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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入门江湖》 番外 之 柴米油盐酱与茶 完 by fool 转载
gogo
浏览(3160) 2006-02-18 00:55:21 发表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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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 在下免贵、鄙姓水、贱名无尘、小字冰轮,男,年方弱冠、父母双亡、师父一位、兄弟七人,现暂居无心谷,算得上家教良好、身世清白、知书达理、多才多艺,惜至今尚未婚配,意中人倒有几位……
“笃笃——”子夜叩窗知是谁?
“笃笃——”敲得挺急,我叹口气,停下手中拨拉的算盘珠子,起身。
——不是门窗关得不严,恰恰相反,锁得实得紧。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些个选好日子夜半更三拜访的鸡鸣狗盗之流往往已替人家家的门窗决定下命运,万一门应迟了触着哪位大爷的霉头一个不合喊打喊杀起来,平白让无辜之物遭无妄之灾。
反正,铁将军从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窗刚拉一条缝,立被道大力蛮横推开,一条飘忽的白影“哧溜”钻进来,身形飘渺、翩若惊鸿,倒也不负他那个“无痕”的名儿。
可惜这家伙说的话强硬得不象名儿那般风雅韵致:“无尘,今晚我住你这儿!”
倒轻巧,我睡哪儿?可……他认准的事儿,识趣的,最好别打改他主意的望。
眼见他甩鞋上床扯被蒙头大睡,鹊巢无端鸠占去,我慢吞吞收拾起桌上帐薄卷做一团:“大师兄你别闹得太出……我看云公子纯属无心,冤枉得紧……”
“我的事要你管!”头蒙在被里发出的音,低低哑哑,含混不清。
——笑话,如果不是惦着你迁怒起来杯子椅子被子有可能遭池鱼之殃,你俩之间那些床头吵床尾合和狗皮倒灶的事儿,请我过眼我还懒!
不过,来得正好:“大师兄,今年支的帐,你那房占缺最多……”
被中支支吾吾“哼”几声,没了动静。
这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师父也不入眼的大师兄的死穴。那家伙说白了,又懒又贪,连本钱都吝啬。大家搭伙做生意,他挖消息我出人出财出力,最后还得五五分帐——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咽下这口气?
念在同门一场的份儿,罢,罢,遂了他的愿罢!
——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师弟,方忍得下如此恶劣的师兄。
话又说回来,亲兄弟明算帐,该他扛的事儿,我没理由独揽自个儿身上:“……你房里东西怎消遣随你,我屋里……闹起来最多只能砸个茶盅、撕个枕头什么的,超这限儿的话,扣你月钱补缺。”
交待完毕,我熄了灯,出去。
——灯油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能省当省。
关好门回过身,便见一位站我屋檐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月下那张不进不退、不尴不尬的脸,勉勉强强称得上清秀——那种过目即忘、除了歪瓜劣枣十人有九可以任意袭用的“清秀”。
只限于那种程度的清秀而已。
然而,是大师兄今生选定的人。
明明焦急与愧疚跃然于脸上,却踌躇着,扯不下脸上那张皮来打听。
我叹气。这位,虽被小师弟毫不客气地封为“呆头鹅”,依旧不失为难得的好青年,摊上我那位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大师兄,真真可惜。
扶危济弱、救民于水火,此乃大侠之本色。于是我和蔼地朝他打招呼:“云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呃……呃……”
“今晚月色倒也不错……”
“嗯,嗯。”
“我们大师兄常说,风、花、雪、月乃无心谷四时盛景,云兄来得可巧,昨个儿冬至刚过,赏月正应景儿——云兄可是拿捏准时间子夜不寐特意前来踏雪玩月?兄台不愧雅人也!”
“我我——”
“那……云兄请慢慢清赏,无尘不叨扰……”
“那个、那个……”檐下影重,兼之他又背着月光,辨识不清脸红脸热,只听得嗫嚅半天,我淡淡一笑:“云兄有事,但说无妨。”
“我……那个……他,他……好么?”
我眨眨眼:“谁?”
“就是,就是……”停顿半晌,似乎鼓足了全部勇气,可声音依旧细若蚊蚋,“无……无……无痕……”
“哦,云兄是问大师兄啊?”我恍然大悟,眼前的青年拼命点头。我轻轻叹口气:“不好。”
青年高大的身躯立刻微微颤抖起来,颤抖越来越烈,活象冬天里被人无情抛落雪河的不满月的小狗,瑟瑟缩缩,一双汪汪的眼睛竟是无比的惹人爱怜。
“嗖嗖……”房内传来轻响,呵呵,大师兄终忍不住,被他亲密爱人和他亲亲师弟的体己话成功钓出来了吧?我乘机搀住呆头鹅提高嗓门:“啊,云兄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快快,快坐下快坐下!——”
尽管如此,从我大声嚷嚷开始直到我扶着青年在院正中石几上坐下后结束,房门依旧没有短时间内敞开的迹象。
——却怪不入流地缩门后偷窥,我低咒。
看来今晚挣回铺位努力的结果无限接近于无。
既然如此,莫怪我适当取回合理夜渡资以充补偿。
以我水无尘过人的亲和力,连套武林盟主私生女的下落都没用上半天,从那老实青年口中诱出他和大师兄闹别扭的真正原因,当然小菜一碟。
前后不过一刻,青年便把一个月中发生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大大小小、去去来来竹筒倒豆子般过了一遍。
冗长又拖沓的一个月,听得我不耐烦地打个小小呵欠——不过有机会打听比我早三天回谷的大师兄和师父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总是件好事,省得在无知无觉状态中沦为恶蛟与饿虎相争的牺牲品岂不太以悲哀?
“这么说,这三天里你听了我师父的话,一直忙着四处采药赶制……呃,那个什么‘养眼除臭爽’——”
“是‘养颜除皱霜’。”他严谨地纠正。
“呃,好吧,简而言之,云兄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努力完成师父交给的任务希望藉此得到我们师父的认同与祝福以便放心把大师兄交给你此后白头偕老情比金坚枝缠连理棒打鸳鸯永不分?”
“其实也没有啦……”青年羞涩地低下头,“前几天颜公子……”
我登时一阵脸热:当着外人面师父总勒令我们称他为“颜兄”,生疏点儿便教对方称呼他“颜公子”——这陋习怎就不改改?
——私底下只我们师兄弟几人时敢不尊他老人家声“师父”试看看?从初一至十五、月中到月底大夥儿甭想耳根子清净。
“……颜公子和无痕……和无痕大吵一架,无痕说……说他要离谷出走,断绝师徒关系,有生之日永不相见……所以,我想——”
“和我大师兄私奔?”真的?好消息,真个振奋人心!我打点精神立马计算,嗯,从无心谷出发到塞外约三千二百余里,大师兄家当甚丰,将他流云居内所有垃圾打包托运开支不小,租独轮车比较划算,约摸七百吊一辆车可把价格杀下,可惜容易倾倒,到时还得再加费用,单单理赔就很麻烦,还是包车划算。大批量包车不定能打个折上折,不过人工并没计在内……
话又说回来,以大师兄那种横三竖四、鸡蛋里挑骨头的脾性……我咬咬牙,租长檐车吧,最高规格那种。为了把瘟神顺顺当当地送走,多花些本金还是值得的……
“水兄怎如此说法?这种伤天害理、断人后路的事儿怎么能做!”
哦,不是私奔啊……可惜了,一个大好的存货出清的机会……
只见敦厚青年一脸惶恐连连摇手:“我从小父母双亡,一直羡慕他人得享天伦之乐……无痕有你们这样的同门师兄弟是他的福气,假如为了我让无痕遭到众叛亲离、生离死别的人生大痛,叫我情何以堪!……我私下去找颜公子谈了次,请求颜公子千万莫因……”他又犹豫一下,方道,“……莫因……无痕选择了我,而迁怒于无痕……”
“……”我无言。本以为我家大用已够宝,想不到世间可宝之人还真多。师父会因为大师兄好南风而将他逐出师门?哈!“所以,师父乘机要挟云兄想法儿弄出那个什么除臭爽……”
“是除皱霜。”青年是认真的青年,认真地表白着他所认知的真理,“不,颜公子非常开明……我这么想,假如因为我的存在给无痕带来了困扰的话,我……希望做些什么……来弥补……”
我叹,典型的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试问那只终南老狐狸怎会放过这压榨富余劳力的大好时机?——“大师兄则因你冷落了他而大发脾气?”
青年温润的眸子漾上了一层浓浓的水气,难过地再度垂下头,非常认真地苦恼着。我同情地叹了声:“大师兄这次做得确出了些……”
“不,不关无痕的事儿……我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我……都是我不好……我……”
青年整张脸,几乎全埋进宽大的手掌里。我拍拍他的肩:“云兄不必难过,我看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啪!”我那只手立刻被青年握得生紧,信任与希冀在年轻人深潭也似的眸光里扑闪着翅膀熠熠生辉:“水兄!……请水兄指点!只要能让无痕开心,我……叫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咳,咳,云兄言重了……”我另只手摸出根铜匙,往他手中一塞,乘机把被蹂躏的那只解救出来,“云兄,这是在下寒舍的钥匙……”
对方大睁着眼,分明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只好低咳一声,表露得直白一点儿:“我刚刚见过大师兄……”还不懂?“大师兄似乎有意在寒舍小做盘桓……”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没办法了:“方才我出来时较为匆忙,忘了将钥匙给大师兄留下……能否烦请云兄替我跑跑腿,将这根钥匙送去给大师兄?”
“——啊!”青年突然大叫出声高高跳起,“水兄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我微笑,点点头。
“可是……要是因此导致水兄和无痕兄弟反目,我于心不安……”
好孩子固然是好孩子,然而……蠢了些吧?大师兄什么没人的地方不去偏挤我这有主的听雨轩,还不是起了心摆下迷魂阵诱人玩三顾茅庐的把戏?偏这呆头鹅悟不出!“没事儿,”我说,“这都是为大师兄好,大师兄心里亮堂着呢……万一他手上没钥匙,出了门后不就被关外边了吗?”
青年大手猛地一拍脑门:“哦……对哦!水兄谢谢、谢谢你!”忘情之下他抓紧我的手一气猛摇,摇得我啮牙咧嘴、眼皮直跳。“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水兄这次帮了我大忙,想裳永远牢记在心!……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请水兄尽管吩咐,我云想裳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兄言重……”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这样啊……”我继续微笑,“那无尘我却之不恭……可否烦劳云兄借一步说话?”
月过中天,我仍在谷中转悠——然而心情很好。
冲着那张养眼除臭的方子,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大师兄他们在听雨轩滞留三、四天,权当准他俩婚假好了。
明晨早起记得将方子交老仇嘱他按帖抓药,不管呆头鹅性格方面有多少不尽人意之处,神农阁唯一传人的独门秘方,疗效一向值得期待。
“药王菩萨云想裳”七个字,本身就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不知这只下金蛋的鹅,今次又下出了多大个头的蛋?
想到得意处,我不知不觉“呵呵”乐出声来。
“天也空,地也空,一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落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我的“呵呵”轻笑恰与某人大发的诗兴不合时宜地搅在了一处,远远地,观瀑亭里那个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人儿稍稍侧了侧头,声如清泉淙淙:“小尘么?小尘回来了?小尘,有什么高兴事儿,别顾自个儿偷着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好让师父沾点儿喜气儿……”
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
我没来由地生生打个寒颤,抖下一身鸡皮疙瘩,才毕恭毕敬上前行礼问安:“许久不见,师父可安好……”
师父上半身完全倚在勾栏上,似笑非笑斜斜睨我,长及脚踝的青丝松松散开,几缕发梢浸于水中。慵来妆,天然样,烟笼寒水月笼纱,说不出的娇憨无那、风情万种、容华绝代。
集天下丽语,亦难成一赋。


2

师父最最让我们敬仰不已的地方是:我们师兄弟七人竟然谁都看不出师父今年高寿几何——确实养颜有术、驻容有方。
“小尘啊,”师父一下一下,脚尖轻轻蹭地,长长的发随着他微小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轻轻浅浅的弧度,水面也因此泛起一圈圈圆圆小小的涟漪,“你回得够早的啦……”
我叹气,师父又寻思着寻人晦气了。因师伯出走师父一个赌气飞鸽传书把我们通通招回,奈何目前回到谷中的只有我和大师兄,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小气师父的撒气筒,我也认了。
我放轻动作到师父身边,伸手将他浸在水中的几缕发捞起来,执起前襟轻柔地拭干,祭出我最真挚温柔动听魅感的必杀之音:“这样很容易着凉的,师父……更深露重,尚请师父早些回房歇息才是。”
师父不理不睬,假装没收到。
这个师父啊……我再叹,扯出个无心机的笑容,道:“师父,师伯他——”
“你师伯怎么了!?说,他在哪里!”只一句话,师父所有面具便通通撕破,双手揪紧我衣襟,仰起小巧精致的下巴气势逼人地瞪视我——与师父波光滟滟的眸正正对上,我心里一荡,忙若无其事地别过眼风,扯开话题:“师父不愧是师父,徒儿连师父怎么出手的都觉察不出,看来还得加强修行才行……”
“少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你刚才说师伯怎么了?有你师伯的消息了吗?”
“徒儿不知师伯的消息。徒儿今儿回来消夜用了师伯烹制的松子糕,深受感动,想当面向师伯道贺,恭喜师伯在厨艺上的造诣更上了一层……”
“哼!”师父悻悻地重新趴回栏杆上,“就算你假装不知道他不在,我也不信你!……小用还没回来?”
“徒儿未曾见到小师弟——”
“砰!”师父盛怒之下虚拍一掌,潭中水花四溅,好几滴溅到我身上。“杀手盟到底怎么办事的?!这么大个人,却不能及时找到绑回来?!”
很明显,这是迁怒。杀手盟向来只接单杀人,没道理连找人寻物的行当也一块儿揽——会坏行规。再说,小师弟的行踪不是查不到,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人功力超一流高明,要想通过绑架的方式把小师弟神不知鬼不觉绑回无心谷,恐怕……短期内确实办不到。
然而我无法辩解,反正说了师父也不听,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怎样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以最快速度将小师弟绑到他面前,至于原因……尽管师父讳言不提,但根据呆头鹅的复述及师父的个性综合分析,十之八九哪天用饭时师父又和师伯为着某道菜肴的口味问题起了争执闹别扭,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为了一决高下,这两位大概拍板敲定哪天根据各自理念、按各自理解各摆一席菜(没准还押上谁上谁下的胜负之注),师伯自然应当肯定绝对亲力亲为,而我们这位连烧开水都有本事在疱肆中制造出祝融之祸的师父……除了找堪称烹饪天才的小师弟操刀外,别无他法。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师父会不惜血本一气放出谷中四十九只红喙玉脚云尾鸽千里传信将我们师兄弟七人召回的原因——他需要我们在他与师伯比拼厨艺之际做个见证,同时,利用我们兄弟的人脉、物力、财力及消息渠道在最短时间内把小师弟挖出来。
三、四、五、六师弟聪明的,懂得蹭到最后关头才回来。
只有我操心着谷里的蒲柳弱质恐怕经受不起师父狂飙突进似的雷霆之火,接迅后立刻急急忙忙日夜兼程赶回——专程赶回受气,怎么想怎么怄,却不得不执礼甚恭地答道:“请师父宽怀。据徒儿所得的线报,小师弟明日可抵……”
即便抵不了也无妨,那是明天的事儿。现在要紧的是把眼前这位祖宗打发回房,我可不想千里迢迢累死七匹马兼程赶回结果只是为了陪花痴中的师父喝上通霄西北风。
我再往下续道:“还请师父先去歇息……师父晓得小师弟那性儿,那眼光……要小师弟眼中的师父不是他所认可的师父的话……”
师父双肩微微一耸,轻轻动了一下,好,有门儿!——我心里暗笑。我家小孩眼力不是一般地逊。记得他六岁那年,某次被大师兄欺负后不知死活哭着闹着去砸师父房门投诉,被与师伯大战三昼夜后披头散发、嘴唇红肿、有气无力前来应门的师父唬个脸青唇白、昏天黑地,硬是不认这位便相处四年的师父,边嚎边叨念“师父没那么丑”、“师父不见了”、“我要我师父”,气得师父破口大骂“你这死没良心忘恩负义数典忘宗小狗崽子我哪里丑了擦亮招子瞧仔细认清楚自己没知识没眼光没本事倒打一耙赖人家没学问没水准没能耐——”
声震十里,绕梁三日,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足足个把月不敢出谷,怕被无知村人询问起那日谷中地震真相难以应答。
“小尘……”
“徒儿在。”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
“当然不!”
“哦,还好……我说那傻小子敢配假药害我破相,看我着无痕休掉他!”
——就知道!
“——师父你扯哪儿去了,云兄哪里是那种人!——只是,小师弟离开师门一年多,以他的眼光和记性,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楞指冯京认马凉也不奇,师父若清减太多到底不好……”
话没完,师父已甩袖疾走,与我擦身而过,瞧都不瞧我。
那种撅着嘴使小性儿的模样……我低头闷笑。
“小尘——”
“徒儿在。”
师父丢个令人暇想连翩的背影给我:“既然你在为那只呆头鹅说话……方子到手了?”
“……是。”
“记得按老规矩,提成。”
这老狐狸!我低眉,垂手,恭送师父:“是。”
对于神农阁唯一传人所调制之秘方的热卖程度,我同样具有绝对信心。只不过师父以他“师父”的虚名充本做无本生意,生生从纯利分红中提走十分之四,多少打击了我的大好心情。
睡觉睡觉,非买卖时间果然不宜买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便好。
为了好好睡上一觉,我选择了花七楼。
小师弟的花七楼,正常时候不上锁——正常时候也没人来。
因此自小师弟离谷之后,旺财荣登“业主”宝座。
我那几位师兄弟并师父在内,虽然脾性各异,却个个都有要不得的洁癖。他们宁可赴汤蹈火杀人卖命奉子成婚走刀口倒插门吃软饭,也绝不愿和旺财挤一处凑和一晚上。
说老实话,我更不愿。
花七楼乱得狗窝一个,旺财仰七八叉四爪横摊大刺刺歪躺床上。
旺财是条老狗,我捡回它已十年,耳目不大灵便,我这么个大活人进来仍懵懵懂懂赖床上,一声不哼。
“旺财!”我低喝。
“呜——”旺财全身一震,哀鸣着,哆哆嗦嗦打个滚,一骨碌翻身跳下床。我嘱它“外面看着”,它便摇摇尾巴夹着灰溜溜闪出门外。
旺财惧我,我知道。
它没胆不惧。
有它在,爱洁的师兄弟们再不会来讨烦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被狗占据一年的窝,有够脏、乱、差的!我掩鼻直上二楼最偏的耳房,幸亏当时有先见之明,整座小楼仅这房落了大锁还勒令旺财绝对不许入内,里面乱虽乱,没骚味儿。
这是小师弟的圣域。
记得那段时日我们几个寻思着改善伙食或开小灶时总是掏尽百宝贿赂小师弟(没人敢打师伯的主意——不管他多么好说话。要晓得,师伯是师父的专属大厨,这可是全武林公认的),小师弟习惯性地将来路不明之物一古脑儿往这儿搬,新的压在旧的上,压着压着常常连主人都忘记自己藏起了什么宝。
所以有时候大师兄他们早上把交易物交给小师弟,晚上扒窗子立马物归原主。
用脚尖将地上乱糟糟的杂物踢开,左挪右腾,好歹拨拉出块立椎之地。几颗小弹珠滴溜溜打着转儿滚到脚边,又滚开去——记忆中似乎见过,不知哪次我咬牙狠心交出的行贿之物。
为了什么而交换,早忘了。
我弯腰捡起一颗,圆圆的面上,厚厚积着一层尘。
……收回么?
它已不再是……属于我的宝物了……
夜里睡得极不安稳,隐隐约约见了许久不见的人儿,见了许久不见的事儿——朦胧间似乎并非全都好事,因为梦中夹着阵阵争吵。
浅眠的我叹一口气,今日注定命犯煞星,放松眯一阵儿也如不了愿。我虽不象师父那样起床气差到极点,可这样被打扰,哪舒心得起来!
——想、扁、人!
争吵愈来愈大,伴着声声犬吠,丝丝入耳:
“哎呀,让开啦……”
“汪汪!”
“我叫你让开听到没有?让开懂不懂?让、开!”
“汪!”
“哇!——旺财你咬我?松口!快松口!再不松口我咬……呜……”
“呵呵呵……”……没变呢,真好!我支起身,拢着衣襟低头笑个不停。
依旧这么低年龄层次的吵架,果然我家笨小孩!
下一句却叫我再也笑不出来——“吴大用,让开!”
极其清澈优美的声线,清到了极处也冷到了极处。
——恻恻轻寒剪剪风,谁家吹笛画楼中?
正因为有着这种美丽存在,所以世上会出现那票以恋声为生存目的的变态群,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忽然间迫切地希望认识声音的主人了,在于我,兴起这般强烈的欲望,可是一种久违了的体验呢!
然而接下来的不是恍如天籁的清音,而是小师弟失章失智煞风景的嚷:“相思不要!”
“让开——看我踢死它!”美妙的纶音再度响起,真好听!
“不行!旺财是二师兄的狗,二师兄好好人,杀了它二师兄会伤心的!”
旺财死了我会伤心?伤心?我?
“你让不让?”
“旺财笨蛋,快逃……由冰大哥别呆站着,帮忙呀!”
“咳咳,贾兄请听在下一句……”
“妈呀,救命!——”
好象……不管不行。即使我对声音的主人怀有倾慕之心,也不能眼睁睁任着我家的狗和我家小孩被人欺负!我起身一拍窗台,借力过槛,从敞开的窗子轻飘飘跃下。
“唰!”半空中一道杀气直袭我胸——好狠的身手,却又着实老道的功力!我右手食、中二指拈诀,瞅准来势,轻轻一弹,“铮”地弹开凶器,空中一个旋身,姿态优美地落地。
脚跟还没站稳,又一道狠劲不问三七二十一当胸撞来——“二——师——兄!”
“呱呱呱呱呱呱呱!”
“吱吱吱吱吱吱吱!”
“喳喳喳喳喳喳喳!”
乌啼、虫鸣、蛙噪,齐齐被那惊天动地的吼搅成一片。一个笨重的人形物一头扎我怀里没头没脑地呜咽,胸前单衣很快印出水渍一块。我苦笑:比起失眠,师父最恨梦到一半被人吵醒,明天还不知有顿什么好的等着我们不幸早到的这几位……却不得不尽师兄的义务安抚离家一年的笨小孩:“好了好了,大用,乖……二师兄不好端端站这儿嘛,你哭啥子劲啊?哭得叫魂一样,师兄我可折寿的哦……”
“二……师……兄……”今晚的月光真个好,笨小孩眼巴巴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被月光漂洗过后,格外水灵,一点点浸软了我的心。我无奈地放弃拯救单衣的努力,安抚性地将他一搂:“好了好了,知道了……累了吧?饿了吧?困了吧?不要紧,回家了,回家了……”
“呜……”死小孩不知道客气,揪住我的衣襟埋头又哭。我只好叹口气,习惯性地伸手去捋他脑袋——嗯,手感不对?
怎么回事?!
没待我细究,方才的杀气再度逼人而来,我警觉地抬眼,循向杀气之源,映入眼帘的竟是令人心神一荡的非花非雾出尘之色——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是……师父?!
——不对,不是师父,不管用什么爽,师父不可能在短短子时到寅时之内从上到下整体缩水,连个头都比小笨蛋矮上一分,太扯了吧?
再说,仔细看,这半空里横刺冒出的家伙和师父眉不象、眼不象,只通身气质如出一辙,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真真我见犹怜!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万一连性子跟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点也象,一个麻烦翻成两倍,可咋办?
寸寸凌迟在那寒透江楼月的目光所掩藏不住的厌恶、憎恨、妒忌之下,我忽然有了大笑的冲动。
——有意思!



3

“哦,原来这位便是江湖响当当的武当君子剑伍由冰伍少侠,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见面胜似闻名,真是英雄年少、前途无量——请问令师安好?……承伍少侠不弃和我家大用义结金兰成八拜之交,无尘僭越,觍颜称伍少侠声伍兄弟,今后我家大用还请伍兄弟多多关照……”
“哦,原来这位是贾相思贾公子,久仰久仰——”
前一个是好孩子,红着脸一一答礼,大体而言行为虽拘谨了些,好歹没有失礼之处。后一个自进花七楼后便左横眉右竖目,在灯挑起后更脸一黑,话不搭一句,转身顿足掠出花七楼,快得象躲麻风,把我那句“久仰久仰”和小师弟的声声“相思”远远抛诸脑勺后。
我心情好得就差没“哈哈”笑场。
“不好意思伍兄弟,自小师弟出师之后,这楼一年没人收拾了,不周之处请伍兄弟多担待则个……”
“水大龙头您客气……”
“伍兄弟这么说实在太见外了,你是大用的兄弟便是无尘的兄弟,不嫌弃的话称我一声‘水二哥’便了……大用,今晚这房让给伍兄弟住,你和我挤一间……大用?”
小师弟心不在焉眼光老往外瞟:“可相思……相思在外面……”
我眉梢轻轻一跳,忙微笑着,收敛起不经意中外泄的情绪:“那你去请他进来呀!”
“嗯!”
说“嗯”?居然应“嗯”?那个没头没脑没肝没肺的小王八蛋竟会为了一个外人“嗯”?!更过份的是他应着应着顺手扯了我铺地上的毯子撒腿就往外跑,差点撞倒踉踉跄跄蹩进来的旺财。
被留下的我不期然升起一丝讶然。
接着我发现同样被抛下的少年人眼中掠过的黯然。
这三个人之间……注视着小师弟远去的背影,我再度肯定了方才的直觉:有意思——“啊!——”
天啊!小师弟的头发,那把经四师弟亲自品评鉴定其发色之黑、发质之美、可挖掘性潜能之强位列江湖三甲之内于是从七岁开始被勒令不经师长允许不准私自修剪的一头美发如今七零八落、长不过肩,我说怎么着揽他入怀时手感不对呢——谁?!谁干的?!
掌心隐隐生痛,低头看时,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掐进了肉里,带出几条血痕。
小师弟一宿未归。
第二天早起晨运时,在小师弟儿时经常光顾的那棵松树下发现了他俩。两人裹条毛毯脸对脸挤作一处,跟我第一次看到旺财的情景象得十足。
冬天里挤一处互相取暖的两只小狗狗。
我叹口气,上前正想将手中披风加到他们身上,毫无预兆的,画里神仙也似的美人突地凤目一张——
登时风刀霜剑严相逼,凌厉的眸光刹那间戳得我体无完肤。
眸子的主人却静静地继续躺卧树下,一动不动,右手搂紧了不自觉往他怀里钻的大狗——比他个头大的,不叫大狗,又该什么?
见惯了师父、师伯的相处模式,我不会错认那简简单单一搂中所传达出的强烈的占有性意味。
“这位公子,”我笑,云卷云舒、去留无心,“昨晚听我小师弟介绍,公子似乎姓贾?”
我特特把“我小师弟”中的“我”字重重地咬。
少年倔强地一言不发。
“公子大名……呃,瞧我这记性,贾公子……名相思?”我微笑,微笑,“孔方令主更名换姓这么大单的事儿,我怎就从没听说过?”
“啪!”他很干脆直接起身抱着小师弟跑掉。
这下我确认了,这家伙不是师父,也不可能是师父私生子——一语不合立刻闪人的行径表明,他还没继承到师父天上少地上无指桑楞认槐指鹿硬称马的厚脸皮。
呵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袅袅氤氲开,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我四下望望因为一个人而显得格外空旷的园子,心头,晕起一缕怅然。
——冬至后的第一场雪,快近了。
再怎么强悍的客人,也没理由强求主人提供足以让三人挤一块儿集体泡澡的场地来沐浴更衣,因此那位凶巴巴的客人不管对他仨一人一澡间的安排多不满意,最后仍只能不情不愿地离了小师弟进去泡澡、洗漱。
借给小师弟送更换衣物的名儿,我候木桶旁审他:“大用,你和那位贾公子认识多久了?”
“好久了!”
废话!——“到底多久?”
“嗯……出谷第一天碰上的,快一年了吧……那天我被师父赶下山,刚出谷立刻撞上由冰大哥英雄救美……二师兄你不晓得那出戏多精彩,那位被劫色的美人比强人还强,楞攀紧了由冰大哥嚷嚷着以身相许,连在一旁瞧热闹的我和相思都不放过,逼我们一并从了她,说什么什么愿以弱柳之质一女事三夫,纠缠不休,直把相思惹恼了拔剑削了她发我们仨才脱的身,结果,我和由冰大哥一见如故八拜成交,相思……相思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他从不做蚀本买卖,硬逼着我涌泉相报他那小小的滴水之恩,我迫于无奈只得将自个儿卖了给他做帮佣……我真不明白,二师兄,小美人她以身相许咋就许到瞧热闹的我们身上?问相思他们他们又不说——二师兄,皂子!”
“哦……给。”小师弟絮絮叨叨些什么,我听而不入耳,只惦着那句“出谷第一天碰上的”——换言之,那两位是除我们师兄弟外和小师弟接触最多的人?一时间,我有些恍神,直听到“嘟嘟嘟嘟嘟……”响才回过味儿,抬眼见小师弟一头扎桶里,又“唿啦”冒出来,猛甩脑袋,我慌忙退开几步,看他胡乱在脸上抹一把,挂着晶晶的水珠傻眉傻眼地冲我笑。
象许多年里他一直做的那样。
年轻的、跳跃的、鲜活的、热情的、奔放的、简单的生命,好象小时候摇着尾巴淌着口水专拣人腿边绕来绕去的旺财。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蓦地被扎了一下,算多了帐上的数般,眼睛涩涩发痛。
我拎块帕子过去,细心地为他擦拭头发:“好好一把头发,怎说没就没了?”
“没事儿——反正还会长!”当事人倒一点儿不在乎,“再说,我又不是女人!”
“倒轻巧,呆会儿这样见师父你等着挨剋……”
雾气下,小师弟脸色微微泛绿。师父对外貌一向挑剔,严于律己,更严律人,没事干谁都不想捅虎屁股——话又说回来,只要能满足师父的好色与好吃,旱天雷打打,过了也就没事儿了。“这次回来,好好听师父的话,别犟嘴,老老实实按信中指示做菜——”
“等等等等!——什么菜?哪封信?二师兄你到底说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脸也开始绿了:“你没收到信?鸽子呢?鸽子见了没?”
“鸽子?见了!前几天不知怎么的,老有鸽子往我们身上撞……肉质还行,可惜年岁过了点儿,要再小得个把两个月烤乳鸽最理想了……”
水雾朦胧中小师弟眉飞色舞的脸晃得我眼花缭乱,有……点点头痛——师父听了不知该怎样心痛肝痛,价钱倒在其次,那可是他辛苦训练了一年正果方成盘划着今后好支使它们给师伯传书扬言跑天竺都不必担心迷路的灵物啊,咳!
事已至此,唯有暗祷师父千万别借痛悼壮烈殉职的那批飞奴为名在谷中无节制发飙,以免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损失。
“那……你怎么突然想到回来?”
“因为相思和由冰想见你们啊!相思还说,有件很重要很重要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非得和我的家长面谈不可,没家长的话师父也成。我想啊,正好,前些年埋下的渍梅子估摸这些天日子到了该起了,所以就带他们来了!”
这个、这个小孩,他知不知道“死”字怎生个写法?
“——二师兄,你不是喜欢渍梅子么?等我起了第一个拿给你!”
唔……叫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不知道相思喜不喜欢……由冰好象不大爱吃酸……”
我抓狂。

抓狂的不仅我一个。
小师弟磨蹭半天最终逃不掉跪师父面前磕头请安的命儿,师父只一眼立爆:“谁准你戴这土不拉叽的花子巾?!出去一年尽学些不三不四没品不入流的玩意儿,我不记得有教过这种不成材不成器烂泥不上壁的徒弟!——脱掉!”
师父动作远比大脑快,边骂边曲指一弹,“扑”声轻响后,小师弟顶上纶巾被劲风弹出一丈开外,参差不齐的头发立刻四散披下。“啊!”刺激过大,师父完全忘了维持他翩翩若仙的风华,风度全无跳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朝小师弟直扑过去,十指弯曲变形成爪,凤目圆瞠,贝齿暗咬,恨不得一口整个吞小师弟下肚的模样:“你在江湖上居然这样下我脸——”
呆头鹅目瞪口呆,张目结舌,嘴里塞上七八个鹌鹑蛋足有余。大师兄私底下猛扯他袖子示意他离旋风中心远些,他压根儿没反应。
这才是师父绵羊面具下的野狼本质,呆头鹅似乎没经历过这等大阵仗。看来那天大师兄和师父的对决,远没有今天这般战况惨烈、血肉横飞、精彩刺激、满目疮夷。
我不露痕迹地后退两步,当黄河决堤挟万夫莫当之势汹涌前来横冲直撞扫荡千里之际,聪明的切莫撄其锋,应避其锐击其钝,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上上之策。
小师弟,你就自求多福吧,左右师父泄过,后面的日子也好挨了!
面对老鹰抓小鸡般来势汹汹、迅雷不必掩耳的师父,小师弟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乌溜溜的眼中闪过一丝悸然,却仍直挺挺跪着——十几年师徒,彼此对彼此的脾性心知肚明得紧。
然而我疏忽了当时场中有外人。
衣袂飘动、身影骤闪、劲风砭骨、寒光流转,说时迟那时快,在师父双手掐上小师弟脖子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个人影一左一右护在小师弟面前,眨眼间三人见招拆招来回不下卅个回合。
姓贾的明显比武当小伙子强,出手又狠又辣、招招赶尽杀绝,年纪轻轻能有此修为表明其学武天份极高,不愧是吃他那行饭的龙头老大。我偷眼瞄师父,象这种明艳绝伦骨格清奇悟性特高的好苗子,不会诱发出师父的惜才纳徒之心吧?
师父这人挺逗,他认准的事儿不达目的不罢休,即便用上乞皮死赖的损招始作俑者仍没事人一般,我可不想陪臊!
不过,据我看,师父似乎没有收徒之意。昨个儿他老人家心情一直不顺畅,今天难得发发虎威没想到遇上胆敢捋虎毛的,在面子过得去之前,应该没心情顾及其他——话说回来,怒气冲冲的师父多了几份率性、少了几分算计,可目可口得紧。
场中打斗的尽美人,一招一式、举手投足间全曼妙非常、诱人暇思的招儿,远比斗鸡有看头。
渐渐的,联手的两人明显呈出败象——当然,师父那么容易阴沟翻船的话,我们兄弟七人何必受他荼毒恁长时间?早不知整翻他多少次了!
姓贾的功力再强,不见得强得过无心谷出来的我们。
我同情小师弟,呆会儿师父稳操胜券时迁怒起来,那可不是掐掐脖子吼几声能了事的,让我好好帮小师弟想想用啥借口救命最方便……
——咦,小师弟他……在干嘛?
场里为他打得昏天暗地,当事人居然没事人一般靠椅背上翻书?
还是师父最最心爱的缀珠陷钿钴云母荷叶托首太师椅?!
“大用……”我轻唤,为他捏把冷汗,小笨蛋却没点反应。“吴大用!”听不到?无奈何,我踮手踮脚避开战团上去准备把小师弟拉出是非圈:“大用你忘了?师……颜兄最恼人乱翻他的武功秘笈——”
“不是武功秘笈。”
“撒谎!这分明九阴白骨爪招式拆解明细图——”
“二师兄你瞧清楚,颜兄明明画的是白醋渍鸡爪。”
“……那……这该是天地四神罡气阵了吧?你看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猫蛇老鸡水鱼煮。”
“……”
“啪!”师父黑着脸一爪子从小师弟手中夺过那卷手书,“闭嘴——”话未竟言,他右手已一翻一搭,扣上小师弟脉门——糟!师父动了真火,竟下决心不顾一切对小师弟施以最最残酷的分筋错骨手以作惩戒!果然师父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小师弟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脖子,眼神游移不定,一副心虚之色,企图避开师父的炯炯眼神,我赶紧朝他猛打眼色:道歉,道歉!笨蛋,快道歉!
“——谁!?那个人……是谁!”


4
好象……下雪了。
寒流骤然间盈满室内,兜一圈,又一圈,所有物事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却能于瞬间冻结一切的冰晶似的,连带呼吸也凝滞起来。一口气出,一口气进,每次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在这格外凝重的氛围里,师父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象刨子刨冰“咯啦咯啦”,硌得人心慌:“我问你那个人是谁?!”
小师弟耷拉脑袋不吱声,我瞧他可怜,脑子飞转盘划着该怎么支招替他打圆场,这时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冒了出来:
“是我!”
“是我!”
前者清寒,后者醇厚。
——再次听到记忆中毫无瑕疵的声音,好听好听!
扛下罪名的是小师弟带回的两位远客,我头皮一麻,隐隐约约什么事儿不对劲。小师弟这时不装死了,可怜兮兮抬起眼,巴巴地瞅向师父:“颜……兄……”
师父压根儿不甩他,凤眼微眯,冷冷地往那两人身上招呼:“你们?两个都是?”
不自觉地,我浑身打个哆嗦——好冷的杀气,师父……怎么了?
“颜兄不要这样嘛,不关他们事儿……我现在不好好地?我……”
“闭嘴!什么叫‘好好地’?全身武功尽废叫‘好好地’?你倒好好地站着甭动给我瞧!”
脑中“嗡”地钟鼓罄铙乱轰一气,我两步冲上前,一把执起小师弟右手脉门,小师弟略略挣了挣:“二师兄我真的没事儿,反正我内力本就不强……”
“收声!”没了,真的没了!只听师父愤怒的声音拔尖了好几个度,尖利得直刺脑膜:“什么叫‘内力本就不强’?你可是从小吃我十全大补丸吃大的——”
“那是师父你一心惦着抓我们试药好投放市面时卖个天价——”
“还强嘴?!”“咚”一下,师父狠狠敲个爆粟小师弟头上,叫我这旁边瞧的心“咝”一下抽搐不已。“你以为那些个药不要钱?早知这样喂只十全大补狗烧火锅也比填你身上好回本!——你俩干的,嗯?!”师父狠狠瞪那两个自首的罪魁,“好,好,倒有本事,让这笨蛋差点儿心脉寸断如今内力尽失……好!好!很好!”
姓伍的一脸羞愧地垂头,虎目蕴泪,口中喃喃不断“对不起对不起”,服罪态度较好;姓贾的死死抿着唇,脸色苍白,却瞪大双黑归黑、白归白的眸子和师父对视,一言不发,毫不示弱。
看情形,死斗一触即发。
“颜兄……”师弟小声唤。
师父不耐烦地吼:“我叫你闭嘴!”
“颜兄,我已经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详详尽尽地考虑过了,这次想赢过师伯,只要从一个字上下功夫即可……”
师父果然成功地被转移开注意力:“哦?说!”
“关键就在……一个‘情’字。”
“……怎解?”
“师伯虽然经验丰富、功力深厚、实力强劲,但却是一个木讷钝胎拘谨愚笨不解风情不懂温柔在感情上发育缓慢生长迟缓点不通敲不透抡不圆的大木头,哪比得上颜兄多愁善感情深义厚知冷知热掏心掏肺——”
“小用用!!!!!!!!!!!!!!”师父听得眉眼一展,立马撇下对手一头扎到小师弟怀里,感动得痛哭流涕:“小用用,师父就知道还是你最好,还是你最贴心,还是你最懂得体谅师父,十七年前把你捡回来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这十七年的饭你果然没有白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你一定得卯足了力气帮师父啊啊啊啊啊啊啊!!!!!!!!!!!”
按理师父开颜一笑室内理应登时春风拂槛露华浓、冰雪消融,可我背后怎碜得慌?偷眼看看那三个外人,个个面青唇白,仿佛见着妖怪似的。
我和大师兄暗地里交换个眼色,唉,家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这出戏码小师弟早见惯了,因此他顶顺手地一把将师父揽入怀中,习惯性地拍着师父的后背,安抚师父:“没事儿师……颜兄,依我看,我们不妨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主打,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师父更是顺势往小师弟怀里一个劲儿拱:“小用我跟你说,为定主菜我琢磨了很久哩,烦恼得头发都掉了,你看你看……你肯定那样能成?”
“格格格格格”——那位相思美人手痒啊?没事干玩得他十指关节格勒格勒响吓唬谁啊?
小师弟却是全身一颤,就手从师父手中接过那本“武功秘笈”,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师父:“成,一定成!师父这上边记载的几道菜我觉得颇有新意……我们放第一序位亮出‘绿水人家’,接下来上‘青梅竹马’,然后到‘鹧鸪天’、‘折柳’、‘心有千千结’、‘瓜熟蒂落’,六道凉菜一气呵成,首先从气势上压倒师伯——”
师父连连点头称“是”,一心一意与小师弟商讨起决斗事项。他的对手被遗忘在场中,进不得,退不能。
所以说,小师弟是无心谷中最特殊的存在。凭三言两语就能牵着师父鼻子满街走的,我们兄弟七人中,只他一个。
可是……我心情复杂地瞥那两名祸首一眼——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过师父的火力和注意力持续得更持久、猛烈一点儿。
觉察到我的目光,那个姓贾的狠狠瞪了回来。
我冷笑:师父忘记了的、小师弟不计较的,不等于我也放得下、我也忘得了!
经神农阁唯一传人诊治后得出结论,小师弟当时一剑穿胸,身受致命伤,现虽已性命无虞,然心脉受损,此后习武将再无所成。
呆头鹅呆归呆,出师后他的所作所为没堕过“药王菩萨”的金字招牌。
我见到了小师弟的伤口,前胸、后背各一个窟窿,遥相呼应。伤痕虽已褪色,但不难想象当时的险恶与狰狞。
——可洗澡的时候他却小心掩饰着没让我发觉,小笨蛋原来也学会了隐藏心事。
胸口一阵紧似一阵。
我不会天真到认为那俩现行犯押小师弟回来目的在于向我们叫板示威,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师弟所受的伤与那两人脱不了干系。
——绝对!
可恶!
不管怎么滥,我家小孩从小到大都是健康宝宝,没理由任人平白欺负了去。
——何况我们还是自小被师父本着“恩还双份、怨还十倍”的教育理念灌溉下成长起来的无心谷人!
“无尘,”大师兄跑来找我,“他们两情相悦,你别瞎搅和。”
“……两情相悦?”未必吧。
“——反正,你少插手……就算大用是你捡来、你养大的,可跟谁走,那是大用自己的选择。”
“……大师兄可是嫌日子闲得淡,转性儿改行当月老牵起红线来了?”
大师兄脸色一端:“无尘,放肆!——有你这么和师兄说话的?”
“连自己的爱人都想方设法下套儿联合他人敲竹杠吃双份儿的家伙有资格教训别人什么叫作‘人间有情’、‘真爱无敌’么?”
“听听你这什么话——”
“大师兄,把小师弟卖掉时,那位孔方令主给了你多少好处?”
大师兄脸色没变,眸子却微微一轮——轻微至极:“无尘你越说越不象话——”
“对了,无尘还没有恭喜师兄,听说武林中盛传一时的哥舒刀与小怜剑最近双双成了师兄的囊中之物,真是可喜啊可喜、可贺啊可贺……”我微笑,一瞬不瞬地盯紧大师兄闪烁不定的眸——心虚了吧?我自有我的情报网,那两样东西大师兄怎么到手的我心里清楚得紧。一想到为了得到这两柄绝世好兵刃大师兄将小师弟狠心出卖的恶劣行径我忍不住心中无明火起:“那么,师兄前两年在老马会名下赊的帐,可以考虑分期分批付回本金了吗?假如手头宽裕的话,有空时我们不妨面对面、一对一将利息结清——师兄以为呢?”
大师兄的眼神恨不得操起旁边的扫帚戳我十七八个窟窿似的。
我不急——当你手上握着某人因欠缺天份又没有自知之明稀里糊涂做了凯子欠下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巨额赌债的欠条时,任谁都不会害怕对方纸老虎级的威胁。
果然,相峙不到一刻大师兄泄气地耷下肩,使气一跺:“不管你了!”
大理石地面四分五裂。
我心平气和,问:“修缮费……记你帐上?”

要替我家小孩出气,首先得摸清对手底细。晚上我以“抵足夜眠”为借口,将客人安排进客房,把个小师弟拐上听雨轩的床。
“大用啊,”我语重心长示以身为“师兄”应有的关心,“这次和师伯决斗,你有多大把握?”
小师弟打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惺松:“二师兄你真逗……明知道师父喜欢没事找事瞎搅和,师伯又老实巴交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反正不管做出啥菜儿,只要放出风声说师父身体不适师伯准乖乖回来拴定师父身边,打都打不走,师父有师伯陪自然盐巴下粥酱油拌饭都会盛赞‘此乃人间美味’——那还有什么可准备的?”
傻瓜开窍了,老师不是我——谁?!谁教他的?!
我咳嗽一声,板起脸:“小师弟此言差矣……师父这次动了肝火,没那么容易糊弄……再说,想想你那俩朋友现在在谷中的立场……为了你朋友,你也该认真起来,拿出浑身解数为了得到师父的认可而顽强奋斗才是!”
“哦,这样啊……”
“对啊对啊!——所在,为了有效提高厨艺,大用,为兄决定帮你安排一场特训!”
“特训?”小笨蛋眼睛快睁不开了,挣扎着道,“有这必要吗?”
“当然!”
“可是……我总觉得好象有啥地方不对……”
“什么话大用!——难道二师兄还会害你不成?”
“——可是,可是二师兄你口水淌我脸上了耶……二师兄每次打算骗我时都会象现在这样稀里哗啦流口水……”
……死小孩!
我侧躺下来,拍拍他脸,把瞌睡虫赶跑:“好了,乖……听我说,由于师父和师伯斗法时总喜欢出些古古怪怪的题目,所以,大用,首先我要考察你的即时反应能力……喂喂,听到没,大用?”
“嗯,嗯……”
“那开始了,听好:如果师父点到‘分桃’这道菜,你打算怎办?”
“分……桃?二师兄笨,直接拣个桃子切开不结了?饭后果嘛……”
“下一个:吹箫?”
“吹箫?师父转性儿了?我记得他以前不喜吃笋子的呀,还是说他想吃竹筒饭?现在砍竹子不当季吧……”
“……停停停停停!那,后庭花?”
“这还用问么?要吃的话后院一堆,自己挑个箩筐拣,牡丹、玫瑰、菊花、打碗碗、狗尾巴什么没有……”
死小孩咕哝不已,我好不容易忍住笑:“接下来到灌肠……”
“呃,‘灌肠’好象听谁提过……对了,那是燕京名小吃,做法是,好象是……大概是烧好江米、猪血拌匀料儿往猪大肠里狠灌吧……二师兄,对不?”
“对,对,太对了!”太好了,我家小孩还没被吃掉,我快笑得合不拢嘴了,“年下攻,会不会?”
“虾米?鲇下蚣?鲇鱼吞下蜈蚣?用蜈蚣做饵钓鲇鱼然后象泥鳅钻豆腐一样下水一锅熟?这菜能吃吗?”说着说着小师弟阖着眼睛“咯咯”笑起来,“真不愧是师父想的菜式呢——和师父一样稀奇古怪!”
——喂喂,你有资格说人家吗?
不过,这个小孩笑起来,长长的睫毛随着笑声忽闪忽闪,水嫩嫩的脸颊上两团粉粉的、红红的霞色晕开,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羡慕之心:原来傻子也可以有这么幸福的人生!
我忍不住伸手捏捏他鼻子——手感真好!我心情更好:“那,‘对食’呢?”
“对……食?”小师弟“咯咯”笑着,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欺过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啄,笑得得意非凡,“——这不是?”
好象和多年来我们常做的没啥两样——可为什么,我的心赤裸着哭泣着绝望着给自个儿拴上块大石头沉埋进终年积雪的万丈深渊下?

不管怎么说,小师弟没被吃掉是好事——我安慰自己。
不过,有被吃的可能。
身为师兄,理应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5

为小师弟他们摆洗尘接风宴时我有意献宝,囤了一年的葡萄酒刚往桌上一搁,小师弟立刻使劲抽鼻子双目大放异彩。
“小尘啊,这就你的不对了,有好东西居然藏私不拿出来孝敬尊长!”师父大刺刺以“师父”的身份优先大大啜了一口,小琉璃瓶中的酒立被呷去五分之三,小师弟眼中迸出委屈、愤怒、不甘的泪光——若不是日里刚为同伴的事儿好不容易赔尽小心下饵安抚住了师父,他准会第一个跳起来大喊“这我的”并连抢带赖捍卫他那小小的应得利益吧?
我不动声色地乘给师父挟菜之机接过琉璃瓶,淡淡笑道:“师父说话好不妥当!昨晚回来我连米都没入口,只塞了几块糕胡乱填填肚子,到这当儿才有空将礼物献出来,哪儿藏到私?说来还是小师弟运气好,恰恰赶上品这酒……老仇叔说,这是西域货,和往日里我们常喝的陈年米酿不同,小师弟尝尝是也不是?”
小师弟迫不及待地捧个酒个儿蹭到我旁边:“谢谢二师兄——那我不客气了!”
酒个儿却被一只白晰优美的手斜刺里取走:“不行。”
“相思!”小师弟急得跳脚。“不行。”冷淡的美人垂下眼帘,话不多一句。武当派小伙子也合着劝:“大用兄弟,你且忍忍,节制一点儿,大夫说你那身体一年内不宜沾酒……”
本以为小师弟会大哭大闹,他却没有,顶可怜地脖子一缩缩回座位上,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和呆头鹅调笑着的大师兄慢慢敛起了笑,大口大口喝酒的师父不停喝闷酒——哪怕是见惯小师弟这套把戏的我们,仍然无法对此置若罔闻。武当派小伙子苦恼地挠着头,为难地朝冷淡的相思美人一个劲儿打眼色。但临近饭局终了,相思美人楞是铁石心肠,始终不为所动,小师弟一口酒也没沾上。
话又说回来,没碰到酒归没碰到酒,掉金豆归掉金豆,小师弟筷子动得那个勤啊,叫人瞧着心里忍不住乐——我们嫡传自师父好色与好吃本性的小笨蛋,又回来了呢!
相思美人却没动过一筷子。
我实在同情小师弟,便提议大家为预祝师父胜利举杯。武当派小伙子红张脸以不胜酒力为名坚决推辞,忽听“砰”一声——整张桌子被掀了个底朝天。幸亏师父、大师兄、我见机避得快,唯一溅上油腥菜羹的只有神农阁云公子。
我以为小师弟恼羞成怒终于发难肇事,待仔细瞧见了他那举箸呆傻的样儿,始知同为受害者。
不管信不信,做出此等低级激烈出格无品之事的,居然是看上去冷漠孤清、万事不关心的相思美人。
小师弟最先反应过来,举着双箸子的手抖抖地往空中指指戳戳:“你你你你你……我还没吃饱!”
不仅小师弟怒,我也怒——到底这谁的地界儿啊?!低咳一声,我努力让嘴角扯出个笑:“没关系没关系,各位请稍候,我吩咐老仇叔再去整治一桌便了……贾公子,伍兄弟,有劳二位一路风尘护送我们小师弟回来,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必多此一举。”相思美人欠欠身,站起,“大用饱了,用不着吃了。”
小师弟嘴角抽搐再三,终于“哇”一声嚎出来,哭着跑开。相思美人不疾不徐地离席,眨眼间也消失了清影。
在场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武当派小伙子身上,小伙子俊脸通红,嗫嚅着道:“对不起……各位,真是对不起……我想贾兄并无恶意……真的……大用兄弟伤了心脉后贾兄一直督促他节制饮食,尤忌荤腥,可大用兄弟老不听……”
“小痕啊……”师父乱中将琉璃瓶抢在手,喝得七七八八后,呓语般地道,“要哪天人家下聘来娶我们家小用,我们……不需要置办大规模的嫁妆吧?应该能够保证收支平衡、不会出超吧?……”
武当小伙子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干卿底事?
饭后遍寻不见小师弟,我去后山采朱颜子。
朱颜子,味微甘,性和,食之健脾、暖胃、祛湿寒。
小师弟不知怎么着,喜欢撮着它当花生米般抛,一下一下,张大嘴“啊嗯”接了吃。
只不过现下实在不是朱颜子成熟的季节,那些实子,零零星星埋在初雪下,须得用手细细拨开雪粒冰渣一颗颗刨出来,还尽是些半青不红之物。
因此当那颗招摇在崖边鲜红欲滴、丰润可爱的朱颜子映入眼帘时,我承认我确实怀着感恩莫名之心伸出的手——
却有人捷手先登,抢在我碰到那颗朱红之实前——相思美人!
相思美人右手指头微微泛红,拈着那颗饱满鲜红得几近讽刺的朱颜子,左手挎个小竹篮——满满小半篮粒粒尽朱实。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中只盛了零丁三四颗战利品的小布囊偷偷拢进袖里,朝相思美人拱拱手:“能亲眼目睹孔方令令主之风采,无尘倍感荣幸。对鄙师弟一直深受大名鼎鼎的孔方令主关照之事,无尘铭感五内,有机会定当报答……”
明人不须说暗话。
他冷冷扫我一眼:“我也高兴有机会能与老马会二十三家商行总龙头水大龙头比划切磋,也好当面答谢水大龙头上次的照顾。”
我轻笑,前年老马会从孔方门手中巧妙吃印将对方到手的一笔巨额保金生生挖过来的那单生意,是近三年里我最满意的得意之作。
尽管当时赢家是我,不过对于孔方门当家所表现出的敏锐的判断力、果决的行动力我深表叹服,颇生惺惺相惜之感,想不到惦了三年的对手竟是眼前这个绝美少年——好象有点大欺小的味道呢,真叫人不好意思。
我谦逊地辞让道:“上次多蒙令主承让,水无尘何德何能——”
“能够将杀手盟打理得井井有条享有‘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之誉连年盛名不堕,接手老马会不过玩票一般,水大盟主何必过谦?”
果然,正如我明了他的身份一般,他也对我了如指掌。
“哪里哪里,令主过奖……现下无尘远离江湖、消息闭塞,实不知晓孔方令主何时换祖更宗改姓为‘贾’……要小师弟知道他为之舍命的朋友竟然是这么一个藏头露尾之辈还不知该怎么伤心难过——”
“——水大龙头此言差矣!无论怎样的欺骗,对他而言,想必远没有比知道倾心仰慕的师兄另外一个身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盟盟主这种背叛来得更深。”
“……令主高估无尘,无尘愧不敢当——只不知令主纡尊降贵接近我家大用究竟居心何在?能请得动孔方令令主大驾的,不见得只是保货这么简单吧!”
“水大盟主心中自然有数,那笨蛋只有自己家的人才会当宝,落别人手里,除了笨蛋,还是笨蛋!”
我嘴角一阵阵抽筋——可恶的伶牙俐齿,却不能不承认其言之成理。我正想着该怎么从这倔小子的口里撬出真相,心中警兆一闪——暗器!
心念动间,身形连闪,对面相思美人应变不比我慢,“嗒嗒嗒嗒嗒”,方才我们立身之处纷纷扬扬落下一天的相思豆。
红红黄黄的豆子缀在细细软软的白雪上,分外扎眼。
好象……那是四师弟爱不释手的私藏之一……
偷袭我们的是小师弟。他站在三尺开外处,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拎着个空了的木桶——瞧那气极的小模样儿,相思美人大骂他“笨蛋”的话全叫这小笨蛋听入了耳去?
那个木桶的色泽、形状……确是四师弟的宝贝私藏。
恐怕是小师弟不请自入跑花间楼将四师弟到目前为止收集来的相思豆不告而取一窝端了出来。
——那小笨蛋不一向将这种既不能吃又卖不了海价的玩意儿贬为无用之物的么?甚时候转性儿为这做起贼来了?
“贾相思,大笨蛋!”那小笨蛋似乎要将全部怒气发泄在木桶上,狠狠一掼,骂完后掉头立跑。
木桶裂了。
望着白地里朱红的点点滴滴渐渐被雪色覆盖,我苦笑:四师弟回来发现他囤着准备结交美人时作定情信物用的相思豆被如此糟蹋,准号啕而死。
……谁叫此物最相思!
相思美人没追过去,只冷冷地迸出句:“回答我一个问题,赏五两银子。”
——死穴!这招对小笨蛋屡试不爽,没想到除我们师兄弟外一个外人也晓得使这种短耗高效的招儿对付小师弟!
小师弟向前狂奔的身形立时刹住。
我恨得牙痒痒的,从没如此恼火过小师弟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的家伙,火大得直想拖他过来揍屁股!
相思美人仪态万方地弯腰,拾起颗相思豆,鲜红的豆子映衬得他那只手分外纤美如画、白璧无瑕。他半蹲着,沉吟着,辨识了半天,方淡淡地道:“这是什么?”
——呸!我不信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经验老到、名满天下的孔方令主不晓得这豆子的名字叫相思!
小师弟不甘不愿、咬牙切齿:“相、思、豆!”
——终究还是答了,我叹。若想小师弟这世人对银子产生免疫力,太阳打从西边升起时也许方有考虑的价值。
“相思豆,相思豆,相思豆……”相思美人将那词翻来覆去口中辗转良久,仿佛一心用唇齿细细咂摸出这词的滋味儿来。远远的,小师弟耳根子开始一点点儿有发红迹象——冻的么?
……冻的吧!
“你平时常念叨说一心想给我看的无价之宝,便这豆子?”小师弟背对着我们,瞧不见相思美人宛若冰封一般冷淡的眸色下,竟突地燃起了席卷天地的烈烈之火。
象传说中的冰火岛,冰山下突然喷礴而出熊熊的红莲烈焰,叫人不由地担心,为了这一刻的辉煌与灿烂,千年雪山……是否会燃尽千年生命?
不顾不管、无怨无悔、放弃了全部、交付了所有、赌下一切、赔上一切后唯一渴望抓住的——燃烧,燃烧情感、燃烧生命、燃烧到连自己也剩不下的——燃烧!
——可是小师弟背着身呀,瞧不见!
相思美人凝注着小师弟背影的眼神,热烈得叫我这个旁观者的脸颊不由得一阵阵直发烧。
“只有这?这也称得上‘无价之宝’?”
小师弟背影一僵,边“小气相思相思小气”破口大骂边吸溜着鼻子跑开。
这次相思美人压根儿没理他,自顾自低着头一颗一颗将散落雪上的相思豆捡进小篮子里。
——一颗都没落下。

红色的相思豆。
红色的朱颜子。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太深奥了,小笨蛋不会懂的。

晚上,小笨蛋红着双眼抱只枕头蹭进我被中。
“大用……”我小心地酝酿着措词,“和贾公子……闹不愉快了?”
小笨蛋没吱声,眼眶一热,眼白红得更厉害——好机会!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谁谁谁谁谁谁谁说的?谁和那种小气阴险狡诈霸道阴晴不定变幻无常恃强凌弱吃小欺大的家伙好朋友来着?!”睫毛一眨,眼看金豆又要掉,“我说那相思豆和他名字极配才费尽心机弄出来给他的嘛,呜……”
“是送给他还是卖给他?”
小师弟再眨眨眼,用手捂脸装抹泪的样子不正面瞧我,我叹——就知道守财奴绝没可能放过大赚一笔的机会,怪不得相思美人那个气啊……咳!
小师弟从指缝里偷看我:“他瞧不起人,呜……”
“……傻瓜,他出身和你不一样,脾气自然也大,再说,送相思豆给他有啥用?……你知不知道,他不姓贾?”
点头——倒出乎我意料:“你知道他不姓贾?那你知不知道他也不叫‘相思’?他可是认钱不认人出了名儿,偏名头之响、手段之辣、武功之高、门人之众、财力之巨、行事之诡在武林中位居前五之内的孔方门第二十八代执掌孔方门圣物孔方令的令主,真名是——”
“他叫相思哦,二师兄,那是我起的名字。”小笨蛋忽傻傻一笑,“相思……好听吧,二师兄?他就叫相思哦……只有我能叫的相思,只属于我的相思!”
登时,所有话被噎住,再也开不了口。
——原来,“相思”,是专属于“大用”的名字……
……到底,傻的是谁?





6

揭露大灰狼丑恶面目作战失败,必须另行开辟新战场。

我家大用明知对方不坦诚还傻呵呵倒贴上去……从我家小孩的脱线性格来推测,最大的可能是被美色所魅、身陷泥沼而不自知吧?……具备与相思美人那张脸一拼的本钱的,世上真没多少人,师父、师兄又不能算在内,就算算在内恁多年下来小笨蛋早免疫了……
只能设法以毒攻毒。

我上花间楼抱一篓子四师弟的宝贝下来,在听雨轩高高挑起,然后把大师兄客客气气地请走。
大师兄闹了这几日过了情冷期复和呆头鹅情热起来,送神费的周章不大,左右不过把他这月帐上开支销了便了。
临行前大师兄心情忒好,笑嘻嘻撂下句话:“小尘要这次不成功别灰心,大用本就个彻头彻尾无药救的笨蛋,多做几次能够让他开窍的话,师兄我永远站你这边!”还特别热心地指使呆头鹅借为小师弟研究疗治之方为名支走相思美人与武当派小伙子,腾出空档让小师弟和我单独相处。
自那两晚小师弟蹭我一块儿睡后,相思美人将他看得老紧,防贼般地防,跟进跟出,不方便时还有武当派小伙子接手,我想见缝插针找个和小师弟说体己话的机会根本找不到。
不得不承认大师兄此举帮了我大忙。
摸不透大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的我只能尽可能地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
和小师弟交易不需要费大价钱,因为我逮着他时他正陶醉地眯着眼窝在厨房一角,边晒太阳边一点点惬意地舔着个小酒个儿——小猫一样儿。
其实醉酒的小师弟非常可爱,象只醉酒的猫儿,不只会呼噜呼噜打酒鼾,而且你丢根狗尾巴草使唤他直追自己的尾巴跑、逗他“咪呜咪呜”学猫样挠痒痒,命令他就地打滚、舒展四肢、张开嘴巴、舞动爪子,小师弟准二话不说一一办到。
因此,我最欢喜他微醺的模样。
“小师弟,”我和蔼地笑着,搔搔他脑袋,捏捏他脸蛋,“葡萄酒……香吧?”
“嗯,真个爽歪歪……二师兄?喂喂,二师兄,我可没偷酒喝!今天大师兄安排我洗碗,我、在、洗、碗!”
“我知道我知道……不知贾公子是否也乐意接受这一解释?”
“……”
于是小师弟乖乖任我拐进听雨轩。

“哇,好多画像哦!”小笨蛋惊叹连连,“能从四师兄手中拐到这么多美人图,二师兄真本事!——是不是四师兄这月花粉银透支为了方便补货拿这些来贿赂二师兄要求销帐用?还是师父终于决定把二师兄抛出去以图强强联姻换取最大收益因此命令四师兄把候选者列出来给二师兄挑?二师兄我跟你说师父最舍不得的就你了,有一次我送消夜时听师父说二师兄是只会生金蛋的鸡,一定要让二师兄先生足蛋直到再也生不了榨得干干后再钓只金龟回来,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你个师父,我记下了!
“——唉呀,糟了!师父连二师兄都急急忙忙推出去了,岂不等于说我们无心谷入不敷出快撑不下去了?呀,那不是很大很大的麻烦吗?!我的花七楼不会也被卖掉变现吧?要真变卖了花七楼——哇,我打哪儿住啊?!不会连吵架都没地方让我躲吧?那不就一辈子被相思打压得死死的吗?我吴大用怎的这般红颜薄命,跟那家伙混那家伙喜怒无常一个不小心我死无全尸死不瞑目死都不知道怎个死法……二师兄,眼看我们快要生离死别了,你一定得对我好一点儿,就可怜可怜、大发慈悲满足我那最后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愿,把老马会贵宾卡送我一张吧!——”
“停!”我头大地一把捂住那张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的嘴,有时候小师弟确实够段数总能成功煽动起别人揍他的欲望——不管对方修养多好。“大用,你先别管这堆画像打哪儿来的、和我什么关系、打算怎么处理,今天请你来,只是想让你帮参谋参谋这些人当中哪些比较值得结交,其他的不用管——明白吗?明白眨下眼。”
小师弟慌不迭地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我头晕:“好了好了,够了!”刚松开手,他便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用肘猛撞我腰,笑得古里怪气:“我明白我明白,二师兄我全明白!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属于自己的秘密,虽说朋友妻不可欺,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二师兄你喜欢上了四师兄的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永远站你这边……四师兄要敢跟你急我便把那次他为了完成一套《无心美人卷》甘冒天下大不韪偷看师父入浴的事儿报告师父……”
无心美人卷?恶寒,不好的预感——“大用你怎么知道?”
“通往澡间的锁我帮开的!”
……为免歧路亡羊、走失小孩,直奔正题较好:“咳……那个,那个以后再说……来来来,大用,你看看这些美人,美不美?”
“啊!——”笨小孩指着其中一幅兴奋得尖叫,“那个、那个,我认识!杜美人,杜美人耶!”
那位……哦,不陌生,英雄楼的少东家杜子游。江湖谚云:“江左老马踩狮头,江右英雄镇江楼。”老马会、英雄楼,说穿了就是南八省及北六州商号联盟的总称。双方以长江为界遥遥相踞,各占一隅,凭本事吃饭,前五年挖墙角、抢码头现象虽较严重,但自两年前签了江左协定后,捞过界的情况较少,基本上安定了一段时间。
一直以来和我打交道的是英雄楼魁首、素有江湖“千金鼎”之称的杜怀水,不过据传闻,他那个独生子杜子游八面玲珑、七窍心肝,做起生意来丁是丁、卯是卯,在善用自身优势笼络主顾方面堪称一绝。纵观其种种,这杜小子虽历练不足,亦已隐隐呈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入得四师弟法眼有幸录进《花间集》的,想来模样应如传闻中般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倘若小师弟能为此人心动、双方感情有所增进的话,对老马楼今后的发展亦也大大有利,着实美事一桩……我充满希望地,问:“那,大用你觉得他怎么样?”
小师弟瞄了画像几眼,怅然地长叹一口气。
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为他牵肠挂肚——好,好现象!“大用,你但说无妨。不管什么事,放心,有二师兄给你撑腰!”
“杜美人和他家的大厨相好啦!”小师弟垂头丧气。
“没关系,只要大用你喜欢,师兄定帮你做主……不就个厨子吗?比厨技大用你甚时候这么没志气甘居下风的?而且如果杜公子知道大用你的好,我包准他日行千里来追你……”
小师弟思考着,我屏住呼吸等了半天,最后他依依不舍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杜美人很凶的……再说,这些不是拿来给二师兄你挑的么?”
“没关系,大用你尽管先挑——只要大用你喜欢,二师兄定尽全力帮你,我发誓!——放心,说到凶,你大师兄更凶,瞧现在日子不也挺滋润的?不管多凶的人,只要喜欢上了,便会对中意的那个人好……大用你也知道,世上之事有所取必须有所舍,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一般来说一个人要想面子上过得去那么里子多少有些不尴尬——”
“我想还是不了。”小师弟扁扁嘴,“上次碰面时他扬言敲断我的腿,还动刀子砍我,真跟他一辈子拴一起恐怕不出十天谋杀亲夫的戏码秦腔双簧二人转全套上足附赠绿帽还不定,这我可没本事吞下去!”
——妄想动小师弟?那个该死的混帐王八杜子游哪根蒜?他凭什么来动我水无尘罩的人?!
立刻通知仇叔一回老马会马上断绝跟英雄楼所有的生意往来,同时发动老马会全部财力做好和英雄楼别苗头的商战准备。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即便不能让英雄楼从此在生意场上除名,至少也要令它元气大伤,方平息得了我此刻胸中这口恶气!
“而且我不认为杜美人配得上二师兄哦!”小师弟以难得一见的认真道,“杜美人漂亮归漂亮,不过,市井之徒,齐大非偶。”
……市井之徒啊……
我低笑,真真小孩子!
“那这位书剑盟的二盟主怎么样?江湖盛传他博览群书、剑胆琴心……”
“两脚书橱,准一个书呆子!”
我噎着。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这位富贵山庄的长公子可以吧?听四师弟说,纵他丹青妙手、阅过美人无数,也不足以描绘这位长公子风采之万一……”
“他死了。”
“什么?!”
“被相思一剑戳了六十八个窟窿。”
“啥?”
“他说我皮肤好——”
“嘎?”
“他说我皮肤一等一前所未见的好,剥下来风干后做成屏风在上边细细绣一幅山河锦绣图定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传世之作,追着我们到处跑,最后被相思干掉了。”
……杀得好!
“那这位,这位侠义宗宗主,虽以风流倜傥、怜花解语名闻江湖,却难得审时度势、进退得宜,诚乃人中之杰,小师弟以为如何?”
小师弟兴趣缺缺:“哦,那位啊?二十年前称得上帅哥,二十年后该叫他帅叔,再过二十年,嘿嘿——还是二师兄只对年纪大的有兴趣?”
“咳咳咳咳咳咳……”我被自己口水呛着。小师弟边体贴地帮我抚背,边同情地慨叹道:“二师兄啊,你好可怜耶,师父帮你挑的只有这些?尽些花边豆腐渣……货码不全,还全是公的!”
我……恨!当时急急忙忙看见《花间集》的标注抱了就走,没想到抱出的叫什么“名草编”……谁个晓得四师弟那色胚到底怎么给美人分类的,混帐王八蛋!
可能我脸色过于难看,小师弟乖巧地依我身边,忽闪忽闪眼睛:“二师兄你别伤心,我知道四师兄那儿还有‘生香编’、‘解语编’、‘春华编’、‘秋实编’、‘豆蔻编’、‘嫩草编’……改天我把它们全弄出来你慢慢挑,不够的话,我再把江湖上见过的美人姐姐细细说与你听,小怜宫主你知道吧?她和我颇有些交情……或者二师兄你实在等不及的话我叫相思帮你先淘几个人来,相思家有一大窝,保证现货……”
“那……如果我要相思……”
“不行!——嗯……呃……二师兄你想,相思什么人啊?那是佛祖放在人间的祸害!我怎么能让可亲可敬可爱的二师兄遭到不可亲不可敬不可爱的臭屁相思的荼毒呢?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大慈大悲大仁大义的二师兄落到大不慈大不悲大不仁大不义的相思的魔爪里呢?佛祖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二师兄,为了天下大义,你可爱的小师弟我已经舍身饲虎、杀身成仁了,你就不要再掺和进来,尽量保存实力去享受美好人生,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吧!”
混蛋,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说,大用,我还得好好感谢你的舍身取义罗?”
“不谢,咱俩谁跟谁啊!……不过二师兄好奇怪哦……”
我提不起应答他的心情,没精打采地道:“……又咋了?”
“师父不是要给二师兄介绍婚姻对象么,为什么会把二师兄介绍给二师兄自己呢?”
顺着小师弟手的指向看过去,我整个人跳了起来——那幅画中合衣浸水里半个身子趴岸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嘴角噙笑星眸半闭眉梢生春肌肤微露一副罗衾不耐五更寒一帘幽梦谁与共模样的男子不是我又是谁!?
——好你个乐无悦,该死的无心美人卷!竟竟竟敢把我当作你的私藏……想我水无尘堂堂老马会大龙头、杀手盟大宗主向以智珠在握谈笑用兵为最佳卖点现在居然被描绘成大师兄那种勾三搭四卖弄风情的骚包格调——我哪有这么丑?说清楚!

因为拉客事件,一整天心情烂透。

“我提醒过你了。”用膳时大师兄笑逐颜开,贴我耳边说话——乐个什么劲儿?
“二师兄不必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师弟自认为善体人意地对我挤眉弄眼——谁领你这情!
整顿饭我一声不吭,吃完饭甩碗走人。
“小尘没到更年期吧,脾气越来越怪……”师父在身后大发厥词,小师弟挺仗义地为我帮腔;“想也不可能啊,还没轮到颜兄怎么会到二师兄?……哇,师父饶命啊,杀人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我以最快速度冲向听雨轩打算一觉天亮梦里偷欢世事于我如浮云之际,遥遥便见听雨轩袅袅黑烟起。
——失火了?怎可能?!提气直奔轩内——好在,不是失火。
恶意纵火而已。
“我不会把大用交给你!”晚饭没见露面的少年傲慢地手执素绢各往外一分——“嘶啦!”最后一幅美人图被残忍地一分为二。
我胸口登时一紧——喂,你撕的那张可是我的脸,下手轻点儿你会死啊?——超不可爱的死小孩!
少年漠然地将那两片残卷随手一掷,掷入火中,专注地守着它“毕毕剥剥”燃起,和同伴一般化成片片灰烬、散落于地后,他才高傲地仰首施施然而去,“不管……你是谁!”
他竟正眼都不瞧过来?!
——奶奶的!
     
7


“大用,我们来玩棋吧!”我捧着棋盒礼节周全地叩开花七楼的门,对应门的小师弟和蔼可亲地笑。
小师弟颇有些犹豫——想当然耳,他对我们的老规矩并不陌生。
“大用兄弟,你会下围棋?”武当派小伙子一脸惊讶地嚷,相思美人虽倚在窗台不作声,瞥向小师弟的目光里明显写满不信任。
小师弟回瞪武当派小伙子一眼:“当然——我还赢过二师兄呢!”
武当小伙子一上一下动着不发音的口形,分明在说:“不可能吧?”
相思美人则干脆冷冷转开眸子继续移目窗外。
小师弟急了:“真的,我真有赢过二师兄哦!”
是啊,按他的标准玩的话。
这点当我俩拉开架势时两位看客也就很清楚地了解到了。
武当派小伙子更是按捺不住吃惊大叫出声:“大用你做什么?”
“玩棋啊!”笨小孩一脸理所当然。
“你你你你你……你只会拿围棋猜单双?”
小师弟无辜地眨眨眼,我窃喜。
——不管那两位盯上我家小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要以行动正告他们,最了解我家小孩的不是他们。识趣的乘早滚,招惹不起的对象,少来招惹!
我家大用再笨……也不是养来供他们逢场做戏用的!
“哇,又输了,不玩了!”心情奇佳运气特顺,不必作弊也百猜百中,将小师弟击得溃不成军。小师弟又气又恼,棋子一撒,推秤耍赖。我好笑地打趣他:“不玩了?认输了?那师兄我可不客气地按老规矩办喽!”
小师弟高高撅起嘴,不情不愿——偏又无法赖帐。
武当派小伙子瞧出不寻常,低声问小师弟:“大用兄弟,这……怎么一回事儿?”
“没长眼呐?输了!——我输了你见不见?”小师弟没好气。
小伙子小心地观察着小师弟的脸色:“那……输的人又怎样?”
“唰!”脸皮堪比城墙厚的小师弟难得脸红一次,附赠如怨如诉、如泣如慕的一瞪,武当派小伙子登时噤声。
我在一旁好心解释:“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们师兄弟私下定的规矩,输者得无条件成为赢者的奴隶,服役时间嘛,视百戏性质而定……按我们刚才玩的难易程度,大用,一旬之内,你得做我的专属奴隶哦!”
小师弟气鼓鼓的,不答话。
试想想,无心谷中除了我们师徒八人外只剩一条狗,柴米油盐、洒扫缝补这类事儿师父不屑为,狗儿不能为,剩我们七个不愿为。假如不以这方式确定下为大伙儿服务的奴隶人选,杂役谁做?
其实做奴隶也没什么不好,打狗须看主人面,有个高强的主人罩着,除了跑腿勤点儿外,我总觉得比受人欺辱的强。
“那么,契约从今天起正式生效——”
“我和你下一盘。”
嘿嘿,相思美人上钩了。
我含笑,目注于他:“对不起,这是我们家里的私体事儿——”
“我和你下一盘,按你们规矩办。”
我眉轻挑,慢悠悠地道:“奴隶的所有一切必须从属于主人,完全不能有个人的意志与自由哦……”
“我和你下一盘,围棋,赢了大用那局就一笔勾销。”
“若我赢……?”
“按你们规矩办!”

相思美人头脑不错,我俩在十九路纵横之地你争我夺激烈异常。就算是我,也不敢夸海口说珠玉在握、胜券稳操。
鹿死谁手,胜负难料。
小师弟和武当小伙子紧张地趴在一旁观战,窃窃私语个不停:
“笨啊,怎么棋子全挤一角?那里明明那么大一片空的……”
“大用兄弟,他们现在正在争地,情势凶险得紧,成犄角之势,互不相让——”
“争地更应该去抢那里!你看你看,那边那么大块只零星几颗子,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可这边是兵家必争之地——”
“——打下后稳赢吗?”
“……这个,两位兄台棋艺已臻化境,请恕愚兄眼拙,不敢妄下断语,惭愧,惭愧……”
“既然那块方寸之地生死不明、输赢未定,为什么非得苦苦执着于它而不去尝试更广阔的可能?”
“呃呃……这个……那个……”
手里执颗黑子轻轻敲着棋盘,我嘴角无意识上扬:吕端大事不糊涂,这就是……我家的小孩啊!
这时,相思美人手中白子“嗒”地落盘上——怎么回事?他居然放弃了与我争地,一子通往那未知的未来?!与此同时小师弟“呜哇”一声高叫着跳起:“快看快看,相思听了我话哩!——相思也承认我是对的?哇,太好了!”说着说着执起相思美人一只手“啪”地低头吻了一记。
“你、找、死!”相思美人寒着喉咙骂,眸中破茧而出的光芒却将他无情出卖。
好象……弄巧成拙了……
换作我,对于那个从来只懂得拿围棋猜单双或当弹珠打的小师弟,也做不到这般的无条件信任吧?
为什么他敢做?
为什么他能做?
……到底我家小鬼和这两位怎么回事?

所以,虽然羸了相思美人五目,我却一点儿都不开心。为了知己知彼好百战不殆,我盛邀武当派小伙子到听雨轩把盏赏月、促膝谈心,知书达礼的小伙子当然没理由推辞。
他只是坚拒着,滴酒不沾。
这坚持在提到小师弟受伤原因时溃不成军,小伙子俊脸憋得通红,眼中满满伤心、难过杂糅丝丝悔恨。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段沉重不堪的负担,然而他无法凭个人之力将其从肩膀上卸下。
作为知情者,他也无法拒绝受害者师兄提出的关于要求了解事件真相的请求。
借酒消愁愁更愁。
看着他咕嘟嘟灌下整整一壶酒,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我打心眼里觉得这位怪可怜的。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大用兄弟都是为了我……真的,为了我他才挨的那一剑……要不是我……都是我冒冒失失连累了大用兄弟!……我,我,我——我该死啊咳!”偌大个小伙子趴在桌上哭得孩子一样——他醉了,我断定。
好想一脚踹过去……
——可是,小师弟舍命救的不应该是相思美人么?
这三人间的烂帐怎么算才对?

沉吟间,变故顿生。
我万万没想到酒醉中的小伙子忽地象只豹变的兽般并指如风,瞬间连点我身上十三道大穴,出手力度、劲道竟妙到巅峰,跟那日与师父对抗时的功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竟隐隐有与相思美人抗衡之势。
不提防中我着了道儿,等弄清情况时已成砧上之肉,完全动弹不得。
——难道这家伙故意隐藏实力?
心念动间,我已被狠狠压倒在石桌上,而对方的目光正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游移,末了发出赞赏的一声叹:“……很久没有品尝过……象你这样的极品了!”
与那双欲望横流的邪魅之瞳接正,我唯有在心中冷笑——水无尘啊水无尘,谁叫你长这岁数还看不透那单纯少年虚假皮相下的真实本性?
错,既然自找,苦,当然自吃。
他的手轻轻滑过我脸颊,“嘶啦”一声撕开我前襟:“你好象一点儿都不吃惊?”
大冷天里肌肤裸露的战栗的触感,很讨厌啊!我微笑着,迎向他玩味的眸子:“再怎么说,我也已经成人了……”
是啊,已经成人了……所以,他所要做的那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能够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再说了,虽然我极不满意处于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但与其被误传为我因相中这位伍少侠因此在酒里暗下春药诱他就犯,还不如演变成目前这种因为我不占据主动因而很容易让目击者解读为“被酒后乱性的伍少侠占便宜”的局面,这样即便今日之事传到江湖上,人们也权当街坊谣言,马耳东风,不会深究。
——江湖中没人会信水大龙头、水大盟主软弱可欺任人宰割,却会信我见色心喜饥不择食。
假象,通常比真实可信度更高。
……罢,罢,两害相较取其轻!
再再说了,这小子乱性后的眸子幽深莫测、似笑非笑,与清醒时的中规中矩、正气凛然相比平增七分张扬、三分盅魅,别有一番滋味牵萦人心,我活到目前为止还真没碰上过性格反差如此之巨的角色,偶尔换换口味尝尝鲜被上也不亏,假如技术一如那张脸般可圈可点当然更是十全十美,只不过……
“不过,如果你曾这样对待过大用,”我从容淡定地一笑,“就请你做好一死的觉悟!”
眼前的人若有所思地玩弄着我的身体,大手略显粗暴地来回摩挲。长年练剑的手掌上那凹凹凸凸的硬茧磨蹭着因接触冷空气而分外敏感的肌肤,粗糙的质感使我忍不住丝丝呻吟逸出。他怪满足地享受着、欣赏着自己所引燃的火种,目光极具侵略性,却又夹缠着缕耐人寻味的色彩:“那个笨蛋……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珍惜?”
“那……能否请伍少侠告诉我呃……可以不再珍惜,不再珍惜那个笨小孩的法子嗯……”
是哦,那个笨蛋,对于别人而言虽然是笨蛋,可是却是我家的小孩啊!
我家的……笨小孩……
“假如我对你说……”他弯腰在我耳垂上用力啜了一口,尽管无法自控,我仍条件反射地身子一弓——至少在我的感觉上是这样:“呜!——”
“……假如我说,‘我喜欢大用,请将大用许给我吧’——你又待如何?”
“……嗯……啊……少,少……少开玩笑……嗯!”他的技巧,实在太好!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因为相思和由冰想见你们啊!相思还说,有件很重要很重要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非得和我的家长面谈不可——我想,家长?好歹师父能算上一个吧,正好前些年埋下的渍梅子估摸这些天日子到了也该起了……”——酥麻与燥热交煎之下,小师弟的话反而清明地跃然脑中,我倒抽一口冷气。
难道……这两位入谷来,真是为了这个目的?
把小师弟交给他们?
从今后小师弟不再属于我?
我不能制止自己裸露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我不想阻止自己恣意地享受、放纵地追逐行为本身所带来的强烈快感,同样的,他却也无法改变我倾尽所有追杀一个人的决心。
从来没有哪次庆幸过,自己是中原最大杀手组织的主人。
他一只手在忙,另只手解开了衣带——月光映照着他坚韧平滑的肌里,一瞬间眼前的少年自信得扎痛了我的眸。
我微微眯缝起眼。
我喜欢美丽的事物,哪怕与黑暗结缘。
——完事所需的时间,足以让体内气劲串起来了……
那时候再彻底了结这该死的祸害吧,我有这信心。
而现在,现在的我做好了属于现在的准备——
有人接近?!——这当口,会是谁?
我身子略略一僵,他感觉到了,却只笑不语,仍旧忙着在我身上轻拢慢捻抹复挑——

他知道来者何人?
他不在乎被来者看到?
还是,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必须得有“来者”的参与?
难道……他根本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来者”才在的这里?

瞬间我心念电转过千百个念头,设想过所有的可能及应对之策——“哗!”没想到最后的遭遇竟是一桶冷水兜头淋下。
“啊嚏!”武林高手又怎样?大雪天里当头一桶水,打个喷嚏也正常。
压在我身上的他首当其冲,比我湿得更厉害。
然而他却依旧笑着,尽管嘴唇微微发青,可深藏在眸中喷涌翻腾的欲望之下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不会看错,这个人,眼前这个仿佛情欲化身的男子,似乎借他纵欲无度的表象,追求着什么东西……
——莫非弄成现下这种局面,正是他想要的?
我不明白!
我讨厌这种无从把握的感觉!
我看到他头也不抬地在我身上继续忙碌,我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觉察觉的笑意,我看到一双手狠狠地将他整个身子扳了过去,我看到一个人影全力揽紧他脖子踮起脚跟迎了上去——

以吻封唇!


8
独占欲极强的吻,可是,却也是极疯狂极热烈极纯粹的吻。
吻中赤裸裸地传递着毫无保留的欲望,可是,伴随着毫无保留的欲望的是全然付出毫无保留的情感!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紧拥的两条人影攸的分开,其中一个连连倒退,直倚上棵树方站定,捂着胸口不住口地喘大气。
“你这个混帐王八说话赖帐整天黄牛花腿闲汉生儿子没屁眼下辈子转狗胎变猪变马没人相的臭由冰!”好不容易缓过口气,一连串地把话砸完,然后又是一阵掏心掏肺地喘,喘到站不住蹲地上阵阵干呕——小师弟?!
我……想杀人了!。
那个披着武当小伙子人皮的家伙无奈地叹口气,走过去细细为小师弟抚背,显是做惯了:“自家知自家事儿,明明跟你说身子大好之前少用跑的……还有,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又不是我自个儿主动找酒喝,你这位师兄存心灌我——喂,师兄,你别把所有的事儿推我头上啊,好歹你做的那份儿你得认吧?”
“咚!”又被小师弟敲了一记狠的:“知道不妥还不快回来,明知是我师兄还死压不放——敢说你不故意的?!”
“没办法,谁叫你师兄这么美味……”下一刻,他却软倒在地,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又给我下药了……”
盅惑的微笑,浓烈的情欲,沙哑的磁音,霸道的宠溺。
小师弟吐吐舌头:“活该!谁叫你没事乱发情?好在二师兄没事,要有事,我跟你没完!”
“没完才好咧……”那声很轻很轻,我隐约听到。小师弟眉一扬:“什么?”
他一味笑,笑得小师弟心浮气躁直跳脚,揪着他非要刨根究底,他乘机卯足劲挺起腰,轻轻点在小师弟唇上。
有如蜻蜓点水。
在小师弟气急败坏的嘶吼中,他笑着阖上了幽幽深深的眸。

——我打赌,他一早就知道小师弟有可能借那个吻对他下药,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神色。如果真有心抗拒,自打发现小师弟进入听雨轩后他随时可以出手,以小师弟那丁点儿能耐,至少不过现场多一个被他压倒的人而已。
可是,他却没有动。
甚至有些故意,故意留给小师弟足够长的时间,让小师弟来对他做这些那些事儿。
……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亲近你……
——为什么?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碰触你……
——为什么?
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
——为什么?
……我爱你。

突然间胃胀气,酸溜溜的泡泡泛上来,撑得我一个饱嗝接连一个饱嗝,晚饭吃得太饱啊……真丢脸!

小师弟没有足够的力气将我俩拖进房,我没有足够的脸皮请更多的人来观赏这个热闹,最后小师弟从房里抱了两张被褥将我和那小伙子分别密密严严地裹起,他自己坐一旁陪我。
他告诉我那个武当派的小伙子患有离魂症,一喝酒就犯病,变身为另外一个情欲高涨的坏家伙,他把那家伙称为“第二由冰”。要想制止“第二由冰”,只能用呆头鹅配的药,象方才那样渡入“第二由冰”口中,才能在将伤亡数降到最低的前提下让“第二由冰”回复为“伍由冰”。“……整天替他俩擦屁股,真叫人伤脑筋——其实,我看第二由冰除了时常除于发情期、习惯用下半身思考外也没什么不好啊,怎么老惹得大摊儿事出来呢?不就是发情吗?只要学会自我控制别随便是活的抓了就上问题也不大吧?有那么恐怖得牢牢藏着掖着怕人知道么?”
“……等等等等,大用你等等!”今晚所有的事儿,比不上这句给我带来的冲击大,“什么叫‘不就是发情吗’?!这种情况便是江湖中人所说的‘淫’——‘万恶淫为首’你懂不懂?最易惹众怒、犯众憎的就这种情况,大用你别说得象吃软柿那样轻松,行不?”
小师弟眨眨眼睛:“你情我愿的也不行?”
“咳……这个……总之对名声不大好啦……”
“原来只是对名声不好啊……那便成了!我看第二由冰好象活得比由冰大哥自在得多,由冰大哥大概也希望自己能够象第二由冰那样率性地活着吧?名声不名声什么的没好处没实惠……不过话又说回来,第二由冰知道由冰大哥的事儿,由冰大哥醒来后却把第二由冰的事忘个精光光,好象对第二由冰挺不公平的,哪天我想法子介绍他俩相互认识认识……”
我欲哭无泪,正如师父所言,这种怪胎不是我家出来的!“大用啊,”我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话不能这么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短短一生中人能留给后世的东西,除了孩子外,就是名声、名声啦……”
小笨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瞅着我:“就算死后全天下的诗人齐齐为我歌唱,不能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活着,入土后那些顶屁用!”

心,沦陷在不知名之地。

“……好不好,二师兄?”恍惚间不知小师弟说了些什么,我顺口“嗯”了声应他。
“太好了!我就知道二师兄好好人!”小师弟灿灿烂烂地笑着,扑入我怀中,亲亲热热在我脸上响响亮亮香了一记,然后殷勤替我掖好散开的被褥——不好的感觉,似乎被卖了!
“大用,”我皱眉,“刚才你要我答应什么?”
“原谅由冰啊!”小师弟笑逐颜开,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冷笑:原来前边耗了恁长的时间,为的是此刻切入正题。
“在他对你的师兄做了那些之后,你居然求我原谅他?”我慢慢的,一字一句,不含感情,务求让小师弟听清楚话中的每个字。
小师弟眨眨眼,辩解道:“可由冰他……不想啊……”
“即便非本心,所造成的伤害,业已成为事实。还是,”不知为什么,吐出那几个字时,我没有任何心痛的感觉,反而是微微地、恬然地笑了,“按小师弟的标准,他做得……还不够?”
清寒入骨西风冷,小师弟本来舒展的小脸一点点皱了起来,他双臂撂桌上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被那双仿佛筹划着什么般的眸子全心全意盯着,感觉一点都不好。
我尽量板起脸,但似乎无法让小师弟知难而退。
半晌,这个死小孩才一脸深沉地开了口:“二师兄……觉得不舒服吗?”
“我应该觉得舒服吗?!”我一下控制不住形象,啮牙吼他——等了半天得的竟这个答案!有什么理由高兴,我?在端着一副被侮辱、被迫害的“受害者”面孔时?!
小师弟吓了一跳似地往后一缩,“扑通”,坐不稳一跤跌地。他慌手慌脚爬起来,委委屈屈低声道:“可师父和大师兄被压下面时都一副很快乐乐不思蜀欲仙欲死的样子嘛……”
……我倒!
高估了笨小孩的智力水平和神经敏感程度,我的错!
“既然你认为被压下面是件快活得不得了的事儿,”我咬牙切齿,“那何必还要替那小子求情?”
“因为二师兄没有说‘不要’啊!”死小孩颇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是鸭子听雷懵沙沙:“什么和什么?说清楚!”
“哦,是这样的……我见师父被师伯压着的时候口里喊着‘不要’‘不要’的,顶顶好心地前去解救师父……师父却把我赶下了山……”忆往昔,死小孩不愤地扁嘴,“后来有一次中午打尖时大师兄安排我们去找吃的,他自己却和呆头鹅躲江边芦苇地里你压我我压你、你啃我我啃你……”
哦,原来在过去一年里大师兄确实有段时间和小师弟混一起,小师弟他们仨的事儿说不准大师兄是我们师兄弟中最早知道的人——却提都不提,可恶!
“大师兄叫得嗓都哑了,我瞅着可怜啊,相思楞拦着不让我出去……”
大师兄的叫床声……好筹码,改天和那只狐狸谈判时定得伺机押上。
“相思说,这时候我们露脸的话等着被大师兄给分尸吧……别看大师兄嘴里嚷嚷着‘不要’,心里要紧的是‘要’……”
废话!
“象相思说的,口里说‘不要’时心里想的是‘要’,那反过来口里说‘要’的时候心里实际上是不想要?”死小孩总结陈辞,“二师兄没有说‘不要’,那二师兄应该是真的不想要……再说,师父只许师伯、大师兄也只认呆头鹅,不管再怎么舒服的事儿,不是自己想要的,终归不好吧?”
——算了,试图和傻瓜讨论高层次深奥人生哲理的我,本身亦大傻!
“而且二师兄发起火来好可怕……”
心尖儿一颤,不知怎么的,胸口一阵紧似一阵地又痛起来,痛得我大大吸了几口气,硬是压抑下那股莫名的心悸,尽量以平和的口吻问道:“你觉得……我可怕?”
许是三九天太冷,我听到自己音尾丝丝夹颤。
小师弟老实不客气地点点头:“唔,二师兄真发起火,比师父还可怕——我好担心由冰被二师兄‘咔嚓’一下宰了……”
“哦……这样啊……”原来不管怎么做,结局仍旧一样……旺财什么时候怕起我来的?早忘了呢,呵呵呵呵呵……我用了六年的时间来放弃旺财,是不是,要用同样的六年——甚至更多,去放弃另一个会无条件信任我的人?
……还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
“不过,生气的二师兄好漂亮哟!”
我虚应:“小师弟又取笑愚兄……”
取笑么?后面的客套文章却再吐不出来,生生吞回肚里。
这么冷的天,小笨蛋不知是不是乏了,头一低,半张脸楞是枕在冰凉的石桌上,静静地瞅着我。
鼻对鼻,眼观眼。
目所及处,清水样的清,明镜似的明。
清清明明的眸子,蕴着灵灵气气的星子,一笑星子一漾,海阔天空。
所以……我不忍他哭。
“二师兄,”小笨蛋亲亲热热地唤,“二师兄真的好漂亮哦,生气起来更漂亮了!——生气的、发怒的、伤心的、哭泣的、难为情的二师兄漂亮着呐!”边说边伸手搓我的眉、揉我的脸,“人家说,笑得太多,会长笑纹,有碍美观,偶尔生气一下下反而有利健康……”
冰冷的指头在我脸上游移,移过我唇边时,我微微侧头轻轻啄它一下:“不害怕吗,大用?”
“为什么?”大概觉出冷了,他的手滑进被后再不愿出来,索性将我整个人搂住,脸蛋在我颈窝上摩挲,满意地舒口气,“不管哪个,都是我的二师兄嘛,二师兄就是二师兄……我喜欢你哦,二师兄!”
带着寒意的发丝蹭得脸上痒痒的,我怜惜地用颊蹭蹭他头顶:“那……你那位由冰大哥怎么办?”
“我也喜欢啊——不管哪个由冰,都是我的由冰大哥嘛!”
……“相思呢?”
“……一样。不管他叫什么、是什么,对我来说,他是我一个人的相思!……我一个人的相思哦……”
小笨蛋满足地笑,笑得好似偷了腥的大猫。
笑容里洋溢着那种,因为藏着宝贝所以比任何人都更来得优越的自豪。
你的……相思啊……

小笨蛋说要陪我聊天聊到我穴道解开,结果没聊多久他便自顾自呼噜呼噜大睡过去。我垂下眼,淡淡地道:“他睡了,出来罢!”
衣袂轻响,果然,现身的是相思美人。
我穴道被制,耳目并未因此失聪。从小师弟泼水开始,相思美人一直隐身一隅。
——似乎他没有一刻不看着小师弟的时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近,背转身将小师弟圈入怀里,踌躇了半天,偏不走开——也不说话。
我笑着解开僵局:“他的确睡了……该我们谈交易了吧?”
有心制止小师弟的行动,方才便可出手。以他的烈性能够容忍小师弟黏我身边直到现在,除了别有所图外,还有什么解释?
默然半晌,他方生硬地启齿道:“我给你解穴,赌注的事……一笔勾销!”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希望欠你人情啊,一样的!”
意料之中。
白天刚赢来三个奴隶,晚上便被给这位逮着一个自赎的机会,机会巧得简直象早等在那儿的一样。

我们俩,无意成为对方的盟友。
但我更无意让小师弟寒夜里陪我喝西北风。

那两人间,最想吃掉小师弟的是谁,我越来越不明白。
——那么,小师弟又希望被谁吃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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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回性的伍由冰循规蹈矩、敬老尊贤,找不出一丝昨晚兽性毕露的样儿。我为防悲剧重演,找呆头鹅讨治离魂症的方儿。呆头鹅慷慨地捡了一大篓给我,并且超有信心地大包大揽“绝对管用,大用兄弟用过这方儿疗效极佳,听说那病人半年时间都没再犯病……”
——那昨晚出现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武当派小伙子还是小师弟口中惯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生物?
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小尘啊,”大师兄一旁嗑着瓜子阴阴笑,“就算小师弟是你捡回来的你抱大的你对他的保护欲独占欲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强,可泥人儿终归有泥性儿,搁久了发酵还会挥发出点儿酸味儿,小笨蛋有着属于小笨蛋自己的人生……象你那样以师兄身份大模大样理所当然地霸着,是入不得有心人的眼儿滴!”
“大师兄有说别人的闲功夫不如先管好你房里的耗子,别大白天里发情吱吱喳喳吵得整个无心谷不得安生,要搅得孤枕难眠的师父眼热起来抄家伙摆出阵仗全谷灭畜我们谁都讨不了好!”
“喀喀喀喀”——大师兄使出名闻江湖的铁齿神功,瓜子嗑得凶。
往后几天,我藉按师父吩咐将事情交待下去之名,将小师弟使唤得陀螺也似的转,这天又为着筹办菜料的事儿前去花七楼找小师弟商量。
临近听得里面小师弟诗兴大发:“美人赠我金错刀,美人赠我锦绣缎……相思,你看这里的美人多大方,喂,我说,你该向他们学着点儿,野果这类太不入流了,人情来往好歹该送金银珠宝或鸡鸭鱼肉什么的……唉哟哟哟哟哟哟哟!”一连迭的惨嚎,“相思你轻点儿呀,轻点儿呀!——痛啊!”
“活该!”相思美人刻意压抑的语调中暗潮汹涌,“我昨天催了你几次,明知道自己重伤刚愈站久了气短,胸痛可不是揉揉便能好那么简单……你呢,哪句听了?!自个儿瞧瞧,多早晚才回来?!”
“可是,那时正熬着鲍鱼汁,特讲究火候,走不开就是走不开嘛……”小师弟怪委屈地,“再说了,人家千金才一笑,我却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呼来喝去,在师父、师兄的面前,也忒没面子了些……”
“原来你还想着挣面子——”

“唔,不要靠过来!
“唔,不要靠过……
“唔,不要靠……
“唔,不要……
“唔,不……
“唔……
“……”

我无意偷窥,怪他们自个儿门窗不严。
风入罗帐,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疆。
这般良辰美景,纵木塑泥胎,也沾惹得上几分灵性吧?
否则为什么我眼中与相思美人纠缠得难解难分的小师弟,竟如此的风情潋滟、不为方物?
他本一个没情没趣、没心没脑、没肝没肺的傻瓜,却焕发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许一人的——美丽!

小师弟灿烂沉醉的笑靥令我不由想起无心谷花最盛的那段时日,阳光下万紫千红的风情。
密意浓情方有便,杨花点点是春心。
——明明尚未到杨花曼舞的节气。

我鼻头有点儿堵,许是那晚伤了风。

房里终于分开的那两位,粗喘着气,相思美人眼波流渡一语不发,小师弟眸子格外晶莹滴溜溜直转,小手指甲啃嘴里半天算计着什么,生生一副饿了三天猫儿嗅着腥兴致勃勃的样儿。最后,小师弟气喘平了,眼里馋光大炽腰一挺硬是穷形恶相地朝相思扑去:“相思……再来!”
——不看了,看多长针眼!
我刚准备回身走人,忽听谷口方向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啸,入耳怪象武当派小伙子的音色——不会吧?武当派小伙子昨个儿方说这两天准备出谷转转购些日用之物,我还详详细细画张地图卖给他,难道一天不到就迷在了打狗阵中?
屋里相思美人动作却快,“哧溜”一下撇下床上衣冠不整的小笨蛋,一阵烟似的撞开门从我身边窜过。
——甚至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
——倒稀奇!
我当然自自然然、从从容容、慢慢悠悠踱进去替小师弟从头到脚将衣物打理整齐妥贴后牵着他手瞧热闹去。

那是场大热闹,我们赶到谷口时相思美人和一位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老头儿打得正欢。
那位……哦,认识,江湖传闻龙阳之事排头号、专好吃嫩草、尤精采阳补阳之道的无妄先生汪施槐,据说他外形颇雅、技术不错,可惜人品极差、床品更糟。
——偏偏他武功之好连我们当中最为刚烈的三师弟对敌时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相思美人和他单挑,拼得十二分辛苦。
师父、大师兄、呆头鹅袖手旁站——难得大师兄这次不嗑瓜子不嗑牙。
武当派小伙子紧张地双手握剑,握剑的双手指节根根发白。
我左右权衡下,挑了个角度奇好、风水绝佳之处安置下小师弟,拢了拢加在他身上的披风,方转向一旁的大师兄道:“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年纪都恁大了还招三惹四……”
战团激烈大师兄看得眼花缭乱不及接茬,朝武当派小伙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算是作答。
……嗯,这就不难理解了……可为什么出头的却是相思美人?
我不明白,于是不耻下问,客客气气地求教于武当派小伙子。小伙子虽然心系战况,然礼数周全,在“长者问,不敢辞”方面做得尤为出色:“承水兄关问……在下没那权利,也不够资格。”
这么说,相思美人就有那权利,就够那资格了?
我微微眯起眼,轻轻笑叹道:“话说回来,不管这位汪老先生江湖上声名如何,能够破我们无心谷打狗阵堂堂正正登门拜访的不速之客,十年间这位老先生还是第一位……”
“小尘这话不对!”师父不乐意了,“我们无心谷的防御没有半分瑕疵……是小冰特意把这老不羞放进来的。”
武当派小伙子闻言面有惭色,在我询问的目光下讪讪低头故意回避不接招。
好啊,这位貌似憨厚的小伙子再度扮猪吃老虎一次,在我面前竟以这种拙劣手法耍人,不管小师弟怎么求,休想我再饶你……话又说回来,那小子早就知道这老不羞在无心谷附近闲晃?
不,他不可能知道,要说消息的灵通,换成相思美人我倒还信几分……
联想到近日里身份不明的外来鸽种在我们谷里飞来窜去,我心里明镜似地亮。
尽管无心谷不事张扬,然而素以盛产种类丰富、风格各异、质量保证的美人驰名江湖,老不羞能摸到这儿,也并非难事。
大概相思美人接他手下线报故意诱骗老不羞猎艳上门,打点周全准备伺机寻他晦气,却又拉不下脸找我讨阵形图,于是推掇武当派小伙子出面,将老不羞诱进谷后关门打狗。
反正有我们这干人在,相思美人就算失手惜败老不羞也逃不了。
——可我不高兴,不高兴被利用得这般彻底。
我扭头问小师弟:“贾公子以前和这位……呃,汪老先生结过什么梁子?”
小师弟挺认真地回想了一阵子:“……大概……生意纠纷吧。”
“嗯……什么生意?”
“那老家伙曾问我,要他给我起座吴用庄并替我从相思那儿赎身的话,我愿不愿跟他一辈子,让他金屋藏娇……”
不只我,我发誓,在场的除了当时的四个当事人外剩下我们这四听众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师父第一个跳起来:“小用不准答应!不管谁买你不到我这儿估价想都甭想,着他闪边儿去!”
小师弟没理师父,自管自地叹口气,挺苦恼地道:“置下属于自己的一份产业,我觉得挺好……可惜到最后相思不许,那两个大吵一架打上三场后,这事儿,黄了。”
阿弥陀佛,幸好黄了——我从没这么由衷地感激过相思美人,我无法容忍这样一个七老八十的急色鬼攀着我堆笑觍颜称“妻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惜相思美人死脑筋地认定这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连武当派小伙子都不许插手……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朝小师弟勾勾小指头:“大用,我有个法儿保管叫贾公子三招内解决掉这老不羞,你要不要试试?”
“真的?”小师弟将信将疑,却自觉自动地凑了过来。
我贴上他耳朵悄声道:“亲我一下,然后告诉你。”
“不行!相思说我要敢再犯他会宰了我……”
“……放心,二师兄又不会害你——难道大用连二师兄都信不过了么?”
小师弟担心吃亏,犹疑着,没挪窝。
只好诱之以利:“亲这里,这里——”点点唇,“我就送你一张老马会终身嘉宾身份牌,凡老马会旗下商号,只要你持牌开销,通通五折,年终还有大礼送——”
“啵!”话未竟言,唇上一痛,原来小师弟用力猛了,撞得我牙龈痛。
但那痛痛快快、响响亮亮的一吻,端的是回音袅袅、余韵不绝。
武当派小伙子脸立时黑了,拦腰将小师弟抱走,眨眼间退到一丈开外。没待他站稳,斜刺里一双手又打横劫走小师弟,恶狠狠一把搂紧不由分说一口啃小师弟唇上。
那位汪老不羞全身上下几十个窟窿血流如注,倒卧于地哀鸣不已。
——我说吧,说三招就三招,不多,不少,嘿!

如果说方才花七楼里小师弟欲迎犹拒、半推半就,现在他可是主动异常地搂实相思美人的颈子,又吮又咬,又舔又啃,生鲜香艳麻辣烫,典型的食髓知味、相思刻骨、病入膏肓。
武当派小伙子下唇咬出了血,我打心眼里同情他。
星汉西流夜未央。
众目睽睽之下,这顿长吻足足持续了盏茶功夫仍后劲绵延,连身经百战、经验老道的师父也拍手啧啧称奇:“厉害,真是太厉害了!小痕啊……”
“嗯?”
“赶明儿你哪天有空找小思聊聊套套近乎,不然换小用上也行,好好打探他师承何处拜的什么山练的什么功,这手比龟息神功、闭气大法厉害,学好了以后备用……”
“弟子明白。”
“对了,还得挑个时间我们好合计合计给小用定个拍卖底价——明天怎样?”
“明天不行——明天我和想裳约好下山赶集。”
呆头鹅扯扯大师兄衣袖:“无痕我们什么时候约好了下山——”
“笨蛋,闭嘴!”
“好啊小痕你骗师父——”
这边一片鸡飞狗跳中,那边终于结束了引发争议的行为。小师弟整个人挂在相思美人身上,意态朦胧、神思恍惚、星眸惺松,揪着相思美人的前襟大口大口地喘,相思美人一反霸道之姿,温柔地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
好不容易,小师弟喘定了,猝然一手揽住相思美人的腰复主动蹭上去,在相思美人红嘟嘟的唇上意犹未尽般辗转舔了一轮又一轮。
师父休战,笑呵呵地伸手到大师兄面前:“我赢了——小用是攻!”
“不,不会!”大师兄断然否认,“师父,你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时小师弟依依不舍地松开相思美人,咂咂嘴,情深深意款款,低唤:“相……思……”
师父与大师兄立成无声鸦雀,我边竖耳朵边摇头:一群鸡婆!
“相思……下次再吃大闸蟹时别用花雕送……”小师弟边说边陶醉地半眯起眼,回味着,活象只偷腥到嘴的懒洋洋的大猫,“膏蟹就黄酒,熏鱼下白干,才叫绝配!……”

……想起来了,今晚这顿相思美人不知哪根筋不对,或许惦着即将格杀汪老不羞因而高兴得一反常态喝了两盅……
……刚好碰上嗜酒如命的小师弟……

我再也顾不上形象,捧腹笑倒。
笑得泪花直溅。
——一如武当派小伙子。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寻之梁父艰……由他去罢!

隔天小师弟把梅子起了,那梅子醢坏了,酸得齿软,记得多留点儿给四师弟——酸死他!
四师弟……算算行程,明天他也该到谷了。见到家里囤着的一堆绝色,这头老天不开眼赏了他一副最雅致皮相的色胚没理由轻易放过——他舍得眼睁睁瞅着被他许为“发如丝、眸如幻、肤如脂”的小师弟琵琶另抱?他甘心平白放过相思美人、武当派小伙子这般别具风味的极品美人?
——不,不可能,绝对会有所行动。
那么,醋海搅波、横刀夺爱这类伤脑筋的事,就留给比我年轻的四师弟操心去吧!
——不管结果怎样,反正我坐山看虎,乐观其成。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梅子……咋就酸得这般碜牙哩!

完[/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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