少女道:“而且你若不想见人,坐在这艘船上,就绝不怕被人发现,永远没有
人能查得出这艘船行踪的,有些人骤然看到这艘船在沙漠上如风驶过,还以为是海蜃
楼,还以为是自己见了鬼呢!”
  只听船舱中一人缓缓笑道:“所以,沙漠中人都叫这艘船做鬼船。”
  这语声缓慢而优雅,随着语声,已有个人自船舱中掀而出,探出半个身子,却又缩
了回去,笑道:“外面这麽大的风沙,红兄为何还不进来?”
  这人一张蜡黄的叁角脸上,五官却似要挤在一堆了,颔下几根鼠须,却似被火烧
过,又黄又焦,长得当真是瘴头鼠目,不敢恭维,谁也想不到那麽优雅动人的语声,竟
是这种人发出来的。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人莫非就是那位大名!吴菊轩,一点红说他
满脸讨厌像,倒真是一点也不错。”
  船舱里另外两个人,长得就好看多了。
  两个人俱都锦衣华服,一人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而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经
常手握重权的人物。
  另一人却是未语先笑,满脸和气,人也长得富富泰泰的,看来就像是个生意做得很
发财的大商人。
  这两人身上虽穿着汉人装束,但发黄而微卷,目深而微碧,显然就是那两个龟兹国
的叛臣了。
  他们既来到这里,为何又说:“因为要事不能来了?”
  难道是想将一点红骗到这船上来麽?两人一见到一点红,立刻抱拳笑道:“壮士辛
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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