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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英雄闲说旧风流:张学良口述历史(选载)
gogo
2007-9-6 17:54:34 发表 编辑

  我们家的祖籍是河北大城,我们家本来是姓李的,是张家的女孩子嫁到李家去,生了个儿子,可是张家没有后人,就把李家的孩子抱一个回来,过继了一个,就姓张了。

  这个族谱后来叫我给找到了。我年轻的时候淘气,我们那里的规矩,(男丁)过继到另一家,还可以再娶一个太太。现在(到我这一辈时)原来的李家又没有后人了,我回来就跟我父亲商量,我父亲说好,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我说你把我过继过去,我还可以(多)娶个太太呢。

  我父亲这个人,小的时候很聪明。我怎么知道呢?我们家那儿有一个姓姜的,我们管他叫姜爷爷,他给我讲的,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呢,他就告诉我,他说你爸爸呀……

  我父亲还在启蒙的时候,这个姓姜的跟我父亲的老师认识,常到他书房去。你在私塾里待过吧?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书。他说有一天呐,他们两个人在面对面地说话,我父亲站在地上念字,念到“祸福由之”这句话,那个“祸”字他不认识,老师就告诉他念“祸”。然后他就问第二个字(怎么念)了,那姓姜的就在旁边说话了:“祸”的反面,“祸”的反面。他就念下去:“福”。姓姜的就感到奇怪,他对我说,你爸爸这个小子,反应这么快!那时你爸爸也就不过九、十岁的时候!

  这是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还是那个姓姜的告诉我的。

  我们那儿的乡下,怕有贼来,为了防备,老百姓家都弄一个棒子,上面安一个扎枪头,铁头,也不大,我们叫小扎枪。就摆在房间里,万一晚上有贼来呀。

  有一天,父亲上学,老师在学堂里的一个门后面发现了这个玩意。老师就问了,那个扎枪头,谁的呀?我父亲说我的。那你拿这个玩意干什么?他说我昨天看见你拿板子打那个某某人的屁股,假如你今天打我,我就给你两下子。老师就告诉我奶奶说,这个学生我可不教了,他要是给我那么一下子,我就完了。

  这都是那个姓姜的告诉我的。

  [编者注] “你在私塾里待过吧”的“你”,指张氏的谈话对象唐德刚或郭冠英,全书多有这种情况,不另一一注明。

  我们家里在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很苦很穷的。既然穷过苦过,为什么人家说我的父亲是土匪?

  这也就是过年时候的事。

  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一个小土豪,姓王,有几个钱,小土豪,不是顶有钱。那个人也不大正直,常去跑一个小赌场。

  有个年轻的孩子家里有钱,但岁数不大,不懂得事,跟这个姓王的两人赌钱。年轻人把钱都输了,输光了,不光输,还负那个姓王的,姓王的就逼他要现钱。年轻人说我输光了,没有现钱了。他说那不行,没有钱,我上你家要。那个年轻人被他逼哭了。这时,我爷爷在旁边就说话了:“算了吧,你都赢了那么些了,就算了吧。”这下,那个姓王的不愿意了,“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你管什么?”这一下把我爷爷说火了,我爷爷也是很凶的一个人,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我说什么?假如我要是说出来,你就在这站不住,你就待不了,你就瘪了!”

  这句话就翻了姓王的底儿了,他在那闹鬼儿、做手脚,那么,这个人就不吱声了。

  到下午了,大家都回家了,我爷爷和姓王的也回家,走在路上,姓王的就跟我爷爷说:“你要给我道歉,你管这个闲事干嘛?”“你那个事情(指姓王的做手脚)我都看见了,你还瞒得过我?”说着两人就吵起来了,那个说你得给我道歉,这个不但不道歉还骂他。于是,两人就打起来了。我爷爷五十多岁的老头打不过姓王的,人家是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我爷爷就被打伤了。被打伤了我爷爷也还骂他,姓王的说,你好话好说我就饶了你,要不我就揍你。

  后来,我爷爷就因为这个伤死了。

  为了这事儿,我二伯父跟我父亲就要报仇,要去打死那个姓王的。但是,那时候我们家没有势力呀。

gogo
2007-9-6 17:54:53 发表 编辑

  当时有一个姓郝的,我们都喊他郝大爷,岁数很大了,是我父亲的好朋友。过了好多年,他来找我,跟我嘟囔,说你爸爸拐走我一头驴,你得赔我。

  怎么拐走一头驴呢?

  我这个二伯父很会跑的,身体好。我父亲就不行了,跑不动。于是他就管这姓郝的借个驴,预备着哥俩到王家去报仇,完了骑那个驴好跑呀。

  带的是杆土枪,那时候的那种枪呀,不晓得你看过没,扣着一个炮仗,不是点火绳的,就带这么一个枪去。

  这个王家人口比较多,住着上房和下房,下房住着一个老太婆,人家住在上房,她住这儿。他们要翻墙进去时,因为这个墙是用石头垒的,就哗啦响了一下。这老太婆听见了,出来一看,就喊有人、有人。

  哥俩儿就捂着老太婆的嘴,不让她喊,谁知一下把枪弄走火了,“砰”一下把老太婆打死了。枪一响,上房出来人了,我父亲跟我二伯父两个人就跑了,我父亲是骑着驴跑的。

  人家以为是土匪来了,就报官,说是“明火”。“明火”这两个字懂不懂?就是抢劫的。

  我父亲逃走了,县衙门就把我这个二伯父抓去,判了十年徒刑。因为打死人的是我父亲,是他动枪的,所以我二伯父没判死刑。

  我父亲是弟兄三个,我父亲老三,我奶奶早就死掉了。

  我的祖母呀,姓什么我都不知道,有人说姓王,有人说不姓王,有人说姓邵,我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除非我父亲跟我说过的,我能知道,我父亲没跟我说过的我都不知道,家里没有旁人谈这个事。

  我父亲也很少正儿八经地父子两个谈谈家事,有的时候我父亲随便说的,我听见了,不然我就不知道。那我所知道一点儿,就是我奶奶死的时候。

  [编者注] 张学良的祖父张有财早年娶妻邵氏,生有一女,邵氏病逝后,张有财续娶本村寡妇王氏,生有二子一女,即作孚、作霖,女名不详,另有一个王氏带来的儿子作泰。

  我们家上辈子的人,没有一个是正经在床上死的,我父亲一提到这事儿就掉眼泪。

  我们家里的人,实在地说,都是长得一表人才。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漂亮,我的大爷,就是我的大伯父呀,很漂亮,是叫我爷爷给打死的。

  我父亲一讲起我大爷这事,他就掉眼泪,他跟他大哥两个人很好。他一说这事儿他就骂。他那时候才十九岁、二十岁。我的大爷和一个乡下人的太太,他们俩有关系。我父亲总骂,说这王八脑袋他当王八,管不住自己老婆,就告状——向我爷爷那儿告状去了。我爷爷火了,你知道,我们那地方的人都凶得很,他火了,他儿子做了不好的事,给他丢脸了。

  我大爷也不知道,在家里头吃中饭呢,我们那儿都是炕,他倒着脸子坐在炕上的桌边儿,后背朝着门吃饭呢,我爷爷进来就给他一棒子。听见那人告状啊,他有气,这一棒子就打在腰上了,一棒子就给打倒了,就搁这么死了。

  我父亲一提这事儿就哭,说这王八脑袋自己当王八,管不了老婆还乱告状。

  那我二伯呢,是剿匪时被打死的,以后他家里的人就住在我家,我父亲给养着。

gogo
2007-9-6 17:55:20 发表 编辑

  我这个人睫毛长,比一般人长,你看到没,是不是特别长一点?我们东北有一句话,说眼睫毛长的人不认亲。

  我的二伯父,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张学诚,他到过日本,在日本念过书,也是讲武堂的学生,后来被我给枪毙了,因为他跟日本人勾结。所以,那就有好多日子家里我都不敢回去,怕二伯母跟我吵。二伯父的二儿子,叫张学文,在东北军里当过团长、旅长,现在到加拿大去了。

  我还有个姑,姑父姓杨,在我父亲手底下,27师的时候,我父亲当师长,他在手底下当骑兵团长。原来张作相是骑兵团长,他就接(替)的张作相。

  我最不喜欢我的这个姑父,我后来当了27师师长,他知道我不会对他有好脸儿,连见我面儿都没见,自己就走了。

  我还有个姨,就是我母亲的妹妹,她的儿子来找我,我做事情啦,他来跟我商量。他说你给个顾问呐,我说为什么给你个顾问?顾问不是我给的呀,那是政府的职位。他说你给一个就行了呗,你能给旁人怎么就不能给我?我说你能干什么,给你个顾问?你有什么理由能当顾问,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功劳可以当顾问呐?他说你不认亲。我说你要钱,我给你几个钱,就行了呗。那国家的玩意儿,能随便给你么?他就说你这人一点也不认亲,你一点忙也不帮我们,也不说点儿话。

  我们家的亲戚都说我不认亲。

gogo
2007-9-6 17:55:57 发表 编辑

  (王家那件事后)我父亲没办法,就逃走了,逃到了毅军。那时候毅军是宋庆的部队,当他的部下。

  我父亲年轻时候,也很会挑很会打的,人家挑他当护兵。那时候叫“戈什”,我想这可能是满洲话,后来我父亲的那些卫士还有叫“戈什”的。他们这个“戈什头儿”叫“戈什达”,于学忠的爸爸就当头儿,我父亲给他当过部下。

  我父亲给宋庆当卫士,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宋庆对我父亲很好,很不错,后来过了几年,我父亲就升官了,是外委,这个官就是现在的准尉。那时的绿营官制从前面数是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后面就是千把外委兵,那个外委就是一个小官了。

  升官了,就要荣耀回家,我父亲就回到我们乡下来了。

  这时他离这个土匪的名声就越来越近了。

  刚到家里,乡下旁的人就给我父亲送信,说王家的人看见你回来,上乡政府报告去了,要抓你。没办法,我父亲又跑,没回军营去,军营在哪儿呀?在鸭绿江那儿,那时候宋庆驻到朝鲜去了。我父亲也到过朝鲜,那时候跟日本打仗,就是甲午战争。

  他没办法,就跑到一个地方。他认识那儿的一个人,一个兽医,治马的,他就跑到那儿避难去了,帮着人家,当一个下手,所以我父亲会当(做)兽医(活)。

  就打这儿起,他反而起来了。

  那时候的草莽英雄,凡是有马的人,大多数都是有问题的,还有一种叫贩马的,就是偷人家马来卖,都差不多,都经过这个兽医,都在这个地方转手。所以这兽医呀,跟这些人最容易接触。因此,我父亲自然就认识一些草莽英雄。后来他们这些人,有些就成了我父亲的朋友。

  这时候正赶上义和团变乱,东北没有政府了,政府人都跑了,地方都自保。村庄都自己自保了。

  就是这个时候,我父亲起来的,这就是人家说他是土匪的原因。

  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当过打劫那样的土匪。那他这叫什么?他就是跟他那些朋友,有十几个人,做“保险队”。什么叫保险?就是咱们唱戏的那话——坐地分赃。就是你这个村庄我给你保护,你那个村庄我给你保护,你每个月给我多少多少钱。如果有土匪来打你,有什么旁人在这儿经过,我负责给你打,但是你拿钱。就这么着,人家说我父亲是土匪。其实他不是。他那时候大概有十几个人,详细的我不知道,我现在知道有张作相、张景惠,这是我知道的。

  [编者注] 宋庆,1820—1902年,字祝三,山东蓬莱人,清代将领,手下军队号称“毅军”。于学忠,1890—1964年,字孝侯,山东蓬莱人,东北军高级将领。张景惠,1871—1959年,字叙五,辽宁台安人,老奉系将领,“九一八”事变后曾出任伪满洲国伪职。

  接下来来了这么一个人,叫海沙子,这是我父亲最喜欢给我讲的一段儿。

  海沙子这个人势力很大,我父亲才有十几条枪,这个人有二十多条枪,在那个地方势力相当地大。他经过一个村寨,就是我出生的这个地方,叫八角台,现在叫台安县。完了他就要钱,要过路费,管人要钱。我父亲说那不行,我在这儿保护,你在这儿过要不要钱?那个人说要,你不给我钱就要打。我父亲说,我呀,负责这个地方的责任,在这块儿我拿人钱,咱俩一打的话就把这个村庄打得混乱了,咱俩对打好不好?我父亲身上有伤就是这回落的。他说你的人在那边,我的人在这边,咱俩开枪对打,你把我打死呢,我这个地方就归你,我把你打死呢,那你的部下归我。

  两个人对打,我父亲身上落了一枪伤,他一枪把那个海沙子打死了,海沙子的部下就都归我父亲了。

  海沙子的第二个首领就是汤玉麟,汤玉麟不是我父亲的老底柱,所以后来汤玉麟总是不大好,他就带着海沙子底下的人投降了。我父亲只有十几条枪,再加上二十几条,这时候就有了四十多条枪,那么自己再弄点儿,就弄了五六十条枪。

gogo
2007-9-6 17:56:13 发表 编辑

  在当时呀,辽西那一带有“四霸天”,四个霸天呐,我父亲就成为“北霸天”,势力相当大了。我不知道那其余几个是谁,那个冯庸晓得吗?冯庸的父亲就是冯德麟,也是一霸天。

  后来,义和团这个事情完了,公家就要把这个地方有次序地清理,谁一说土匪、土匪,我父亲被叫做土匪就这么来的。人家说我父亲是被招安的,投降的,这个至今我都不明白。

  可是我父亲还出去打仗呢,那时还没招安呢,有土匪他还去打呢。我的小名叫双喜,后来人家管我叫小六子,不叫双喜了。为什么叫双喜呢?我父亲出去打仗,打了个胜仗,回来(时)生的我,双喜临门,所以乳名就叫双喜。

  我父亲被招安,那时的详细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为什么给他编了一个管带?他顶多有一百多条枪,顶多!至于为什么那时候他们那么看重我父亲,我也不晓得。可是一个管带就相当于一个营了。招安的时候,我已经四五岁了,那时公家给了一部分军队。我就记得他那管带里头有四个哨,这四个哨有的不是他的,是公家来的军队。朱子桥,你知道不?当过广东主席,字子桥,他的名字我一下说不出来,我父亲大概就归他管,我那时候还小,记不得了。那孙烈臣,后来当吉林督军,都是那时候派来的人,有公家的一部分人,有改编过来的,编了一个营。我父亲就当管带,我不明白为什么给我父亲个管带,那时候他只有一百多个人呐。

  做了管带后,我父亲驻防到新民府,那个新民府的知府姓增,叫增韫。

  [编者注] 汤玉麟,1871—1937年,辽宁义县人,老奉系高级将领。冯德麟,字麟阁,辽宁海城人,卒于1926年,东北早期的高级将领。朱子桥,1874—1941年,名庆澜,字子桥,浙江山阴人,晚清及民国后历在东北、四川、广东等地任官。孙烈臣,1872—1924年,字占鳌,辽宁黑山人,老奉系高级将领。

gogo
2007-9-6 17:56:43 发表 编辑

  我父亲那个人的脾气很大,那时候新民府离奉天有一百二十里地,有日本人在那儿,我就是在新民府长大的。那里有日本的娼妓,当兵的就去玩,结果和人家打架,把兵给打死两个。打死两个,我父亲就火了,他的兵叫人给打死了呀,就办交涉,一定叫人给偿命,要凶手。那都是官府来办交涉,交涉办完了,一个人给赔偿五百两银子。一个士兵,死了,人家日本赔偿五百两银子,没有偿命。(那)他不要,我父亲非要偿命,把人打死了,给了五百两银子,我父亲火了。过了两三天他弄了一伙儿人,到那去把日本人打死三个。他想这没关系呀,一个人五百两银子,我拿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是了,你打死我两个,我打死你三个,给你一千五百两。

  不过这事儿闹得很厉害,军队就被调开了新民府,到了辽源州,辽源州在现在的吉林省内。我本来今天给你找了半天,怎么找也找不到,把我累死也没找到,我想把我家族的那个照片给你看看。

  我的内人,我的原配,就是那时候订下来的。

  你知道那时候,人们对我父亲都是敬而远之,都是土匪军队嘛,都怕我父亲。

  后来蒙匪就起来了,陶克陶胡,知道这个人不?那不是闹得很厉害吗?一直到民国还闹呢。陶克陶胡手底下有一个人叫牙什,他们两个人是首领,都是蒙古人。那时候由黑龙江来的、吉林来的军队都打不了,又调来奉天的军队,也打不了。那把我父亲调去,也参加打蒙匪。那么我父亲就把那蒙匪给打了。那苦可受大了,我父亲一直把蒙匪给打败,把蒙匪追得已经到外蒙了,把那牙什给打死了,逮着给杀了,把脑袋拿回来了,那时候都砍头。所以我们家有功名啊,要我说,要不是前清亡了,我阔气大了。

  后来满清政府就赏我父亲一个功名,因为他把蒙匪给灭了。打完了,赏了他个功名,他不要,赏他功名他不要。那么后来他就把那功名给分开了,给我奶奶一个诰封,就是我祖母哇,给她诰封。给我呢,是一个户部郎中,花钱捐的,我知道,大概花了钱。户部郎中是什么玩意呢?我现在知道了,朝服我还穿过呢,就是财政部的一个科员,户部郎中是五品呐,那时他们总跟我开玩笑,是皇上钦加的五品衔,我当小孩的时候,就戴红顶子。

  那个时候,我母亲和父亲拼命让我念书呀,让我将来当文官。要阔气,当文官去。那我父亲没要这功名,就给我了。

  现在跟你慢慢地就快讲到民国了,还没到民国呢,就革命了。

  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情,到现在我还不能够知道,我很想找好多人问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还没人知道。

  我父亲呢,他每年总是一次两次地到省城,那时候总督就是赵尔巽。我父亲没有一个人可怕的,没有怕的人,他就怕赵尔巽,就赵尔巽能说他。

  他到奉天,正赶上革命,那时革命(军)在奉天的军队(首领)叫蓝天蔚,蓝天蔚有一师,那时候不叫师,叫镇。我忘了那时多少镇了,忘了,大概有二十镇吧。

  这件事我慢慢地说出来,我很奇怪,我对这件事感到最奇怪。这里面又插了许多的小故事。

  我父亲到奉天去是领饷,奉天那时候就有讲武堂了,我后来也是讲武堂(毕业)的。那时候的奉天讲武堂里有我父亲的部下,包括张景惠都在那儿念书,大概有三十多个人。

  他去见赵尔巽,赵尔巽告诉他,说你来得很好,我明天预备死了。我父亲听了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死呀?你为什么要死?他说,明天奉天的文武官员,就是蓝天蔚等领着革命党人,要推举他当什么委员会的委员长,就是都督一类的。赵尔巽说他们推举我我不做,他们要举立我,我就自己自尽,我就死。他是保皇党,不过后来民国时不做官了,他弟弟赵尔丰你知道么?后来在四川的家里叫国民党给杀的。

  他说我预备死,我父亲说你先别死,要死大家一块都死,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告诉我。那赵尔巽就跟他讲了,说他们明天要开会决定,那时候叫咨议会。我父亲说好,你让我明天去看看,你让我看看,我看看怎么一回事情。

gogo
2007-9-6 17:57:01 发表 编辑

  第二天他就去开会了。

  这个蓝天蔚,我就不知道了,他是怎么个人,是怎么个事,这个人怎么这么没出息,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怎么这样子。

  开会的时候,他兵临城下呀,外头都是他的军队呀。当时我父亲也在台上,大家就准备开会。那么蓝天蔚就宣布出来,我要选赵某人当什么什么,大家赞成不赞成,谁不赞成、谁赞成?我父亲就忽然站起来,把手枪“叭”就放在桌上:“我不赞成!”

  这还了得,在主席台上动枪了。

  这时,蓝天蔚一声儿也没吱,大家就哑口无言了,于是会也散了,给搅散了。

  我父亲就赶快进城,找赵尔巽去,告诉他说,我把会给搅散了,但是蓝天蔚走开了,回到他的军队里去,他一定会带军队回来。你赶快给城关了,把城关了。

  他(我父亲)想他(蓝)一定会带军队回来,那么你呀,把讲武堂里我那三十多个队员(组织起来),给他们枪,我来保护这个城。赵尔巽说那好,我不但那样,我把城里我的卫队、警察都交给你,由你指挥。他们来了,咱们打就是了。

  这就奇怪了,我说的这段,我很希望有一个人能知道,他能知道当时的革命党啊,就是钱公来(国民党党务指导员,曾做过张学良的秘书),你晓不晓得?中央委员,死掉了。

  我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事情。

  不但这样,当时我父亲就跟赵尔巽说,你给我命令,我把我的军队赶快调过来。从辽源州过来有好几百里呀,他就连夜调他的军队。可这蓝天蔚就(这么)走了,这一段我就不明白,我怎么也不明白,这蓝天蔚带着他的军队走了,就走了!他的军队那么多,他有一个镇呀。省城没有多少人,他怕我父亲把兵调来跟他打还是怎么个事情?不晓得什么意思,他走了!

  那一阵子,我们住在新民府,蓝天蔚退回(到)他的土地,得从新民府经过,他知道我们住在新民府。那时候我父亲也有一小部分的军队驻在这儿,怕打仗预备着。

  我母亲也很凶啊,我十一岁我母亲就死了。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母亲就跟我讲啊,说今天晚上可能会出事。她给我三十块大洋,用白布包着,围在我腰上,给我系上,说今天晚上要打的时候,你就跑。我那时候有九岁、十岁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孩子么。我说,妈妈你呢?她说你别管我,你赶快跑,等着稍微平息点儿呢,你看哪个老头好,跪下给人磕头,把钱给人家,叫他带你找你爸爸去。

  后来我才明白:我妈妈预备着要自杀来的,要是人家打来,她把我放走,让我跑,她就自杀。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蓝天蔚从新民府通过,就一直退到了他的地方,这一段事情就这样平息了。

  [编者注] 赵尔巽,1844—1927年,字次珊,汉军正蓝旗,山东泰安人。民国袁世凯称帝时,封为“嵩山四友”之一。蓝天蔚,1878—1921年,字秀豪,湖北黄陂人。关于这次搅会事件,及更多奉系史实,可参读陶菊隐著《武夫当国: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1895—1928》。

  我在这里加一段,就是现在赵尔巽的儿子赵世辉,是怎么出世的?你知道为什么他的小名叫天赐?

  赵尔巽这老头很有意思,他有个姨太太,那天晚上他说,明天我就要死了,今晚上我要干一下子,但愿能生个儿子。赵尔巽那时还没儿子,结果,后来就这么得了个儿子。

  这以后,赵尔巽对我父亲非常地看得起,本来我父亲能起来,就是赵尔巽提拔起来的。那么后来就民国了,后来编了个军队,就这么起来的。

  我们兄弟姐妹都一小订的婚,很奇怪,就我这个三妹没有订婚。

  我就简短些说,到了北京,我父亲当大元帅时(1927年),那时赵尔巽还在,赵尔巽就想给他儿子求婚,想娶我们家女儿。那我只有一个三妹了,我父亲就没答应。什么原因呢?因为赵尔巽呐,我总跟他开玩笑,我就管赵尔巽叫爷爷,那么我的妹妹也就管赵尔巽叫爷爷,那么,他儿子高我妹妹一辈。我父亲很讲伦理,他就对这事不愿意,没答应。

gogo
2007-9-6 17:57:24 发表 编辑

  不久哇,这个赵次帅,我们管他叫赵次帅,就病故了。我父亲非常难过,为这件事情难过,说了好几回。他说我呀,真觉得对不起他,好像我阔气了,他想求婚我没答应。我怕他误会,好像这事我不肯。我不肯的原因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辈数。我知道,我应该答应他。

  等到回到奉天的时候,我父亲也去世了。我就跟我母亲(卢夫人)两个商量:他们两个老头,都有这个心意,我是自由派的,就让他们结婚好不好?我的母亲很开通,很赞成,说这样吧,咱们让他们两个会会面,对不对?他们如果自己愿意,就好,如果不愿意,我们也不能硬配。

  那么就请赵世辉到了奉天,结果他们俩很好,很愿意,就这样结合了。后来到台湾来了,他们俩到我这儿来过。

  她的儿子我很喜欢,她的儿子叫赵守文,是很了不起的医生,当大夫的,妇科大夫。你没看见过?她后来和白崇禧做了亲,她的姑娘嫁给了白崇禧的儿子。

  我和我兄弟姐妹总是开玩笑,我就讲我和我三妹的笑话。

  我三妹对我说,白崇禧的儿子很好,我说是很好。她说你看到过他吗?你认识他?我说不认识。她说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很好哇,你怎么知道?我说我怎么知道他很好,能不好么?我要有像你这样的一个老丈母娘,我一脚就把你踹出去了。就冲你这丈母娘,他没把你踹出去,我就知道他很好了。你住在白家那儿。

  有人上美国回来,见到我跟我说,他说我到美国认识东北的一个人,陶鹏飞,你认识吗?我笑了,我说我认识,我不但认识,还是我的学生,不但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姑爷儿。他把眼睛一瞪,他是你姑爷儿?我看你好像他的姑爷儿。

  [编者注] 白崇禧,1893—1966年,字健生,今广西桂林人,国民党高级将领。陶鹏飞,张学良长女闾瑛的丈夫。

  我父亲这个人啊,我就说我父亲性格啊!

  我有两个长官,一个是蒋先生,一个是我父亲。我对这两个长官,我批评他们俩:我父亲这人有雄才,大略不如蒋介公;介公呢,他有大略,雄才不如我父亲。

  我就说父亲的雄才,说他这个人的性情,我给你说一两件。我常跟我父亲说,你这个作风啊!张勋那时在徐州召集开会,这段历史上有的。召集开会,就是讨论复辟。外头传呐,说他要复辟了。我父亲也派(了)个代表,派他的一个参谋长(赵锡福)。

  我父亲说,因为这个,差点儿把你爹小命给送了。

  有一次,我父亲被人扔了炸弹,有三个人联合炸他,结果其中两个是自己把自己炸死了,剩下一个被逮住了。

  “为什么炸我,我跟你无仇无恨?”我父亲问。

  “你要复辟,你跟张勋两个人开会,要搞复辟,所以我们才炸你!”

  那时候张勋在开会议,召集各省要复辟。我父亲说,那这个事你误会了,我不但没有参加,我还反对复辟。你们就因为这个,很可惜呀,可惜那两个,就那么牺牲了。

  他说他们三个是同志。

  我父亲问,你还有旁的意思么?

  他说我没旁的意思,我们也不恨你,我就恨复辟,我听说你跟张勋了,要复辟,我是革命党人,所以,我要把你炸死。

  那你误会了,大误会,根本没这件事。好,如果真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就放你走,你出去打听一下,假如说我有复辟的这个事情,你回来再炸我。

  我再给你说一样他的事情,他有几样事情我一讲,头发都会站起来。

  吴俊升知道不?黑龙江督军。吴俊升是我五弟弟的干爸爸,我喊他吴大爷。正月初三初四,反正是他来给我父亲拜年的时候,我们也给吴大爷拜年。

  他来的时候就预备好了,就是现在的本票,我们那个时候叫“扉子”,五千块钱一张,他给我们一人一张。

  我父亲一见就火了。我父亲管他叫吴大哥,他说:“吴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就不对了,过年了小孩给你拜年,给钱可以,你怎么一个人给这么多钱?”吴俊升说:“大帅呀,我的钱,我的一切还不都是大帅给的?都是你给的。”

gogo
2007-9-6 17:57:42 发表 编辑

  我父亲立刻就把脸绷起来了:“你说的是真话?”吴俊升看我父亲把脸沉下来了,他一愣:“那我说的还能假吗?”我父亲说:“你可要说真话呀,既然你这样说,你不要给他们钱,你呀,回到黑龙江好好地做事,不要让黑龙江老百姓骂我的祖宗。”

  这吴俊升趴地上就给我父亲磕个头,跪在地上就把头磕了。

  我就说,我父亲能够对付他们,你听他说这个话,多厉害!我当时在旁边站着,看得毛骨悚然。

  他们不是拜把子的。

  我父亲是27师师长,冯德麟是28师师长,奉天原来有五路军,吴俊升是后五路的统领,后来编了29师师长,和我父亲可以说没直接部属的关系。不过我父亲当督军,那么就是29师的师长也怕他。

  [编者注] 1916年6月9日,张勋召集各省督军举行了第一次徐州会议,谋求新霸主地位,直至张勋复辟失败,徐州会议先后召开四次。吴俊升,1863—1928年,字兴权,山东历城人,老奉系高级将领,死于“皇姑屯”事件。

gogo
2007-9-6 17:58:01 发表 编辑

  我父亲非常艰苦,很艰苦,有好几个原因,一个是我十一岁时,我母亲死了。

  我母亲跟我父亲受了好多年苦,苦到什么程度?两三天没吃到饭,没有饭吃,就是我父亲逃走那个时候。可是我十一岁,妈死了,所以我父亲对我很特别,这是第一个。

  第二点呢,我母亲扔下我们三个人,我姐姐首芳、我一个,还有我一个弟弟,三个人。我是跟我姐姐也不和,跟我弟弟也不和,我都不喜欢。

  那回,我大概是十五周岁吧,我父亲一个人跟我说,他说呀,你晓得吗?你妈妈死的时候留下几万块钱,那个钱在你姐姐手里头,那个钱应该你们三个人分,不是你姐姐自己的,是你们三个人的,那也有你一份。

  我瞅瞅我爸爸,笑了,我说那几个钱算个什么玩意儿?别说那几个钱,就是你那个钱,我也没看在眼里。我爸爸把眼睛瞪得圆了,瞅瞅我。我说我能挣,我比你挣得多,我自己会挣。

  我父亲看着我,说,你好大的口气。

  我姐姐跟我第五个母亲不大和睦。她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诉说我家里的种种不公,我父亲看了又生气又难过,便把我找去了,拿信给我看。他说,好吧,我待你们姐弟三人不公平,那给你们几个钱,你们自己去过吧,咱们也不用见面了!我说,爸爸,你生什么气呢,你着什么急呢?她是个女儿,过几年要出嫁了,她不是我们张家的人。你要看我呀,我是你儿子。你有事你不靠我?你管那些干什么?别理她得了,过两年她不得走啊,你生什么气呀?有事情你可以都跟我说。我都是十五六岁了。

  那时我差不多十六岁,我父亲就觉得我很奇怪,看我这个人很怪。

  我父亲在的时候,我们不敢吃好的,叫他看见了就打。

  平常吃饭,厨房里就开四个菜。我最怕我父亲的就是吃饭,有两件事儿。第一件事,他喜欢吃的菜,他就给你夹,哎呀,要说他吃的那玩艺儿,我可真不能吃!蚕蛹,吃过没?他最喜欢吃那个。给我,我简直不能吃,没法吃!还有,他喜欢吃那个臭鸭蛋;第二件事,吃饭你可不能掉东西,饭粒掉桌子上,得拣起来吃了。掉地下,你也得拣起来吃了。这是最怕的!

  我告诉你,你绝对没想到我穷的时候,到怎么穷啊?连买牙膏的钱都没有了,我穷到这个时候。抗战的时候,在贵州,我腰里一个钱也没有。公家应该什么都管,但是牙膏这事儿得自己花钱买,就没那个钱买牙膏。大伙吃饭,就是煮一锅菜。也不能说苦,要说苦(也)不能说苦,是俭朴。

  我父亲顽固透了,顽固到什么程度?到民国了,他不允许我剪辫子。

  我父亲当将军的时候,那时候有个袁金铠,到现在我都感激这个袁金铠,他帮我好大的忙。我的老师跟我父亲有关系,是我父亲家乡的,原来我父亲小孩子时跟他念书,我父亲对我的(这个)老师很看重,叫杨景镇。他出了一个题目做古文,我这个古文把他惹火了,他跟我父亲说你这个儿子我教不了,我不教了!我父亲非常火。

  那时候,我父亲当将军了,他的秘书长就是袁金铠,为这件事,我非常感谢他。我父亲要预备鞭子打我,给老师看,要打我,为什么老师走了?我那时候已经十七八岁了,那篇文章的全篇我记不得了,还记个大意。袁金铠就问,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父亲说我这儿子太不争气,写文章骂老师。

  袁金铠说,学生写文章骂老师,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问我父亲,你看过他这篇文章没?我父亲说我没看。他说,好不好要来看看,我们看看好不好?就跟我要文章,我就拿出来了。什么文章?老师的题目是《民主国之害甚于君主》,我一开头头一句还记得呢,我在里面发挥好多,我到最后说,民主国之害甚于君主,说这话的人是坐井观天。老师说这句话是骂他。

  这文章拿来一看,袁金铠就说,唉呀,这个先生教不了这个学生,这学生不是这个先生可以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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