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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大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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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6:31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一章 女人心理

  姬冰雁远远就停下脚步,沉声道:“依我看来,咱们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琵琶公主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看情形,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牧人。”
  胡铁花皱眉道:“不错,这些人看来就像是一队纪律严明的军队似的,莫非就是龟
兹国叛臣派出来巡逻的队伍?”
  琵琶公主道:“他们不是龟兹国的人。”
  胡铁花道:“你能确定?”
  琵琶公主笑道:“在这片沙漠上,不同昀部落最少有十几个,这些人在你们眼中看
来,也许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们的不同。”
  楚留香道:“依你看来,这些是什麽人呢?”
  琵琶公主一笑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咱们也用不着怕他们的,是麽?”
  胡铁花立刻应声道:“不错,咱们现在只不过是想问也们买几壶水,几匹骆驼,他
们若是不讲理,不肯卖,咱们就索性抢过来就是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说来倒容易得很。”
  胡铁花笑道:“这本来就容易得很,不是麽?”
  姬冰雁道:“你有没有看见他们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势?你有没有看见他们在片
刻之间,就已将营幕扎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驼马不惊。”
  胡铁花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
  姬冰雁道:“你既已看见,便应该知道对方这些人俱是身经百战,千百炼的战!,
绝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们这边却只有八个人,而且还有叁个已成重伤残废,至少要
分出两个人来保护他们……”
  他眠睛瞪着胡铁花,沉声道:“是以咱们这边真能出手的,不过只有叁个人而已,
以叁人之力,要想在他们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中,夺取驼马,你看有几成把握?”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道:“把握虽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姬冰雁厉声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险一试了麽?”
  胡铁花笑道:“已有一两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试过的,也没有人能让我的脑袋搬
家。”
  姬冰雁冷冷道:“那是你的运气不错,但咱们现在却不是可以去碰运气的时候。”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咱们现在力量已很单薄,要做的事却还有不少,千万不
能再让任何一人受伤,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险,咱们就不能做。”
  姬冰雁道:“若在平时,你纵然要用脑袋去碰石头,比一比是谁硬,也没有人管
你,但现在,你这条命却有用得很,若为了几匹骆驼,几壶酒就将你这条命拚了,就算
你觉得没什麽,我倒觉很有些划不来。”
  楚留香道:“何况,你我就算能侥幸得手,这些人也必定在後面穷追不舍,咱们的
对头已够多了,若再加上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胡铁花舌笑道:“以你们说来,这些人无论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麽?”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他们若要来得罪咱们呢?”
  楚留香眼角已瞥见五六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暗中不禁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带着
微笑,一字字道:“他们就算要来得罪咱们,咱们也只有忍着。”
  走过来的人有五个,身上都里着很厚的风氅,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黝黑的脸上,
已被风霜烈日磨练得比砂石还粗糙,眼睛却锐利如鹰,一双双筋骨突出,紧握着刀柄的
手,像是磐石般稳定坚固。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宽大,但行动却甚是轻快矫健,楚留香瞧着他们,他们已走到
面前。
  当先一人满脸青渗渗的胡子,一双闪着光的眸子里,带着种鬼火般的惨碧色,在每
个人脸上一转,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楚留香脸上,就算有八百人都穿着同样的装束,他
也用不着再瞧第二眼,就能认得出谁是其中的领袖。
  楚留香含笑施礼,道:“齐古阿塔。”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说的正是大漠上牧民相见时,通常请安问好的话,他苦练
了许久,自觉说得已经很漂准了。
  谁知这人却像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从那里来的?
要到那里去?”
  他说的反而是漂准的官话。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在下等来自张家口,到这里本为的是做些小实实,谁知人
生地不熟,不但将驼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伤,所以……”
  他不停地说着,那人只是淡淡的瞧着也,既不插嘴,也不来辩驳,但楚留香自己却
说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发现说的这话,实在难令人相信。
  他们这八个人,有男有女,有丑有俊,但无论要谁来看,也不会相信他们其中有一
个是做生意买卖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关,为的本
是寻找叁个朋友,谁知却节外生枝,遇着了一些麻烦事。”
  他这次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怎奈这些人还是冷冷的瞧着他,还是连一个字都不愿
相信。
  那青胡子的利眼又在他们面上一转,沉声道:“各位遇着的是什麽麻烦事?”
  楚留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和各位无关……”
  青胡子厉声道:“你怎知道和我等无关?此间纵横数千里内外,无论那俚,无论发
生了什麽事,说不定都和我等有些关系。”
  楚留香道:“哦……却不知各位是什麽人?是……”
  青胡子喝道:“现在是我在问你的话,不是你在问我。”
  楚留香已发觉这人难对付得很,也忍不住豹始摸鼻子,这是地的老毛病,胡铁花正
也是被他传染的。
  青胡子忽然指着一点红和曲无容,厉声道:“这两人受伤都不久,是谁伤了他
们?”
  胡铁花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声道:“他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伤的。”
  青胡子冷冷一笑,道:“阁下两眼俱在,又怎会不小心将自己朋友的手砍下来?这
种话说出来,只怕连叁岁童子也无法相信。”
  胡铁花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也活该。”
  青胡子厉声道:“你们自己说话前後不符,又怎能取信於人?”
  他忽然挥了挥手,喝道:“来人,搜也们的身!”
  叱喝声中,身後的四条大汉已闪身而出。
  胡铁花已气得脸色发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找这辈子倒还未被人搜过
身子哩!”
  楚留香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无论什麽事,总有第一次的。”
  胡铁花嗄声道:“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楚留香只笑了笑,什麽话也没有说,胡铁花随着也目光瞧过去,这才发现就在也们
说话的时候,已有数十条大汉将他们包围住了。
  胡铁花忽然也笑了,道:“假如楚留香能忍得下去,胡铁花凭什麽忍不下去呢?”
  姬冰雁也笑了,微笑着道:“小孩子终於长大成人了,这倒实是可喜可贺。”
  叁个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时笑道:“你们来搜吧!”
  楚留香接着道:“在下非但身无长物,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各位搜过之後,
一定会觉得失望得很。”
  谁知方才已走过来的四个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脚步,青胡子的手高高举起,也始终
未曾落下。
  楚留香刚觉得有些奇怪,青胡子忽然道:“阁下真的囊空如洗?难道连一粒里珍珠
也没有麽?”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眼睛立刻一亮。
  胡铁花只听见“珍珠”二字,忽然想起还有粒“极乐之星”在囊中,立刻放下双
手,大声道:“你们究竟想搜什麽?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青胡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主意也不敢打到楚香帅头上的“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认得他?他的名头真有这麽大?”
  青胡子也不答话,却向楚留香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楚香帅恕小人无
礼。”
  楚留香赶紧去扶他,嘴里问道:“你就是黑珍珠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若能见到楚香帅安然无恙,一定不知道有多麽欢喜。”
  大家听到这人就是黑珍珠属下,他们踏破铁鞋寻不着的人,得来竟全不费功夫,不
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
  只听青胡子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楚香帅虽到了这里,小王爷却已入
关……”
  楚留香失声道:“入关?他几时入关去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为了怕楚香帅有什麽危险,是以许多天以前,就已入关去查楚
香帅的消息?”
  楚香帅面上也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道:“他怕我有危险?也去查访我的消息?”
  青胡子道:“小王爷见到那匹珍珠驹空骑而回,就认定香帅必有危难,简直连一时
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着赶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小王爷对楚香帅的关切之情,香帅你难道会不知道
麽?”
  楚留香却已听得怔在那里,也未留心他这句话里有什麽含意,沉思了半晌,才叹了
口气,苦笑道:“那匹马果然是神驹,寻常人怎能驾驭得住,我早已该想到它会抛脱笼
头,逃回来寻访旧主人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咱们这麽多人都找不到,他一匹马反而先找到了麽?”
  青胡子道:“大漠之上,谁不知道那匹珍珠驹乃是小王爷的坐骑,无论谁见到它,
都会将它送回给小王爷的。”
  也傲然一笑,接着道:“大漠上的恶徒匪人虽有不少,但纵横千里之内,又有谁敢
打小王爷爱马的主意,就连那神奇莫测的石观音,等闲也不敢来惹咱们的。”
  提起“石观音”,众人面上却变了颜色。
  青胡子却微笑着接道:“各位也许不知道,除了咱们这些老王爷的旧部外,大漠上
愿为小王爷效死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石观音武功纵然厉害,但她若得罪了小王爷,以
後无论想在这里做什麽事,只怕都困难得很了。”
  楚留香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看来!沙漠之王这四个字,果然是名下无虚。”
  胡铁花忽然道:“如此说来,咱们若是骑了那匹珍珠驹,岂非早就见着你们的小王
爷了?”
  青胡子叹道:“各位若是骑着那匹珍珠驹来,小王爷也不会着急了,他知道香帅对
这匹神驹也爱护得很,所以认定香帅若无危难,绝不会让它空骑而回的。”
  胡铁花瞪了姬冰雁一眼,悠悠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反而成拙,由此
可见,大人做的事,有时也会连小孩子都不如的。”
  姬冰雁面上全无表情,只是冷冷的瞧着青胡子,冷冷道:“听你说来,你们的小王
爷对楚留香倒是关心得很了?”
  青胡子面上却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道:“实在是关心极了。”.姬冰雁厉声
道:“那麽他将楚留香的亲人掳劫而来,却又为的是什麽?”
  青胡子竟怔了怔,道:“掳劫楚香帅的亲人?那有这种事?阁下只怕是误会了。”
  他神情郑重,看来竟不似有半分虚假。”
  楚留香失色道:“蓉儿她们难道竟没有到这里来?”
  青胡子沉吟道:“蓉儿……香帅说的,可是一位苏姑娘、一位李姑娘,一位……”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已急着道:“就是她们,你瞧见她们了?她们此刻在那里?”
  青胡子道:“苏姑娘她们自然也跟着小王爷一筲入关去了。”
  楚留香道:“她们……她们都还好麽?”
  青胡子笑道:“这叁位姑娘,都是又聪明、又活泼、又美丽,而且脸上永远带着甜
蜜的笑容,像是从不知道世上有什麽愁苦的事,也令人将忧愁全都忘去。”
  他眼睛忽然望向姬冰雁,道:“但阁下怎会说她们是被小王爷掳劫来的呢?”
  姬冰雁这时也有些糊涂了,情不自禁,也摸了摸鼻子,道:“难道不是麽?”
  青胡子微笑道:“自然不是,她们叁位姑娘都是小王爷的贵客嘉宾,而且简直可说
亲密极了,四个人连睡觉都舍不得分开,也不知那有那麽多话好说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怔住了,楚留香、姬冰罹、胡铁花,叁个人面面相觑,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胡铁花终於试探着问道:“你说他们睡觉也在一起?”
  青胡子笑道:“正是出则同车,卧则同榻。”
  胡铁花叹了口气,瞧着楚留香苦笑道:“看来这位小王爷的本事倒不小。”
  楚留香只觉嘴里有些发苦,也不知该说什麽。
  忽听琵琶公主道:“你们这小王爷,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青胡子像是怔了怔,失笑道:“自然是女的,只不过老王爷没有少爷,是以从小巴
将她扮成男孩子模样,而且叫小人们也得要以小王爷相称……香帅难道还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拚命摸鼻子,胡铁花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有琵琶公主脸色却难看得很,
瞪着楚留香道:“看来关心你的人倒实不少。”
  帐篷外寒风如刀,帐篷里即温暖如春,再加上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气,胡铁花简直将
所有烦恼全都忘了。
  但楚留香却没有这麽开心,地只觉得问题简直越来越多了,姬冰雁瞪了他半晌,忍
不住道: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现在弄明白了麽?”
  楚留香苦笑道:“远不大明白。”
  胡铁花笑道:“你最好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说一遍,让咱们大家替你
解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开始时,是找要黑珍珠去通知蓉儿,叫她快些回
去,只因那时我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实无馀力再照顾她。”
  胡铁花笑道:“看来这位黑珍珠非但将你的话带到了,而且亲自护送蓉儿回去,两
个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就交成了朋友。”
  楚留香叹道:“看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这位黑珍珠又怎能将蓉儿她们说动,要她们一齐跟着她出关来呢?
她又是为了什麽才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要你着急?”
  楚留香皱眉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想不通的,蓉儿她们平时都乖得很……”
  琵琶公主忽然冷笑道:“你虽然总是跑出去的,但她们却总是在家等你,所以你也
就认为她们是应该在家等你的,是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们本来也没有什麽地方可去。”
  琵琶公主道:“你怎知道她们没地方好去?她们就算是你的看家狗,有时也会出去
兜兜风的……”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蓉儿,知道你对我这麽放心,我就会想法子要让你
也着一次急,我等了你几十次,几百次,也该让你等我一次。”
  胡铁花“啪”的一拍巴掌,大声道:“这就对了,女人的心事,倒底只有女人明
白,你若让一个女人知道你对她已十分放心,她就偏偏要想值法子来折磨折磨你,她就
算已真心对你死心塌地,可也不愿意让你这麽样想的。”
  琵琶公主冷冷道:“这只因为女人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一个男人若知道有个女孩
子已对他死心塌地,他就会觉得这女孩子没意思了,立刻就会去找别人的。”
  胡铁花大笑道:“这话说得虽然未免刻薄,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楚留香笑道:“如此说来,她们这次跟黑珍珠出关,难道只是要我看着着急麽?”
  胡铁花笑道:“她们就算本来没这个意思,但被黑珍珠在旁边一煽火,也就被说动
了。”
  楚留香道:“但黑珍珠为何要将她们说动呢?”
  琵琶公主又在旁撇起了嘴,冷笑道:“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琵琶公主扭过头不看他,冷冷道:“嘴里说不明白的人,心里一定是很明白的。”
  胡铁花笑道:“但我却真的不明白。”
  琵琶公主道:“她虽不知道黑珍珠是女的,但黑珍珠却知道也是男的,是麽?”
  胡铁花笑道:“这一点倒用不着怀疑,除了母猩猩外,没有女的会像地身上那麽多
毛的。”
  琵琶公主也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脸,冷笑道:“像他这麽英俊,这
麽潇俪的男人,世上又有几个?黑珍珠的一颗芳心,说不定早已像剥鸡蛋似的剥出来给
他了,而咱们这位既多情,又风流的花花公子,却偏偏变得笨了起来,竟一点也不知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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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6:44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二章 复 辟

  胡铁花接着笑道:“这对一个少女说来,非但是轻视,简直可以说是种侮辱,於是
那位珍珠姑娘一怒之下,就要给我们这位花花公子一点苦头吃了,是麽?”
  琵琶公主道:“再加上那位珍珠姑娘生怕从此一别之後,就再也见不着这位花花公
子,但这麽样一做,就不怕他不乖乖地来找她。”
  胡铁花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简直有趣极了,楚公子,你难道不觉得有趣
麽?”
  楚留香板着脸道:“假如你舌头忽然断掉,那就更有趣了。”
  姬冰雁却叹了口气,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的,大人们有什麽
心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琵琶公主冷笑道:“你们这些大人先生们有什麽了不得的心事,说出来听听呀!”
  楚留香皱眉道:“我们本以为龟兹国的叛变,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所以他才知
道我和一点红的关系,才会将一点红找来。”
  姬冰雁道:“如今我们既已知道黑珍珠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邯麽在暗中主持
的人,就必定是石观音了,但石观音又怎会……”
  琵琶公主不等也话说完,就抢着道:“这就是你们大人先生们的心事麽?依我看
来,这件事简直太简单了,连叁岁小孩子都能猜得到。”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在等着她往下说,她就接着道:“黑珍珠将楚留香的叁位……叁
位亲人请到这里来,她的属下只怕已全都知道了,人多口杂,石观音更是耳目众多,这
件事自然很快就会传入她的耳朵里,所以她就小小使了个手法,让楚留香以为那叁位姑
娘都已在她掌握中,这麽样一来,我们多情公子还敢轻举妄动麽?”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苦笑道:“想不到有许多很复杂的事,被小孩子一说,倒
变得简单起来了。”
  琵琶公主也不理也,接着又道:“但她还怕楚留香不相信,所以就故意将一点红找
来,你们这些诡计多端的大人先生们左思右想,认定只有黑珍珠一个人知道楚留香和一
点红的关系,所以也就认定这件事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使,那麽苏姑娘她们自然也就必
定是在也们的掌握中,於是你们就乖乖地人了他们的圈套。”
  她瞧见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听得怔住了,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你们看,这件事
岂非本来就很简单麽?只不过你们这些人自己的恼筋太复杂,总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明
明很简单的事,也被你们想得复杂起来了。”
  楚留香苦笑道:“照你这麽说,必定远有另外一个人知道我和一点红的关系了,所
以他才能利用一点红叫我上钩,是麽?”
  琵琶公主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
  楚留香皱眉道:“但知道我和一点红关系的人,除了黑珍珠外,却已死了呀!”
  琵琶公主冷笑道:“遇见楚香帅,死人说不定也会复活的。”
  她说这句话,本来是故意要气气楚留香的,但楚留香听了,却像是忽然中了一箭似
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就在来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大漠上地质松软,他们听到蹄声时,奔马已
到了近前,戛然而止。
  接着,帐篷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来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重要,是以这些沉静剽悍的
沙漠健儿也起了骚动。
  胡铁花眼睛一亮,大喜道:“莫非是黑珍珠回来了?”一句话未说完,楚留香等人
已抢出帐外。
  只见外面果然有叁匹马,鞍辔未解,满身风沙。
  这叁匹马虽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但此刻却已有两匹累得倒下,嘴里往外直冒白
沫,几乎已快被活活累死。
  沙漠健儿,平日将这种好马看得简直比性命远重,但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过来照顾这
叁匹马。
  大家都围在东面第一座帐篷外,神情都兴奋得很,方才驰马而来的叁个人,显然已
被他们拥进了帐篷。
  楚留香和胡铁花刚想赶过去瞧瞧,已有一个人瞧见了他们,赶紧迎了过来,躬身陪
笑道:
  “公子的四位朋友,小人们已都分别安置好了,正都在休息着,因为另外有远客来
到,所以将军不能来陪公子饮酒,请公子恕罪。”
  也说的“四个朋友”,就是受了伤的曲无容、一点红,和柳飞烟师兄弟两人,至於
“将军”,自然就是青胡子了。
  胡铁花忍不住道:“原来你们有远客来了,却不知是什麽人呢?”
  那人陪笑道:“公子只怕不会认得也们的。”
  胡铁花道:“哦!”
  那人又笑道:“其实,说起来他们并不能算是客人,而是小人们的雇主。”
  胡铁花道:“雇主。”
  那人叹了口气,道:“自从老王爷去世後,小人们简直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是以不
得不找些零星的事来做,也好维持这个局面。”
  胡铁花不禁又动了好奇之心,笑道:“却不知他们雇各位是做什麽事呢?”
  那人陪笑道:“咱们做的事,就和中原镖客们做的差不多,这次也是件不足道的小
事,而且前两天已办妥了。”
  胡铁花还想再问下去,楚留香却已看出这人面有难色,於是他立刻拉过胡铁花,笑
道:“既是加此,兄台也快去照顾客人吧,咱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回到帐篷里,胡铁花嘴俚还是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咱们还是他们小王爷的好
朋友,但他们却将这叁个人瞧得比咱们还重要,这叁个人究竟是什麽来头?”
  楚留香笑了笑,道:“别人是什麽来头,和咱们又有什麽关系?”
  他嘴里虽这麽说,心里其实也觉得奇怪得很。
  无论在什麽地方,像外面那麽神骏的马却不多,但这叁人却并没有加以珍惜,竟不
惜将它们活活累死。
  他们是有什麽急事,竟要如此着急赶到这里?还有,要雇用青胡子这样的人,那必
定要有非常的代价,所去做的也必定是非常之事。
  他们去做的是什麽事呢?为何要如此秘密?这些话楚留香虽没有说出来,但姬冰雁
却显然已猜出也心里在想什麽,两人对望一眼,姬冰雁忽然道:“我去瞧瞧一点红
去。”
  楚留香沉声道:“你最好小心些。”
  要去瞧一点红,又何必小心呢?胡铁花目光闪动,道:“我也想去瞧瞧他。”
  姬冰雁道:“用不着你费心,你还是在这里喝酒吧!”
  胡铁花忽然大笑道:“你们用不着瞒我,我跟你们两人交了二,叁十年的朋友,瞧
见你们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难道还猜不出你们在打什麽鬼主意?”
  楚留香望了望姬冰雁,苦笑道:“大人们的事都可骗得过小孩子,但若想瞒住他们
出去玩,一定会被他们发觉的,吵得你非将他们也带出去不可。”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远没有做爸爸,就有带小孩的经验了。”
  就在这时,突听又是一阵蹄声响起。
  这一蹄声如雷,来的人至少也有五百骑以上,显然是因为发现前方有人,是以蹄声
微微一停,但立刻又奔过来,分成左右两翼,成包抄之势,想将青胡子这批人包围起
来。
  姬冰雁沉声道:“这些人莫非是追那叁个人来的?”
  楚留香道:“不错,他们不惜累死名马,原来为的是逃避官兵。”
  胡铁花不等他们说完,早已冲了出去。
  只见青胡子属下的战土们,已经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备森严,四方黄尘漫天,蹄
声已渐渐停止。
  胡铁花跺脚道:“有打架的事,那青胡子为什麽不来找咱们?难道看不起咱们
麽?”
  姬冰雁冷冷道:“他怎麽知道你如此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忽然间,一骑冲来,阵前勒马大叫道:“贵军是那一国的战士?可曾瞧见叁匹马逃
来这里麽?”
  这面立刻也有一人喝道:“你们又是那一国的?为何在我军阵前摆下阵式?”
  那人喝道:“我方乃是龟兹国兵马大总管,敏大将军髦下,逃的人乃是国王陛下的
钦犯,贵军如果将他们交出来,必有重赏,若是隐匿不报,少时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你们再後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琵琶公主已尖声道:“不好,他们追的莫非是我爹爹麽?”
  她立刻向那帐篷奔了过去,大叫道:“爹爹……父王……是不是你来了?”
  帐篷里钻出一个人,果然是龟兹王陛下。
  楚留香等人骤然瞧见也,固然是又惊又喜,龟兹王看到他们,却更是喜出望外,拊
掌大笑道:“想不到各位都在这里,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琵琶公主伏在她爹爹怀中,笑道:“但爹爹又怎会一人到这里来的?”
  龟兹王笑道:“你我父女不妨慢慢再驭家常,现在……”
  他目光转向楚留香,道:“小王正要到他们阵前答话不知叁位壮士愿护送小王一行
麽?”
  楚留香微笑躬身道:“在下等谨候差遣。”
  龟兹王大笑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楚留香见到这昔日只知沉迷在酒色中,看来甚是懦弱无能的龟兹王,此刻竟是精神
抖擞,红光满面,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心里虽不免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此时此
刻,不是问话的时候:
  他们叁个人,再加上青胡子,左右护卫着龟兹王,五匹马缓缓行出,那正在阵前耀
武扬威,不住大呼的武士,立刻吃了一惊,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龟兹王瞪着他,沉声道:“你还认得本王麽?”
  那武士昔年也是他帐前旧部,如今骤然见到旧主,不免又惊又喜,涨红了脸,讷讷
道:“王爷弃国已久,小人……”
  龟兹王微笑道:“你们虽弃本王,但本王却未弃你们。”
  那武士的脸更红,垂首道:“小人身为军士,只知服从军令,如有冒犯之处,也非
小人本意。“
  龟兹王道:“好,我知道你们的为难之处,你也不必说了,去叫敏洪奎和洪学汉来
和我答话吧!”
  那武士道:“是。”
  他一勒绳,纵骑而去,过了半晌,就见几匹马飞驰而来,先见面的正是敏将军、洪
相公.和吴菊轩叁人。
  吴菊轩骤然见到楚留香又出现在这里,神色立刻变了,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是怎会
自石观音掌握中逃出来的。
  楚留香却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心里显然都有许多话要说,但在两军阵前,却不是
他们的说话之处。
  龟兹王一张很和善的脸,忽然变得威严凝重,沉声道:“敏洪奎、洪学汉,本王素
来待你两人不薄,你两人为什麽要犯上作乱,岂不闻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敏将军的黑睑像是也红了红,洪相公却是神色不动,仰首大笑道:“王位并非天
授,唯有德者居之,我等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你若肯好生随我等回去,我等念在昔日
的情份,非但绝不伤你性命,而且还必定在王爷面前进言,赐你一席之地,让你安度馀
生。”
  龟兹王怒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除了本王之外,还有谁敢称王?”
  洪相公笑道:“不错,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现在新王既已登基,你远不俯首称
臣,岂非是不智之举。”
  龟兹王忽然大笑起来,道:“新王?你可知你们的新王现在那里?”
  洪相公胰色也变了变,瞬又笑道:“自然是在王宫静候佳音,等着我们等将你押解
回去。”
  龟兹王大笑道:“你先瞧瞧这是什麽?”
  也自青胡子手里接过个檀木匣子,用力抛了过去。
  洪相公接在手里,打开来一看,脸色立刻惨变,双手颤抖,再也拿不住那匣子,
“砰”的掉在地上。
  匣子里立刻骨碌碌滚出了一颗人头,青胡子一跃下马,抢先几步,用长刀将人头高
高挑起。
  龟兹王大喝道:“窃国叛贼安得山,已在两日前伏诛,他的头颅就在这里,昔日被
胁从贼者,此刻若是快快投诚,罪减叁等,从轻发落。”
  喝声响过,叁军立刻鼓噪起来。
  吴菊轩忽然大喝道:“这是也危言耸听,乱军心,大家切莫中了他的奸计。”
  洪相公眼珠子一转,立刻也大叫道:“不错,也众叛亲离,逃命尚且不及,那有馀
力行此等大事。”
  龟兹王大笑道:“你们以为本王真的只显逃命麽?告诉你,本王早已在暗中发动五
路大军,叁日前复国已成。”
  敏将军道:“五路大军,放屁,简直是放屁!”
  青胡子一跃上马,站在马鞍上,扬声大喝道:“五路大军,有四路乃是向西域各邻
国借来的,还有一路,就是我青胡子的兄弟,各位难道还不信?”
  这青胡子在大漠想来必定名头颇响,敏将军的部下,也有不少人晓得他,也已有不
少人已看出那颗头并不假。”
  因此人声骚动,军心更乱。
  敏将军厉声道:“铁甲军何在?快将这昏王拿下来?”
  他军令虽严,怎耐此刻竟没有人再听也的了,只有也几个贴身死士,扬刀大叫,纵
骑而出。
  胡铁花大笑道:“看来是我们的买卖到了。”
  大笑声中,他已拍马迎上。
  双臂一张,已有两个人被他夹在协下,另两骑一惊,已被他以协下的人头撞下马
去。
  青胡子也已扬刀而出。”
  他左手提着叛王的头颅,右手刀光如雷电,两骑前纵抗拒,他长刀一展,已有两颗
头颅滚落在地上。
  敏将军还在大呼发令,洪相公见机不妙,已想溜了。
  忽听一人冷冷道:“阁下想到那里去?”
  洪相公大惊回头,姬冰雁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马前,正在冷冷的瞧着他,洪相公
嘶声道:
  “壮士先放我走,必以万金相酬。”
  姬冰雁冷冷道:“我的钱财已太多,正不知该如何才花得了,你再以万金相酬,岂
非更令我烦恼。”
  洪相公强笑道:“壮士若嫌少,十万金如何?”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抽出一柄镶金匕首,反手刺出。
  姬冰雁冷笑道:“你动口远可以,想动手就差得远了。”
  一句话未说完,已夺过匕首,将洪相公整个人自马鞍上提了过来,用手一抡,大喝
道:“接住。”
  洪相公的人竟被他抛了出去,早有青胡子的弟兄将他接住,四马钻蹄困了起来,抬
入帐中。
  那边敏将军究竟是武人,抽出腰刀,还想拚命,瞧见胡铁花纵马而来,大喝着一刀
劈了过去。
  胡铁花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伸手就将这柄刀夺了过来,反手一个大耳光,打在敏将
军脸上。
  敏将军眼前金星乱冒,已晕了过去。
  龟兹王扬脸大叫道:“本王已复大位,弃刀者生,反叛者斩“
  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几百柄刀都已抛在地上。
  要知敏将军髦下,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要他们弃刀而降,本不是件容易事,但
这些人都是龟兹王的旧部,虽然叛变,也都是被军令所迫,如今见到旧王已复位,将军
已被擒,正是蛇无头不行,他们又怎会再拚命。
  纷乱终於渐渐过去,胡铁花忽然大呼道:“老臭虫呢?怎地不见了“
  一片平静的沙漠上,忽然卷起了两股黄麈,两匹马一先一後,亡命奔驰,前面逃的
竟是吴菊轩。
  後面追的,自然就是楚留香了。
  原来吴菊轩见机不妙,便想乘乱逃走,怎奈楚留香早已在留意他了,他一举一动,
都逃不过楚留香的眼睛。
  此刻两人打马狂奔,都已尽了全力。
  但楚留香本未准备如此急驰,坐下的马只是方才别人随意给他的,并未经过挑选,
吴菊轩的坐骑却是名种良驹。
  开始时,楚留香仗着优异的骑术,还能追个首尾相连,但到了後来,两匹马的距离
却越来越远了。
  楚留香忽然长啸一声,跃下马来。
  他竟要以独步天下的轻功,来和奔马一较长短。
  只见他身形如流星,吴菊轩的名栖良驹,竟不及楚留香的两条腿,不出片刻,他已
堪堪追及。
  吴菊轩打马更急,大呼道:“楚留香,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逼人太甚?”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知道吴菊轩是要他开口,只因他只要一开口,真气便难免分
散,身法也就难免要慢下来了。
  吴菊轩耳听身後衣袂带风声,越来越近,他头上已是汗出如雨,忽也自鞍上一跃而
起,凌空一个翻身,竟掠过楚留香,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算准楚留香现在正在全力往前冲,必定收势不及,等到楚留香转过身再来追时,
他已可逃出很远了。
  谁知楚留香轻功之高,竟还远在他想像之外,也未奔出多远,便又听得身後裂帛般
的风声。
  劲风扑面,有如刀刮,两人俱是迎风而行。
  吴菊轩忽然一甩手,只听“噗”的一声,一股紫烟在地上散开,顺着风势,迎面向
楚留香卷了过去。
  现在,胡铁花已知道楚留香是追吴菊轩去了,也已知道青胡子的“秘密勾当”就是
为龟兹王除去叛臣。
  他什麽都已知道,只是不知道楚留香为同还未回来?龟兹王已摆下了庆功宴,频频
劝酒。
  他见到胡铁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笑道:“你何必为令友担心,天下又有谁能挡
得他一击?”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在下就是为了这些才奇怪,他无论要去追什麽人,本都该
手到擒来才是,但现在,他却已去了很久。”
  龟兹王笑道:“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也绝不会出什麽事的,你放心喝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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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7:19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三章 庆功宴上

  胡铁花瞧了琵琶公主一眼,忽然向姬冰雁悄声道:“这小子莫不是为了怕被多情的
公主缠上,竟偷偷溜了麽?”
  姬冰雁皱眉道:“你只当别人也和你一样麽?”
  胡铁花道:“哼!我看靠不住,这小子什麽事都做得出,咱们不如先去找他吧!”
  姬冰雁信心也有些动摇了,悄声道:“咱们分开来溜,在外面碰头。”
  胡铁花道:“好,就这麽办。”
  他忽又想起,那“极乐之星”还在他身上,龟兹王既将此物瞧得那麽珍贵,他怎麽
能将之带走。
  何况,他还答应了那美丽的王妃,问出这其中秘密哩!是故他立刻将“极乐之星”
掏出来,送了上去,笑道:“在下幸不辱命,已将这宝物拿回来了,请王爷收下?”
  谁知龟兹王竟笑了笑,道:“壮士大功,小王无以为酬,就将这宝石送给你,以为
留念吧!”
  他竟似乎已忘了这“极乐之星”是牺牲了多少人命,花了多少代价才得回来的,竟
随随便便就送给了胡铁花。
  胡铁花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勉强笑道:“王爷若觉得我多少有些
功劳,遂我几壶好酒吃也就罢了,这极乐之星我却是万万不敢接受下来的。”
  标兹王道:“为什麽?”
  胡铁花揉看鼻子笑道:了我这穷小子身上若有了如此珍贵的东西,以後还想睡得看
觉麽?”
  标兹王微笑道:“若在两叁天以前,它的价值实在是谁都无法衡量的,本王也绝不
会将它送给你,但现在,它的价值已忽然降低了,像这样的宝石,本王库中还不知有多
少,你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这句话说出来,连姬冰雁和琵琶公主都听得怔住。
  胡铁花瞪大眼睛,吃吃道:“这宝石岂非关系看一件极大的秘密麽?”
  标兹王笑道:“那只不过是本王故意造出来的谣言而已,让别人都以为这宝石中有
极大的秘密,本王只有靠它才有复国的希望,当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宝石土时,本王
却早已在暗中动用了先王遗下来的宝藏,买动了五路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复
国大业。”
  他捋须大笑道:“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声东击西之计。”
  姬冰雁和胡铁花面面相觑,既是惊奇,又是佩服。
  他们本以为这位既好酒,又好色的王爷,只不过是蜀唐後主一流的风流天子而已,
如今才知道他胸中城府之深,竟不在秦皇汉武之下,他故意醇酒妇人,纵情声色,自然
也只不过是乱人耳目之计。
  胡铁花终於叹了口气,苦笑道:“难怪楚留香一直觉得奇怪,这”极乐之星”
  既然关系看龟兹国王位的秘密,为什麽反而会由中原镖局的镖客,由关内护送出关
呢?他此刻若是听到王爷这番话,对王爷想必也佩服得很。”
  琵琶公主却嘟看嘴,娇嗔看道:“但爹爹你为什麽要将我也蒙在鼓里呢?做父亲的
难道连女儿也信不过麽?”
  标兹王笑道:“不是信不过你这宝贝女儿,只因我将这秘密瞒得越紧,别人就越是
百般猜疑,只要我一日不将这秘密说出来,我的性命就一日不会有危险,那些一心想探
出这秘密的人,必定会在暗中保护我的。”
  琵琶公主叹道:“看来一个人若是做了国王的女儿,也不是什麽幸运的事,难怪前
朝某公主临死的时候要掩面大哭,说:“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了。”
  标兹王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人若是要做好帝王,就末必能做好父亲
了。”
  他这句话说的真是至理名言,要知帝王统治万民,日理万机,那有馀瑕来尽案母之
心。
  是以叁尺草堂,每生孝子。
  帝王家中却常多不肖子弟。
  姬冰雁忽然冷冷一笑,道:“王爷果然是雄才大略,非人能及,只可怜那几个糊涂
镖客,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不明不白的枉送了性命。”
  标兹王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淡淡道:“军国政治,本就是件可怕的事,一将功
成,尚且枯骨盈山,何况一国之君呢?这本是自古以来,不可避免的悲惨之事,贤如唐
宋开国帝王,也末能免此,先生又何必独罪本王?”
  姬冰雁默然半晌,垂首道:“在下一时失言,远望王爷恕罪。”
  胡铁花伸起脖子,将一大杯酒都灌了下去,仰面大笑道:“所以奉劝各位,还是且
饮杯中酒,莫问身後事,古来帝王多寂寞,又怎及得我这穷小子如此轻松自在。”
  忽听一人笑道:“好一句:“且饮杯中酒,莫问身後秉,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
尽,良弓藏,这句话你难道就未听说过麽?”
  一阵香风飘过,中人欲醉,帐蓬里已多了个仪态万方的绝色丽人,在灯光下看来,
宛如仙子自天而降。
  壁壁壁谁也想不到这忽然有如仙灵般在灯光下出现的人,竟是终年缠绵病榻,弱不
禁风的龟兹王妃。
  只见她面上仍蒙看轻纱,美丽的面容看来更有如烟中芍药,雾里桃花,美得简直令
人透不过气来。
  标兹王又惊又喜,竟似忘了他这多病的娇妻,怎麽有那麽神奇的身法,赶紧离座而
起,道:“你怎地也来了?”标兹王妃笑道:“我来了,你不高兴麽?”
  标兹王道:“但……但你身子单薄,又怎禁得起如此风寒之苦?”
  姬冰雁忽又冷冷道:“莫说这区区寒风冷露,就算是刀风箭雨,王妃也不会放在眼
里的,是麽?”
  标兹王妃笑道:“不错。”
  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鸟尽杯藏,兔死狗烹,王妃莫非已想将咱们宰了麽?“
  标兹王大笑道:“本王绝无此意,各位也不必多虑。”
  王妃却冷冷道:“你虽无此意,我却有这意思了。”
  标兹王怔了怔,道:“你……”
  王妃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双秋水为神的眼睛,瞧看龟兹王道:“你认得我
麽?”
  标兹王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
  王妃突又伸出了她的纤纤玉手,在脸上一抹,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黄面具,便如蛇皮
般脱了下来。
  灯光下,她的脸已奇妙的变了。
  标兹王本以为他的爱妃已是人间的无双绝色,谁知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的这张脸,
却比他妻子还美丽千万倍。
  他不禁失声惊呼道:“你是谁?”
  “王妃”淡淡道:“你已不认得我了,是麽?”
  胡铁花却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但我却认得你,你就是……”
  “王妃”的目光已转到他脸上,一字字道:“你认得我?我是谁?”
  胡铁花本已发现这女子赫然就是曾经和他一夕缠绵的“新娘子”,他也终於知道自
己以前见看这“王妃”时,为什麽会总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但此刻她这双美丽的眼
波,竟忽然变得鹰一般锐利,狼一般狠毒,刀一般冷酷,胡铁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嘴
里的话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认得我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认得
我,因为只要是认得我的人,就没法子再活下去。”
  温暖的帐篷里,像是忽然卷入了一团寒气,每个人手脚都已变得冰冷,几乎冷得要
发抖。
  只因到了这时,每个人都猜出她是谁了。
  “石观音!你就是石观音!”
  这句话竟没有人敢说出口来。
  标兹王倒在椅子上,惨然道:“我也不管你是谁,但我的王妃……你难道竟杀了她
麽?”
  石观音柔声道:“你也用不看难受,她虽然死了,但我却没有死,难道我还是比不
上她?你难道还不满意?”
  标兹王失声道:“你?”
  石观音笑道:“我既已代替了她,自然就会永远代替下去。”
  标兹王望看她绝世的风采,又呆住了。
  姬冰雁忽然冷笑道:“不错,我也知道她一定会永远代替下去的。”
  标兹王道:“你……你知道?”
  姬冰雁道:“王爷无子,唯有个女儿,王爷和公主若有个什麽叁长两短,国内却不
可一日无君,自然就会另立新王的,大家为了要争这王座,也不知费了多少苦心,但是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已手到擒来,只可怜洪学汉、安得山那些人,白白做了她的傀儡工
具,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石观音一直冷冷凝注看他,此刻忽然道:“想不到你竟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倒一直
看轻了你。”
  标兹王嗄声道:“你要杀我?”
  石观音微笑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我也不能坏了这规矩,只要你将面前的那
杯酒喝下去,此後就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你烦恼了。”
  标兹王道:“你……你难道已在酒中下了毒?”
  石观音淡淡道:“下的虽不多,但已足够你父女两人用的了。”
  标兹王望看面前的酒杯,满头汗落如雨。
  青胡子本也在这帐中饮酒的,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等看机会,瞧见石观音并
没有留意他,他就悄悄往外溜。
  谁知石观音竟真的似乎有千手千眼,无论什麽人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得过她的眼
睛。
  她头也不回,冷冷道:“你可是想出去找帮手麽?”
  青胡子一惊,厉声道:“不错,你莫忘了我手下还有八百兄弟,俱是身经百战,绝
不怕死的好男儿,就凭你一人之力,要想将咱们杀光,怕还不容易,只要咱们有一个人
活看,你的诡计就休想成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主意吧!”
  石观音忽然道:“说得好,札木合的旧部,的确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只可惜你们
的庆功宴未免摆得太早了些,你的好兄弟此刻已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青胡子变色道:“你难道也在他们的酒中下了毒?他们竟会没有一个人瞧见?“
  石观音微笑道:“我方在你面前下了毒?你可瞧见了麽?”
  青胡子狂吼一声,挥刀直扑上去。
  他武功虽不能和武林中一流高手相比,但“身经百战”四字却足可当之无愧,这一
刀砍出,显然没有什麽花巧,也没什麽後看,只是用尽了全身的精神力气,要将对方的
头颅砍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和石观音动手,实在还差得很远,这一刀若是不能成功,再打下
去也是无用的。
  他已决心将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这种终年在刀头舐血的剽悍男儿,无论做什麽,都喜欢落得乾脆痛快,要死就死,
绝不拖泥带水。
  是以这一刀砍出,招式虽不好看,但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力,正是杀气腾腾,令人心
惊胆战。
  他掌中刀扬起时,琵琶公主也飞掠而起。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因她早已在准备看出手了,此刻身形展动间,掌中已抽出一柄
银光闪闪的匕首。
  只见银光飞起,如满天星雨,一出手就是接连叁招,向石观音背後叁处大穴直刺了
过去。
  她的出手刚好和青胡子相反,轻灵有馀,而实力不足,而且每一招都留看後看,一
击不中,立可抽招变式。
  严格说来,这种招式虽然十分花妙好看,但真和高手对敌时,并没有什麽太大的用
处。
  鄙是她现在和青胡子正是敌忾同仇,两人的武功虽不相同,平时更没有联手对敌的
经验,此刻出手时,却自有一种默契,是以两人的招式一刚一柔,竟在不知不觉间配合
得恰到好处。
  但见满天银雨间,横贯看一道青色的光虹,一前一後,向石观音压了下去,石观音
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巴在这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青胡子和琵琶公主心里刚闪过一阵狂喜,就突听
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喝声中,胡铁花已冲了过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弩箭,後发而先至,青胡子出手时,他还没有什麽动作,青胡
子的刀还末砍下,他却已到了青胡子身旁,左手一拳击出,“砰”的一声,青胡子已被
打得飞了出去,右手一曲一折,分光捉影,琵琶公主的手腕已被他捏住,手臂身子都发
了麻。
  标兹王失声惊叫道:“胡壮士,你怎地也反了?”
  琵琶公主大叫道:“你疯了麽?”
  胡铁花也不答话,拖看琵琶公主直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脚,再看石观音还是站在那
里,面带微笑。
  琵琶公主另一只手还能动,反手一个耳光就向胡铁花掴了过去,谁知她的手刚伸
出,又被扯住。
  青胡子挨得最重,此刻才缓过气来,也怒吼道:“你难道不是小王爷的朋友?你为
何要打我?”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打你的意思,更不想打疼你,但方实在是
时机急迫,我已来不及拿稳力量,所以才会一时失手。”
  琵琶公主跺脚道:“但你为什麽要向咱们出手?难道你也是她的同党?还是你见机
不对,就想迎风转舵,投到她那一边去。”
  她的手已不能动,就用脚去踢胡铁花,一面踢,一面大骂道:“你这畜牲,我想不
到你竟是如此卑鄙无耻的人。”
  石观音忽然一笑,道:“你救了他们反而挨骂,又何苦多事呢?”
  琵琶公主厉声道:“他救的是你,不是我,若不是他多事,你现在还有命麽?“
  石观音道:“你以为就凭你们那两招就能伤得了我?”
  琵琶公主道:“为什麽伤不了你?”
  她脸上不禁露出了骄傲之色,大声接看道:“方我们那一招使得可说是绝无破绽,
你全身上下,都已在我们招式笼罩之下,根本连躲都没法子躲。”
  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为什麽不想想,
你们方那一招若真使得不错,胡铁花怎麽在举手间就将你们制住。”
  琵琶公主怔住了,她实在无话可说。
  石观音悠然道:“老实告诉你,你们方那一刀若是砍了下来,两个人就得倒下去一
双,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招式,其实漏洞最少也有七八个。”
  她长袖忽然飞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在一霎眼间,已变了七八种姿势,口中
淡淡道:“你看,我现在使的这一招若在方使出来,你们还活得成麽?”
  琵琶公主呆呆的瞧看,只觉石观音这一招无论从那个方位出手,她都绝对无法招
架,石视音若要取她的性命,实在比探囊取此物还容易,一眼瞧过後,她已是面如死
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石观音微笑道:“现在总该知道了吧,真正无懈可击的招式,你们非但便不出,简
直可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她眼睛忽然转向胡铁花,脸已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救了他们,可也自己想来和
我动手麽?”
  胡铁花木立在那里,却好像全末听到它的话,他实在也被石观音方使出的那一招吓
呆了。
  那一招看来就彷佛是一个风华绝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时候,随看最优美的乐
声翩翩起舞。
  无论是谁,见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纵不意乱情迷,心里也会觉得愉快起来,那麽就
会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取了你的性命。
  胡铁花心念转动,想来想去,竟都想不出可以破解这一招的武功,石观音以这一招
向地出手,他怕也得倒下。
  他也用不看再看石观音是不是还有别的精妙招式,只因高手对敌,只要一招已经足
够了。
  只见姬冰雁神情虽仍十分镇定,但汗珠已一粒粒自鼻尖上沁了出来,显见他也无法
破解石观音的这一招。
  饼了半晌,胡铁花终於忍不住道:“你方使用的那是什麽武功?”
  石观音道:“我告诉你也无妨,那一招叫做”男人见不得”。”
  胡铁花怔了怔,道:“男人见不得?这算什麽武功?”
  石观音笑道:“这也算不了是什麽厉害的武功,但无论是谁,只要他是男人,遇看
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万万见不得的。”
  胡铁花皱眉道:“这又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
  石观音道:“普天之下,又有那一门那一派能创得出这样的招式来?就拿现在天下
最负盛名的两大门派来说,少林派的武功太浓太笨,像是一大碗红烧五花肉,虽然很管
饱,但却只不过能让贩夫走卒大快朵赜而已,真正懂得滋味的人,是绝不会喜欢如此油
腻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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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7:42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四章 有所必为

  她笑了笑,又接看道:“武当派的武功却太清淡,就像是一盘忘了加盐的青菜豆
腐,颜色看起来虽不错,但吃了一口後,就再也引不起别人的胃口,是麽?”
  她竟将天下武林学子奉为泰山北斗的少林、武当两大宗派的武功,贬得一文不值,
话说得实在狂傲得少有。
  但她所用的比喻,却又实在妙极,胡铁花想想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功,再想想她说
的话,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只听石观音又道:“他们的武功虽糟,却偏偏要取些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麽”力
劈山岳”、“降龙伏虎”。其实,就凭他们所使的那些招式,本该叫“劈木柴”、“降
猫伏狗”才对。可是我用的这名字,虽然并不好听,却货真价实,我说是“男人见不
得”,就一定是男人见不得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通:“如此说来,这一招竟是你自己创出来的了?”
  石观音道:“要创出这样的招式,非但要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猎,而且
还要对男人的弱点很了解,这样的招式,除了我,还有谁能创得出?”
  胡铁花默然半晌,苦笑道:“不错!你实在对男人很有研究。”
  石观音道:“现在,你们还想和我动手麽?”
  胡铁化和姬冰雁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道:“不敢了。”
  壁壁壁这“不敢了”叁个字说出来,龟兹王立刻面色如土,琵琶公主手里匕首,也
掉了下去。谁知就在这时,胡铁化和姬冰雁身形似箭一般射出,两人间竟早有默契,非
但同时说话,出手也不分先後。
  这两人此番出手,和青胡子、琵琶公主两人的出手情况也不知差了多少,青胡子、
琵琶公主出手时,但见青光银雨,声势彷佛极壮,但此刻胡铁化和姬冰惟出手,别人却
什麽也瞧不见。
  但见人影一闪间,两人已攻出叁招,至於他们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麽招式,就
根本没有人能看清了。
  鄙是这叁招别人至少还能看得出他们的人影动作,这叁招之後,却连他们的人影都
已分辨不出。
  只见满室风生,桌上的酒皿“叮叮当当”的直响,琵琶公主和龟兹王、青胡子的衣
袂,也被激得猎猎飞舞。
  标兹王面色发白,像是随时都会晕倒。琵琶公主赶紧去扶他,可是她自己的手也在
发抖。
  青胡子紧握看刀柄,虽然什麽也看不出,还是用力瞪看眼睛,瞪得连眼珠子都快掉
了下来。
  他平生也不知和人拚过多少次命,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刀疤,就算别人的刀砍在他身
上时,他也没觉得害怕。
  鄙是,现在他竟比自己和别人拚命时还要紧张。
  帐蓬里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大,动手的叁个人身法又是那麽快,但叁个人却只是在那
一小遍地方上打转,连桌子都没有碰到。
  琵琶公主和青胡子都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和人家比,实在
还差得太远。
  若是他们在动手,此刻非但桌几早已要被撞翻,怕连四面的帐篷,都早已被戳破十
七、八个大窟窿。
  忽然间,风声骤息。
  叁个人身形都骤然停了下来。
  胡铁花双拳紧握,一张脸红得可怕,姬冰雁的脸却更苍白,两个人俱都瞬也不瞬的
瞪看石观音。
  石观音嘴角却还淡淡的挂看一丝微笑,看来还是那麽美丽而安详,甚至连鬓脚的发
丝都没有乱。
  她看来像是温泉浴罢,晓妆初整,正准备出去见客似的,那里像是刚刚和人拚命,
动过手的娘子。
  但叁个人却都动也不动的站看,也不说话。
  琵琶公主等人既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停手,更不知是谁胜谁败,胡铁花他们站看不
动,龟兹王、琵琶公主和青胡子却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更不敢动一动?过了半晌,只
见一缕鲜血,自胡铁花嘴角一丝丝流了出来。
  他身子虽还枪般站得笔直,琵琶公主却已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只因她这时
已看出是谁败了。
  这一败可真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非但他们六个人的性命就此不保,龟兹国的百
万民众也要沦於血手。
  只听石观音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们既已明知绝非我的敌手,为何还要来自
取其辱呢?”
  胡铁花咬看牙,厉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还是
非做不可。”
  他知“武侠”二字虽总是连在一起,但其间高下却大有差别,要做到“武”字并非
难事,只要有两膀力气,几手功夫,也就是了。但这“侠”字行来却绝非易事,这“有
所不为,有所必为”八个字说来虽简单,若没有极坚强的意志,极大的勇气,是万万做
不到的。
  一个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强,白刃杀人,那就简直和野兽相差无几了,又怎配来说这
“侠”字。
  姬冰雁忽然道:“你方本已两次可取我等性命,为什麽不下手?”
  石观音淡淡一笑,道:“我几乎已有二十年没遇见一个敢和我动手的人了,如今好
不容易遇见你们,怎舍得轻易杀了你?”
  胡铁化和姬冰雁心里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忖道:“楚留香怎地还不回来。若是他
来相助,凭我们叁个人之力,石观音武功就算真是天下第一,古今无双,也得败在我们
手里”这句话只是在姬冰雁心里打转,胡铁花却说了出来。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楚留香不在这里,否则……”
  石观音竟也长叹了一声,道:“实在可惜得很,人闻楚留香的武功,平时虽看不出
有什麽奇妙,但遇见的对手越强,就越能发挥威力,我竟无缘和他一战,的确是生平之
憾!”
  胡铁花冷笑道:“你用不看难受,他迟早总会来找你一决高下的。”
  石观音道:“怕是没有这机会了,你们也用不看再等他。”
  胡铁花纵声大笑,道:“你以为他此番一去,就永不再回来了麽?你以为就凭吴菊
轩那小子,就能将他置之於死地?”
  石观音缓缓道:“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将楚留香置之於死地,那人就是吴菊轩,只
因他已将楚留香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彻底研究过一遍,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
比他更了解楚留香的武功和弱点……”
  她淡淡一笑接看道:“你想,我若认为楚留香还有活看回来的希望,又怎麽会在这
里和你们虚耗时间,闹看玩呢?”
  胡铁花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大笑道:“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楚留香
的,就连我和他交了二、叁十年的朋友,都无法了解他,何况吴菊轩。”
  石观音冷冷道:“你自然不了解他,只因你和他没有什麽仇恨,根本不必要太了解
他的,你若太了解一个人,就反而不会和他交朋友了,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世上最了
解你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因为只有你的仇人才肯下苦功来研究
你的弱点。”
  胡铁花虽然不停的在擦汗,但汗却像是永远也擦不乾,流下来的汗水,已将他嘴角
的鲜血冲得比胭脂还淡。
  他嗄声道:“那姓吴的和楚留香又有什麽仇恨?”
  石观音却再也不理他,转身走到龟兹王面前,双手捧起了金杯,面上的微笑,看来
更动人。
  她以最温柔的声音,曼声笑道:“劝君更进一杯酒,此去阴冥多故人,敏洪奎、洪
学汉和安得山都在那边等看你,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壁口口沙漠上的黑夜特别漫长,也来得特别早。
  现在虽还未到戌时,暮色却已很深,在沉沉的暮色中看来,这一片紫色的烟雾浓得
就像是山一样。
  楚留香的面色变了,但瞬即大笑,道:“故技重施,岂非不智,在大明湖、,你以
它逃脱了一次,这次难道还想逃走麽?难道我还没有对付你的法子?”
  笑声中,他身形已随看烟雾向上升起。
  他确实已有了破解这忍术中逃遁秘技的法子,只要他身形升起在紫雾之上,对方无
论要向那个方向逃出去,也休想逃得过他的眼里。
  紫雾散发得虽迅速,但在这片刻间,蔓延得还是并不太广,楚留香身形掠起,只见
方圆叁丈的一团紫雾中,黄沙滚滚,竟瞧不见吴菊轩的影子,浓密的紫雾中,却响起了
他的笑声。
  楚留香的力气却似已骤然消失,他飞鸟般的身形,竟如石头般落了下来,重重跌在
地上。
  只听吴菊轩大笑道:“故技重施,的确不智,但区区在下还不致如此愚蠢,尤其在
绝顶聪明的楚香帅面前,我又怎会将同样的方法用两次?”
  强风呼啸而过,烟雾虽浓,也禁不起大漠上的狂风,顷刻间,已将被吹散,飘渺的
雾色中,已冉冉现出吴菊轩的身影。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就因为你上次的烟雾中无毒,所以这次就不再提
防,我实未想到这次你竟将蚀骨销魂的迷香,掺合在这烟雾里。”
  吴菊轩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想到的,只因每个人对他已熟悉的事,都不会再像以
前那麽留意,这就是人心的弱点……”
  他又笑了笑,接看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自信心太强了,心又太软
了些,所以才会放在我的手上,你那天若给我一刀,我今日又怎能复活?”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知道我的弱点,那就是我实在将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虽
然知道世上有些无耻的懦夫,为了逃生,不惜诈死,但我却从未想到风流潇洒,才艺无
双的”妙僧”无花,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吴菊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因为纵横无敌的楚香帅,今日也会一败
涂地,为了报答你昔日对我的恩情,我今日一定要让你骂个痛快,出出冤气,无论你骂
我什麽,我都洗耳恭听,你没有骂完,我绝不出手。”
  他一面说看话,一面除下了帽子,极小心地将头发也剥了下来,发套上还带看张薄
薄的人皮面具。
  於是风神俊朗的妙僧无花,就又出现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只是静静地瞧看,一句话都没有说。
  无花傲然笑道:“看来在下的易容术虽不及化身干万的楚香帅,却也算不错了,是
麽?”
  楚留香淡淡道:“你还差得远哩!”
  无花道:“若是差得远,又怎会瞒过了你?”
  楚留香道:“你并没有瞒过我,我早已看出吴菊轩是别人改扮,只不过我一时间,
没有想到你身上而已。”
  无花也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只因我的确花了不
少苦心,我将一点红找来,就为的是要你以为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此事,这样做非但使
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可令你将事情越想越复杂,不知不觉地走入歧路,
永远也找不出头绪。”
  楚留香道:“你这法子的确不错,我本已走入歧路,几乎回不了头了,直到我发觉
石驼竟是昔日华山七剑中的人,我才想到石观音原来就是黄山世家的李姑娘”
  现在无花已沉下了脸,再也瞧不见笑容。
  楚留香道:“昔年华山剑派和黄山世家一场蚌战,黄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李姑娘,
她死里逃生,却无法在中原立足,於是东渡扶桑。”在那里,她遇着了对她一往情深的
天枫十四郎,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但等她学到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後,她就抛弃了他
们,重回中土,杀了华山七剑,报了黄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然後,这位李姑娘便又神秘地失踪了,江湖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这时武
林中虽忽然出现了一个行踪诡秘,武功无敌的女魔头石观音,但谁也不曾将忠贞孤苦的
李姑娘和这女魔头联想到一起。”这秘密本来永远不会被揭破的,只可惜李姑娘却偏偏
将华山上剑中一个人活看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楚留香笑了笑,才接看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太倔强,无论受了多麽大
的折磨,都不肯拜倒在李姑娘的裙下,而李姑娘看上了一个人,却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手的,所以她一直没有杀他,也想不到他能逃走。”
  无花的脸上,已像是笼罩看一层寒冰,冷冷道:“说下去。”
  楚留香道:“但只有这一个线索,还是无法揭破石观音的秘密,只可惜二十年後,
世上却偏偏有了个好管闲事的楚留香,楚留香又偏偏和李姑娘的两个儿子谈得来,而且
还不幸由朋友变为仇敌,竟将这段已渐渐被人忘记的武林秘辛,又重新翻了出来,这自
然是李姑娘永远也不会想到的。”
  无花道:“说下去。”
  楚留香道:“楚留香虽知道了天枫十四郎父子的故事,却仍末想到他们会和石观音
有何关系,这两条线看来简直风马牛不相及,直到华山门下久已失踪的弟子重又出现,
说出了石观音的秘密,这两条线才连到一起。”
  他凝目瞧看无花,微笑道:“这两条线连到一起後,我怎会还有想不通的事呢?”
  无花默然半晌,缓缓道:“不错,你既已知道石观音就是我无花的母亲,就会想到
无花在中原惨败後,就出关来投奔母亲,无花在中原所图谋的王霸之业,既已因你破坏
而一败涂地,他只有出关来另图大举。”
  他眼睛里忽有光芒一闪,嘴角又露出微笑,道:“但无花又怎会知道石观音是他的
母亲呢?这件事怕连无花也不知道,楚香帅也猜不透了吧!”
  谁知楚留香竟连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这却是因为任夫人秋灵素的关系。
  ”无花皱眉道:“秋灵素?她和此事又有何干?”
  楚留香道:“石观音不能忍受世上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所以就毁去了秋灵素的容
貌,再令秋灵素生不如死,痛苦终生。”谁知任帮主竟对秋灵素一往情深,非但没有因
为她容貌被毁而改变,而且还将她娶为妻于。
  “石观音要毁去的人,任帮主却偏偏要救了她,这自然也是石观音不能忍受的事,
她自然不会放过他的。”又谁知天枫十四郎竟比她快了一步,先找上了任慈,等她知道
天枫十四郎已将她的儿子交托给任慈,她就立刻打消了杀死任慈的主意,因为她已想起
比杀死他更好的方法,她不但要他死,还要将他连根毁去。”
  说到这里,楚留香不禁长叹了一声,才接看道:“别的女人一定无法等待那麽久
的,但她为了要毁一个人,竟不惜等待十几年,等到他两个孩子都长大後,她才去找他
们。”
  无花也不禁长叹了一声,道:“这些事,你怎麽会想得到的?”
  楚留香道:“你想,若不是她告诉南宫灵,说任慈并非他的恩人,而是他的杀父仇
人,南宫灵又怎会对任慈那麽狠心。”你入少林寺後,已经很懂事了,但南宫灵那时却
还是个孩子,他就算天性凉薄,但被任慈扶养成人,多多少少也该受了些感化才是,又
怎会做得出如此狠毒的事?这一点我早已觉得很奇怪了,始终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无花道:“但现在你已想通了,是麽?”
  楚留香道:“现在我自然已想通了,就因为她将你们的身世说了出来,所以你们才
会知道彼此是兄弟,所以才会对你们的恩人生出痛恨之心,你们做出了那件事,不但是
想称霸武林,也是想要报复。”
  无花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了些。”
  楚留香笑道:“这句话我已听过许多次了。”
  无花冷冷道:“但这次,却已是你最後一次。”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声道:“现在我中了你的迷香,已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你
难道真会向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麽?”
  无花一笑,道:“我本也不忍杀你的,但我却从你这边学会了一件事。”
  楚留香道:“什麽事?”
  无花一字字道:“那就是一个人的心绝不能太软,否则他就要死在别人手上,你就
是因为心太软,所以今天才会被我杀死。”
  楚留香长叹一声,黯然道:“无花呀无花,我实在看错了你,一直都看错了你。”
  只听“呛”的一声,无花掌中已多了柄长刀。
  刀光如云。
  无花凝注看雪亮的长刀,悠悠道:“你还记得那”迎风一刀斩”麽?”
  楚留香苦笑道:“我怎会忘记?”
  无花道:“这一刀杀人时,绝无痛苦,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刀锋砍在你身上,我可以
保证,世上绝没有一种比这更痛快的死法……”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已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不妨将它算做我对
你的报答。”
  然後,雪亮的刀锋,便闪电般向楚留香砍下。
  壁口口山谷里已没有一个活人,就连那些除了扫地外,永远也不会再做别的事的可
怜人,画眉鸟都没有放过他们。
  现在,体虽已被楚留香等人以布幔掩置起来了,但山谷中仍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
血腥气。
  只有石观音的那间精雅的秘室,依然是美丽而温馨的,淡淡的灯光里,依然弥漫看
醉人的甜香。
  现在,石观音已回到这里,看来,也依旧是那麽安详而美丽,彷佛无论发生了什麽
事,都不能令她有丝毫改变。
  墙角垂看一面天青色的布幔,拉起这布幔,便露出一面晶莹而巨大的镜子,镜框上
镶满了翡翠和珠宝。
  但就算是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也不能夺去镜子的光采,这镜子本身,就像是带看
种神秘的魔力。
  无论谁走到这镜子前,几乎都会忍不住要向它膜拜下来。
  石观音站在这面镜子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痴痴地瞧看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
上,渐渐泛起了可爱的红晕。
  然後,她忽然将身上每一件衣衫,都脱了下来,於是她那完美得几乎全无瑕疵的躯
体,也就出现在镜子里。
  灯光温柔地泻在她身上,她的肌肤像缎子般发看光,那白玉般的胸膛,骄傲地挺立
在沙漠上温暖而乾燥的空气中,那两条浑圆而修长的腿,线条是那麽柔和,柔和得却像
是江南的春风。
  石观音笔直的站看,痴痴地瞧看自己,她的目光甚至比一个好色的男人还贪婪,连
最隐秘的地方都不肯放过。
  她终於满意地叹了口气,悠然道:“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女人,还能将身材保持得
这麽好,除了我之外,世上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吧!”
  暗子里的石观音也在微笑看,像是在说:“世上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的。”
  石观音在镜于对面一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来虽然有些疲乏,但神情
却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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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38:45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五章 红粉骷髅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累了,我实在累了,你可知道,我今天做了多少
事麽?”
  镜子里的石观音神情也是很愉快的,像是在说:“你做的事,一定很了不起。”
  石观音笑看道:“那龟兹王虽不如我想像中那麽糊涂,但我还是杀了他,也杀了他
那自以为很美丽的女儿,那杯酒中的毒,现在早已发挥了效力。
  “至於那姬冰雁和胡铁花,我本还不想这麽快就杀死他们的,谁知他们竟抢看将第
一杯毒酒喝了下去。”
  她又叹了口气,接看道:“我也知道像胡铁花那种人,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受别
人折辱的,但我却末想到姬冰雁也会这样做,这实在很可惜,是麽?”
  镜子里的人也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很惋惜。
  石观音默然半晌,展颜笑道:“但无论如何,我的计划总算是完成了,那自命不凡
的老头子杀了安得山那些人,正合了我的心意,我本来迟早都要杀死他们的。”
  镜子里的人也在微笑看,像是在说:“不错,无论什麽人死了,你都不会放在心上
的,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你真正关心的人。”
  石观音吃吃笑道:“他们杀了我谷中所有的人,以为我一定会很难受,谁知我早已
觉得他们讨厌了,现在,我正要换一换环境,到龟兹国去尝尝做太后的滋味,这些人若
是不死,反而是我的赘,我倒真该感激他们才是。”
  镜子里的人也在大笑看,像是在说:“他们本该知道,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
会留恋的。”
  石观音笑道:“只有你,我的心意,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我悲哀的时候,只
有你陪看我难受,我高兴的时候,也只有你陪看我欢喜。”
  她笑容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一双纤美的手,温柔而缓缓地在自己身体移动看,冷漠
的目光,也开始变得炽热。
  她梦呓般低语道:“世上也只有你能令我愉快,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恶
心。”
  镜子里的人也在温柔地抚摸自己。
  石观音瞧看“她”的手在胸膛上、腿上:…:轻轻揉动看,瞧看“她”的手越动越
急,越动越快。
  她目光已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呻吟,美丽的胴体也
开始痉挛、蜷曲。
  她呻吟看道:“你真好,真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永远没有人比得上
你……
  就在这时,珠帘外传来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虽轻,但却像是一根鞭子,在石观音赤裸的(月同)体上重重抽了一
鞭,她脸上的血色立刻褪了个乾净,颤抖的呻吟也立刻停止,那一双蜷曲的腿,也渐渐
放松了,展开了。
  但她的身子却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正在燃烧看的情欲,一下子全都变成了愤怒的
火焰。
  她紧握双拳,等到这愤怒也渐渐平静,才叹了口气,道:“外面的人,可是楚香
帅?”
  珠帘外也有人叹了口气,道:“正是在下”
  石观音淡淡一笑,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楚留香果然走了进来。
  他凝注看镜子里的石观音,石观音也在镜子里凝注看他,过了很久很久,楚留香才
叹息道:
  “我知道你这一辈子都在寻找,想找一个你能爱上他的人,我本来一直希望你能找
看,但现在才知道你是永远也找不看的。”
  石观音道:“哦?”
  楚留香一字字道:“因为你已爱上你自己,你爱的只有自己,所以你对任何人都不
会关心,甚至是你的丈夫和儿子。”
  石观音忽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怒吼道:“你……你为什麽要偷看我的秘密?”
  这风姿永远是那麽优美,言笑永远是那麽温柔的女人,现在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
泼妇,一只野兽。
  她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瞪看楚留香,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要将楚留香
连皮带骨全都吞噬。
  楚留香也不禁紧张起来,一步步往後退。
  谁知石观音突又停下了脚步,脸上也立刻露出了温柔而动人的微笑,瞧看楚留香柔
声道:
  “你应该原谅我的失态,我并不是有心这麽样做的,你总该知道,一个人的秘密若
破人揭穿,总难免会恼羞成怒,是麽?”
  楚留香怔了半晌,苦笑道:“我也并非有心要偷窥你的秘密,希望你也能原谅我才
是。”
  石观音微笑道:“你能说这句话,我实在很高兴,只因……”
  她又生了下来,柔声接看道:“无论你是要杀死我,还是我要杀死你,我们也都该
彼此留一个好印象才是,就算在你临死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你将我看成一个又凶又丑的
毒妇,所以你就算要杀我,至少也应该先坐下来陪我聊聊天。”
  她忽然又变成一个温柔美丽又殷情的女主人,对这种女主人的请求,谁也没法子拒
绝的。
  楚留香只有坐了下来,微笑道:“你可是有什麽话要问我麽?”
  石观音道:“不错!你当然也有些话要问我,但因为你是对女人很温柔有礼的君
子,所以才会让我先问你。”
  她嫣然一笑,接看道:“那麽我问你,你可见过了无花麽?”
  楚留香笑了笑,道:“见过了,他对我实在很好,坚持要想法子报答我。”
  石观音也像是觉得有些奇怪,失声道:“报答你?他要怎样报答你?”
  楚留香微笑道:“他要用“迎风一刀斩”的手法,一刀砍下我的脑袋。”
  石观音吃吃笑道:“这种报答的法子倒实在很特别,也很有趣。”
  楚留香道:“不错,实在很有趣,只可惜在下的脑袋并不大多,所以只好婉言谢绝
了。”
  石观音叹息道:“那麽他岂非一定很失望?”
  楚留香道:“夫人你是不是也很失望呢?”
  石观音眼波在他身上一转,笑了笑道:“我倒并不太失望,只不过有些奇怪而
已。”
  楚留香道:“奇怪?”
  石观音指看镜旁高儿上一个翠绿色的瓶子,缓缓道:“你可瞧见了这瓶子麽?瓶子
里装的是一种无色无味,就像雪花般的迷药,它还有个很美的名字,叫“眼儿媚”,只
因它要迷倒一个人,就像少女们抛媚眼那麽容易,而且飘飘然,再也便不出半分力
气。”
  楚留香道:“无花兄莫非就是以它来对付在下的?”
  石观音道:“不错,这种药一向都非常有效的,对你为什麽就没有用了呢?”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微笑道:“在下一生,也曾上过不少当,但却从来也没有被任
何一种迷药迷倒过。”
  石观音看来又有些惊奇了,忍不住问道:“为什麽?”
  楚留香笑道:“夫人可曾注意到在下时常都在揉鼻子麽?”
  石观音嫣然道:“你摸鼻子的样子可爱得很,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被你这动
作迷住的,但这又和迷药有什麽关系呢?”
  楚留香道:“只因在下揉鼻子,并不是故作可爱状,而是在下的鼻子一向有毛病,
据说是鼻窦生得和别人有些不同,所以无论用什麽法子都治不好,甚至连江南最有名的
神医“金针渡危”叶天士,都说我这鼻於是无药可救的了……”
  他叹了口气,接看道:“一个人若是鼻子呼吸不通,整天都会觉得头晕脑胀,真是
比什麽病都痛苦,是以在下就发誓要练好一种特别的内功,这种功力没有什麽特别的好
处,但学会之後,皮肤後毛孔都可呼吸,日久成了习惯,鼻子反而变成多馀的废物了,
只不过觉得没有鼻子太难看,所以才没有割掉。”
  石观音这次才真的听得怔住了,过了半晌,不禁苦笑道:“你这鼻子既是废物,世
上自然就没有任何一种迷香能迷得倒你,你皮肤毛孔俱能呼吸,根本用不看换气,轻功
自然要比别人强得多,难怪有人说瞎子的心灵特别灵巧,看来世上有些事,的确往往会
因祸而得福的。”
  楚留香笑道:“现在我也将一个从来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告诉夫人了,夫人还有什
麽话要问我吗?”
  石观音默然半晌,道:“那麽,无花呢?你是不是也因他报答你的法子报答了
他?”
  她没有等楚留香回答,又笑了笑,道:“你当然不会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留
香的一双手上,从来也不肯染上血腥气,是不是”
  楚留香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正是如此,人命受之於天,谁也没有权力夺
取别人的性命,无花兄自然没有死,他此刻就在附近,夫人可想见见他麽?”
  石观音瞪看他的鼻子,道:“我若想见他,自然是有条件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条件,只不过在下也想见几个人而已。”
  石观音道:“是不是胡铁花、姬冰雁和龟兹王父女?”
  楚留香道:“还有柳烟飞兄弟、曲无容和一点红。”
  石观音道:“曲无容和一点红的运气不错,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还留了封
信给你,我虽然知道不该拆看别人的书信,但还是忍不住瞧上一瞧。”
  楚留香忍住气道:“看过之後,你自然顺手撕了?”
  石观音道:“但信里的意思,我倒还记得。”
  她笑了笑,接看道:“这封信自然是曲无容写的,她说:他们虽然已经残废,但并
不想求你们保护,以後有机会,他们倒愿意保护保护你。”楚留香知道这必是姬冰雁说
的那番话,无意中伤了他们的心,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又忍不住微笑道:“这两人却
是同样的倔强,同样的骄傲,他们能在一起,倒的确是珠联璧合,可贺可喜,夫人也该
为曲姑娘高兴才是。”
  石观音道:“至於你说的柳烟飞兄弟,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两个人,想必也走
了。”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道:“那麽胡铁花他们呢?”
  石观音淡淡道:“他们倒还都在附近,不过怕你已来迟了一步。”
  楚留香失色道:“他们……他们难道已……”
  他咽喉的肌肉似乎忽然抽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石观音悠然道:“我素来不太喜欢用毒药的,因为我还有许多杀人的法子,都比下
毒简单得多所以单以下毒而论,我实在比不上秋灵素,你若是早来一步,也许还可救得
活他们,但现在……现在却是谁也没法子的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楚留香的一颗心刚吊起来,又摔下去,楚留香心胆俱裂,热血一
下子都冲上头来。
  但他也知道,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是千万冲动不得的,一冲动,就得死,他只有拚
命忍住。
  这实在不容易,他紧握看双拳,指甲都已剌入肉里,满嘴的牙齿,都已几乎被他咬
碎。
  这正是楚留香生平最大的失败,最大的打击!他就算现在在立刻杀了石观音,也还
是难免遗恨终生。
  何况,他根本没有一分能胜过石观音的把握。
  灯光依旧是那麽温柔,在这种灯光下,就算是个平凡的女人,也能诱人动情,何况
是石观音这样的绝色美人,何况她身上连一缕轻纱都没有。
  她赤裸裸的将胴体展露在楚留香眼前,还怕他错过了一些不该错过的地方,是以不
时改变一下姿势。
  但楚留香的眼睛发直,竟似什麽也没有瞧见。
  石观音终於轻叹看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替他们报仇,但我劝你还是打消这
主意的好,只因你的武功虽不错,我却可在一百招之内,取你的性命,你相信麽?”
  楚留香道:“我相信。”
  石观音道:“可是我并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不来逼我,我永远也不想杀你,现在,
我实在已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只要你愿意,我非但随时都可将你扶上龟兹国的王座,而
且还可以让你……”
  她的手在自己的胴体上轻轻的移动看,以无声的行动代替了言语,这实在比任何言
语都要动人得多。
  美色、尊荣、权力、财富……这其中无论那一样,都已是男人不可抗拒的诱惑,何
况四样加在一起。
  石观音道:“你若答应,就是终生的欢乐,你不答应,就只有死,这选择难道还不
容易,你难道还拿不定主意?”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本来的确很想答应你的,只
可惜你实在太老了,你就算很会卖弄风情,但我只要一想起你的儿子已与我差不多大,
也倒足了胃口。”
  对一个美人迟暮,拚命想挽回青春的女人说来,就算将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话加在一
起,也没有这句话这麽伤人。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钉锤,重重的敲在石观音的痛脚上。
  她努力想保持的优美风姿,动人笑容,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都发起抖
来,嘶声道:“你一定要我杀了你?”
  楚留香淡淡道:“不错,我宁可死,也不愿和你这老太婆睡在一起,你穿看衣服还
好些,脱光了只有更令我恶心。”
  他还怕石观音不冲动,说得一句比一句恶毒,因为他知道唯有令石观音气得发疯,
他才能有一丝致胜的机会。
  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石观音气得连胸膛都发了红,她虽然明知楚留香是在故意激怒她,但还是没法子控
制得住。
  她在楚留香说到最後一句话时,还坐在那里发抖,但楚留香说完了这十个字,她已
自椅子上窜起,闪电般攻出了七招。
  一个人本只有两只手,但在这一刹那间,她却像忽然多出五只手来,这七招竟似同
时击出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楚留香的咽喉、双目、前胸、下腹,身上所有的要害,都已在石
观音的掌风笼罩中。
  楚留香也曾遇见过不少出手迅急的武林高手,有的人甚至可以在茶杯从桌上跌到地
上之前,将茶杯伸手接住,杯子里满满一杯茶,竟达一滴都没有洒出,还有的人可以用
筷子去夹苍蝇,用一根鱼刺钉住蜻蜓的尾巴。
  但这些人的动作若和石观音一比,简直就慢得像老太婆在绣花,楚留香实在想不出
一个人怎能在刹那之间,同时攻出亡招。
  这七招看来竟没有一招是虚招。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索性不避不闪,忽然大喝一声:“住手!”
  如此凌厉的招式攻出後,本来绝对无法收回的,但楚留香却算准石观音一定能收回
的,而且一定会收回。
  石观音果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停住了手。
  这有如狂风暴雨的七招,竟又在一刹那间奇迹般消失了,石观音就像是根本末曾出
手似的,瞪看楚留香道:“你还有什麽话说?难道你已改变了主意?”
  楚留香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了,这一下赌注实在下得太大,石观音若不想听他
说什麽,他就得将性命输去。
  现在他虽然侥幸赢了这一手,但一颗心已几乎跳出了腔子,只不过他就像一个天生
的赌徒一样,心里就算紧张得要命,面上也绝不会露出来的。
  他反而瞧看石观音笑了笑,淡淡道:“你就算要动手,也该先穿上件衣服吧?你可
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全身都红通通的。”
  石观音就算真的想去穿衣服,也来不及了。
  楚留香根本不等话说完,就已出手。
  江湖中都知道楚留香出手之际,骇人听闻,就连中原第一快剑一点红和他动手时,
每攻七招,他已还了十招。
  可是这次他抢先攻出叁招後,石观音才出手,等他攻出十招时,石观音也还了十
招。
  只听石观音冷笑道:“难怪别人说你诡计多端,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但你也用不
看得意,你能骗我一次,还能再骗我第二次麽?”
  这几句话说完,楚留香全身又将落入她的控制中,她攻出十招,楚留香竟连七招也
还不出了。
  他现在才相信石观音的武功,的确是无人能及。
  普天之下,无论那一门,那一派,那一个人的武功,楚留香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但石观音的武功,却根本不似人间所有,普天下无论什麽人的出手,楚留香多多少少都
能将他们招式的来龙去脉,变化方位看出来一些,但石观音的出手,却如羚羊挂角,无
迹可寻。
  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楚留香至少知道有四、五个,有人说少林南支掌门天峰大
师,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有人说昆仑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才是天下无敌,还有人说神秘
游侠“血衣人”的剑法,比任何人都强得多,自然也有人说“血衣人”之所以能始终纵
横无敌,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遇见楚香帅而已。
  但楚留香却知道,这些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若和石观音动手,没有一个能支
持二百招的。
  楚留香也知道再过五十招,自己就必死无疑。
  这时石观音的出手已慢了下来。
  别人的出手若像她这麽缓慢,楚留香一眼就可看出她要攻击自己什麽部位,轻轻松
松的就可避开。
  但石观音的出手虽慢,却还是令人看不出她攻击的部位,它的出手竟越慢越凶险,
越慢越可怕。
  只因她一招使出後,力道纵已使出十分之九,还是可以再生变化,而她剩下的一分
力道,也已足以致人死命。
  她一招攻出後,楚留香竟已几乎不敢招架,不敢闪避,只因他招架闪避之後,力已
用尽,那时石观音的招式再一变化,他就躲不过了。像这样的打法,自然是苦不堪言,
楚留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狼狈。
  石观音冷笑道:“楚留香,你还能再招架二十招麽?”
  楚留香叹道:“不能了。”
  石观音道:“你想,现在还有什麽人能救你?”
  楚留香长叹道:“没有人了。”
  现在,石观音已随时都可将他置之於死地,就算将那七大剑派的掌门人全都找来,
也是救不了他的。
  就算有人能在一刹那间,将普天之下,各州各道的兵马全都聚集到这里,将石观音
踏成肉泥,但她还是能先杀了楚留香,楚留香还是活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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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7 20:41:22 发表 编辑

古龙《楚留香系列·大沙漠》
第三十六章 别兮的沙漠

  楚留香自然有很多仇人,这些人虽然对楚留香恨之入骨但却无法可施只有在背後诅
咒,说:“楚留香将来一定会死在女人手里,他的体将来一定会在一个赤裸裸的女人腰
上被发现的。”
  这些人现在若也在这里,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来。
  只见石观音赤裸的胴体,在这一刹那间忽然变得份外美丽,她镜子里的人影身上也
发了光。
  她面上又露出了动人的微笑,道:“你可知道,每杀一个厉害的对手,我就会觉得
年轻许多,只不过,杀了你实在有些可惜而已。”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拍出了最後的一掌。
  他看出楚留香已再无招架之力。
  谁知楚留香身子忽然一缩,反手一掌击了出去。
  这一掌竟非击向石观音,而向那镜子击去,这一掌若击向石观音,自然无法击中,
但镜子却是不会动的。
  只听“呛”一声,镜子已被他掌力击碎。
  镜子里的石观音已被击碎了。
  若是封别人,这一看实在毫无用途,但石观音实在太美,也太强了,这许多年来,
她已只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这镜子上,她已爱上了自己。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爱的这镜子
里虚幻的人影,还是有血有肉的。
  镜子里的人和她已结成一体,真真幻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呛”一声,镜子里的人被击碎,镜子外的石观音也像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怔
了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她发怔。
  这一刹那间,楚留香已闪电般,点了她的五处穴道。
  无敌的石观音,竟倒了下去。
  但她甚至在已倒下去後,还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她简直无法相信楚留香能将她击
倒。
  她吃惊的瞧看楚留香,目光中仍充满怀疑。
  楚留香却闭看眼长长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一颗发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他想擦
擦脸上的汗,但衣服和手也都已湿透。
  石观音瞪看眼,嗄声道:“你……你打倒了我?”
  楚留香终於一笑,道:“不错,我击败了你,我常常都能击败一些武功比我高强的
人,这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石观音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像是想说什麽,但嘴动了好几次,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出来。
  楚留香长叹道:“你杀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实在很想杀了你,但我却不能这样做,
现在我只有将你……”
  他声音忽然顿住,全身汗毛却为之悚栗。
  就在这顷刻间,石观音美丽的胴体已奇迹般乾瘪了下去,她身上的血肉,像是已忽
然被抽动。
  这世上最美丽的肉体,竟在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副枯骨——没有人能杀死石观音,她
自己杀死了自己。
  口口天色渐渐有了曙光,但大地却更寒冷。
  口楚留香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悲痛,说不出的萧索。
  他不停地在问看自己:“我胜了吗?我真的胜了麽?”
  美人和枯骨之间的距离,相隔也不过只有一线而已,胜和败之间,又怎能差了多少
呢?他纵然击倒了无敌的石观音,纵然得到了苏蓉蓉她们的平安消息,但却失去了胡铁
化和姬冰雁,这遗憾又有什麽能弥补呢?这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楚留香几乎已忘了自己什麽时候曾经流过泪,现在眼泪却已沾湿了衣袖,但他却一
定要擦乾眼泪,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不但是一个人的权利,也是一个人的责任,没有人有权杀死别人,也没有
人有权杀死自己。
  楚留香挺起胸膛,大步前行,前面有个山坳,无花已被他点住了穴道,藏在那山坳
里,无论如何,他也要将无花带回中原,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也是他的责任,杀人者
死,这规律谁也不能逃。
  但谁也无法将无花带走了,一枝长箭,已贯穿了他的咽喉,鲜血淋漓的胸膛上,有
一张惨碧的纸条:“楚香帅不愿杀人,画眉鸟一定代劳。”
  楚留香又怔住了,这书眉鸟究竟是什麽人?他这麽样做是善意?还是恶意?他究竟
有什麽目的?就在这时,风声骤响,一根箭破空飞来。
  楚留香偏过身子,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箭翎,只见这支箭的箭(金族)竟已被折断,
射箭的人显然并不想要楚留香的命。
  但箭翎上却系看根碧绿的长线,长得瞧不见尽头,那神秘的画眉鸟莫非就在这长线
的另一端等看楚留香麽?无论这可怕的人是在玩什麽花样,楚国香却决定去看个明白,
他并没有思索考虑,身形已沿看长线飞掠而去。
  长线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在等看楚留香,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人,他们瞧见楚留
香,就一齐跳了起来。
  楚留香瞧见他们,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匹人竟是龟兹王父女和胡铁花、姬冰雁,这难道是做梦麽?但胡铁花已捏住了他
的肩膀,捏得痛的要命。
  楚留香苦笑道:“这不是做梦,做梦的人不会感觉疼的,但这若不是做梦,死人又
怎麽会复活呢?”
  胡铁花大笑道:“最近阴司地狱已经客满了,阎王爷没法子,只好将我们四个孤魂
野鬼又赶了回来。”
  楚留香笑道:“这就难怪最近死而复活的人特别多了。”
  姬冰雁神情却像是有点紧张,道:“你怎会知道我们中毒的事?你难道已见过石观
音了?”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也紧张起来,道:“她的人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死了!”
  胡铁花、姬冰雁、龟兹王、琵琶公主,四个人同时怔住,过了半晌,又同时松了口
气,胡铁花眨看眼,道:“但总不是你杀了他吧?”
  楚留香叹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些人的牙齿里始终都藏看毒药的,到了必要
时,就将毒药外的蜡衣咬破……”
  胡铁化等不及他说完话,就抢看道:“你说她自杀的,她为什麽要自杀呢?”
  楚留香道:“只因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胡铁花瞪看他,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就好像没有见过楚留香这个人似的,琵琶公
主已抢看道:“你难道击败了她?”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是麽?”
  其实这些人又何止奇怪而已,他们简直有点不信。
  胡铁花终於长长吐出口气,摇贝头道:“完了!完了!姓姬的,你说咱们还有什麽
能混的,咱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石观音,但这小於却轻轻松松地就将她击败了。”
  楚留香苦笑道:“轻松?你以为我很轻松?老实告诉你,我和她拚了两百多招,根
本就没有一招能威胁到她的。”
  胡铁花道:“你既然只有挨打的份儿,又怎能击败它的?”
  楚留香还末说话,琵琶公主已娇笑道:“他自然有法子,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
的,高手相争,不但要斗力,还要斗智,他的武功就算不如石观音,但若是动起心眼儿
来,世上又有谁能比得上他?”
  她一面说看话,一面已忍不住走过来拉起了楚留香的手,像是再也舍不得放开,龟
兹王立刻重重咳嗽了一声,陪笑道:“这次本王实在多亏叁位壮士之力,不知叁位壮士
是否肯到龟兹一游……”
  琵琶公主娇笑看抢看道:“他们当然要去的,无论谁想不去,我都不答应。”
  胡铁化和姬冰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望看楚留香。
  楚留香也不禁咳嗽了一声,陪笑道:“在下等也想观光贵国的风物,只不过……”
  琵琶公主面上已变了颜色,笑看道:“只不过怎样?”
  楚留香揉看鼻子,拚命向胡铁化和姬冰雁使眼色,想他们说两句话,胡铁化和姬冰
雁却偏偏像是没有瞧见。
  楚留香只有叹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在下等实在还有些别的事要去做这次只有
辜负王爷的好意了。”
  琵琶公主忽然放松了手,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指尖也在不停地发抖,她一步步的
後退,眼睛却还是瞪看楚留香,颤声道:“你不去?你真的不去?”
  楚留香只有苦笑,龟兹王却已赶紧拉住他女儿的手,叹道:“叁位壮士竟不肯赏
光,本王实在失望得很,但想来壮士们必有很要紧的事,我们也不能勉强的。”琵琶公
主垂下了头,喃喃道:“不错,我们不勉强他们,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你们绝不会去
的。”
  她忽又抬起头来笑了笑,道:“我并不怪你们,只因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我们本
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够偶然相聚,我……我已经十分高兴。”
  凌晨的风,冷如刀,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叁个人木立在寒风里,也不知站了
多久了。
  胡铁花终於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她居然走了,居然没有哭出来,这实在
不容易,我从来也没有佩服过任何女人,现在却实在有点佩服她。”
  楚留香黯然道:“她说的话不错,我和它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勉强在一起,
也不过徒增彼此的痛苦而已,倒不如这样分手,还可留个甜蜜的回亿。”
  胡铁花苦笑道:“无论如何,她不但可爱,而且聪明,这样的女孩子,我怎麽遇不
到呢?”
  姬冰雁冷冷道:“就算遇到,也被你满嘴的酒气薰跑了。”
  胡铁花笑了起来,楚留香也没法,让自己笑了笑,改变话题,道:“石观音说你们
已喝了她的毒酒,这想必也不会是假话。”
  姬冰雁淡淡道:“小胡抢看将那杯毒酒喝下了一半,还留下一半给我,我也只有喝
下去,因为我们到了那地步,除了死之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胡铁花笑道:“我本来以为他将性命看得很重,谁知他……”
  他喉咙像是忽然被塞住,下面的话竟说不出了,眼睛也变得湿湿的用力去拍姬冰雁
的肩头,喃喃道:“总而言之,我总算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那时候石观音虽一定会杀
我,却一定不会杀你的。”
  楚留香道:“但你们两人又怎麽没有死呢?”
  胡铁花道:“就在我快死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塞了粒药在我嘴里,又在我耳朵旁
轻轻说:
  “记住,画眉鸟不但会杀人,也会救人的”。”
  楚留香动容道:“是他救了你们?你们可看到他长得是什麽模样?”
  胡铁花道:“那时我已经昏迷过去,什麽也没有瞧见。”
  楚留香转向姬冰雁,姬冰雁也摇了摇头,楚留香沉思了半晌,叹道:“这画眉鸟究
竟是什麽样的人物?为什麽要这样做了难道是故意要示恩於我?难道是……”
  胡铁花笑道:“也许他只不过是有个女儿想嫁给你,也许“他”自己就是女的,不
知在什麽时候被你迷住了……”
  他不等楚留香说话,又道:“但无论如何,咱们反正一定要找到他的,是麽?”
  楚留香遥视看天畔一朵白云,悠悠道:“我们用不看去找他,只因他一定会来找我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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